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库帕士兵的故事

  瞧见它时,我感到一股寒意,仿佛全身皮肤开了无数个小洞,颤栗不已。

  杉树摇摆,变成蛹。尽管脑袋明白,但亲眼目睹,我依然不觉得是现实中的情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揉眼睛。

  抵达森林的三天后,早上醒来,复眼队长便下令:「好,出发。」趁我们睡觉时,复眼队长已探勘过林中。

  「开始了。」领头的复眼队长对排成一行前进的我们说。

  「什么开始了?」鹏炮大哥问。

  「今年的蛹化。」

  那些不管怎么看都是杉树,呈等间隔耸立。我在杉林中前进,偶尔抬头确认杉树的高度。

  粗壮的树干朝周围伸展枝极。枝极前端绿叶繁茂,往下弯垂,模样肖似我们无力垂晃着手。就像无数只胳臂伸向四面八方,摆动着手腕。

  走一段路后,复眼队长停下脚步,指着前方的杉树。「喏,就是那个。」

  起先,我不懂复眼队长叫我们看什么,但目击到枝干猛然一震,我浑身顿时爬满鸡皮疙瘩。那状态迥异于附近的杉树,它活着。而且,仿佛在主张它活着。仔细一瞧,附近掉落、堆积着大量的碎木片,或许是脱落的树皮。

  那杉树呈淡褐色,乍看就是一般的杉树,唯独表面是透明的,感觉相当柔软。

  「这就是……」鹏炮大哥双眼圆睁,出声道:「这就是库帕吗?」

  「严格地说,是可能变成库帕的蛹。从今天起,这座森林里应该会有十棵杉树蛹化,其中只有一个会变成库帕。或许是这个,」复眼队长指着前方淡褐色的蛹,「或许是别的。到时才会知道。」

  听着复眼队长的话,我不自觉地迈步靠近化成蛹的树。尽管害怕,我更想确定「其实并不恐怖」。

  我站在旁边,伸出手。由于树皮脱落,表面好似光滑的薄膜。根据传说,底下还有一层白树皮。

  「它会愈来愈白,在皮下成长。」后方传来复眼队长的说明。「待内侧完全成长为库帕,蛹皮便会脱落。」

  我以食指触摸树皮。不是想像中的树木硬度,而是类似幼虫的触感,我吓得缩手。瞬间,树干猛然摇晃起来,仿佛人类伸懒腰,又屈起身子,摇晃肚子,甩水袋般扭动躯体。因为还没有脚,无法移动,但那完全是生物挣扎的模样,我惊诧地当场瘫坐。粗糙的树木外表和动作,实在是太格格不入,令人毛骨耸然。

  我也不晓得是觉得恶心还是害怕,或许是惊奇吧。我好一会儿站不起来,复眼队长走近关切:「喂,你不要紧吧?」我突然觉得冷,用力搓着身体。

  「现在刺下去,里面的水会喷出。而且,它不一定会变成库帕,轻易动手也没好处。只能记住蛹的位置。」

  「假如没变成库帕,它会怎样?」

  「再变回杉树。」

  「那么,库帕果然是杉树吗?」

  「我也不清楚。」

  听着他们的对话,我仰望蠕动的树木。

  和昨天一样,独眼兵长站在广场的高台上,我不禁想起冠人死掉的场面。告诉人民「不用担心」的冠人,遭枪口瞄准时,明白是什么状况吗?

  独眼兵长把一个陌生人的尸体拖上高台。尸体像具空壳,颓然无力。胸前有片污渍,流出黑色液体。是血吗?听人类提过血是红的,但在我们眼中,那只是片模糊的黑。

  尸体并非凭空出现,是独眼兵长现身时拖过来的。

  所有人仿佛瞬间凝固。他们面露不安,目光游移。

  「啊,多姆,你赶上了。」公主穿过人们的脚边走近。「我正在想你呢,多姆。」加洛一贯打着招呼,跟着靠过来。「你和老鼠谈得怎样?」

  「谈到一半就被打断。」我想起在粉仓库见到的老鼠们。

  「不过,我到现在都无法相信,老鼠居然会讲话。」加洛说。

  「你不是听见了?」

  「听到是听到啦。」

  「多姆竟然掉进老鼠的陷阱。」公主抹抹脸。「加洛就罢了,他原本就粗心大意。」

  「也是。」加洛甚至没动气。

  「不过,眼前是怎么回事?那是谁?」我以下巴示意台上的尸体。

  「刚刚那些家伙把城里的人赶到广场,调查一些有的没的,稍远的地方突然传来枪声。」

  「我也听到枪声。是在哪里响起的?」

  「大概是那边的水井。」公主望向西北方的圆道。

  「是谁开枪?」

  「不知道。」加洛不假思索地回应。「枪声响起不久,独眼兵长从水井那边走过来,召集人类,站上高台,嚷着『我们的士兵被杀了!是谁干的?』然后拖出尸体。」加洛张大嘴巴,或许是在模仿独眼兵长。

