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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章 不幸不在的小巷



  1

  呼ー

  呼ー……

  在洒下余晖的公园里,多代亮介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俯视着自己脚下。

  血的味道。脚下是欺负安奈的那群人中的一个,藤谷纯。她脸上全是血,无力地躺在地上。

  她的右半张脸完全可以说正泡在血里,一片赤红。

  这大量的血,来自于她被挖出的右眼。眼球从眼窝滚落下来,一边拖出血迹,一边滚到旁边的地面上,沾满了沙子。

  空荡荡的眼窝,溢出大量的血。

  然而那个本应空无一物的空洞里,却有一颗裸露的眼珠。

  有颗眼珠,被强行塞了进去。

  在沾满血的,里面的东西被挖掉的眼窝里,不属于本人的另一颗眼珠严丝合缝地强行塞在里面。

  呼ー……

  呼ー……

  亮介上气不接下气。

  绷紧嘴,俯视脚下情景的亮介,手中紧紧握着连刀柄上都沾满鲜血的,刀锋有些缺口的锐利小刀。

  然后,是和脚下的少女一样,右眼被挖掉,就像流着眼泪一样从眼窝中流出血的浅井安奈,相反从左眼中流下泪水,心灰意冷般站在亮介身旁。

  哈……

  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着。

  用小刀挖掉了藤谷纯的眼睛,取而代之塞进安奈的眼睛。这出惨剧,全都是由亮介刚刚亲自打造的。

  他很累,呼吸紊乱,全身肌肉酸痛。

  但是,他刚才的所作所为————也就是出其不意地将人拖走摁倒在地的行为,他以前从未尝试过,然而比想象中要简单。

  他曾以为,这种事只有更有臂力的,练习武术之类的人才能做得到。但他下定决心试了一试,还算成功。说实话,以前他都没有信心在打架上打赢女生。

  人类出乎意料的软弱,脆弱。

  虽然很古怪,但他明白这件事之后,拥有了自信。

  接下来或许还必须更多地————多次地重复这种事。

  亮介现在赌上了一切。亮介已经将自己的生活、人生,一切都抛弃了,为了安奈,献身于这异常的作业中。

  安奈没有将来。既没有未来,也没有时间。

  她成了怪物,丧失了心智,还有追兵想要她的命。亮介只是为了已经回不到从前的生活,而且近期就可能被追兵杀死的安奈,做了力所能及的事。亮介要亲手为安奈实现她心智尚存时的,最后的心愿。

  这是他为已经失去一切的,自己喜欢上的少女所能做的,最后的事情。

  为此,亮介剥下了安奈脸上的皮。然后窥伺机会,将剥下来的那张皮扔到了霸凌集团的成员家中。

  这对亮介来说并不是简单地工作,而是痛苦得要吐出来,而且十分可怕的工作。面对就算用小刀将皮肤切开也不会哭喊,只是一边流泪一边忍耐的她,亮介一边哭着道歉,一边剥下了她脸上皮。

  就把这张脸,送给说过看安奈可爱的脸不爽的那人吧。

  然后就把眼睛给那个说不爽安奈用眼睛诓骗男生的家伙吧。

  可是据说,今天早上用脸皮扔过房间窗户的那个人,好像自杀了。当医生的父亲似乎偶然听到了,给家里打了电话,就在刚刚,母亲打给了亮介的手机。

  再过一段时间,学校就会开始连系班上的大伙了吧。

  ……活该。

  亮介觉得她是罪有应得。

  虽然绝非本意,但这都怪她自己这么轻易就怕得去自杀,却还要去欺负安奈。那些软弱而愚昧的人,总爱瞧不起出色的人。分明就没有接受报应的觉悟。

  ……哈、哈、

  充满身心的沉重疲劳与痛苦中站着的亮介,心中是漆黑的昂扬与绝望。

  亮介有过被霸凌的经历,可从未对此反击,他为安奈所做的这些,还是有几分自私的意愿。

  亮介有自知之明,他也觉得将自己的精神假托于此是卑劣的行径。

  虽然现在仍因为刚刚进行的对残虐行为产生的兴奋和恐惧而无法冷静,但他觉得,自己平静下来之后会向安奈道歉。

  「哈……」

  亮介调整着呼吸,抬起头。

  然后他准备触碰站在身旁的安奈的脸,伸出手去,但他注意到自己的手上沾满了鲜血,深深叹了口气之后,把手放了下来。

  他不想用这种手碰她。

  「……稍微等我一下」

  于是亮介留下这句话,拖着沉重的腿走了出去,在渐渐浓重的昏暗迟暮中,从公园外面将沉甸甸的自己的包拿了过来。

  这个包直到十几分钟前,还是被血弄脏的。

  弄脏包的,是安奈的血。可是血迹已经消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这是他为了吸引藤谷纯的注意,专程去做的。遗憾的是,事与愿违,藤谷纯彻底地装作没看见,躲了过去,不过从结果上来说也是一样。下次再动手的时候,应该会有稍稍再度思考的余地吧。

