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June III
1
「——喂?」
久违的,听到了她的声音
「啊,那个….好久不见」
压抑着自己内心的难堪,我握紧了手中的电话。对方在稍微沉默了一下之后,
「想」
回应了我。
「之前就已经打过好几次电话了。终于接通了呢」
「啊….那个,我….」
又是一阵沉默过后,
「对不起」
她——葉住结香说道。
「不。毕竟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也没有办法啊。你会变得不想来学校,也是当然的」
「嗯….啊,但是啊,没有问题。我很有精神」
葉住说话的口气意外的轻松,
「虽然看到了手机的来电。但是那个时候的我,不想跟我班上的任何人说话。想也是一样。但是啊,已经没关系了」
「是么?」
「虽然学校的话,还不想去。但是,神林老师来过,找我聊了一次。不用勉强,她这么对我说了」
「是么。既然这样的话….」
她的出席天数还有毕业升学之类的问题,倒也不是我该去操心的事。比起那些现在的问题是…。
「上个月继永还有小鸟游母亲的事情,你知道了么?」
应该不可能不知道吧,我这么想着的同时向她询问。
「本周开始的时候俊介….三组幸田敬介的双胞胎兄弟死了,在那之后敬介自己还有两人的父母也….」
上个月的那两件事她知道。不过俊介还有敬介的事就不知道了。——她给了我这样的回答。但是,她做出的回答,语气听起来总感觉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样。
「所以说啊」
对她的反应感觉到了些许违和的我,稍微加大了说话的声音。
「所以说,<灾厄>终于还是开始了。从四月开始的<对策>,结果还是没能顺利奏效」
「你是说,是我的错?」
葉住这么说。她也跟我一样,略微增大了说话的声音。
「因为我没能好好的继续扮演<不存在之人>,因为这个原因?全部都是我的错,是么?」
「啊,不。我现在想说的不是这个」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事到如今我并不是为了责备她的行为才打这通电话的,我绝对没有这样的意思。
「那天的我,虽然因为没办法再继续忍耐下去所以逃出了教室….但是我,在那之后完全就没有再去学校了。这样的做法,我应该完全还是<不存在之人>不是么?想在那之后也一直继续扮演着<不存在之人>对吧?然而….」
可以听出葉住说出这些话的语气里,夹杂着悔恨与痛苦,似乎还有着一种放弃一切的心情。就算我在这里向她说明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情,她肯定也听不进去吧。
「那个….不是那个问题」
我深呼吸了一下,接着说道。
「要小心——我,只是想对葉住说这些。仅此而已」
「……」
「就算是不来学校,你也还是三年三组的一员。已经开始了的<灾厄>,只要是“相关者”无论谁都有遭遇的可能。所以」
只是想要提醒她注意,必须要提醒一下才行——我是这么想的。关于她放弃<不存在之人>然后逃离的经过,我心中也确实有些无法抹去的自责的念头。——总之就是。
「『要小心』就算你这么对我说。嗯——」
她的反应,跟我预想的完全的不一样。
「我啊,不是很相信这些」
「诶。什么….」
「就是像那种,诅咒,作祟之类的,非科学的东西」
「诶?但是,实际上已经有人死了….」
「全部,都只是偶然」
她非常肯定的,这么说着。然后她又继续说道。
「人肯定会因为某些事情而死去,不是么。大家活着的同时,都伴随着各种各样的封建。所以啊,很多人就是因为不幸的偶然偶尔重叠在一起,所以才死去了。说到底世界就是由这样的偶然所构成的,所以这些绝对不是什么诅咒或者作祟之类的东西。仲川同学——还有仲川的哥哥,就是….」
仲川?
四月末因为摩托车事故死去的夜见一高中生,仲川贵之。而他的哥哥,据说是葉住哥哥的朋友。
「啊啊….你们关系很好呢。你跟那个,仲川的哥哥」
我这么说着,同时想起来了曾经听谁说过的某人的目击记录。然后葉住一点都没有害羞的样子,语气反而变得骄傲了起来,
「嗯,是的」
她回答道。
「仲川他啊,很厉害哦,是个很聪明的人。在大学里好像是专攻物理方面的。哥哥也说过,『那家伙真的很能干,是个很不错的人』」
那个研究科学方面的才子,对发生在夜见北的<现象>还有<灾厄>这些「非科学的」东西持全盘否定的态度。而葉住也受到了他的影响….应该,就是这么回事。
….明明就什么都不知道。
完全没有见过面的仲川·哥哥。我面对浮现在自己心中的那个人影,说出了有些不好的话语。
现在,正在这里发生的“现实”。这些他明明就什么都不知道还说出这些话来。
「那个啊,葉住」
我压制着自己内心的激动,对她说道。
「那个,仲川所说的那些,要说的话,我觉得是非常符合常识。但是,你能听我说一句么?发生在夜见北三年三组的<现象>还有<灾厄>,跟那不一样。就算用科学还有常识去解释也没是没有意义的,那个….」
「仲川所说的是正确的」
葉住用坚决的声音打断了我。
「仔细想想的话,这些东西也太奇怪,太异常了。班级中混入了<死者>,有人因此死去什么的」
「所以说,那是」
「说到<不存在之人>的<对策>啊,仲川也说了,那不就是单纯的欺凌么,他听了之后非常生气。如果那种诅咒真的存在的话,学校还有教育委员会什么的不可能放置不管的,他还这么说过」
「这….」
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再说什么都已经没用了?——我有这样的感觉,我将手机暂时从耳边拿开。不让对方听见般,低声叹了一口气。
从教室中逃走,逃到了仲川·哥哥的身边….然后现在的她,已经完全被拉进了他的认知圈内,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或许其中也有高涨的恋爱感情在内,但究竟到了何种程度。已经在什么样的范围内影响了她的判断。——关于这部分的实际情况,我并不知晓。
「不管怎么说….总之,要小心」
最后我这么对她说。
「如果可能的话,干脆离开夜见山会比较….」
她没有回应,在我挂断电话前就先一步挂断了电话。——这是六月二十八日,发生在周四晚上的事情。
2
这天教室里的气氛,不出预料的异常沉重。
之前因为汽车事故而死去的幸田敬介的桌子上,放着白色的百合花束。之前死去的继永的座位上,已经没有花了。空着的座位,包括这两个在内总共有四个。另外的两个空位,是依旧没有来学校的葉住和还在住院中的牧濑——。
因为<不存在之人>的<对策>已经结束,从0号馆的旧教室中搬来的旧桌椅也不再需要了,我从四月开始一直使用的桌子和椅子,在这天的早上也被收走,换成了新的桌椅。
<对策>的结束,已经告诉了各个科目的老师,这天的国语课程中,我在升上了三年级之后,第一次有了在课上朗读课文的经历。「起立」「礼」「就坐」这些也有了,也进行了确认出席情况的点名。——跟二年级的时候一样,没有<不存在之人>的普通的上课景象。
然而,现在的情况越是普通,教室中的空气就越是沉重。——我有这样的感觉。
<灾厄>,开始了。
把神林丈吉的病死也算在内的话,五月、六月合计已经有七位“相关者”因此丧命。然而,已经束手无策了,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应对方法了。什么都做不到了。——挫败感与无力感。不安与焦急。然后,就是无论如何也抹不去的胆怯,恐惧。