  「你指的……」我望向独眼兵长拎起的尸体。尸体脱力垂软,像一片废弃的破皮革。

  「就是那个吗?」

  我想打听得更清楚些,台上的独眼兵长已扬声问:「谁认得这具尸体?」他的话声魄力十足。

  「咦?那张脸……」我低呼。

  「多姆也注意到啦?」加洛说。

  「嗯,脸没弄脏。」

  独眼兵长拖上台的尸体,脸不像其他士兵那样涂脏,和我们平常看惯的人类脸孔相同。

  「是在水井旁洗脸时被杀吗?」加洛推测。

  独眼兵长颇为冷静。尽管同伴遇害,他的态度依旧沉稳。虽然人已死,他抓起士兵尸体的动作却很随便,还以一副展示物品的口吻问「是谁干的」,充满诡异的气魄。

  当然,群众里没人挺身承认:「是我!」

  人群一阵骚动。空气震颤,那是一股抚搔着我的体毛、说不上是声音的气息。窸窸窣窣,到底是谁?吱吱喳喳,居然敢对铁国士兵动手,唧唧咕咕,虽然想称赞干得好,窸窸窣窣,但未免太胡来,吱吱喳喳,这样下去,我们会不会遭殃?唧唧咕咕,不妙,不妙了,到底是谁干的?快点出来负责啊。

  我移开视线,在人群中发现号豪的身影。我们的视线比站立的人类腰部更低,大部分是靠脚形认人。「我去找号豪。」我迈步前进。「喂,等等。」加洛跟上来。「等一下、等一下。」公主也尾随在后。

  号豪和妻儿待在高台附近。身材纤瘦的妻子抚着胸口,一脸苍白。「爸爸……」号豪的儿子唤道。虽然是个孩子,但大概是像父亲,体格壮硕,才十岁左右,却相当老成。「那究竟是谁干的?」他毫无顾忌地指着台上的尸体。

  「会是谁呢?」号豪低喃。

  「不是爸爸吗?」

  「不是。」号豪否认。妻子随即斥责儿子:「不要乱讲!」

  「可是,」儿子锲而不舍地追问,「有勇气干掉敌人的,除了爸爸……」

  「闭嘴!」妻子又仓促骂道。

  于是,附近的人似乎再也承受不住沉默,窃窃私语。号豪,不是你吗?那不是你干的?能把铁国的士兵弄成那样的,只有你了吧?大伙议论纷纷。掉落的话语滚过地面,散播四方。欸,号豪,如果是你干的,就出面承认吧——有人语带哭声,几乎是哀求。接着,类似的话语逐渐渲染开来。号豪,如果是你干的……如果是你干的,我们很佩服你的勇气,但求求你,不要连累我们。人类极力不张嘴,悄声嘟囔。仿若无形的呢喃化成锁链,紧紧缠绕住号豪与他的家人。