  不提这些了。亮介从包里拉出一条毛巾。

  然后,他去了公园的取水点,清洗沾满血的自己的手和小刀,用毛巾细致入微地分别将手和小刀擦干净。

  最开始,水管里流出的水像温开水一样温热,随后水渐渐变冷。水滴哗哗地溅出来,他应该已经洗得很小心了,然而擦过手和小刀的毛巾上已是微微染上了血色。

  亮介关上水龙头,朝安奈转过身去。

  「抱歉,让你久等……」

  然后,正当亮介向安奈把话说到一半的时候,亮介的话刚一停下,那张强作出来的笑脸便绷紧了。

  「!」

  一辆车犹如在滑进来一般,缓缓地驶过公园门前。不对,是那辆车正要驶过的时候,直接在公园停靠,就像要把门口堵住一般,一边发出怠速运转的声音,一边停下。

  那是一辆,好像灵车的黑色箱型车。

  「………………!」

  亮介大吃一惊,张大双眼,呼吸急促起来。

  可是他无法立刻逃离这里。

  不论他的身体还是精神状态,都被刚才悲惨的『作业』的残渣奋力地拖着,疲劳和恐惧绑着他的脚,迟钝的思考对判断产生了犹豫。

  此刻————

  噶唰

  就在这时,那辆车的后排车门的锁静静地打开,门打开来了。

  只闻脚从后排座上下到地上的声音。与此同时,响起咣啷咣啷的,与此情此景不相称的嘈杂的金属声。

  然后,从后排座位的门后面现身的,是一位身穿丧服的女性。

  她腰上系着与丧服完全不相称的宽大皮带,上面挂着好几把大柴刀和刀具,是那个曾几次欲将亮介他们置之死地的那名女性。她身上摇摆的刀具相互碰撞发出声音,缓缓地从灵车的后排座位那边朝亮介他们走来。

  ……被发现了!

  亮介因紧张而绷紧的皮肤冒出冷汗。

  被发现了。但是怎么办?可以说,这里的确与安奈的家很近,可是偶然找到这里的概率究竟有多少?

  只见女性的一只手的手指中,夹着一个很像试管的小瓶。

  在那个瓶口用软木塞密闭起来的透明小瓶中,装着显然与『那东西』颜色不同的少量血液,然后封入里面的血液如同沸腾了一般————更正确的说,是正朝着亮介他们的方向————激烈地翻滚着,而最后被两根手指支撑着的小瓶,因为里面的液体不停翻滚,就像被一条看不见的丝线拉扯着一般,就像有鱼咬钩的钓竿一般,断断续续地小幅摆动着。

  朝着安奈的方向。

  「原、原来是这么回事么……!」

  亮介一边看着面无表情地将小瓶夹在腰带里的女性,一边怀着微微发寒的心情,就像让自己理解一样,自言自语。

  女性没有理会这样的亮介,上前一步。

  安奈就像害怕了一样,双手在胸前紧紧握住,向后退去,几乎要撞到亮介。

  这看去就像在向亮介求救,也像是要保护亮介。

  「库……!」

  其实亮介自己也很想后退,但他勉强坚持在了原地,狠狠地瞪向靠近的女性。

  在女性背后,车驾驶座的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名高大的男子。这名屈身从车里走出来,缓缓伸展身体的彪形大汉,摆着严峻的表情望着亮介他们,但他的眼神令人吃惊,与他那表情截然不同,没有任何感情。

  反倒是————女性的眼神特别强烈。

  身着丧服的女性摆着若无其事的表情,微微地眯着眼睛,朝着亮介他们走去,然而那双收紧的眼睛,显然充满了强烈的加害意识。

  是憎恨?

  是愤怒?

  是不悦?

  虽然难以判别本质,但至少女性的眼睛里蕴含着强烈到无法完全隐瞒的,对亮介他们的负面感情。

  「…………快逃吧……可就算这么,也没用么」

  「没用的呢」

  女性一边从皮带上抽出柴刀,一边代为回答亮介对安奈说的话。

  「这孩子的知性已经坏掉了。被痛苦与恐惧被坏了」

  「……!」

  女性一边淡然讲述,一边提着大柴刀走过来。亮介看着她,流着冷汗,拉着安奈的胳膊向后退开。

  「你说的话,她究竟能懂几分呢?」

  「…………」

  「而且她似乎还想保护你。你让她逃,她就算能够明白,也不会逃的吧。我敢肯定」

  女性步步逼近。然后她说到这里,总算露出加害之意之外的,很可能是觉得可怜的感情,微微歪着脑袋说道

  「即使人格破坏了,心中还留有这么强烈的执着,你们的关系可真好呢」

  「……不是的」

  亮介颤抖着声音说道。

  「浅井同学对任何人都很温柔。所以我才要为浅井同学这么做」

  「…………是么」

  女性听到这话,露出欣慰的表情噗嗤一笑。这声笑,里面有着微微的好意,同时也包含着明确的不祥。

  不祥。对于亮介他们来说,是绝望。

  亮介一边用全身深刻地感受着这一点,一边向后退,即便这样,还是将事先想好的遇到追兵时要说的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说了出来。

