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话「其实是继妹。而哥哥得出的结论是……」



  这是我第一次走进晶的房间。

  我跟老爸搬进来的家具几乎都在原位,不过那些家具周边放了一些很女孩子气的小东西和玩偶。

  在我的想像中,我本来以为会是更杂乱的房间,比如脱下来的衣服不收好,桌上乱无章法地堆着漫画之类的。

  可是实际上不是那样。房间内很整齐,让人自然而然感觉得出来这是女孩子的房间。

  里头有一股香气。甜甜的,让人很放松的香气。是偶尔会从晶身上飘散出的香味。

  说来讽刺,答案一直在我的房间隔壁。

  要是我一开始来看过晶的房间,就不会把她误会成弟弟了……或许吧。

  「虽然我已经进来了,却开始怕了……」

  「咦~?你才刚进来耶。」

  「……我只是觉得,你真的是个女孩子啊。」

  「……不然你以前觉得我是什么?」

  晶抱怨了一句「受不了」,率先钻进被窝。然后稍微掀开被子一角──

  「老哥,快过来……」

  就这么邀我过去。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是紧张状态,心脏跳得像在打鼓一样。

  「打扰了……」

  「这不是打扰啦……这是你说过的话吧?」

  「我还真希望你跟我说『如果要打扰,就给我滚』……」

  一张单人床要睡两个人,实在太挤了。

  我们的距离近到只要动一下,就会碰到晶的肩膀。

  「啊,我会不好意思,把灯关掉吧……」

  「……我睡觉的时候,本来就会关灯。我睡觉喜欢全黑,所以你半夜起来上厕所,可别踩到我喔。」

  我关了灯,房间瞬间变暗。

  当眼睛习惯后,可以看到音响设备的灯微微照着房间。

  「话说回来,今天到底吹什么风,让你想跟我睡啊?」

  「我想说如果要讲真心话,就要在被子里讲。」

  「什么意思?」

  「就像校外旅行聊恋爱话题,或是睡衣派对那种感觉?」

  「原来如此……我好像懂。」

  「而且啊,我是独生女,没有兄弟姊妹不是吗?所以从以前就非常向往这种事~」

  「噢,这个我也懂。我也想过,如果兄弟一起睡,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因为这样,我才想跟老哥一起睡睡看。」

  虽然我也很想说自己有一样的想法,但那是指弟弟的情况。

  「老哥,手臂可以借躺一下吗?」

  「咦?嗯……」

  晶抓住我的手,然后把自己的身体凑过来,就这么抱住我。

  「老哥,这样你会紧张吗?」

  「……会。」

  「是喔……原来会紧张啊。」

  「对啦。所以你快走开。」

  「不要。再一下下。」

  「你等一下会走吧?」

  「不知道耶~……」

  「你不害羞吗?就是……我的手实在是……」

  「嗯,是有一点……不过我应该还挺得住。」

  「为什么?」

  「因为是老哥啊。」

  可是我要是不像这样说点什么,理性彷佛就会被吹散……

  「对了,我们几乎做完一对情侣会做的事了吧?」

  「嗯……?」

  「抱抱、接吻、一起洗澡,然后又像这样一起睡……」

  「喂,不要用那种引人误会的说法。拥抱又不是我主动的,接吻……不是嘴对嘴,而且是你主动的。至于洗澡……就某种角度来说,根本未遂。但现在一起睡是事实啦……」

  我不能再往下想像了。

  现在理性比本能还占优势。然而只要有一瞬间放松,感觉就会一口气翻盘。

  「不然要照顺序再全做一遍吗?」

  「呆子。」

  「好啦,我先不开玩笑了,继续刚才的问题。」

  「刚才?」

  「就是我喜欢的人。」

  「噢、噢……」

  我的心脏一带突然传出被人掐住的感觉。

  「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你会怎么办?」

  「这个……」

  说实话,我会很为难。唯有这件事……唯有这一条线是不能越过的。

  看我认真烦恼,晶发出哈哈笑声。

  「老哥果然很好玩!」

  这是夸奖吗?不对,我有一种被亏的感觉。

  「好啦,我是喜欢你喔。」

  「在你说『好啦』的时候,我就大概猜到了。你不用再说了。」

  不是LOVE的喜欢,而是LIKE。意思就是并非对异性的喜欢,而是以哥哥、以家人的身分喜欢着我。

  「我说的当然是异性之间的喜欢。」

  「唔咕……晶,你这样……」

  轻轻松松就让我事与愿违,我的心脏又开始狂跳了。

  不对,其实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狂跳,只是现在跳得更激烈了。

  「不过我也不想为难老哥。」

  「不,你跟我摊牌的瞬间,我就已经很为难了……」

  「啊哈哈哈,对不起!」

  「你是故意的吧?」

  就爱使坏。晶在这种时候,对我总是无与伦比地坏。

  「老哥非常重视家人对吧?」

  「对、对啊。算是吧……」

  「所以,我现在就当个跟你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以后再让我当你的新娘子吧。」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求婚,我慌了手脚。