  我窥探号豪的神情。他一脸严肃,目光炯炯。虽然愤怒,却隐含更多怜悯。

  「不是我。」号豪不像其他人类偷偷摸摸,而是斩钉截铁地声明。「要是我干的,我不会躲藏,对吧?」

  确实如此。

  号豪不会做出殃及旁人的事,又装傻不承认。

  「爸,真的吗?」号豪的儿子纠缠不休。

  号豪应道:「干嘛一直问?你希望是我吗?」

  虽然不晓得号豪期待何种回答,但号豪的儿子「嗯」地点点头,看得我十分痛快。孩童实在是天真无邪。

  「爸爸一定办得到。」

  「这样啊。」号豪不禁苦笑。「可是,没办法。他们太强大,我们只能听从台上那个兵长的命令。他比酸人强多了。」

  此时,独眼兵长大喝:「吵什么吵,有话要说吗?」

  不妙——人群顿时沉默。他们不自然地隐瞒刚刚的谈话,悄悄与号豪保持距离。

  号豪将妻儿藏到身后。

  「你们方才在讲什么?」独眼兵长笔直望过来。他把尸体扔在高台上,走近一两步。

  有孩子哭出声。应该也不是发现「啊,原来可以哭」,但其他孩子接连放声大哭。

  大人们一时无法反应,拉开与号豪的距离,呆杵在原地。

  「杀害这名士兵的凶手,在你们之中吗?」独眼兵长指着号豪,「是你吗?」大概是号豪高其他人一个头以上,且态度坦荡,格外醒目。

  「不。」号豪强硬地沉声回话。「不是我。如果是我干的,我不会藏也不会躲,而是会大声炫耀。」

  不要说了。不要再激怒他们。号豪,拜托你别闹事。虽然没出声,连我都能看出周围的人都这么想。

  「爸爸。」号豪的儿子似乎终于感受到危险,紧紧抱住号豪的胳臂。从我的视线高度,看得见号豪的儿子双脚不停颤抖。

  「何况,」号豪坚定地反驳,「听刚刚那声响,是你们的武器——枪吧?」

  独眼兵长一副「那又怎样」的表情,回望着他。

  「那就不可能是我。我没用过枪,也不晓得枪在哪里。」

  独眼兵长目光转向台上的尸体。他没回答号豪的问题,只明确说声「好」。

  那一瞬间,独眼兵长做出重大决断。那是带着定下方针意义的「好」。

  「好,我懂了。」独眼兵长对广场上的众人宣布。「听着,今天日落前,凶手得主动投案。」

  广场的民众安静下来,只听得到零星的孩童哭声。

  「你们全部回家,不许外出。杀害这个士兵的家伙,日落之前到我们落脚的地方。万一没半个人来,别怪我使出更残忍的手段。」

  「哎呀呀,真恐怖。」事不关己,公主语气十分轻松。

  「谁会去投案啊?」加洛搔搔身体,举起前脚开玩笑:「喂,是我干的!」

  「或者,」独眼兵长继续道,「不是本人也行。要是有人知道凶手是谁,就来告诉我。需要有人出面指证,应该受到制裁的是谁。」

  寂静的广场中,只回响着兵长的话声。安静成这样,搞不好顽爷躺在家里都听得见。

  「告诉我们重要情报的人,我保证会以礼相待。以上。」独眼兵长说完,话音久久不散。

  广场的人们不知所措,一阵慌乱。

  「喂,是谁干的?」有人愤怒地问,也有人担忧:「究竟是怎么下手的?」许多人不禁望向踏上归途的号豪。

  我找到医医雄,尾随在后。其实谁都行,但尾巴像引导我般伸向医医雄的背,叫我「跟着那家伙」。

  医医雄住在广场往东笔直前进的地方,第二条圆道的内侧。医医雄家比其他人家大,有三间房。其中一间是诊疗室,摆着床铺,皮袋和木器里装着医医雄采集的药草和磨成的粉。

  「爸爸,不要紧吧?」一个娇小的幼童走向医医雄,用力拉扯他的脚。在我这猫的眼中,那个头发披肩的小女孩一派天真,眼中找不到一丝阴影,似乎看透了一切。

  「当然。」医医雄的老婆抱着婴儿应道。我仰望闭着双眼、睡得香甜的婴儿,不禁也想睡了。「喏,医医雄,我没猜错吧?乖乖听他们的话,就不会出问题。虽然是敌国的士兵,也不会随便对我们动粗吧?」老婆急急地问。

  医医雄的反应很迟钝。连身为猫的我都知道,这种情况下就算撒谎,也该答个一句「没错」。反正没人晓得今后会如何,想迅速安抚老婆,便该斩钉截铁地保证「没问题」。

  然而,医医雄讨厌暧昧的话语,也缺乏体贴。不仅不显露自身的情感,或许他从未考虑到别人心情。

  留着长发,发稍微卷的医医雄答道:「很难说是没事。」

  「你真的太老实了。」老婆笑道,显然拿他没辄。

  「啊,爸爸,枇枇怎么了?她发生什么事?」在医医雄抱在腿上的女儿唐突地问。人类的小孩总是毫无脉络地抛出脑中的疑问,此刻也不例外。

  「枇枇?你怎会这么问?」

  「枇枇在哭。刚刚在广场上,她无精打采的,还在掉泪。」

  「枇枇居然会哭,真稀奇。」医医雄的老婆出声。

  「枇枇当然也会害怕,何况现下是这种情势。」

  明知对方听不见,我还是忍不住要多嘴:「告诉你,医医雄,枇枇遭到铁国士兵侵犯,才会害怕。她是为此哭泣。」

  医医雄只投来「这猫真吵」的眼神。

  「我不想这么说,」我继续道:「但你老婆也许会被铁国的士兵盯上。再悠哉下去,就大事不妙。你懂吗?」枇枇的遭遇,可能发生在任何人身上。从这层意义来看,医医雄不该悠哉地评论「枇枇也会害怕」,而是该去枇枇身边,问她「出什么事」。

  忽然,女儿轻叫一声。「啊!」她指着半空,「爸爸,你看!好久没看到那个在飞。」

  咦?医医雄的视线在空中游移。医医雄的老婆和我也一样。

  「喏,那个,那个啦!」女儿的食指四处乱指。

  「是虫。」我说。医医雄同时高喊。

  一只黑甲虫飞进家里。是飞错路线,误闯进来吗?甲虫外侧的壳掀开,展开半透明的翅膀拍动着,在墙上停了一会儿。

  「黑金虫!」我忍不住趴下身子。

  「是黑金虫。」医医雄想伸手挥开。

  「那不是有毒吗?」女儿尖叫。

  「毒在体内,摸到没关系。」医医雄依旧冷静。他面不改色,大概是在观察虫子脚的动作之类的吧。

  老婆抱着婴儿去隔壁房间避难,边低喃:「这种季节怎会有黑金虫?」

  「是老鼠作怪害的。」我很想解释。老鼠昨天为了压制猫——压制我,设下陷阱。他们采摘藤蔓和草当材料,不小心破坏黑金虫的巢穴。此刻,恐慌的虫子想必在城市里到处乱飞吧。

  「亲爱的,想想办法吧?快想办法。」医医雄的老婆在隔壁房间喊着。「快赶走虫子!」

  一下害怕铁国士兵,一下害怕黑金虫,人类真忙。

  「这种虫本身并不危险。」医医雄又说。然而,他也抓不到飞来飞去的虫子,杵在原地。

  不知不觉间,我压低身躯,后脚弯曲,头高高抬起,准备跳跃。

  默数「一、二」挪动四肢,「三」踹地,「跳!」

  可惜距离不够,我只跳到餐桌上。我再次弯膝,将身体弹向空中般蹦出。

  医医雄张大嘴巴,愣愣目睹我突然跃起。女儿双眸闪闪发亮,仿佛看得入迷。

  我伸出右前爪,跳跃的同时画个弧,倏地往上一伸。黑甲虫便受到引诱似地飞扑过来。

  「啪」一声,掌心传来触感,打到甲虫的头。「中标!」

  甲虫脑袋朝下,「咻」地坠落,「啪嗒」着地。

  如何?我顺利降落,心中充满骄傲。

  黑金虫仰倒,脚不停抽搐。

  医医雄和女儿靠过来,直盯着虫,然后望向我。「好厉害,」两人称赞连连,「电光石火,跳、跳、打!」

  「嗯,身手超俐落。」

  「猫咪,你刚刚好帅。跳、跳、打!」女儿拼命称赞我。「好厉害!」

  好厉害、好厉害——听到盛赞,我心里颇受用。这样啊,原来有那么厉害。我暗暗想着,再次摆出打虫子的姿势,慢动作重现刚才的情景。先是前脚扑虫,「喏,像这样,打!」我放慢速度,边说明边重复示范,希望医医雄的女儿能看个仔细。