  「……无、无论如何也要杀掉浅井同学么?」

  「没错」

  女性冷冷冰冰地答道。

  「浅井同学什么也没做。那些,都是我干的」

  亮介这么说道,指向满脸是血倒在地上的藤谷纯。

  「是因为你们要杀浅井同学,我才为了浅井同学出这么做的」

  「……」

  「要杀的话就杀我吧。浅井同学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也不会伤害任何人。而且你们不杀浅井同学的话,我也不会做这种事了。如果有办法能让浅井同学不被杀掉,我什么都做。要怎么样才肯放过她?求你们了。告诉我。如果我能承担起责任去死的话,我乐意去死……」

  亮介拼命地诉说。可是女性刚才的微笑之上,混入了几分困扰般的色彩,然而脚步没有停下。

  「以前不少人都这样哦」

  女性说道。

  「不过全都是白费力气。明明出自泷的手,却没有一件有价值永远留下来的。必定不是坏掉,就是主人无法完全地管理好。这孩子不好处理,而且轻易地把死挂在嘴边的你,作为管理者也不值得信任」

  然后,女性缓缓地抬起握着柴刀的手。

  「为什么……!」

  亮介一边拉着安奈向后退,一边大叫

  「为什么她什么坏事都没做,却还要杀她?」

  「因为很危险。而且,这是义务」

  「根本不危险!这全都是我干的!浅井同学虽然丧失了心智,但不会做这种事!」

  亮介大叫起来。

  「还是说,就因为————浅井同学她是怪物,所以要杀她么!?」

  「!」

  听到这话的瞬间,女性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下一刻,她将高高举过头顶的柴刀,奋力地挥了下去————将自己下臂的一半以下,连骨头一起斜着砍了下去。

  「!?」

  「怪物……是啊」

  柴刀尖锐的刀锋,像砍落树枝一样砍进手臂的肉里,刚才还连在人身上的白色手臂,连着骨头被砍断,掉在了公园的地上。几秒钟之后,从断面流出大量的血,迅速渗染白白的砂石,并扩散开来。

  然后————从刚刚失去前部的手臂上啪嗒啪嗒地流着血,女性一声不作,摇晃地站在公园内钝重的灯光中。

  像雨一样滴下来的血打在地面上,一边弹开、飞散,一边形成一片可怕的血泊,缓缓地被吸进土里,但却与掉在地上的手臂扩散开来的血泊缓缓地、缓缓地连在一起。

  「什……什么……」

  亮介哑口无言。

  可就在这个时候,从女性的手臂不断滴落的血,突然而然地,不自然地停了下来。

  「!!」

  然后,在表面张力的支撑下在断面蓄积的血,反而被吸上了肉里,消失了。

  不断扩张的血泊也静止下来。再过不久,血泊一定会像开始挥发一样,从边缘开始变少,渐渐消失吧。

  「………………!」

  亮介记得这个现象。

  这是在亮介剥下安奈的脸时所目睹过的现象。

  首先,出血会在难以置信的早期阶段止住。然后再过十几分钟,失去部分的血管会再生,再过几十分钟,肉和皮会再生。

  「难、难道说……你也……!」

  「……说实话,我很同情你。而且,也很同情那孩子」

  对声音嘶哑、发颤的亮介,女性静静地说道

  「不过呢,这是怪物之间的问题。不论如何也不能让步。其他的事情我倒能听你的,唯独一件事————唯独泷的问题,我不论如何也不会让步。我身为当事人,而且身为信徒,不允许不完整的东西。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的吧,泷的作品(怪物),有我一个就够了」

  「………………!?」

  「不过,我爱着泷的作品。当然对这孩子也是。可是,不让失败作问世也是我们的权利,同样是我们的义务。所以我不打算放过她,如果你要妨碍我们的话,你的小命我也无法保证。正因为爱得疯狂,所以恨得疯狂,我阻止不了我自己」

  女性就像做深呼吸一样,仰对天空。

  「……这、这种事…………不全都是你任性妄为么!」

  「我就是任性妄为,对不起了」

  「我……」

  「要抵抗么?很遗憾,我已经提醒过你了」

  俯视着亮介的女性,摇摇晃晃地向前踏出一步。

  「这里,不是你踏入的世界」

  丧服女性低声说道

  「如果你把那孩子留下赶快逃跑的话,我就当成什么也没发生过」

  提着柴刀的绝望一边说,一边一步、一步,缓缓地走过公园的路灯创造出来的阴影。

  「如果只有你一个人的话,能够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去」

  「………………!」

  「你对倒在那里的那孩子所做的事情,也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我可以当做没有看到」