  「晶,你该不会要死了吧?」

  「嗄?为什么?」

  「你刚才完全做了死亡预告耶?就是会在结婚前出车祸、生重病,或失去记忆那种。」

  「你最后说的应该不会死……唉,算了。」

  晶忍不住嘻嘻笑道:

  「不是啦,我是真的那么想。」

  「……真的假的?」

  「真的──我非老哥莫属。如果你不娶我,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结婚。」

  「不,才不可能。因为你……很漂亮。你跟我不一样,一定会有一票人喜欢你吧……」

  「不对,我就只有你了。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我在家是什么样子喔。」

  「噢,是没错啦……」

  讲话不像个女生,爱吃零食,爱喝饮料,懒懒散散地打电动、看漫画,一不留神就会在地板上睡到露肚子,是个跟端庄扯不上边、像弟弟的妹妹……

  「你觉得世上哪个男人看到我在家里的样子,还会喜欢我?」

  「可是世界很大啊……」

  「你这种说法让人很难过。」

  晶的脸上虽然在笑,我却真心觉得那样的晶也很好。

  「大家看到的都是我的表面。像是外表什么的……」

  「毕竟外表也很重要,不过你的内在并没有很糟啊……」

  「只有你这么想啦。」

  「……所以世上也一定有想法跟我一样的人吧。大概。」

  「老哥到底为什么要一直扯到全世界啊?好歹也缩小在日本国内吧?」

  晶又嘻嘻笑了。

  我知道在家中和在外的晶。

  或许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她,但我自认比路上随便一个男人要懂得多。重视她的心情也不会输给别人。

  「可是我觉得老哥会只因为我们是家人这个理由,就不再往前发展。」

  「咦?」

  「所以就算我告白了,你也没办法马上给我答覆吧?」

  「……难道你就是觉得我会保留回覆,所以才告白吗?」

  「嗯。」

  真是个狡诈的人。把别人的心搅得这么乱,自己却置身事外。

  「你为什么明知如此,还要这么做……?」

  「因为要是不先做个记号,我怕会被别人抢走。」

  「不可能啦。我又没有多受欢迎。虽然自己这么说实在很可悲……」

  「不对。我猜你以后一定还会有什么离谱的误会,也会让别人产生误会。而我觉得那个人应该会喜欢上你。」

  「唔……」

  「老哥真的很糟糕耶。让人家产生误会,自己却完全没发现,还说什么『反正我不会误会』,然后不接受别人的心意。」

  「这……」

  「我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啊。你对我做了那么多事,我怎么可能不会喜欢上你……」

  「关、关于这件事……」

  ──对了。

  晶喜欢我的心意,就是从我误会她是弟弟开始。

  晶把我基于误会采取的行动,全部误会成是我喜欢她才做的举动。

  结果晶喜欢上我……不对,是我让她喜欢上我的。

  尽管是我先误会,再让人误会,却根本无法用一句误会来解决。

  毕竟晶都说她喜欢上我了。

  或许我真真正正做了一件无可挽回的事。

  「可是如果你没有误会我是弟弟,就不会有现在这个最喜欢老哥的我。」

  「咦……?」

  「意思就是,我很庆幸老哥误会了。」

  「晶……」

  「就算没有男女感情,我和老哥也是感情很好的家人。所以我很高兴。」

  晶这么说着,接着用力抱着我的手。

  「你说这种话,不觉得害臊吗……啊,这是你说过的话吧?」

  「多多少少吧──你不喜欢这样吗……呃,然后你说了什么?」

  那是我们刚见面那天第一次好好说话时,所说的最后一段话。现在我们彼此互换立场,继续往下说:

  「……我觉得很难──」

  这时候我思考了一下,在犹豫之中──

  「──你叫我的时候,可以不用这么见外。」

  我依旧开口。

  「不然我该怎么叫你?」

  「……你可以叫我老哥。」

  短暂的沉默之后,我们四目相交,然后同时笑出来。

  「啊哈哈哈!什么啦!你应该要说『可以叫我凉太』吧!」

  「老哥就是老哥啊。你可别以为自己可以直呼我的名字。」

  我们笑了一会儿,然后在被子当中握手。

  晶的手还是一样柔嫩光滑。就像玻璃制品,是一只彷佛稍微用点力,就会坏掉的手。

  不过跟当时不同的是,她的手带有一丝暖意。

  我们双双开始觉得难为情,不禁同时收手,然后再度看着对方。

  「唉,老哥……你确实明白我的心意了吗?」

  「明白了……」

  「既然这样,接下来换你说说你的事吧?」

  「我的事?」

  「孟德尔定律毫无亲情可言──这句话真正的意思是什么?」

  「……你还记得啊?」

  「嗯。因为印象很深刻。你的眼神比你当时说出的这句话还要失落。让人搞不懂你是在生气、悲伤还是痛苦,有些捉摸不定。」

  「这样啊……」

  看来晶注意到了。

  但似乎还是不知道那句话真正的含义。

  ……就说出来吧。

  晶对我坦白了这么多心思,我想她有知道的权利。

  「……这件事我连老爸都没说过。知道的人只有光惺。」

  「咦……?」

  「可是我觉得老爸应该知道。他知道,却为了我装作不知道。他可能想说服自己『无关』吧。毕竟老爸这辈子一直抽到下下签。」

  「什么下下签……?」

  我一时犹豫该不该诉诸言语。

  因为厌恶的感情将会随着言语一同涌出。

  另一方面,我又希望有人能够听我说。就这样,言语彷佛从心底涌出,然后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因为我跟老爸大概没有血缘关系。」

  「咦……?」

  「我会知道这件事,是因为国中的自然课。那天上课教的是孟德尔定律。如果是平常,我可能会觉得上课很无聊,那天却不一样──」

  我看着昏暗的天花板,娓娓道出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 * *

  据说拥有心灵创伤的人会讨厌历史。

  可是就算我被母亲抛弃、有了心理阴影,还是很喜欢历史课。

  如果问我讨厌什么科目,我会回答自然。

  该怎么说呢?因为自然一点都不温柔。要观察、实验、考证。会把事实毫不留情地搬上台面,完全没有感情介入的余地。

  那天我也在无聊之中,听自然老师讲课。

  但只有某一件事引起了我的兴趣。

  那就是血型。

  以前我只是单纯知道血型有A型、B型、O型和AB型。

  但那节课教我们其实是AO型、BO型、OO型和AB型,而且孩子的血型取决于父母的血型。

  我听着老师讲课,整张脸瞬间铁青。

  「老师,我有问题。」

  「嗯?真嶋,难得你会举手发问耶。怎么了?」

  「如果父母是AB型,有可能生出O型的小孩吗?」

  「嗯~……这种情况我只能说可能性微乎其微。有例外。毕竟可能性不是零。」

  「……那会是多少?」

  「老师不知道确切数据。」

  「所以是微乎其微吗?」

  「是啊,非常罕见。」

  那个时候,过往的记忆突然复苏──

  『那个人……说他不需要孩子……所以──』

  『凉太是我的孩子,他当然要跟着我!』

  『可是凉太他──』

  『废话少说!你想走就快走!然后不准再靠近凉太!凉太由我养大……──』

  ──我想起老爸当时和曾是母亲的那个人的对话。

  那个曾是母亲的人只说了「可是凉太他──」就被打断,那句话的后续会是什么呢?