课间休息时间,从四月开始一次都没有说过话的同学(像是跟多治见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沼,足球部的中邑,女生的话还有之前是继永朋友的福知….),都像是特地过来打招呼一样的来找我说话。虽然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题,但一个个的做出回应也让我感觉有些郁闷….身为<不存在之人>的时候或许反而比较轻松,我这么想着。
班会的时候,神林老师告诉了我们幸田家的葬礼预定在明天举行,不过似乎是只有亲人参加的非公开葬礼——她这么告诉我们了。
「所以各位,跟幸田同学的告别就在各位自己的心中….」
说着说着老师就开始留下了眼泪,说完之后她就靠在了讲桌上,发出一阵阵啜泣。就连坐在最后一排的我,也能看到她的肩膀还有膝盖都在不住的颤抖。
3
「咖啡,要来一杯么?」
挂断了葉住的电话之后过了一会,泉美就打来电话问了我这个问题。面对突然的邀请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妈妈烤了苹果派,想也一起来尝尝吧。那就这样,大概十五分钟后。记得要过来哦」
虽然只是她在单方面不断推进话题,但结果十五分钟后,我还是去了泉美所在的<E-1>号房间。
「自从幸田去世之后,想就变得没什么精神,而且还很难接近。毕竟是从一年级的时候就关系很好的生物部的伙伴,你会这样我觉得也是没办法的事,所以就想在一旁静静看着….但是,幸田葬礼那天,却又发生了那场事故,」
房间中飘荡着,之前曾经品尝过的伊野谷·综合咖啡的香气。她将咖啡壶中的咖啡慢慢倒入杯中的同时继续说着,
「毕竟那也,太悲惨了。家族全员,什么的」
说着这些的泉美,语气中带着悲伤,又带着些许愤怒。
「不管再怎么说<灾厄>是『超自然的自然现象』什么的,就算再怎么说这里面并不存在任何人的恶意,也还是会忍不住往这方面去想」
「你感觉到了某种恶意?」
「不知道,虽然我还不是很清楚。想呢?」
听到她这么问,我默默地摇了摇头。这不是有没有感觉到的问题,而是不想承认「某种恶意」存在,想要否定这些——这是我内心本能的反应。
她将咖啡端到起居室的桌子上之后没过一会,门铃就响了。「来了」泉美做出回应的同时向玄关走去。来的人是泉美的母亲=茧子阿姨。她拿来了烤好的苹果派。
「….感觉电梯的状况好像不太好」
玄关处母女的对话,坐在起居室里的我也听到了。
「刚才在楼上摁了之后怎么都不上来。所以就走楼梯下来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手里的托盘上,下楼的时候还差点踏空….真是吓了一跳啊」
「真是的!要小心啊,妈妈」
泉美带着颤抖的声音说着。语气中充满了紧张和警戒。
「下楼的时候绝对不要着急。电梯的问题,也要赶紧联系人来查看」
「知道了知道了」
茧子回答的同时,视线看向了在起居室里刚刚站起来的我,
「欢迎,想」
「打扰了。那个,苹果派,我就不客气了」
「我还挺有自信的哦。一定要多吃点」
「非常感谢」
「虽然学校好像发生了不少事情,不过看你的样子好像没有陷入消沉呢」
「啊….是」
「那么就回见了」
说着,茧子再次看向了泉美,
「还有另外一个朋友,也要过来是吧。不要玩的太晚了哦」
「我知道了。谢谢了,妈妈」
「那么晚安了」
等待茧子阿姨离开了之后——。
「还有一个人,是谁?」
我马上向泉美询问。
「诶?我没有说么」
「我反正是没有听说….矢木泽么?」
「没错」
非常直白的回答,泉美对我露出了笑容。
「今天一整天,想都是一脸恐怖的表情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大家都很担心啊,矢木泽也是。他联系我说想要稍微聊聊,所以就」
「既然那样的话,直接联系我不就好了」
「所以说啊」
说着,泉美微微瞪了我一眼。
「感觉上根本没办法做这种事啊,不管昨天还是今天。该怎么说呢,感觉你比之前当<不存在之人>的时候更像<不存在之人了>。就算向你搭话,你给人的也是『其实我不想说话』『不要管我』类似这样的感觉,就像是浑身都放出了负面的气场一样」
「……」
「你的心情我很能理解。而且我也是,从结果上来说我完全没尽到对策系的职责….但是那个,就算一味地陷入消沉,也不会有什么好事。——请喝咖啡吧。派就等矢木泽来了一起吃吧」
我将面前那杯泉美泡的咖啡,用双手包裹着杯子端起来喝了一口。虽然很美味,但是流过舌头的那淡淡的苦味,此刻似乎浸入了我的内心——
「那个….刚才,伯母说的那些话」
我观察着泉美的表情,同时说道。
「她说差点踏空楼梯….这种事,是有被卷入<灾厄>的风险的吧」
所以泉美刚才,才会那么严肃的提醒茧子要注意的吧。
「而且电梯的坠落事故,以前好像也有过」
一脸严肃的点了点头的同时,泉美做出了回答。
「那正是三年前,想所熟知的那个人——见崎鸣在三年三组的那一年」
一九九八年发生的那起事故造成了“相关者”的死去,我也从千曳那里听说了这些。记得,那应该是发生在夕见丘市立医院的事故…。
「所以,必须要小心。<灾厄>不止会降临在我们这些三组的学生身上,也有可能会降临在我们的家人身上」
泉美咬着牙说出了这些,看到她此时所露出的表情,我默默的点了点头。
如今,从四月开始的<对策>全部都已经失败,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了。面对不知何时就会降临在某人身上的,无法预测的<灾厄>,我们只能保持警惕,怀着心中的胆怯度过每一天,已经…。
「去那边的房间,看看吧」
将咖啡杯放下,泉美突然这么说。她口中的「那边的房间」,应该就是那个做了隔音措施的那个钢琴室吧。我之前还从来没有进去过。
「请进」
从桌子旁离开打开了那个房间的门的泉美,招呼我过去。
「突然就,想要弹弹钢琴了。能陪我一下么?」
4
大约十叠大小的西式房间,正中央摆着一台气派的大钢琴。只不过琴盖是盖着的,上面还摆放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杂志、笔记本、记忆卡还有文具盒之类的——全都杂乱的堆在上面。这大概是因为平常不怎么弹吧。
「很久没碰过了,所以可能会弹得很烂」
说完这句话之后泉美就在钢琴面前的椅子上坐了下去,打开键盘盖。静静的展开手指,落在了键盘上。接着,就传出了有些晦暗的美丽旋律——。
「你知道么?这首曲子」
弹奏的同时,泉美问我。
「感觉上好像是听过。那个….」
「超有名的曲子。贝多芬的钢琴奏鸣曲『月光』,第一乐章」
「『月光』….」
「这里大概就跟肖邦的『送葬进行曲』感觉差不多吧」
悼念死去的人们,她是这么打算的么。
「中学二年级时读过的小说中,有一幕是弹奏这首曲子为死者送行。那一段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所以….」
演奏继续进行。
半眯着眼睛,看着泉美的同时,我也在静静欣赏钢琴的曲调,不知不觉中,我就靠在了窗帘上。这个时候,我无意间就察觉到了一股异常的臭味,鼻子开始感觉有些痒痒的…。
是灰尘么?这是什么味道?