  她讲着倒在另一头的藤谷纯的事,又上前一步。

  可是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反倒逃不了了。

  虽然亮介怕得身体有一半僵住了,但他反而下定了悲怆的决心,朝着身着丧服的绝望放声说道

  「……那么,我不会逃走」

  「?」

  「我无法将为她做过的事情————将这份情感————当做一时鬼迷心窍。我不可能」

  「……是么。搞砸了呢」

  女性遗憾地说道

  「是你自己断掉了自己的后路」

  然后,她平静地挥起了柴刀。

  「对不起」

  话音刚落,便从还隔着还几步的距离,突然朝着安奈,猛地将柴刀扔了过去。

  「危……!!」

  他完全出于条件反射,将安奈推了出去。

  安奈一阵摇晃,这一刻,亮介推出去的手臂,叭嚓一下,被猛地弹开了。

  「!!」

  胳膊就像碰到了飞驰的汽车一样,弹了起来。沉重而剧烈的冲击从手臂传到胴体,手臂瞬间麻痹,丧失感觉。

  「浅井同……」

  而亮介没有去管这件事,准备冲过去。

  此刻,失去感觉得右臂,进入了视线。

  要是不看就好了。

  他看到自己手臂的上臂在半截处完全折断了,只有肉连接着,无力地垂着。

  当他看到这一幕的瞬间,血液从脑子散失掉。

  「…………………………!!」

  一阵灼热可怕的感觉。他张大眼睛。油汗喷了出来。

  他不禁按住自己的手臂,蹲了下去,无法喘息。手臂的下部在异常的重量之下,沉甸甸地垂着,被拉长的皮肤下面的东西,渐渐开始发烫。

  他碰到了一边回旋一边飞来的柴刀。

  折断了。胳膊被砍断的感觉。冒起鸡皮疙瘩。力量从全身散掉。

  「呜……啊……」

  亮介发出呻吟。脸抬不起来。

  「浅……浅井同学……快逃……」

  即便如此,他还是拼命地呼喊过去。明知毫无意义,他还是寄托了一丝希望。

  可是————安奈如同理所当然一般,挡在了亮介跟前。

  「浅井同学……!」

  亮介绝望地呻吟起来。然而身着丧服的死神从皮带上拔出一把柴刀代替扔出去的那把柴刀,面无表情地向这样的两个人逼近。

  喳、

  喳、

  一步,然后又一步。

  安奈以身化作盾牌,张开双臂。不可以。不可以这么做……!他在心中叫喊。

  我已经决定要为你牺牲自己了。怎么能让你为了我而牺牲……!

  可是,身着丧服的无情死亡

  喳、

  手持柴刀,站在了她的跟前。

  亮介咬牙劫持,在充满绝望的感情的驱使下,抬起脸。

  走到这一步,就只有下定决心,在最后的瞬间挤出力量,将她推到,用自己的命换安奈一条生路了。

  「………………!」

  然后,柴刀被

  高高地,举起

  在路灯下,闪耀着钝光的刀锋

  朝着她的脑袋——————

  「!!」

  刚挥下去,亮介便用完好的左臂撞开了安奈————而几乎同时,有两个人朝女性背后全速冲来,合力扑向了女性握持柴刀的手。

  「……呜哇!!」

  「!?」

  究竟是何等的怪力,女性扬起的那只手即便托着一对男女的全身重量,仍然毫不在乎地挥了下去,然而手臂实在承受不住重量,轨道发生了偏斜,挖进了公园的土里。身穿水手服的少女从女性的手臂上被甩下来。穿着苔绿色裤子的少年就像受到过肩摔一般被抡了出去,发出惨叫摔在地上。

  「……痛……!」

  少年倒在地上,按着独自,表情因痛苦而扭曲。

  丧服女性凶恶地朝他们瞪了一眼,把陷进地面的柴刀拔了出来,可是少女快了一步,抬起穿着靴子的脚,一脚将女性握住柴刀的手踢飞,瞬间,传来手指骨折一般的毛骨悚然的声音,柴刀飞向半空之中,咚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

  穿着不认识的制服的少年和少女。

  亮介认识他们两个。是那个丧服女性的同伴。

  得救了。而在他对此产生疑惑之前,更先感到的是惊讶。

  还活着。亮介认定已经被自己捅死的少年,还活着。这让亮介连疼痛都抛在了脑后。

  但是————现在不是去管这种事的时候。

  「……!!」

  亮介立刻回过神来,站了起来,让安奈也站了起来。

  然后亮介就这么承受着一切痛苦与恐惧,拉着安奈的手跑了出去。

  害怕被追赶,害怕像刚才那样被柴刀扔,然而他将一切思考在脑内压了下去,全部抛弃,冲了出去。

  他挤出全身的力量。

  为了什么都不去想。

  为了不回头。

  无视疼痛,无视疲劳,无视恐惧,只是一味的前进,依托着一缕希望——————

  …………………………

  …………………………………………

  2

  「可、可南子小姐,请等一下!」

  「……!」

  苍衣声嘶力竭地叫喊,听到苍衣的叫喊,从腰上正要拔出另一把刀具的可南子,停了下来。

  她好像这才注意到对方是谁一般,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啊,白、白野,你没事吧?」