  我知道的事实,只有老爸是AB型。

  而我是O型。

  如果这是一场实验,那么实验结果……考证结果就是……──

  「啊,考试不会出例外,大家可以不用记下来喔!」

  老师跟全班说可以不用记,我却忘不了。

  所以我才讨厌自然课。

  一方面说会有例外,一方面又不给你希望。

  * * *

  「──事情就是这样,我跟老爸没有血缘关系的可能性非常高。虽然也不是零啦……」

  我这么说,勉强自己挤出笑容,晶却哑口无言。我面不改色地继续说出我的「考证」。

  「……我大概是那个曾是母亲的人……跟外遇对象生的孩子。」

  「怎么会……」

  「然后那个给我爸戴绿帽的男人,说他不要我。我视为母亲的女人就听了他的话,结果,我爸就像抽到下下签一样……」

  我平淡地说出自己的考证,觉得喉咙深处和心底都好难受。

  这份感情并非憎恨或愤怒。

  而是悔恨。

  我很不甘心。

  和老爸没有血缘让我不甘心,跟抛弃我的人有血缘关系让我不甘心……

  孟德尔定律毫无亲情可言,这是一种讽刺──

  血缘关系根本无聊透顶,这是一种反抗──

  有没有亲情才是最重要的,这是一种理想──

  到头来,我自己才是最拘泥有没有血缘关系的人。

  生我的父母知道我和他们有血缘关系,还是不肯收留我。

  养育我的父亲知道我和他没有血缘关系,还是把我养得这么大。

  ……为什么老爸会决定收留我呢?

  我明明不是他的亲生儿子,明明是他应该憎恨的人的孩子,他明明可以不要这么做……

  我该认谁当父亲,根本显而易见。

  对我来说,我的父亲是真嶋太一──我的老爸只有他一个人。

  「老哥……」

  「嗯?」

  「你误会了……你老是在会错意……」

  「误会?会错意?我搞错什么──」

  「你才不是什么下下签!」

  晶突然发出大吼,让我吓了一跳。

  「晶……」

  「你真的很温柔、很棒、很帅。虽然有时候讲话很奇怪,但你的这些特质,我也都很喜欢,最喜欢……我也觉得叔叔养育这样的你,是个很好的人!你们的确是一对父子啊!不然我不会这么喜欢你!」

  晶就像在责怪我,在昏暗的房间内,说着说着流下泪水。

  「……你干嘛哭?」

  「因……因为你都不哭啊……」

  「我以前哭得可凶了……」

  「那你现在哭一下啊!讨厌!为什么我要……呜呜……」

  我默默把手放在晶的头上。我摸着她,她便开始啜泣。

  后来时间过了多久呢?晶突然开口说:

  「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拘泥家人了……」

  「这样啊。」

  「你很向往吧?」

  「……对。我想要认为: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也能成为真正的家人。」

  「我们已经是家人了,放心吧。」

  「……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

  「虽然我还不算是……」

  「啥?我们明明已经缩短那么多距离了耶?不对,你刚才明明说我们已经是感情很好的家人了……」

  「还不够。」

  「什么不够──」

  「所以我们结婚吧?跟我变成家人吧?我会一辈子珍惜你,还有你的小孩喔。」

  晶再度抱紧我的手臂。

  嘴巴虽在笑,眼神却很认真。我想她一定是认真的。

  我闭上双眼,大大地、深深地深呼吸,然后再次看着晶湿润的眼眸。

  「这样居然还不够,你真是贪心耶……」

  我在傻眼之中,笑着抚摸晶的头。

  「你怕吗?」

  「也不算怕,只是不晓得怎么跟老爸和美由贵阿姨解释。」

  「只要先有既成事实,剩下的就靠临场反应──」

  「喂,你想陷害我吗?」

  「老哥,你讨厌我吗?」

  「就说不讨厌了。所以才烦恼啊。」

  「那你清楚说出来嘛。说你喜欢我。」

  「我──」

  ──跟以为她是弟弟时不同,已经是恋爱方面的「喜欢」。

  可是,要是我现在说出口,总觉得会有某种东西被终结。要我抱着连自己都无法整理的某种思绪告白,太半吊子,而且也像在逃避,这样对真挚面对我的晶太失礼了……

  所以我这么回答她:

  「──我不知道。」

  「什么叫你不知道……」

  「我想一直当你的哥哥。」

  「这样啊……那我就不再勉强问你了。不过……──」

  晶的脸比刚才还要靠近我。

  就算我想退后,手却被她压得死死的。

  「既然这样,接下来你要怎么办……?」

  「你、你是什么意思……?」

  「要来做吗?既成事实……」

  露出那种恶作剧般的表情,太狡猾了。

  她自己明明也很难为情,明明也在遮掩害羞,明明很害怕……

  「……晶,这样真的好吗?你不会后悔?」

  「……嗯,我不会后悔喔。因为对象是你……──」

  晶仍将我的手抱在怀里。她把手又往自己的方向拉。

  她已经做好觉悟,也已经同意。

  觉悟和同意之后,会有些什么?我和晶都很清楚。

  * * *

  当我清醒,发现窗外的黑天已经开始稀薄,还听得见麻雀的叫声。

  结果之后我完全没睡。

  我看着在我身旁、睡得像个小孩一样的晶。

  我默默把手放在她的头上,让头发在指间穿梭,不断抚摸。晶的表情稍微放松了一些,看来很舒服。

  在清晨昏暗的光线中,晶的表情看起来更闪耀动人。

  「晶……其实我……──」

  我忍不住凑到晶的耳边,把当下心里所想告诉她;但她还在梦里,只是露出好像很痒的表情。

  太好了。看来她没听到我说的话。

  她抓着我T恤的袖子,不知道梦见什么了。

  我抓了抓头,一边看着晶的侧脸,一边闭上眼睛。

  ──结果……

  「「迟到迟到迟到了──────!」」

  ……变成这样了。

  我和晶澈底睡过头,匆匆忙忙离开家里。

  * * *

  我们好不容易在迟到的前一刻抵达学校,然后在川堂分开,急忙前往各自的教室。

  当我走进教室,钟声正好响起。晶一定也赶上了吧。

  「早、早……」

  大概是我气喘吁吁地跑来,总是顶着臭脸的光惺一脸讶异地看着我。

  「呼……呼……呼……快吐了……」

  「那就去厕所吐。」

  我也很想照着光惺所说的去厕所,但我还是把涨到喉头的东西压下去,坐到位子上。

  「真稀奇耶,你居然差点迟到……」

  「还、还好啦……」

  「嗯……你感觉脸色很差,怎么了?」

  「睡眠不足……」

  「你做了什么,弄到睡眠不足?」

  「……不告诉你。」

  「是喔……算了,没差。」

  后来班导来了,我们也就结束对话。

  之后光惺也没有继续深究。

  他还是一样漠不关心,我有点感谢他。

  * * *

  那天中午的午休。

  我吃完午餐后,阳向又按照惯例跑来教室。

  「凉太学长,可以打扰一下吗?」

  「今天又怎么了?」

  「那个……」

  「嗯?」

  「其实是……」

  阳向左右摆头,连马尾都跟着左右晃动。

  她看起来有点紧张,静不下来。

  「怎、怎么了……」

  就算我这么问,她还是没有回答,只是一直支吾其词。

  那或许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但因为紧张,她的脸从刚才开始就很红。不知为何,连我也跟着紧张起来。

  令人焦心的时间不断流逝,最后──

  「……烦死了。」

  ──光惺发飙了。

  「喂,阳向!你有话想说就说清楚!」

  「哥哥你是怎样!跟你无关吧!」

  「你每天跑来二年级的教室,到底想干嘛啊!」

  「我现在就要说了啊!你看一下状况好不好!」

  没想到他们兄妹会在这个时候爆发争吵,我默默看了看周遭。

  大家都因为这对俊男美女兄妹罕见地起了口角,个个兴致勃勃地看着这里。

  「好了啦,你们两个都冷静一点……」

  「也不想想是谁害的!」「学长以为是谁害的!」

  「什么!我害的吗!」

  这我实在毫无头绪。

  我的脑袋转了一圈,心想自己是不是也可以跟着发飙时,光惺恶狠狠地瞪着我。

  「……凉太,你又忘记了是吧?」

  「咦?忘、忘记什么?」

  「吃饭啦,吃饭!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要请客!」

  「……啊!」

  对喔。我完全忘了。

  虽然事情一度不了了之,其实我还没谢谢他们帮我整理晶的房间。

  「阳向每天都缠着我问,问你什么时候会约我们吃饭!你快给我治治她!」

  「才、才没有每天!是有时候啦,有时候!」

  「我的意思就是你那样很烦!而且你大可不要找我,直接问他啊!」

  「所、所以我今天不是来了吗!我都说这跟哥哥没关系了,你闭嘴!」

  原来如此。原因确实在我身上。

  换句话说,阳向是为了跟我说那件事,才会一直找理由过来。

  看来她说不出「请我」这种话,才会等我自己想起来。

  「抱歉、抱歉,的确有这回事……」

  「啊,我不是要勉强学长!你不用请客也没关系啦!」

  「不行,你现在当场决定一个时间!现在马上!」

  「我都说这不关哥哥的事了!」

  「看到你们,我就一肚子火,气得不得了啦!」

  「光、光惺,你冷静一点……阳向也冷静一下……」

  「也不想想是谁害的!」「学长以为是谁害的!」

  「……是我害的。对不起……」

  这场兄妹阋墙让我觉得他们根本感情很好吧?