  女儿双眼闪闪发亮,显然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不久,她突然拍手,喊道:「爸爸,我想到一个好点子!」

  「什么点子?」

  「运用这种虫的毒。」

  医医雄注视着女儿的侧脸问:「这种虫?」

  「不是有毒吗?给敌人喝下去就行。」

  医医雄微微挑眉,脸上依旧没显露任何情绪,却冒出一句:「实在惊讶。」

  「怎么?」医医雄的老婆出声。

  「小孩子第一次真的想出好点子了。」

  「住手!喂,你们这是做什么!」号豪的吼声传来时,医医雄正在烤黑金虫,用石棒磨碎。

  「啊,是号豪。」医医雄的女儿先注意到他,站在门边指着外面说:「爸爸,你看。」可惜,医医雄分身乏术。

  我代替医医雄走到他女儿身旁。

  的确是号豪。

  他不是在走路,而是被四名士兵架住,强行拖离。号豪的双手和双脚各被一名士兵抓着,一路高喊「你们要带我去哪」。壮硕的他一挣扎,四名士兵就脚步踉跄。不过,士兵们十分拼命,立刻重整姿势,继续前进。

  我慌忙走出屋子,从圆道小跑步追上。

  圆道旁的住家也有人听见号豪的叫声,探出头查看。士兵举枪瞄准他们,大喝「乖乖待在家里」,他们随即缩回去。

  灰毛葛雷目送号豪被抬走。他依旧是老样子,悠闲地问追在后头的我:「那是怎么啦?」

  「大概是被抓走了。」

  「号豪吗?为什么?」

  「不晓得。」我脑中蓦地浮现一个猜测。「喏,不是有个铁国士兵遇害?八成在找凶手。」

  「有这回事?」葛雷悠哉地应着。「哦,好像有吧。不过,跟号豪在那儿嚷嚷有什么关系?」

  「恐怕是在怀疑号豪。」肯定没错。

  「是吗?」葛雷悠哉地望着被带走的号豪,继续道:「啊,这么一提,刚才我在号豪家附近——啊,说是刚才,也不是那么刚才。」

  葛雷拐弯抹角的说法,听得我颇不耐烦。「你在号豪家附近怎样?」

  「看到酸人。」

  「他在巡逻吗?」

  「应该吧,可是,号豪的儿子到屋后小便时,酸人叫住他。」

  「酸人叫住号豪的儿子?」

  「嗯,给了他东西。」

  「酸人吗?」酸人干嘛拿东西给号豪的儿子?实在莫名其妙。

  「然后,鬼鬼祟祟地交谈。」

  「这和号豪被带走有关吗?」

  「下清楚哪。」

  「我去探探情况。」语毕。我继续前进。

  「好,带那家伙进去。」独眼兵长站在冠人家前,指着号豪下令。

  不断挣扎吼叫的号豪,被四名铁国士兵合力拖进屋里。

  室内摆了张木椅。独眼兵长一声令下,四名士兵便迅速抓住号豪的手脚,把他绑在椅子上。那种又细又牢固,名为绳蔓的草非常难弄断。我想起昨天老鼠设的陷阱。

  「你们干什么!」号豪叫道。仿佛变成椅子一部分的他,拼命摇晃身体。

  「喂。」独眼兵长朝墙边的士兵们努努下巴。两名士兵推开一座大柜子,柜子后方竟然出现一个空间。虽然很暗,但里面还有一间房。

  我来过冠人家好几次,第一次知道墙壁另一头有秘密房间。

  「喂,号豪,不是叫你安静嘛!」伴随一阵碰撞声,号豪连同椅子翻倒在地。

  酸人从旁踢倒号豪。

  噢噢,原来酸人在这里!在全是陌生人的房间里,看到认识的脸孔真开心。酸人的言行举止,与我熟悉的酸人一模一样,也教我安心。就是得粗暴、残虐,才像酸人。

  「酸人,是你。」号豪倒在地上,目光凌厉地注视着酸人。他的表情紧绷,微微抽搐,想必很愤怒。「是你嫁祸给我的吗?」

  酸人蹲下,「嫁祸?什么意思?」他捡起地上的小石头,刮过号豪的脸颊。

  独眼兵长插话:「他并没未提到你的名字。」

  「听着,杀害你们同伴的不是我。」

  「真的不是吗?」酸人站起。是嘴角略扬的缘故吗?像是在嘲笑、愚弄号豪。

  「不是我。酸人,那不是你干的吗?」号豪瞪着酸人。

  「你在胡扯什么?」

  「你不是像平常那样,一时冲动杀掉士兵吗?」

  酸人突然一踹,号豪发出呻吟。

  「最好搜一下这家伙的家。」酸人抬头,定定地指着号豪。

  「搜他的家?」独眼兵长淡淡地问。

  「或许他家藏着危险的武器。」

  「怎么可能?」号豪不屑道。

  然而,酸人却老神在在,流畅地说:「其实,最近我一直找不到护身用的短刀。昨晚,有人目击很像你的家伙溜进来,一会儿后离开。这代表什么?」

  独眼兵长讶异地盯着号豪。

  「是你偷偷塞给号豪儿子的吧!」我想起葛雷提及的事。酸人假装好心,巧言建议号豪的儿子「万一出事,就拿来当武器」,或「号豪要是有个万一,就用来保护你母亲」,然后把刀子塞给他吗?