  可南子有些慌张地问道。

  抬头看着这样的可南子,苍衣松了口气,但说话的声音还是像呻吟一样,答道

  「伤口有些裂开了……」

  「……」

  雪乃在稍远的地方恶狠狠的盯着,从口袋里取出美工刀,将刀片推满。

  可南子环视着这一幕,露出发愁似的微笑,开口说道

  「真乱来啊……要是没有来得及注意到的话,搞不好就杀掉你们了哦」

  她怀着安心的感情,叹了声气。

  然后她朝雪乃看去,用好像一开始就知道答案的口气问道

  「『姐姐』察觉到了么?」

  「……没错」

  雪乃和苍衣是遵从风乃感觉到的〈泡祸〉的气息,急忙赶到这所公园来的。

  雪乃诘问

  「你想干什么?」

  「对不起。我从最开始就想自己来处理的」

  可南子一边说,一边从腰带掏出一个,应该是在安奈家里将她解体的时候采集的,装了安奈血液的小瓶,摇了摇。

  「我看白野和时槻似乎不太感兴趣,要是商量之后得出的结论,是留那孩子一条路的话,事情就麻烦了呢」

  「!?」

  面对轻易说出这种话来的可南子,雪乃和苍衣都哑口无言。

  「没有我的认可,没有我和泷的认可,是不允许泷的作品留下来的」

  独臂的可南子一边说一边将柴刀收在腰带上。

  然后看了看他们两个人。

  「事情就是这样————怎么样?」

  说完,她微微一笑。

  这是仿佛委身于两人一般,有些虚无缥缈的微笑。

  雪乃他们只是围着露出这种笑容,静静地伫立在公园的黑暗中的可南子,什么也没说,就像和可南子相互怒视一般,一时间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

  †

  ……被多代亮介挖掉眼睛的少女,并没有死。

  由于苍衣他们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不知道她会对周围的人说什么,总之为了防止警方去追查亮介,抱着对她的日常生活造成一定影响的觉悟,让飒姬悄悄从她脑中消除了有关多代亮介的记忆。

  然后,苍衣他们用匿名电话叫来救护车,躲在一旁直到救护车将人送走才离开公园。

  虽然也很在意多代亮介的动向,但苍衣他们也需要商量。更准确的说,雪乃完全闹起了情绪,需要时间来冷却。

  「既然可南子你们打算那么做,那就随你们便吧」

  雪乃用充满愤怒,粗声粗气地这么扔下话来。

  苍衣、雪乃、神狩屋,三个人为了先且整理状况,在旅馆一楼的休闲咖啡厅里碰面。

  苍衣和雪乃之前一直顶着炎炎夏日在外奔波,刚刚端到他们面前的冰红茶已经所剩无几。神狩屋摆着伤脑筋的表情,硬要说的话,和雪乃意见相同的苍衣现在也和神狩屋一起,正在安慰雪乃。

  「我们也想怎样就怎样」

  雪乃愤慨地说道。

  苍衣劝阻

  「你的感受我理解……怎么说呢,还是冷静一些……」

  「冷静?冷静下来的话,事实能改变么?」

  「不……这个……」

  苍衣被雪乃一瞪。

  神狩屋开口了

  「我————说实在的,对修司什么也说不了」

  他伤脑经地歪起嘴。

  「实在的是过意不去,修司他们的真实情况也是,可南子小姐的现在危险性也是,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切。而且……谁都有无法退让的地方。特别是像我们这种,怀着特殊心灵创伤的人」