  * * *

  当天放学后,我先回家一趟,换好衣服之后,跟光惺、阳向还有晶,一起前往离学校有点距离的简餐店。当然了,这是谢礼,同时兼具讨上田兄妹欢心的作用。

  我们各自点了自己喜欢吃的餐点,不久后,桌上便摆满了料理。我们闲聊了一会儿,同时吃吃喝喝,上田兄妹的心情这才完全好转。

  至于晶,则比以前更亲近他们两人的样子。只不过还是没办法用平常在家的那种姿态跟他们相处。

  即使如此,她还是挂着可人的笑容,倾听大家说话。

  慢慢来就好了,我希望她能像这样,对每个人都敞开心胸。

  「凉太,帮我装饮料。」

  「嗯。你要什么?」

  「给你选吧。」

  「你可别后悔喔。」

  「……那就可乐。」

  我拿着光惺的杯子,前往自助饮料区,结果阳向也跟在我后面。

  「不好意思,凉太学长。突然要你请客……」

  「噢,不会。反正都是我不好,我完全忘了……」

  「对了,凉太学长。」

  「嗯?怎么了?」

  「你给人的感觉是不是变了?」

  「咦?有、有吗?」

  「该说变得比较成熟吗?就是……很从容的感觉。」

  「是吗?虽然我不这么觉得啦……」

  「我也觉得小晶变得比之前漂亮了,所以想说是不是在家发生什么事了……」

  真不愧是上田阳向。有够敏锐。

  「应该没有吧?硬要说的话,就是我跟她的距离缩短了……」

  「什么!学长的意思该不会是……」

  「啊~没有啦,应该跟你想得不一样。其实就像彼此说出真心话的感觉?我们都是爸妈的拖油瓶,就只是聊了很多。」

  「这、这样啊……」

  阳向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接着又变成有些撒娇的模样。

  「那个……学长……」

  「嗯?」

  「我想说,要是能再一起出来吃饭就好了。」

  「好啊,随时都可以。光惺大概会嫌麻烦,但晶一定很高兴。」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咦?」

  阳向的脸红得像着火一样。

  「我是说……下次我们两个单独吃饭如何!」

  「咦!」

  现在连我的脸也着火了。

  * * *

  我和晶在结城学园前车站跟上田兄妹分开,两个人一起回家。

  我们穿过有栖南车站的验票闸门,在满天星斗下,仰赖路灯和月光照耀,并肩走着。

  这时我的手背被人捏了一下。是走在一旁的晶干的好事。

  「晶,很痛耶……」

  「这是你色眯眯看着阳向的惩罚。」

  「我有什么办法?她约我吃饭啊……」

  当时晶似乎在远处从头看到尾,然后在搭电车的时候向我逼供。

  「难道你吃醋了?」

  「……是吃醋了。因为要是你跟阳向交往,就不会理我了吧?」

  「不不不,我还是会理你啊。我会、我会。」

  晶露出笑脸,现在完全是「在家模式」了。

  「可是你会去吃饭吧?」

  「这个嘛,要不要去呢?」

  「……你就去吧。如果是吃饭,我准了!」

  「你现在该不会明明不是女友,却在摆女友的架子吧?」

  「才不是。我在让你见识未来的老婆肚量有多大。」

  「等我跟你结婚,感觉就会被你吃得死死的……」

  「我会把你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就在我们说笑打闹时,晶突然一脸认真。

  「昨天晚上啊……」

  「啊……嗯……」

  我瞬间回想起来,不禁面红耳赤。

  「──老哥,真亏你忍得了耶。」

  「就是啊。我后来也狂夸自己……」

  没错。

  我们在那之后,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要是当时就那样顺势而为,往后一定会后悔。我取得晶的谅解后,就只是一起睡觉,没有逾矩。