  「荒唐,胡扯也该有个限度。」号豪听得目瞪口呆。「你们去搜我家吧,只会白费力气。」他环顾周围的士兵。

  独眼兵长思索片刻,派三个人出去。

  「号豪,情况不妙,会查出你儿子有刀啊。」我发出警告,但号豪当然听不懂。

  期间,四名士兵把号豪连同椅子搬进墙壁另一头。

  难道地底下还有房间?

  独眼兵长也消失在墙里,我理所当然想尾随,但剩下的两名士兵把柜子摆回原位,挡住入口。

  酸人似乎也被留下。他「啊」一声,傻眼地张大嘴巴,接着对站在柜子旁的士兵说:「喂,让我进去。」

  士兵们视若无睹。过往只要摆架子、耍威风,任何要求都能实现,酸人有些退缩,又「喂」一声,但士兵看都不看他一眼。

  好了,该怎么办?我动起脑。

  「猫,你也真闲。」前面的士兵对我说,或许是要忽视酸人才故意向我搭讪。「这里可没什么好东西。」他发出「嘘、嘘」声,挥着手。

  「你们铁国士兵今后有何打算?」我问,对方当然不会回答。

  无可奈何,我离开冠人家。

  然而,我并未放弃。

  或许能从外面偷看。

  「柜子挡住的墙壁在这边,所以……」我回想着室内的格局,沿外墙绕过屋子,来到后面,发现一个小洞。

  我雀跃不已,或许能用来窥看。

  瞧得见里面吗?我凑上前。眼前很黑,看不清楚状况。我伸出前脚,但只能塞进一点点。洞不能再大一些吗?

  用爪子稍微挖一挖。

  石头掉落,不过仅有零星几颗。什么都看不到,也进不去。

  真可惜,如果能进去,搞不好就能溜到地下。

  我用后脚搔搔耳后,理理毛,顺便猜想号豪的处境。

  他会遭受暴力吗?

  因为他杀害铁国的士兵?

  号豪应该没动手,却要遭到凌虐吗?

  蓦地,我想起顽爷的话。

  无法违抗。必须服从命令。不仅必要的东西会被夺走,非必要的东西也会被夺走。若是抵抗,就会受到暴力对待,连小命都难保。战胜的一方有此念头,即使不抵抗,仍会遭到暴力对待。战败就是这么回事。

  那个酸人过往也是目中无人,蛮横无理地虐待人民。

  铁国士兵等于一大堆的酸人吗?光是想像,我就忍不住叹道:「果真如此,实在烂透了。」

  瞥见自己的尾巴,我舔了舔,打个哈欠,再把前脚的趾间舔干净。理毛这回事,只要一起头,就会忍不住沉迷,欲罢不能。我全神贯注地舔了好一会儿,不经意地抬头,他们已在视野中。

  是老鼠。

  老鼠们似乎注意到我,偏着头望向这里,浑身一僵。

  霎时,体内萌生追逐的冲动,同时涌现一股警戒。

  会不会是陷阱?

  昨天才上过当,我不想再掉进老鼠的圈套。

  来自太古的指令渐渐侵蚀脑袋,但我勉强按捺下来。

  一如既往,老鼠们天真无邪地看着我,大概是在估算逃跑的时机吧。

  「不要动!」我大喊。

  老鼠们一抖。

  「你们一跑,我们就忍不住想追。现在我也很想扑上去,不过还能忍耐。如果你们一跑,我恐怕会无法克制。」连向老鼠解释都形同拷问。

  其中两只老鼠互望一眼,然后转向我,挺直背站起。

  我觉得没问题了,便朝他们走近。我告诫自己千万别袭击对方,缓缓前进。接着,我注视着那两只老鼠说:「我有事想拜托你们。」瞥见他们又细又光滑的独特尾巴,我立刻移开目光。老鼠的尾巴会刺激猫,非常危险。

  「你们听得懂我的话吧?」对方沉默不语,我颇为介意。

  「是的。」右边的老鼠回答,「我们听得懂。」

  「我们在犹豫能不能开口。」左边的老鼠出声。

  「怎么不行?话就是想说的时候说的呀。」

  「是的。」「是的。」

  他们依然规矩安分,遣词用句也谦恭有礼。

  「我有事想拜托你们。」

  「你刚刚讲过。」

  「没错,我刚刚讲过。」步调被打乱了。然后,我回望背后的冠人家。「我想请你们去探探屋内的情况。」

  「咦?」

  「有个房间从屋里进不去,从外面也看不到。」我继续道:「不过,有个小洞。」

  「小洞吗?」

  「洞的大小,别说要钻入,我连前脚都塞不下。」

  「换成我们就很容易。」「你是这个意思吗?」

  「你们真的好聪明。」

  「我们聪明吗?」「会吗?」

  「多谢帮忙啦。」

  「洞在哪里?」「我们去瞧瞧吧。」

  两只老鼠毫无戒心地答应,我颇为讶异。他们跟着我走向屋子的外墙。

  我用脚指示方才窥看的洞穴,也就是介于墙壁与地面之间的石墙破损部位。两只老鼠压低身体,头钻进去后,暂时停下,折回我面前。「的确,我们应该没问题。」

  「太好了。你们能马上进去看看吗?」

  「然后呢?里面究竟有什么?」

  「我们要干嘛?」

  「进去后就……」我不清楚里面的情况,一切只是猜测。「大概会看到很多人类。一个体格魁梧的男子被绑在椅子上,然后铁国的士兵……」说到一半,我忽然想到老鼠不会分辨人类。

  他们也提过:「人类就是人类,我们分不出来。」

  原来如此。于是,我教老鼠怎么分辨。被绑在椅子上的人类是「号豪」,许多脸上涂着颜色的人类是「士兵」。单眼用布遮住的男人被称为「兵长」。简略地说,应该有这三种人,请记住他们讲过哪些话、做过哪些事,再告诉我。