一瞬间,感觉就像是,进入了一间很久没有人进入过的建筑物一样。我下意识的紧紧闭上了眼睛,一座荒废的破屋在我的眼睑内侧浮现出来…。
….咚
一个,低沉的响声。从听觉范围外的,某处。这是——。
这是什么?虽然有了疑问,然而在一瞬之后却又彻底的消失了….紧接着没过一会,我听到了钢琴的键盘盖被关上的声音。半途中断了演奏的泉美,侧脸看起来似乎有些忧郁。
「怎么了么」
我向她询问。
「为什么停下来了」
「你没有注意到么?」
泉美向我反问。
「不是有一个键,没正常发出声音么」
「是这样么」
「音调也偏了不少。因为这个钢琴,现在已经很少弹了….不过,这样果然还是,不行啊。这样的话这架钢琴就太可怜了。到时候要拜托妈妈才行」
泉美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站了起来,回到了起居室。就在我准备追上去的时候,我注意到了一个放在钢琴上的东西。
「呐,稍微等一下」
我叫住了泉美,
「这个——」
我将那个拿了起来。
「是什么时候的照片?」
回过头,看了一眼我拿着的那张照片,泉美看起来毫不在意的样子「啊啊」答应着,然后回答道。
「入学式那天拍的。在教室」
入学式——这么说的话那就是四月十号那天吧。开学式的第二天,那个时候<对策>已经开始了,作为<不存在之人>的我还有葉住没有去学校…。
「来拍一张班级的纪念照吧,那天班会的时候,神林老师提议的。神林老师她啊,好像每年开学的时候都会像这样,拍摄班级的纪念照」
说明的同时,泉美还有些刻意的抄起了手。
「一般好像都是在开学式那天照的,不过今年因为知道了是<有的一年>,所以作为<不存在之人>的想不能一起拍照。所以就第二天——入学式那天想和葉住都没有来的,那个时候」
在教室中拍摄的三年三组的全体照片。——确实跟她说的一样。那天没有去学校的我还有葉住都不在这上面。那个时候已经开始住院的牧濑,当然也不在这上面。上面没有神林老师的身影,大概是因为她就是拍照的人吧。
「之后还有毕业相册的制作,大家肯定还会再聚到一起拍照吧。等到了那个时候,想也跟大家一起」
说出了这些话的泉美,表情再次变得僵硬。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视线看向了我的脚下,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双手将自己的前刘海拨起来,手掌按在了额头上。
她自己都还没能完全弄明白的,胸中的那股复杂的心情,却被我深切的体会到了。被卷入了现在的这种状况,陷入走投无路境地的,当然不只我一个人。
5
从钢琴室回到起居室,正好矢木泽也到了。
今天从黄昏时候开始下起了蒙蒙的小雨,今天他好像是骑自行车来的。在玄关前脱掉了身上那件鲜艳的橙色雨衣,用泉美递给他的毛巾擦掉身上各处沾到的雨水,同时走进起居室的矢木泽,在看到我的同时就「哦哦」的朝我挥手,
「看你的脸色,稍微正常一些了呢」
这么说着的同时,他自己摆出了一副严肃的表情。
「俊介的那件事,我也很受打击啊。那对兄弟,小学的时候跟我是同校。你消沉的心情我也非常能理解,但是你就算一直这样消沉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好事。不是么?」
「啊啊….是啊,嗯」
就算是在这种情况下,矢木泽的口吻和态度也还是保持了以往的状态。真不愧是「乐观主义者」,这种事情我就算刻意去做也是做不到的。
「但是,这种似下非下的雨真是讨厌啊。为什么不干脆下个倾盆大雨我也好能彻底死心」
「你说什么东西彻底死心?」
「咖啡和苹果派的邀请,纵使心有不甘但也还是会放弃吧」
矢木泽半开玩笑的耸了耸肩,
「都已经这个时间了。如果不骑自行车来的话,回去的时候就没有车了」
「回去的时候,小心。别遇到事故了,那个….」
听到我下意识说出来的提醒,矢木泽脸上的笑容一下就消失了,然后回复了一句「我当然知道」。
「所以,我才会穿着颜色这么鲜艳的雨衣,自行车也多装了一个灯….」
泉美端过来矢木泽的那份咖啡,三人一起吃着茧子阿姨准备的苹果派。在这期间,矢木泽注意到了那张从钢琴室里面拿出来放在桌子上一角的班级照片,
「啊啊,那张照片」
他嘟哝着。
「那个,是四月的时候照的」
「还要再来一杯咖啡么」
「哦,承蒙款待」
「想呢?」
「那么,我也再来一杯」
「想,你也拍照片吧」
听到他突然再次把话题说到这件事情上,我不禁「诶?」的发出了疑问同时看向矢木泽的脸。
「我是说,纪念照片。怎么?你,很会照相吧」
「——嗯,算是吧」
胶卷还有冲洗照片这些因为都要花钱,所以实际上也没什么照相的机会,平常都是用手指比出假想的取景框「拍照」….仅此而已。
「那么就近期,去照吧」
「你是说这个集体照,让我来拍?」
「嗯….啊啊不是,不是这个意思」
明明是自己说的话,但矢木泽现在脸上却露出了有些混乱的表情。左右轻轻的摇了摇头,然后他又自顾自的点了点头,
「不用班上所有人也没关系,就比如说想跟赤泽,再加上我三个人来拍吧。就当是给<灾厄>之年留个纪念。」
「当然是为了在活下来之后,之后聚在一起的时候好看着照片一起回忆…」
「说到底也只是乐观的构想呢」
「但现在的状况,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吧」
「倒也是….」
「呐呐,这个」
说着泉美从厨房走了回来,同时递了一个东西给我们。「什么?」矢木泽歪着脑袋接过了那个东西,「哦哦」他发出了声音,接着我也接了过来,同时发出了「啊」的声音。
「就当是我请客,怎么样」
泉美说着,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暑假的时候大家一起去看吧。好么」
八月初首映的,『侏罗纪公园III』的预售电影票。——说起来,之前三人聚在这件屋子的时候,说过这个话题。
放在衬衫口袋里的手机,这个时候发出了震动。看了一眼屏幕之后,我在两人没注意到的时候,微微的叹了一口气。没有接通,默默的将手机放回了口袋。
「电话,不接没关系么」
矢木泽向我询问。
「啊,嗯」
「莫非是她——见崎前辈打来的么?」
泉美向我询问,「不是的」我摇了摇头。
电话,是月穗打来的。就算不用接也知道是什么事。肯定,是周日带美礼过来的那件事吧。
现在就算我接了电话,也不知道自己该做出怎样的反应,应该怎么回应她才好,我不是很清楚,所以….所以,没有接。没有接她的电话。——选择了逃避。
「呐,想」
泉美开口说道。刚才浮现在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一脸严肃的盯着我,
「那个啊,今天在学校神林老师说过的事….存在<灾厄>虽然开始但是却又中途停止的年度,那件事情」
「——嗯」
「三年前就是那样呢」
「嗯。三年前,好像是这样呢」