  「是啊。我觉得,还是应该相互迁就……」

  苍衣稳健地赞同面带愁容的神狩屋。

  雪乃用冰冷的眼神向苍衣看去。然后,她在桌子上探出身来,压低声音,警告苍衣

  「……白野同学,你听好了。我实在不知道你有没有自知之明,所以丑话先说在前头,我们是『杀人犯』」

  「咦」

  听到突如其来的过激的词汇,苍衣吃惊地向后仰去。

  「等、等等,雪乃同学……」

  「闭嘴。杀了人,就一定遭人憎恨。而且要杀谁,要放过谁,是我们自己来决定的」

  可是雪乃不加理会,紧盯着苍衣,用严厉的口气问道

  「你站在手握生杀大权的一方,却竟然用那种摇摆不定的基准来决定对方的生死,你要怎么对你杀掉的人交代?」

  「……!?」

  苍衣无言以对。

  「我无法交代。不管对谁————对班长也是」

  雪乃淡然地说道

  「扭曲这个基准,就是亵渎。以这套基准,我不论对可南子小姐的存在,还是她要做的事情,都无法认同」

  说完,雪乃身体缩了回去,将剩余的冰红茶一口喝完,起身离席。

  「白野同学,你也是,好好想想吧」

  然后雪乃转过身去,回房间了。

  她走到一半,正巧撞见走进咖啡厅的莉香,几乎要撞上去似的与她擦肩而过,看也不看她一眼。

  「……嗯?公主殿下心情比平时还要糟糕呢。发生什么了?」

  被雪乃无视的莉香来到苍衣他们所在的座位,一边朝着雪乃离去的方向转过身去,一边询问。

  「什么也没有」

  神狩屋冷淡地回答。莉香眯起眼睛,「妮嘻嘻」地笑道

  「也罢。照之前说的,我们对浅井家进行了诸多调查…………啊、我要抹茶牛奶」

  莉香一边对还没走过来的店员点东西,一边刻意地在神狩屋身旁坐下。然后,她从包里取出一个文件袋,一本白皮备忘记事本,以及IC录音机,纷纷在堆在桌上。

  「找过信用调查所了么?」

  神狩屋看着文件袋的角上按上的联系方式的印章,说道。

  「对」

  「真盛情啊。但我不会觉得亏欠你的」

  「哎,真是的。莉香小姐我是觉得给诸位添麻烦了才帮忙的,可是一片好意都得不到信任,莉香小姐我好伤心啊」

  莉香一边做着看不出一点悲伤的坏笑,一边拆开文件袋,哀叹道。

  「算了,就只今天一天,用的经费也不算多,而且还讨了价的,并没有出那么多钱,所以尽管放心好了」

  然后,莉香说道

  「而且,我也试了下打听的感觉。就像女侦探和女间谍一样,真有意思啊」

  「……」

  一边是打从心底开心地笑起来的莉香,一边是茫然的苍衣和神狩屋。根本像个愉快犯的莉香,对这种事情乐不可支。

  「……算了。于是,这是关于浅井安奈的家庭环境,以及〈泡祸〉的可能性的调查」

  说到这里,莉香终于开始言归正传。

  莉香翻起从信封里取出的信用调查所的调查报告卷起来,将眼镜扶正,对上面的内容进行说明

  「母亲两次离婚,长女安奈是她和第一任丈夫的孩子。离婚的原因很正常,是家庭不和,最后丈夫出轨了呢。

  顺带一提,周围有传言称,母亲是因为父亲猥亵安奈才离婚的,不过这也确实属实。毕竟她再婚的第二任丈夫很下流呢。顺带一提,妹妹是个有点笨的丫头。不过,可能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安奈被母亲讨厌了,在家里被孤立起来。

  ……话说,她似乎一直都被妈妈还有妹妹欺负着呢。周围的人给出了这样的证言。不过安奈本人却没有哭,没有怨言,一直忍耐着,所以周围的人基本上都很同情安奈。总之就是那种庸俗的同情呢。情况就是这样」

  莉香“妮嘻嘻”地笑起来。正是本人所说的庸俗的体现。

  「然后……欺负的内容多种多样……最具特征的,就是安奈在家里除了学校制服之外,没有任何私人物品呢」

  莉香继续说道。

  苍衣听得一头雾水,反问道

  「……什么?」

  「安奈不允许拥有私人物品。不,也不是完全没有,就是说,她的东西就算被妹妹擅自拿走,也容不得她提意见。她也有手机,但是里面的东西她们都要随便看。换个说法,也可以说是没有隐私。

  不过,她擅自减少东西或是增加东西的话,就会挨骂,就会被刁难。不仅如此,她在学校里也遭到了霸凌,所以东西被偷被弄坏或者被弄脏都属于家常便饭,所以这也影响到了她在家中的待遇」

  「……真过分啊」

  「毕竟无处可逃呢。也没办法拥有自己喜欢的东西呢。安奈如果缺少某些必需品的话,似乎就会不吃午饭,然后用午餐钱来填补」

  「……」

  苍衣皱紧眉头,莉香耸耸肩。

  这件事让苍衣很在意。从那所房子里带出来了两部手机,妹妹的款式很新,而且通讯录也满满当当的。相对的,姐姐的手机款式很老,通讯录上也只添加了五个名字。而且一看那些名字,全是欺负她的人。她的生活完全被欺凌所包围,没有正常生活的地方。

  苍衣根本无法想象。

  她究竟是怀着怎样的感情,一天天地活下来了的?

  不————要说想象不到,是骗人的。

  他只是在回避去想罢了。苍衣就熟识一个,同样因为无处可逃而憎恨世界的少女。

  叶耶。

  因为无法改变,所以只能憎恨世界的少女。

  但浅井安奈似乎没有这样。她迎合周围,并不憎恨世界————可是她,过得幸福么?

  「…………」

  「……嗯?白野君?」

  莉香叫了声苍衣的名字。

  「…………诶?啊、抱歉,我想事情去了……」

  「没事啦没事啦。伤员突然沉默下来挺吓人的啊。还以为你魂丢了呢」

  「抱歉……」

  苍衣苦笑。

  「我没事」

  「是么?」

  实际上,苍衣的伤势现在已无大碍。

  虽然因为刚才的胡闹,快要完全愈合的伤口又弄开了,可是和最开始相比,这样的伤等同于没有。

  「那就好……总而言之,浅井安奈境遇大致就是这样了」

  莉香最后将文件摆在了桌子上。

  「……然后,关于最重要的内容,安奈身上出现的〈泡祸〉……说真的,完全没弄清楚。对不住啊」

  莉香一边将文件收进文件袋,一边举手表示无奈。

  「没弄明白么……」

  「毕竟连目击者都没有,根本弄不清〈潜有者〉是谁。不过有被分解的尸体就是了。我们〈支部〉的成员也发现了尸体呢」

  莉香摊开双手。

  神狩屋叉起胳膊,叹了口气。

  「不过,从一开始就没有期待过呢……」

  莉香听到这话,脸就像为自己抱不平一般颦蹙起来。

  「不过我觉得我完成义务了啊」

  「我知道你打着义务的幌子一直在玩哦。感谢你出资赞助」

  「神狩屋先生,把履行义务当做痛苦的事去完成的话,人生会变得灰暗哦」

  莉香一边说着惹人讨厌的话,一边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然后她收拾好了东西,把还没动过的抹茶牛奶搅了搅,一口喝个精光,随后