  「我们要何时回来?」

  「何时……」我思索片刻。「我希望你们了解状况再折返,可是待太久也麻烦,就交给你们判断吧。」

  「交给我们判断吗?」

  「万一你们待得太晚,我等不及可能会先走。总之,看到能告诉我的内容后,就回来报告吧。」

  「这样啊。」「好的。」

  老鼠们毫不怀疑我的话,也没抗拒,乖乖听从指示。

  也不是考虑到这点,我又叫住正要钻进洞穴的两只老鼠。

  见老鼠们停步,转过身,我叮咛:「万一遭遇危险,要马上逃走。比起我的委托,你们的安全更重要。」

  「好的。」老鼠们头先钻进洞,然后是身体,伸得直直的尾巴也很快消失。

  「体贴老鼠的多姆先生。」我忍不住调侃自己。

  我趴在原地,把脚折进身体底下休息。委托老鼠们后,我悠哉地晒着温暖的阳光打盹。不必自己去办麻烦事,意外地相当愉快。

  每当周围有任何风吹草动,我便瞬间清醒,随即打起盹。像这样不知待了多久。

  忽然,我感觉胡子阵阵抽动,察觉是鼻子对气味起反应,倏地睁眼。

  老鼠们站在我面前。发生什么事?十几只老鼠排在眼前,我不禁有点退缩。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前方的老鼠道歉。那只老鼠仍是老样子,口吻恭敬有礼。他的体型比其他老鼠大,额头上有白点状花纹。是「中心的老鼠」。

  「你们又来抓我?我可不会乖乖就范。」别看我这样,我才刚一掌打下黑金虫。

  「不,他俩似乎接受你的委托。」「中心的老鼠」以尾巴指示旁边的两只老鼠。「依照约定探看屋内状况后,折回来却发现你在睡觉。随便吵醒你,或许会被攻击。如果逃走,又违背约定。他们烦恼很久,只好找我商量。」

  「你们真守信用。」这不是讽刺。明明要逃也行,我挺佩服老鼠的正直。

  我望向冠人家的墙壁。

  号豪不晓得处境如何?还在里面?或者已被释放?

  「那么,结论呢?」「中心的老鼠」平静地细声问。

  听到这句话,我一头雾水。「这是指什么?」

  老鼠没生气。「昨天,我们提出请求,希望今后猫不要再攻击老鼠。你和同伴谈过了吗?」

  哦……我一阵内疚。唔,那件事。我不打算扯谎,坦白承认:「其实,我还没好好跟大伙谈过。」

  「这样啊。」「中心的老鼠」不知是失望、惊讶还是毫无感觉,看不出情绪起伏。

  「那么,有没有查出屋里的状况?那两只老鼠看到什么?」

  「中心的老鼠」瞥旁边的两只老鼠一眼,回答:「关于这件事……」他介意着身后的老鼠,「我们认为应该称为交换。」

  「交换?」

  「中心的老鼠」身后的褐色老鼠,就是和马的行李一起进城的「远方来的老鼠」吧。是「远方来的老鼠」传授老鼠们智慧的吗?

  「我们会提供情报,告诉你们在屋里的所见所闻。」

  「做为交换……是吗?」

  「做为交换,能请你们停止攻击吗?」「中心的老鼠」说,其他十几只老鼠一动也不动地听着。「我想,今后也会碰到类似的情形。你们进不去的地方,我们进得去。你们看不见的情景,我们看得见。甚至……」

  「甚至?」

  「你们不想做的事,或许我们办得到。」

  代办不想做的事,这个提议确实吸引力十足。「碰到那种情形,就拜托你们吗?」

  「做为交换,请保证不会危害我们。」

  以自身的特质为筹码,提议交换,而且这个提案对我们十分有利。真是聪明的手段。

  「可是,我觉得很困难。」我坦白道。

  「很困难吗?」「中心的老鼠」的口气平板干燥。

  「昨天解释过,唯独此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停止。不能保证猫不会攻击老鼠,也不认为能想出停止攻击的方法。我只能给你口头约定。」

  「不过,现在你没攻击我们,这不就表示你能够自制吗?」

  「那是我很努力,都希望别人夸奖我了。」

  「我夸奖你。」「中心的老鼠」应道。

  「此刻我还能忍耐,的确,或许是渐渐习惯。好想追捕你们——这种心痒难耐的欲望一再忍耐,可能会成为习惯,只是……」

  「只是?」

  「很危险。」我忠告老鼠,感觉有些奇妙。「假设我说服同伴,他们也理解,并许下承诺。之后,你们老鼠便在猫的面前悠哉地走来走去。当然,我们会遵守约定,压抑欲望,但视情况难免会无法克制,飞扑上去。虽然能试试,却相当危险。这样行吗?必须做好会有老鼠牺牲的心理准备,而且是不小的牺牲。」

  听到我的话,「中心的老鼠」沉默片刻,似乎暗暗忖度着。只见他低喃:「得做好牺牲的心理准备吗?会有不小的牺牲吗?」看起来也像在盘算新点子。

  「总之,请你们考虑。愿意答应交换条件,请到今早我们会面的地方。」「中心的老鼠」开口。他是指那座粉仓库吧。

  「啊,等等。」我喊住他。

  「中心的老鼠」回过头。「怎么?」

  「要如何证明,你们顺利取得那个房间的情报?」

  「什么意思?」

  「若我依你所言,成功劝其他的猫不再攻击老鼠,最后你们却告诉我,其实你们没看到值得报告的事,该怎么办?」

  这已接近强词夺理。从昨天开始和老鼠打交道,我便发现他们太过老实,根本没有趁火打劫之类的念头。可是,只有一点也好,我想知道号豪的状况,所以试着挑衅对方。

  尽管受到怀疑,「中心的老鼠」并未生气。他回一句「嗯,我了解你的心情」,未免正直过头。我不禁想求教:到底要怎样才能维持那种崇高的美德?