「事实上确实是停止了,但却不知道为什么。我,询问过江藤确认了这间事情。三年前的三年三组中她的表哥也在,关于『为什么』这点他也不知道,是这么说的。——但是」
泉美的视线依旧盯着我,
「搞不好,如果是见崎前辈的话或许会知道些什么」
说着的同时,她眯起了她长长的眼睛。
「虽然要说三年前隶属于三组的话江藤的表哥也一样,但是,那个人的话,或许会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
「你们说的——见崎,是想的熟人同时也是夜见北毕业生的那个?是什么时候来着的,感觉好像听你说过」
「嗯,没错」
我对矢木泽点了点头,然后我对泉美回答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看样子也确实是发生了些什么….只是,关于那件事情我之前就问过了好多次。但是见崎她,每次的反应都很暧昧。感觉好像很难开口,或者说是不太想回答的样子,每次看起来都是这样的感觉」
「是这样的么?」
说着,泉美就歪过了脑袋。我在心里浮现出鸣的同时,
「我想,肯定发生了什么很复杂的事情。没办法简单说明的,什么事情….」
「既然这样的话,包含那些复杂的事情在内,一定要好好听她说说呢」
泉美用尖锐的声音说道。
「就算只是一点点也好,只要能有线索…。也总比就这样什么都没办法做,只是害怕<灾厄>要好的多」
就算泉美不说,我也知道。因为我也在想着同样的事。
只是,自从周一目睹了俊介的那副模样以来,自己到底该说些什么好,内心已经彻底的迷茫了,失去了继续向前的动力….所以至今,还没有跟鸣联系过。
回想起俊介葬礼那天,鸣打来的电话。虽然没有接通,但是她留下了讯息。在那个留言的最后,她确实是这么说的。
——就算<对策>失败了,也…。
也…. 也还有别的办法。——莫非这就是,她留言的最后一句话。
「——我当然知道」
面对着泉美那认真的表情,我做出了回应。
「我也会给见崎打电话问问看」
6
「听说好像又有不幸的事情在学校发生了呢」
夕见丘市立医院·别馆的「诊疗室」中接受诊察——。
「听说,有两个三年级的学生都在这周去世了」
听到碓氷的询问我微微的点了点头,死去的两个学生一个是跟自己同属于生物部的部长,另一个人则是班上的同学这些我也告诉了他。
「这次,是跟想很亲近的朋友呢」
「——是的」
我在犹豫了很久之后,还是把自己是第一个赶到生物部部长=俊介死亡的事故现场的事情说了出来。那个时候我的恐惧、混乱还有悲伤这些….全都毫无保留的。
「哈啊」
大概是没有预想到我会说出这些吧,碓氷医生非常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只不过,就算这样他也还是跟往常一样,用稳重的语气对我说,
「肯定很不容易吧,这种事情….肯定不是你用刚才那些话语就能描述的吧。那个时候你受到的打击,肯定让你又回想起了三年前的事吧」
「啊,是。那个时候,没办法抑制的,那个….」
因为刺激而导致突然的眩晕,当场失去了意识的事情我也说了出来。
「嗯嗯。这也没有办法」
医生还是跟往常一样的态度对我点头,
「失去意识就只有那一次?」
「是的」
「那之后,晚上睡觉的时候还好么」
「——不。不怎么好」
「醒着的时候,那种场景有没有突然在眼前闪现?」
「……」
见到我无法回答,医生开始在病历上写下了些什么,
「总之我先给你开点安眠药吧。如果这样也还是睡不着的话,或者还频频出现噩梦的话….如果,平常的生活中还是感觉到非常不安的话,不要犹豫直接再来找我。不用预约也没关系。直接打电话到诊疗科这边来就行」
「是。非常感谢」
碓氷医生合上病历之后,抚摸着自己下巴上胡子的同时,嘴里「嗯嗯」的念叨着。然后紧接着他用有些低沉的声音,
「不过话说回来还真是骚乱,不,应该是悲伤的事情接连发生呢。虽然看起来都是任何地方都有可能发生的不幸事故,不过就算这样….」
医生眼神锐利的皱起了眉毛,嘴里还呢喃着「难道,莫非」。
「是,那个传说么」
听到这些,我抢先一步发出了疑问。
「医生是听说了些什么呢。会被卷入“死”的奇怪传说,好像确实是有这样的说法」
「不,我只是零零星星的听说了一些没根据的谣言。是不是被诅咒了什么的,类似这种,毫无科学依据的」
毫无科学依据,是么。
我又回想起了前天跟葉住通电话时的苦闷经历,不禁低下了头。
「啊啊,不是」
碓氷医生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了,
「其实是那个,女儿她稍微有些在意」
「女儿….」
四月份的诊疗之后,在这里遇到的那个女孩。记得,名字是叫希羽来着的。
「希羽?」
「哎呀。我有给你介绍过么」
「啊,不。之前有一次,在这里——从诊疗室出去的时候碰到了。『你好』,希羽她这么跟我打招呼」
「原来是这样啊。意外的是个外向的孩子呢」
露出笑容的同时点了点头,碓氷医生再次用手摸着下巴上的胡须。
「是在什么地方因为什么听说的,我不是很清楚。某个时期,某所中学会有很多人死去——大概,就是类似这样的内容」
「她还是在上小学低年级,对吧」
「现在是二年级了」
碓氷医生的嘴角弯曲,同时眯起了眼睛。然后用听起来像是在回想什么东西一样的口吻,「那个孩子」继续说道。
「从以前,就有些奇怪的地方呢。那孩子啊….啊不,这些事情现在都无所谓。抱歉说了多余的话」
缓缓的摇了摇头之后,医生再次看向了我。
「总之那个,不管是诅咒还是什么,这种都市传说一样的情报,就算听说了也不要在意。现在的想,首先还是尽量保持自己内心的平静,还有与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死”保持一定的距离….」
六月三十日,周六的上午。——这个时候,关于夜见北的三年三组被卷入的“现实”,结果我还是没能对碓氷医生说出口。
7
然后这天,我又在医院见到了像是雾果的女性。
诊疗结束了之后,这次我也是通过走廊从别馆去往会计窗口所在的,本馆诊疗栋一楼。在那途中——。
因为对方好像没有注意到我所以我也没有主动打招呼,不过我想那应该确实是雾果。跟最后一次和她说话的时候(应该是二月初在<夜见黄昏下…。>时候的事吧)相比,看起来似乎要憔悴了不少。果然还是身体什么地方不舒服,所以才会到医院来吧。
虽然有些在意,不过在窗口付完钱之后,去药房拿完药我还是直接朝着正门走去。然后,就在那个时候。
「想?」
从背后传来的出乎意料的声音,吓了我一跳。那是,鸣的声音。回过头,穿着夜见一制服的她就站在那里——。
「啊,啊….那个….」
因为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这种事情,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为什么鸣现在,会在这里?