  「那我走了,出什么事的话再联系哦?白野君,你可不能成为这种没意思的大人哦?」

  留下这句话之后,像猫咪一样眯起眼睛,笑着招了招手,飒爽离去。

  神狩屋觉得头痛,叹了口气。

  「白野,你可不能成为那种以戏弄别人为乐的令人伤脑筋的大人哦」

  「哈哈……」

  苍衣一直回忆暧昧的笑声。

  说实在的,不管莉香还是神狩屋,苍衣觉得都很极端。

  苍衣觉得,普通就好。普通。话虽如此,但这么说的话就好像他们两个都不普通一样,所以苍衣只能闪烁其词。

  「先不提这个好了……」

  就这样,神狩屋改变话题

  「白野,不好意思,刚才让你帮我维护修司」

  「咦?」

  苍衣反问。他一下子没有搞懂神狩屋对自己说了什么。

  「我是说雪乃的事。雪乃似乎是气疯了,白野你这么冷静,真是帮大忙了」

  「啊、哪里的事。我并不是刻意那样的……」

  苍衣伤脑经似的,挠了挠脸。

  「我算不上冷静,并不是明确地站在谁那边……我觉得,果然只是像雪乃同学说的那样,没有基准,只想要普普通通的」

  「不,即便这样,我还是很感激。修司虽然是那种不与他人交际的性格,但毕竟他似乎少有地对我怀着亲近感呢。既然如此,我在感情上就不得不站在修司这边了」

  神狩屋说道。

  「嗯……这在旁人看来,真是不可思议」

  苍衣不经意地讲心里话说了出来。

  「……啊、不是的,那个,怎么说呢……感觉〈丧葬屋〉先生就像独狼一样……」

  「哈哈……嗯,你说得对。不过修司的人格,并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脱离普通人类的范畴。与其说他是不愿与人接触,我更觉得他是怕生。只不过,我属于那种很少见的偶然有机会能与修司长期生活的人,而且我与修司遭遇的引发心灵创伤的原因都是『与恋人生离死别』,所以产生了亲近感」

  「哈哈……」

  苍衣简单地点点头。他不知该不该插嘴询问详情,一时犹豫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神狩屋又改变了话题。

  「……然后,现在我想再对『幸福王子』进行思考」

  「啊、是」

  苍衣连忙正襟危坐。

  「上次探讨的时候我没有想到,但在之后我想到了符合『幸福王子』的象征性的事例。就是圣人」

  「圣人?」

  苍衣感到不解。

  「没错,基督教的圣人。如果不是基督教徒,便对圣人了解不多,所以并不知道,但我认为,圣人作为西方的象征非常重要,所以他们的故事才得以流传至今。而且『幸福王子』是相传对基督教的象征钻研颇深的奥斯卡·王尔德的作品。从这一点出发思考,就算首先想到的是圣人也不足为奇」

  神狩屋一边对自己说的话点头,一边这么说着。

  苍衣答道

  「虽然那种东西听过却没太在意,不过您说里面存在关系,感觉确实有那么回事……」

  神狩屋「嗯」了一声,接着说

  「那么,先从大概的圣人的定义开始说明,有道是『天主教的殉教者或信徒,作为圣人得到教皇认定之人』。册封圣人即为封圣,这项仪式的施行,是在中世纪之后。不过,之前也有很多没有得到正式的认可,但被民众当做圣人的人。

  这些就先不提了,在基督教中,曾经有一段时期,信仰圣人遗体的行为可谓掀起了一阵热潮,信仰圣人在基督教中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然后,由于众人相信圣人死后,其遗体仍然拥有奇迹的力量,所以遗体被当做圣遗物得到保管,在教堂展示,募集信仰。然后为了强调圣人遗体的神圣性,大部分圣人遗体或放置在用黄金装饰过的棺材里,或将圣人的骨灰放在仿照圣人的样子打制的胸像型的容器内。一边宣讲黄金是堕落的象征,一边却为了告诉民众们这份信仰比黄金更可贵而使用黄金,基督教的这个矛盾与两难的关系,确实是个很有意思的主题…………可是很遗憾,和现在要谈论的事情没有关系」

  「哈哈……」

  苍衣作深思装,说道

  「死后被制成金像这部分是共通的呢」

  「就是这个意思」

  神狩屋表示肯定。

  「然后,不只是这样。成为圣遗物的圣人遗体,有时会为了提高教堂的威信而被分割转交,有时还会分给渴求上帝慈悲的民众,情况糟糕的时候似乎会掠夺」

  「掠夺!?」

  「对。有段记录显示,某位圣女的遗体在民众面前公开的时候,遗体被撕扯得一团糟。衣服和头发自当不论,怎么说呢————就连乳头似乎都在争抢中被扯掉,找不到了。在我们看来,确实很过分呢」