  「中心的老鼠」唤来我委托调查的两只老鼠,他俩轻巧地走到我面前。

  「穿过墙上的洞后,你们在房里有没有看到人类?」「中心的老鼠」询问。那情景就像人类的大人向小孩进行简单的问答。

  「是的。」「看到了。」

  「号豪呢?绑在椅子上的男子状况怎样?」我提问。

  两只老鼠对望一眼,似乎是在确定谁先开口,而不是在商量要说什么。

  「独眼的人类……」「兵长……」

  「问坐在椅子上的人类很多问题。」「坐在椅子上的人类相当生气,可是被绑着,不能动。」

  这场面我也猜想得到,很虽算是新情报。「听得懂独眼男人的话吗?」「中心的爸鼠」没出声表明「到此为止」,我趁机追问。

  「『跟这个国家相比,铁国非常大。』」老鼠应道。

  「咦?」

  「兵长是这么说的。」另一只老鼠点点头。「铁国跟这个国家相比,非常大。大到根本无从比较。」

  「假设铁国的面积是五十,这个国家只有一。」

  转达情报的他们,对国家和国土大小似乎毫无兴趣。

  「咦?」我还想继续问,「中心的老鼠」终于制止:「就问到这里吧。等你们答应我方的请求后,我会要他们讲完。」

  听完多姆老弟的话,我思忖着该从哪里问起,想厘清的部分太多。不过,发现自己居然为陌生国家的遭遇担忧不已,我不禁苦笑。

  「不管在何种环境,人类都能够适应。」很久以前,我在刚调去的新部门吃尽苦头时,一名女同事这么安慰我。如今,我觉得或许她真的没说错。因为我逐渐习惯与猫聊天。

  「真的是那样吗?」我说。

  「真的是哪样?」

  「我也是头一次听闻。」

  「一开始,你不是说铁国和你们国家,就像切成两半的圆,大小相等吗?」

  「国内的人类都如此认为,我没怀疑过。」

  「可是,独眼兵长……」

  「只有独眼兵长这么说。」

  「原来如此。」

  「八成是想强调他们多么强大,稍微夸张了点。」

  多姆老弟脑袋很聪明。如他所言,向敌人夸耀自身的力量,应该是正确的战略。

  「不过,万一铁国真的很大……」多姆老弟冷静地继续道。

  「万一铁国真的很大?」

  「那就是我们国家的人们都误会了。」

  「虽然无法判断哪边才是对的……」缺少相关资讯,不可能得出结论。「但从刚刚听到的内容判断,我认为铁国撒谎。」

  「为何?」

  「两边的力量真有压倒性的差距,战争不会拖那么久。」

  「确实如此。」多姆老弟同意,应该也不是一时激动,但他伸出爪子,掐进我的胸口皮肤,好痛。「人类都说,战争拖那么久,是因两方势均力敌。」

  「若铁国领土是五十,我们是一,差距这么大,几天就该打出胜负。」

  我很担心被带进秘密房间的号豪。

  假如铁国士兵是在搜捕凶手、纯粹寻找杀害同伴的凶手,一旦知道号豪是冤枉的,便会放过他吧。相反地,要是铁国士兵觉得「谁都行,抓一个当代罪羔羊吧」,情况就不乐观。不论是否清白,他们都会凌虐号豪,以杀鸡儆猴吧。