她是陪雾果一起来的,是么?或者说,莫非是她自己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到这里是来看病的?
「这,那个,那个….」
脑袋中一片空白,我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鸣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犹豫。
「虽然已经约好了傍晚的时候,想要到画廊来——」
跟以前不一样没有戴着眼带的鸣。那没有戴着<人偶之眼>而是装着义眼的她,微微眯起了眼睛,同时慢慢的,拉进了与我之间的距离,
「没想到在这里见面了呢。该怎么办好呢」
她这么说着的同时,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感觉她脸上还残存着忧郁的表情。
「要在这里,说么?」
「这….那个….」
就在我依旧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的时候,放在裤子口袋中的手机,突然就开始震动了起来——。
「啊,稍等一下….有电话」
没办法无视这些的我,从口袋中取出了手机。屏幕上跟预想的一样,显示的是月穗的名字还有她的电话号码。
不禁叹了一口气。最近这段时间里,这都已经是第几次了呢。视野的边缘看到了鸣一脸怀疑的歪过了脑袋,我的内心依旧在犹豫——。
结果,我还是没有接。也没有确认对方是否留下了留言,就直接把手机放回了口袋。
「没关系么?」
鸣向我询问。听她的语气,应该是已经看出来了打电话过来的人是谁。
「没有,关系」
压抑着自己内心的同时,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
「见崎前辈现在,有空么」
「嗯?」
「就是那个,医院的事情已经….」
刚才看到了雾果什么的,总感觉很难说出口所以就没有说。鸣自己身体有什么问题之类的,这种话我当然也问不出来,
「那么,走吧」
鸣这么对我说。
「诶….什么?」
「这里人太多,太嘈杂。如果不找个没人的地方,谈话也很难进行吧。如果是医院屋顶的话,肯定就….」
8
就跟前天晚上,我在泉美和矢木泽面前所说的那样,昨天夜里我下定决心给鸣打去了电话。
通过俊介他们的死已经可以确定<灾厄>还在继续。我将现在<不存在之人>的<对策>没能起到作用的这种情况告诉了她。在此之上,我又再次向她询问了三年前的<灾厄>终止的那件事情,然而鸣的反应依旧很暧昧。
「三年前——一九九八年的<灾厄>,为什么会在中途停止呢」
我咬紧牙关,再次重复了这个疑问,
「那是啊….」
说到这里,鸣的话语停止了。我默默的等待她继续。几秒,不,经过了几十秒的沉默,终于听到了她的声音。
「比起电话,我想还是见面说会比较好」
那个时候,她提出了这样的提案。
「明天傍晚,是呢,就四点左右的时候你能过来么?画廊的地下,我在那里等你。在那里,我会把该说出来的话全都说出来的。虽然我也没有底,不知道能不能好好说给你就是了….」
所以今天,从家里出门的时候我就是这么打算的。去过医院之后,去<夜明之森>的图书馆打发时间,等到傍晚的时候再去御先町的画廊,我是这么想的。只不过,在那之前却有了预料之外的偶遇…。
对于这样的偶遇,鸣应该也多少有些吃惊吧。
我们乘坐电梯到了医院的屋顶,从今天早上就一直下个不停的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只不过天空中,依旧还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色云彩,看起来很是阴沉。昏暗的阴天,甚至都让人觉得,这样的梅雨天气是不是会一直持续下去。
强风吹过。饱含湿气的风,无论再怎么吹都无法消除汗水浸透身体的那股黏腻的感觉。
从电梯厅所在的塔屋中走出来,鸣沿外墙在前面走着,我紧随她的身后。
她的短鲍勃头被风吹乱。而这份凌乱,却在某个时刻突然就停止了。此时鸣也停下了脚步向我转过了身,身体微微靠向墙壁。那个位置,风正好被塔屋挡住。
「这里,是第一次来么?」
听到鸣的询问。我向她回答。
「病房这边我没有来过。因为我,没有住过院」
「榊原他在三年前,曾经两次在这里住院呢」
突然听到她说出「榊原」这个名字,感觉此时的我——因为紧张,已经不由自主的绷紧了身子。
「榊原他,好像是哪个,肺穿孔….病名是叫自然气胸来着的?」
「是的。第二次的时候我来看过他,还一起到屋顶来过。如果是晴天的话,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夜见山」
「是….这样啊」
榊原恒一,在我来到这条街之后,他和鸣还没从夜见北毕业的那几个月的时间里,见过几次面也还一起说过话。虽然每次见面的时候鸣都在一起,不过我们两个人也有单独交谈过。
关于发生在我身上还有家庭中的特殊情况,恒一从鸣那里听说过并且也理解了这些,所以每次,他都会对我表现的很关心。但是这样的关心绝对没有让我感觉受到了奇怪的同情,而是很自然的。——那个时候,实际上受到了相当严重的心理创伤而衰弱的我,正是他还有鸣的存在让我获得了拯救。
恒一从夜见北毕业之后,就回到了东京,进入了那边的高中。同一时期我也成为了初中生,当初还会时不时的通电话聊聊最近的情况,然而在那之后也还是渐渐的疏远了…。
只不过鸣那边,就算是在毕业之后所在的地方拉开了一定距离,也还是没有变化,跟之前一样一直跟恒一有着密切的联系。通过她偶尔说出来的有关恒一的话题,我了解到了这些,并且也已经接受了。因为对于鸣来说,恒一是与她一起度过了<灾厄>之年,克服了一切的特别“伙伴”。但是——。
我在偶尔,从鸣的口中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就感觉仿佛被一只形状不是很清晰的手抓住了心脏一样,胸口传来阵阵疼痛。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会这样呢。——啊啊,不行。不能再继续深究这个问题。