  「太过分了。啊……可是……」

  「没错。关键是,这与『幸福王子』也很贴近」

  苍衣注意到了。神狩屋也点点头。

  「虽然它们之间在目的上存在今世的利益与为死后修善的差别,但同样都是将随身物品乃至皮肤分配出去的事例」

  神狩屋说完这句话,总算喝了口冰红茶。

  「而且都是自己不能动,借他人之手进行了」

  然后,神狩屋润了润喉咙之后,接着往下说

  「……不过,割自己的身体给与他人的故事,并不只有基督教才有」

  「是啊」

  「倒不如说,佛教也毫不逊色。将自己的肉给与饥饿野兽的逸闻自当不论,也不乏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献出自己身体的故事。剥掉自己的指甲,切掉手指投入火中,剥下皮,挖掉眼睛为人们祈福的行者的故事,在传说中也好,记录中也好,都留存着很多。然后在苦行流行起来的时候,即身佛也流行起来了。那是通过绝食让自己的身体变成干尸,极致的苦行呢。

  断五谷,断十谷,最后什么也不吃,入土,为普度众生一边诵经一边死去的僧侣,在死后成为干尸,募集信仰。似乎也存在,在生前受人尊敬的僧侣,死后经信徒之手做成干尸保存起来的情况。总之,可以说即身佛就是佛教版的信仰圣人遗体。

  说到干尸,中国佛教有名为肉身菩萨的当地版的即身佛,那是将高增的遗体涂漆刷金做成的东西。在藏传佛教里,确实也有将高僧的遗体做成干尸之后刷金保存的文化。这些,是不是让人不自觉地联想到『幸福王子』呢?话说回来,我刚刚想到了一件事,放置王子塑像的圆柱,是与基督教渊源颇深的,受到鞭笞的,象征性的受难具呢」

  说到这里,神狩屋手托着下巴,思考起来。

  苍衣说道

  「这么说来,幸福王子,果真是圣人?」

  「我想要这么认为。不过我也分析,幸福王子会不会就是指基督本人」

  神狩屋凝视着桌上,一边思考,一边说道

  「啊,话说回来,这种话也说过呢……」

  「在故事的最后那段王子的心脏无法燃烧融掉的插曲,从这个方面来思考,也很耐人寻味。在基督教的美学观点中,『燃烧的心脏』的中心思想,是指对神的热烈的敬爱。白野,你也没有在课本上看过方济·沙勿略手持燃烧之心的图画?」

  「啊……见过见过!」

  「那是我们也熟知的,『燃烧的心脏』的主题。从前,人们认为知性、感情以及灵魂等,都寄宿在心脏之中,而并非大脑。在医学发展,大脑的功能被解开以前,在那时候的人们看来,心脏在自己身体里会响应感情搏动起来,是浅显易懂的灵魂之所。

  另外在古埃及,裁定人死后究竟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也是通过衡量心脏。至今留存下来的图画中描述,在神的审判之所,会将心脏放在天平的一边,另一边放上羽毛进行衡量,如果有罪,心脏就会变重。如果心脏变得比羽毛重的话,就不能上天堂。当时人们认为,心脏是人类人格的中心呢」

  「……」

  在这之前,苍衣都津津有味地在听,可是在对『幸福王子』的心脏进行思考的时候,察觉到了一件令人不开心的事。

  「啊……」

  苍衣一度说到一半,犹豫起来。

  虽然犹豫了一阵子,但他还是觉得不说不行,下定决心后,再度开口。

  「那个……神狩屋先生。这话,可能有些难以启齿……」

  「……什么事?」

  苍衣说道

  「就是说这个『幸福王子』…………那个,王子从烧不掉的心脏中复活,这和〈丧葬屋〉先生的〈断章〉不是很像么?」

  「……!」

  神狩屋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

  「啊、不,那个……」

  「不,没关系。确实是这样」

  神狩屋一边对不知如何遣词的苍衣说,一边随便地挠了挠少白的头发。

  「不能一味地不去正视呢。修司他们确实很有可能被编入了『幸福王子』。不管怎么说,毕竟梦见子的预言是在修司的工房里发生的」

  「……是」

  「不止如此,而且还必须考虑到这次的〈泡祸〉是修司〈断章〉爆发这种可能性。虽然作为我个人来讲,很想到将这种可能性排除掉……但不得不去考虑」

  神狩屋少有地露出了烦躁的表情。

  苍衣暗自心想,什么也没说。

  相对的,苍衣努力排除感情,只用公事公办的态度问道

  「如果可以,有关〈丧葬屋〉先生的〈断章〉的事情,能告诉我么?」

  面对这个提问,神狩屋首先是一真漫长的沉默。

  不久之后,神狩屋的视线仍旧落在桌子上,静静地讲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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