  「然后呢?」

  「我前往顽爷家。」

  「又去?」

  「没错。我猜,城里的人应该聚集在顽爷家。」

  「为什么?」

  「在那座城里,不安的人只能去顽爷家。」

  刚踏进顽爷家,库洛洛就一脸吃不消地凑上前,告诉我:「先报到的是医医雄,其他人也很快过来,屋子又变挤了。」

  「号豪被带走,大家都很不安。只要觉得不安……

  「就会来这里。」库洛洛臭着脸,「来这么多人,挤都挤死了。空气变稀薄,真讨厌。而且,他们只会聚在一块抱怨个没完。」他的鼻尖转向站在室内的访客。

  屋里多出好几个人。

  床上响起顽爷的话声。「你们真爱凑热闹。明明禁止外出,却又跑来看我。」他笑道。

  「现在哪管什么禁止外出。」菜吕愤愤不平,「我去探过号豪家,号豪被带走,小孩在哭,他老婆也在哭,实在教人看不下去。」

  丸壶愁眉苦脸地说:「目前,铁国的士兵应该都为了号豪的事聚在冠人家,没瞧见有人巡逻,外出并不困难。」

  此刻没人巡逻,回家时或许会很危险啊。我为丸壶不经大脑的思考感到担忧,但应该没必要费神替他操心吧。

  「今早在广场上,铁国士兵举枪揍了丸壶。」库洛洛告诉我。

  「哦,我看到了。丸壶跑出队伍,扑向士兵。」

  「受不了,他就是这么鲁莽。」

  「顽爷,」菜吕求救似地问,「号豪会怎样?话说回来,铁国士兵真的是号豪杀的吗?」

  「如你所知,我一直躺在床上。论状况,你们比我清楚吧?你问我,我要上哪找答案?」顽爷并未生气。「不过,铁国士兵应该不是号豪杀的。若是他干的,他会老实承认。」

  「号豪也这么讲。」有人附和、看来,对「唬豪遭到冤枉」的事,无人存疑。

  「到底是谁,撒谎害号豪被抓走?」丸壶单纯感到愤慨,鼻翼翕张。

  我对库洛洛说:「可能是酸人。」

  「是吗?」

  「我刚刚在冠人家,酸人的态度简直像已成为铁国的一分子。据葛雷的目击情报,酸人似乎暗中陷害号豪。」

  「受不了,酸人这家伙怎么都学不到教训。」库洛洛叹息。「那号豪呢?」

  「号豪他……」说到一半,我想起在冠人家看见的景象。「对了,库洛洛,你知道冠人家里有秘密房间吗?」

  「秘密房间?有这种玩意?」

  「地底下有房间,是秘密房间。号豪被带到那里。」

  「然后呢?」

  「后来的情形我不清楚,我进不去里面。」不过,我委托老鼠帮忙探看。

  顽爷清咳一下。由于其中掺杂一丝笑意,人们困惑地噤声。

  「顽爷,怎么啦?」医医雄问。

  「嗳,看到你们这么悠哉,我忍不住感到好笑。」

  「悠哉?」丸壶语带不满。「我们哪里悠哉?」

  「你们明白吗?这是每个人都即将面临的可怕状况,不单是号豪一个人的问题。」

  「可怕状况。」医医雄重复道。

  「铁国的士兵来到这座城市,准备接管全城。光这样已够可怕,居然还有人杀害士兵,惹恼对方。你们认为敌方会怎么想?要他们保持平常心,未免太强人所难,不对吗?现下哪是悠哉谈论号豪的家人好可怜的时候?你们觉得那是别人家的事,却是所有人的危机。」

  周围的人顿时沉默。虽然不尽然同意顽爷的话,但心里都有底吧。

  「何况,事情或许不会简单了结。」顽爷的话声仿佛拉紧室内空气中的一条线。

  「不会简单了结?什么意思?」医医雄问。「接下来才算正式接管吗?」

  「我是指,号豪被带走,很可能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其他人不懂顽爷话中的含意,神情十分紧张。

  「你们晓得从前也和铁国打过仗吧?」顽爷继续道。「小时候我成天听大人谈论战争的恐怖,听到快受不了。」

  昨天顽爷也曾对号豪说相同的话,战败的国家,人民会遭到残酷的对待。这次顽爷提到的内容具体得多。

  「从前赢得战争的铁国士兵,似乎没立刻行使暴力。」顽爷起先仍是「似乎」、「听说」之类讲述传闻的语调,渐渐变得犹如亲眼目睹,充满临场感。「铁国的士兵站在民众面前,宣告:『冷静,只要不抵抗,保证绝不会伤害你们。』」

  听着顽爷的话,有人吞了吞口水。

  「铁国的家伙下令:『晚点会详细说明,在那之前,各自待在自己的家里。』可是,一名男子当场遭到逮捕,罪名是『企图反抗』。之后,他被带往某个房间。」

  那岂不是和号豪的情况一模一样?不只我这么想吧。

  「接下来呢?」菜吕催促。

  「铁国的士兵痛揍男子一顿。」

  「然后呢?」医医雄依然没显露感情。

  「然后,铁国的士兵问:『还有其他同伙试图反抗吗?』」

  「其他同伙?问这个干嘛?」

  「当然,男子否定了,因为根本没有那样的同伙。可是,男子遭严刑拷打、切割凌迟,终于吐出一个名字。」

  我转向库洛洛,「切割?切割什么?」

  「不晓得,不过依话中的脉络,应该是身体的哪个部位吧。」

  「感觉好痛。」

  「一定很痛吧。」

  丸壶紧紧皱眉。「可是,他怎会说出别人的名字?不是没同伙吗?他到底报上谁的名字?」

  「会是谁的名字呢?」顽爷的口吻很轻松。「谁的名字都行。除非供出同伙,否则他会不断受折磨、遭千刀万剐。所以,他抛出一个名字。至于那个人是谁,铁国士兵都无所谓。」

  「是谁都无所谓?」

  「于是,铁国士兵抓走遭点名的男人,长时间殴打及刀剐,严刑折磨后,逼他说出一个名字。」

  「说出名字后,那两个男人呢?」

  「获得释放。」顽爷回答。「他们保住一命,重获自由。然而,虽然命还在,人却等于死了。难道不是吗?他们供出无辜的朋友,受到周遭白眼相待,陷入强烈的自我厌恶。总之,铁国的士兵便是这样接连凌迟我国的人。」

  「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有人提出疑问。

  「摧毁人民的自尊,及对他人的信赖。借由这种手段,人们更容易接受铁国的支配,毋宁说不得不接受。要接掌一个国家,或许这是极有效率的方法。」

  「顽爷,」菜吕既担心又怯懦地开口,仿佛在窥看逼近的傍晚夜色。「这次会不会发生同样的情况?」

  「号豪会讲出谁的名字吗?」医医雄冷冷应道。

  「不无可能。」顽爷回答。

  「我相信号豪。」弦宣誓般地说。「他不会拖别人下水。」

  「不管遭到多惨烈的拷问?」顽爷的嗓音不大,却响遍整个屋子。

  沉默片刻,「号豪撑得过去的。」顽壶语气坚定,像在说服自己。

  「或许吧。」顽爷也同意。「不过,万一连他儿子都被抓去,事情就难说了。」

  所有人都发出不成声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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