「为什么三年前,<灾厄>会中途停止呢」
背靠着灰色的墙壁,鸣缓缓的发出了疑问。嗡嗡嗡….,屋顶上传来了猛烈的风声。
「以暑假为分界线,是这样的对吧」
我再次向鸣确认了一遍之前就已经知道了的情报。
「八月份的时候组织了班级合宿,然而就算这样也还是出现了因为<灾厄>而死去的牺牲者….但是,据说从九月以后就突然停止了。难道说在那次合宿的时候,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
「啊啊,那个啊…」
说到这里,鸣的话语中断了。跟昨天晚上通电话的时候,一模一样。
「….<灾厄>停止这件事,是事实」
在停顿了一会之后,鸣开始断断续续的讲述。
「除了三年前,在更久之前——一九八三年还有一次,中途停止的情况。那年的夏天,也在同样的地方举行过合宿」
「那果然,是合宿中的时候又什么?」
「有什么啊….嗯,是的。那个时候有什么,发生了。有什么….」
说着说着,鸣的声音就渐渐失去了力量。她用右手按着额头的同时咬住了嘴唇,看起来似乎很烦恼的缓缓摇了摇头。
「到底发生了什么,请告诉我」
我朝着鸣靠近了一步,同时向她询问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灾厄>会停止呢。呐,见崎前辈,如果知道的话还请告诉我….」
「我,是知道的」
鸣把手从额头上拿开,她回答道。
「我,应该是知道的」
「——应该?」
虽然是白天但她看起来却像是伫立在夜晚之中的人偶一样,脸色苍白,我看着她,无法理解她话语中的含义。
「这是,怎么回事….」
嗡嗡嗡,耳边再次传来了风声。
或许是因为风向改变了,身旁靠着的墙壁没能挡住吹来的强风,面对面站着的我们受到了从侧面对来的强风。我发出的声音彻底消失在了风中,同时鸣的头发还有衣服也被风吹乱。
就仿佛是看准了这个时机一样,此时——。
口袋中,手机开始震动。
肯定,又是月穗打来的。——思考被打断。感情被撕裂。
今天是六月三十日。月穗说她会带着美礼过来的时间是七月一日,已经就是明天了。什么时候过来,要怎么样见面,在什么地方吃饭,她,肯定是打电话来说这些的。——这些我都知道。我都知道,但是我…。
「电话」
耳边传来了鸣的声音。
刚才还那么猛烈的风,突然就消失了。这个也一样,这到底是什么,一切都像是看准了这个时机一样。——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不断震动的手机所发出来的声音,才会传到她的耳朵里。
「电话,是你母亲打过来的对吧」
说着,鸣淡淡的笑了。此时看着我的她,那只不是义眼的右眼中,显露出了些许悲伤的神色…。
「不接没关系么?」
鸣再次说道。
「不接这个电话不会有问题么?」
啊啊——此时,我想到了。
鸣一直都是,正确的。
现在的这个电话,我必须要接。——没错。我不能逃避,我不能,再继续这么逃避下去了。
取出手机确认了一眼屏幕之后,我按下了接听按钮。
「喂。——我是想」
9
「啊啊,想?是想么?跟你打了好多次电话但总是不接,我,很担心….」
月穗的台词,大致跟我预想一样的台词。大致跟我预想一样的声音,一样的口吻。——明明对方不断在表明自己的内心,但这声音听起来却是那么的遥远。在我听来就是这样的感觉。
「….没事吧?想。有没有感觉身体什么地方不舒服?」
「没有事」
我极力抑制住自己的感情,做出了回答。
「很好,我现在」
「啊啊,太好了」
感觉就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她不断重复着「太好了」的同时,月穗切入了主题。
「跟约定好的一样,明天我会带美礼一起去你那边。午饭,一起在外面找个地方吃吧。怎么样?想,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明天,月穗,会来。还带着,美礼一起,到这座小镇。——到夜见山来。
「….然后,还要跟小百合她打个招呼才行」
听她说到这里的时候,我下定决心开口了。深深吸入一口气之后再慢慢吐出来的同时,我坚定的说道。
「不要过来」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我紧紧的闭上了眼睛。「诶」电话中,传来了月穗那惊讶的声音。
「为什么,想。怎么了」
「不要到夜见山来」
「诶?诶?为什么?」
能够从她的话语中,感受到这突然的难堪。
「为什么。这样….」
「因为,我不希望你来」
握紧了手中的电话,我略微加重了语气。——视野的角落中,出现了默默看着这边的鸣。她平静的目光中,果然露出了些许悲伤。
「因为我不想见面」
我再次加重了自己的声音。
「无论是妈妈还是美礼,我都不想见。所以请不要过来」
「为什么,想」
陷入慌乱的月穗。
「为什么要这么忙说。为什么突然,这样」
「并没有突然」
我打断了月穗的话语。一口气加强了自己的语气,此时我将自己的感情一口气解放了出来,仿佛要将对方彻底打倒一样。
「想要见面什么的….希望你到夜见山来,至今为止,我一次都没有说过这些话吧?从我来到这边之后直至现在,我究竟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我心里是怎么想的,你有没有好好的想过?」
「这,那个」
月穗的反应渐渐变弱了。对于我意料之外的“拒绝”而感到震惊,慌乱,同时肯定也大受打击吧。因为自从三年前的那个夏天以来,我向她说出这些话,大概这还是第一次。
「请不要说这种话….好么,想,我….我啊,其实,一直都对想….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再变成以前那样」
「已经够了。总之请不要过来!」
这个时候的我,发出来的声音已经近乎叫喊。月穗,作为母亲真正的感情,或许一直如纠缠的藤蔓一样存在于她的心中,面对这些,要说我完全不在意那肯定是在说谎,但是在现在的这种状况下,那些都只是排在第二,第三去考虑的问题。我只是——。
因为我,已经从自己的心中挤出了那个回答。所以….