  只不过仔细想想,光是一起睡一整晚,感觉既成事实也算是成立了。但关于这点,我还是觉得有待商榷,抱持着些许疑问。

  「人家明明那么努力耶……」

  「这点我只能跟你说抱歉……还有拜托今晚让我好好睡觉吧……」

  「那仅限今晚,我不会跑去夜袭。」

  「不行,拜托明天开始也不要……」

  听她这么说,我从明天开始就更睡不着了。但先不管这个。

  「晶,你可以接受吗?我们先保持这样……」

  「嗯。反正我已经先表白了,剩下的就看老哥想怎么做了。」

  我们考虑到彼此,考虑到周围的人,选择维持原样,当一对感情和睦的兄妹,而不是情侣或夫妻。

  但我今天一整天都很在意,不知道晶是不是真的能接受。

  「关系暧昧不明,我确实觉得怪怪的,可是我觉得老哥最后还是会回到我身边……应该算是我的愿望?」

  「你这样不会被当成方便的女人吗?」

  「如果是对老哥方便,那我不介意。」

  「虽然很心动,但还不够啊……话说回来,你这句话绝对不准告诉别人喔?听起来好像我多坏一样……」

  我说完后,晶似乎想到什么,不断嘻嘻笑着。

  「你笑什么啊?」

  「老哥,我问你。我对你来说是弟弟?还是妹妹?我好希望你偶尔可以想起来,我其实是妹妹呀。」

  「根本不用想,我就觉得你是妹妹啊。」

  「真的吗?你有把我当成女生吗?」

  「那当然──」

  但在另一方面,晶对我来说,果然还是像弟弟一样的存在。

  对我毫不设防,彼此之间的距离就像弟弟一样近的妹妹……

  偶尔会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她,但我们会一起看漫画、一起打电动,天南地北地聊天……

  只要跟她在一起,我就觉得很开心,感觉心灵逐渐被填满。

  所以我决定不要以有色的眼光看待这件事,同时不要再想着「如果晶是弟弟」或是「因为晶是妹妹」。

  晶就是晶。

  是我唯一一个宛如弟弟的宝贝妹妹。

  我讲这种话可能很奇怪,但我未来也想继续珍惜我和晶之间的关系。

  「──不管你是弟弟还是妹妹,我都决定以后要继续珍惜你了。要是出了什么事,你随时可以来依靠哥哥喔。」

  「你这种说法让人好在意……但就算了吧──反正你今天早上说的话让我很高兴,我现在就乖乖满足吧。」

  「你说的早上,是在电车上?我说了什么吗……?」

  「咦?你不记得了吗?」

  我原以为自己毫无头绪,不过──

  「你在我耳边说『其实我……』啊。」

  「………………咦?」

  我整张脸瞬间铁青。

  「居然趁我睡觉的时候说,你太诈了。那种话就是要在我醒着的时候说啊。」

  相较于笑容满面的晶,我则完全慌了手脚。

  「等……晶,你先等等,你是说……──」

  不可能,晶当时应该还没醒。虽然没醒,却听到了……

  换句话说──

  「嗯。我那时候装睡。」

  「什──!」

  「正确地说,是在老哥摸我的头的时候醒来。结果你的脸慢慢靠近,开口说『其实我』……老哥,你当时说的话,可以再说一次吗?」

  「唔────────!」

  「其实我很想抱紧你,然后兴奋大叫……哎呀?老哥,你怎么了?你不要先走啦!不要丢下我啦,老哥──!」

  我真的有够白痴。

  干嘛增加自己的黑历史啊?

  我只是有点向往电影和连续剧的情节,所以才做做看而已。

  ……不不不,离谱。太离谱了。

  就算熬夜之后很亢奋,做那种事也太离谱了。

  当然了,那是我的真心话,只是如果她醒了,就说一下啊。

  而且既然她全听见了……──

  「喂,老哥!如果你害羞,我可以全讲出来吗──?老哥那时候──」

  「不必说!快忘了──!」

  ──总之,晶。

  你不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

  而是继妹(妹妹)。

  是女孩子。

  你实在太过可爱。

  搞得我很困扰……

  9月17日(五)

  这两天想写的事情太多,我整理不来。

  我想说以后想起来再写。

  现在就先写下一件事,那就是老哥对我说的甜言蜜语。

  ……虽然我很想写,但其实我根本没听到。

  因为我那时候才刚睡醒,只觉得耳边好痒,

  结果根本没听到「其实我……」之后说了什么。好可惜……

  可是当我设局诓他,他却满脸通红地丢下我先走了。

  呵呵呵。换句话说,是说出来会害羞的话吧?

  不知道「其实我……」的后续是什么?我会忍不住妄想,一直傻笑耶!

  我绝对会让老哥再说一次!

  老哥,你觉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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