「绝对不要过来!」
我再次闭上眼睛,叫喊了出来。
「不止是明天,永远都不要过来」
「想….」
「我啊,我已经,不想再看到妈妈的脸了。我也不想要见面,也不想听到你的声音」
「想….这,骗人」
「因为我最讨厌你了!」
「想….」
「三年前的事情你已经忘记了么?我还记得的。因为根本就不可能忘记吧。晃也叔叔明明都已经发生了那种事情,但妈妈你们却那样,太过分了….」
「……」
「因为我很碍事,所以就把我从那个家里头赶出来了不是么。比起自己的孩子,还是比良冢叔叔和那个家要更重要吧。还是跟比良冢叔叔的孩子美礼要更重要吧。呐。都已经遇到了那种事情,你觉得如今的我还会喜欢自己的母亲么?你觉得我不会觉得讨厌么?」
月穗说不出话来。
突然被人说到这个份上,我想——她肯定没办法保持平静。代替回答传过来的,是微小的啜泣声音。
然而就算这样,我也依旧对她这么说。
「所以,不要过来。今后也是,不要再靠近我。绝对不要到这里——不要到夜见山」
沉默。——像是啜泣的声音还在继续。期间「对不起」的话语,断断续续的传来了两次。
「那就这样,挂了哦」
突然一阵强风吹来。放任被吹乱的头发不管,我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发出了低沉的声音。
「电话,也不要再打过来了」
10
挂断电话之后,我右手握着手机抬头仰望阴沉的天空。——为了不让积蓄在眼中的泪水滑落。感觉一旦放松了自己的内心,就会当场哭出来。
「跟你的母亲——月穗她,要见面对吧。约定时间是明天?」
鸣朝这边走过来一步的同时,向我问道。
「跟月穗,暂时不跟她见面么?」
听到她的询问,我低下了头。
「已经,差不多有两年没见面了」
「这样啊。——嗯」
鸣看着我,点了点头。因为不想让她注意到我眼角的泪水,所以我扭过了头。嗡嗡嗡,耳边又传来了风声。这次是从比刚才更远的地方传来的。
刚才,对月穗我已经把该说的话全都说出来了。但是我的内心,却依然还是那么的痛苦…。
「果然,还是喜欢呢…。对月穗她,想果然还是」
终于鸣开口了。
「然而,却那么认真的,说出了『最讨厌』什么的」
啊啊,果然是这样,鸣已经完全看透了我的内心。
我….大概确实是这样,我并没有像刚才说的那样那么讨厌月穗。
在我的心中,对她确实存在着各种各样的隔阂….三年前的那起事件之后自己受到的对待,确实觉得很过分。悲伤还有痛苦的心情,也并没有消失。心中的愤怒也依旧存在。但是,就算是这样「最讨厌」什么的,直至今日,我对她也没有打从心底里产生过憎恨。
「喜不喜欢什么的,我不清楚」
说出这些的同时。高昂的感情逐渐冷静了下来。
「但是,现在这个时期,那个人带美礼来夜见山什么的不太好,我是这么想的。所以那个,『我不希望你过来』这句话确实是发自我的内心」
「因为,<灾厄>已经开始了啊」
听到鸣这么说,我深深的点了点头。
「就是,这样」
「因为月穗还有美礼,都是包含在想的二等亲以内的“相关者”」
「——是」
「月穗她不知道<灾厄>的事情么?」
「——大概」
或许她曾经知道。十四年前,晃也跟家人一起逃离夜见山的时候,或许她在某种程度上听说过这些事情。只不过,在那之后随着岁月流逝,当时的记忆大概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从月穗的意识中消失了。——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想,真是温柔呢」
鸣说着的同时,再次向我靠近了一步。
「只要待在绯波町的话就是“圈外”,但如果来到夜见山的话,<灾厄>就有可能会降临到那两人的身上….」
就像是为了要从鸣的目光中逃离一样,我低着头。眼泪终于还是溢了出来,顺着脸颊落下。情不自禁的就要发出声音,我只能拼命忍耐。
鸣默默的从我身边离开,背靠在塔屋的墙壁上抬头仰望着满天的阴云。风再次停了下来。周围都被包裹在了一片不可思议的寂静之中,呼….空气中传来了她的吐息声。
11
「那就按顺序来说了吧」
鸣开口说出这句话,是在那之后过了几分钟的时候——。
「刚才话题的继续」
「啊,是」
现在必须要转换心情了。当下,还暂时用不着担心月穗她们会到夜见山来。所以现在,要好好听鸣的话才行。
「在暑假合宿的时候,应该发生了些什么。而那些,我应该是知道的。——刚才的话,是说到这里了对吧」
「——是的」
「我会用『应该』这个词,是因为我也不是很有自信」
「没有自信?」
「是的。对自己的记忆。也就是说——」
鸣带着一脸烦恼的表情歪过了脑袋的同时,开口说道。
「因为我也没办法清楚的回忆起来。虽然在那之后只过了三年,但是关于那部分的记忆,如今却非常暧昧」
「这是——」
我将心中所想到的原因直接问了出来。
「是因为,<现象>的关系么」
「是的」
鸣点了点头,表情还是跟往常一样的平静。
「是伴随<现象>一同发生的“记忆的问题”之一,呢。而且我想这应该还是其中的特殊情况」
「特殊情况?」
「当<另外一人>=<死者>混入班级的时候,为了不产生矛盾会发生记忆还有记录的改变·篡改这些情况。<现象>结束之后<死者>消失的时候,记忆还有记录全部都会回归原样。在那之后,有关当年的<死者>是谁的记忆也会渐渐变得淡薄,虽然人与人之间存在差异,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都会渐渐的将其忘却。——这是基本的形式,但是这里也存在例外,那就是千曳的那个文档」
「啊,是的」
「在那个文档中,<现象>发生那年<死者>的名字会被记下来,在那之后也不会消失而是一直留在上面。所以只要看一眼那个文档,我们就可以确定,过去是谁作为<死者>混入了当年的班级中。——想应该也有看过吧」
「是的」
关于放在第二图书馆中「千曳文档」的特异性,我也有所了解。与在<有的一年>中出现的<死者>相关的各种各样的记忆还有记录这些,在<现象>结束之后全部都会逐渐“稀薄化”或者“暧昧化”并最终走向“消失”,然而只有那个记录却不知道为什么能逃过这些——,我曾经有听过这些事情。
「但是啊,在千曳的那份文档中却还是有着,没被记录进去的东西。而那就是,<灾厄>中途停止年份的,<死者>的名字」
说到这里鸣的话语中断了。她用手扶着额头,稍微思考了一下。然后——。
「按照顺序说吧」
仿佛是在催促自己一样,她再次这么说着。
「那是,三年前的暑假。假期刚开始的时候,因为一些原因听说了某个人的事情。那个人的名字,应该是叫,松永。他是八三年度的夜见北毕业生,三年级的时候曾经隶属于三组的男性」
「八三年….就是<灾厄>停止的那年,是吧」
「是的」缓缓点了点头,鸣又开始继续往下说。跟往常一样平静的声音,她的语气,听起来却仿佛一言一语都经过了严密的思索。
「三年前的我们,也在思考有没有办法能够让已经开始的<灾厄>停止,就跟如今的想一样,想要寻找线索。而那个时候引起我们注意的,就是松永在那个时候所说过的话….」
三年前——一九九八年的那个时候已经毕业了十四年的夜见北OB,松永某。某一次,烂醉中的他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下,说出了「八三年的三年三组是我救了大家」这样的话。然而,在从醉酒中清醒过来之后,他却说完全不记得自己说过了什么。而且基本上,中学时代的那段经验他也已经全都忘了——。
根据烂醉时候松永的自白,他为了将有关<灾厄>的重要情报传达给后辈,在过去教室里的什么地方留下了某样东西。就像是抓住了一根稻草一样我们去寻找那所谓的「某样东西」,然后被学生们找到了…。
「找出来的东西,是记录着松永自己声音的盒式录音带」
视线固定在我们两人之间,空中某一点上的鸣,继续说着。
「磁带中,他说了要如何终止<灾厄>….那盘磁带的内容,我也听了。暑假中,那次合宿的时候」
「那么,见崎前辈也?」
兴奋的我,不禁插嘴发出了询问。
「是知道的吧,让<灾厄>停止的方法」
「应该,是这样的」
说着,鸣再次下意识的歪过了脑袋。然而我,却没能抑制自己内心的兴奋,
「但是,就是在那次合宿的时候实践过了那个,所以三年前的<灾厄>才被终止了对吧」
「我想,是这样的。应该是这样的,但是….」
「有点想不起来?是不记得了么」
「……」
「为什么<灾厄>会停止。是谁又是怎么样让它停止的。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好….」
「十五年前的松永他们,也在跟三年前相同的地方举行过班级合宿。虽然这点可以确定」
「合宿这件事情中,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么?」
「为了去夜见山神社参拜,合宿是为了这个目的举行的」
「去神社消除厄运,类似这种?」
「但是,三年前,结果并没有参拜….」
「但是松永他们去了呢,去神社参拜」
「是呢。但是不出所料,参拜果然没有效果….」
「……」
「『给将来在这个班级中因为毫无道理的灾难而受苦的后辈们….』」
「这是?」
「磁带中有这样一句话,这是松永留下的讯息。大概,他也知道自己在未来忘记这件事情的可能性很高,所以才留下了那样的磁带吧。所以,那个肯定以某种形式与那年的<死者>有所关联….这也是,为什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我的记忆会变得如此暧昧的证据,或许可以这么说吧」
鸣的话语中断了,再次陷入了思考。用手按着自己的额头,缓缓的晃动着脑袋,终于——。
「该怎么说呢,感觉隐隐约约能够看到轮廓。其中那个东西的样貌也,大致可以….啊啊,但是果然,没办法确定。感觉就像是,没办法准确读出其中的含义,类似这样的感觉。脑袋里只能浮现出零星的话语和残缺的画面。但是,这些究竟能相信到什么程度,我没有自信」
「啊,见崎前辈….那个,一直都是这样的状态么。感觉好像能回忆出来,但是却又没办法准确的回忆起来」
鸣沉默的点了点头,「所以——」她继续说道。
「所以,关于这件事情就算想提出了疑问,我也只能含糊的回答。我只能靠着暧昧的印象做出想象,没有办法准确的组织成语言」
「啊啊….是这样啊」
做出回应的同时,我突然想到了,
「那个,记录了松永录音的那个盒式录音带呢?那个有被留下来么」
「好像是——没有留下来」
鸣缓缓的摇了摇头。
「三年前合宿的时候发生了很大的火灾,建筑物几乎被完全烧毁。那个时候,那卷录音带应该也被烧掉了」
「除了见崎前辈之外,还有其他人也听过那卷录音带吧。那些人现在呢?」
「我有试着去联络。但是,谁都不记得那卷录音带的内容了」
回答了之后,「顺便一提」鸣又在后边补充。
「那个时候的我,偶尔会写下类似日记一样的东西。所以那次合宿时候发生的事情,虽然只是感觉,但应该也被写在了日记上。所以就调查了一下,但本应写在上面的文章不是消失,就是染上了不知名的脏污而无法阅读….」
听到这些,我感觉到了轻微的眩晕。
记录的篡改….不,这种情况应该是消失?消除?
与夜见北·三年三组的<现象>有关系的话,还会发生这种异常的事情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简直就像是,有某种恶意在暗中运作一样…。
「那么」刚说到这,我不禁就长长的叹出一口气。
「那也就是说,完全没有办法是么。我们今后,到底该怎么做….」
我有些低落的沉下了肩膀。看到了这些的鸣,果然还是一副平静的样子,露出了些许悲伤的神色。
「——那个时候」
不经意间鸣再次开口。远处的风开始喧嚣。混在在那声音中的,还有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乌鸦的喧闹声。
「那个时候,榊原是处在核心位置的那个人」
「诶」我情不自禁的发出了声音,再次看向了鸣的脸。
「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只能用这种暧昧的说法」
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之后,鸣继续说。
「三年前的那次合宿中,为了让<灾厄>停止而做了些什么是事实。那具体是什么样的行动,如今的我也没办法准确的说出来,虽然没办法准确的说出来….但是在那个时候,榊原确实在场。他就处在中心——核心里….我有,这样的记忆」
榊原恒一。
已经有超过两年未曾见过面的他,那张超过两年未曾见过的脸在我的脑海中浮现。在那几个月期间与他所说过的那些话语,也接二连三的在大脑中浮现,与他的脸重叠在了一起。
「所以啊」
鸣继续说。
「或许他——榊原的话,或许还没有忘记。我有这样的感觉。因为处在事件的核心,所以相对的,关于那件事情的记忆强度也应该要比我们更高一些才对。而且榊原他, 在毕业之后就离开了夜见山,一直在东京那边生活」
「如果是夜见山之外——“圈外”的话,对记忆的影响也会减弱?」
「或许是的吧。所以….」
所以鸣她,为了询问有关这个问题的事情,想要跟恒一取得联络。特别是在上个月,继永以那种方式死去,确认了<灾厄>开始之后,已经有过好几次。——然而。
「目前,一次都还没有联系上过」
鸣一脸忧郁的皱起了眉毛,
「为什么会这样」
我发出了疑问。
「榊原他,不是就在东京么」
「我之前也是这么想的,但是看来,这个春天开始他好像就已经不在日本了」
「在海外?现在还没回来?要说是旅行这时间也太长了吧」
「似乎并不是短期旅行。榊原他的父亲是研究者,所以会满世界到处跑。而他也跟着一起」
「满世界到处….这样么」
「电话不管怎么打都打不通,所以我就打到了他的家里,然后就听说了这些。说是要等到秋天才会回到日本」
鸣紧锁的眉头更用力了,还似乎有些疲惫的叹了一口气。
「邮件呢?有发过么」
「发是发过了,但是也不行。或许是电脑环境也有什么问题」
「嗯——」
「能想到的可能性有很多。但是,总之要尽早与他取得联络,必须要向他询问这些….能不能拜托家里的人。让对方告诉我们榊原或者榊原父亲的联络方式,或者是如果能联系上的话,告诉对方希望能尽快打电话给我….」
….Sakakibara·Kouichi(榊原恒一)
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的同时,我抬起头,天空还是跟我们上到这里的时候一样满是阴云,一片黑暗。
希望能赶紧与他,与恒一取得联络。还有,希望他能够记得,自己三年前所做过的行动。——如今我能做的,就只有祈祷。心有不甘,同时也充满了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