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话「其实有一个天大的误会,但我现在知道了……」



  ──有时候天大的误会也会名留青史。

  例如一四九二年,哥伦布发现新大陆。

  他原本顺着西方航路前往印度,结果却发现新大陆。

  但当他看到当地原住民,不只误以为自己抵达印度,还一辈子把美洲大陆当成亚洲,就这样去世。

  远离亚洲的美国佛罗里达半岛上,之所以有「西印度群岛」,就是因为这样。

  又或者是一九八九年,柏林围墙倒塌。

  东德政府的夏波夫斯基在记者会上宣布「允许东德国民合法出国」。

  当时记者问他:「何时执行?」他回答:「就是现在!」

  但其实他根本没出席决定此事的会议,不小心提前说出解禁前的内容,做出不同于政府政策的发言。

  结果导致看到新闻的民众蜂拥至检查哨。

  原本一夜之间建造好的「耻辱之墙」,因为一个男人的误会,瞬间遭到突破,一下子就倒塌了。

  这起事件又称作「史上最美丽的误会」。

  至于会留在我历史中的误会……就是昨天察觉的「弟妹误会」。

  从见到晶到昨天为止,我都误以为妹妹是弟弟。

  我没脸见她了。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更早!迅速且正确地!知道这件事实啊!

  ──隔天早上,我在客厅把这件事告诉老爸和美由贵阿姨。

  「其实我历史不太好,听不太懂耶。我国中的时候,社会成绩好像是2……」

  「我的历史也不好耶。哥伦布先生的名字里有个『破布』,我觉得他好可怜,还有夏波恩斯基先生喜欢夏天吗?还是喜欢搭飞机(注:此为日文谐音哏)?」

  他们却听不懂我说的话,甚至到了令人悲哀的程度。追根究柢,我根本不该在解释的时候提及历史。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晶,是晶啊!你们为什么不明确告诉我,她是妹妹啊!还有,他不叫夏波恩斯基,是夏波夫斯基!」

  我知道我纯粹是在迁怒。但我无法控制随后接踵而来、无处发泄的怒火和后悔。

  「总之我一直以为晶是弟弟,才那样对她……」

  事到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但我到今天为止,已经仗着她是弟弟做了许多蠢事。

  不对,现在我不重要,重要的是晶──

  『──晶大人您不是弟弟,而是妹妹吗……?』

  ──在正常的情况下,有哪个笨蛋会在过了三个星期后,才问这种问题啊?

  听到人家把自己误会成弟弟,一个女孩子一定会大受打击。

  晶虽然已经不再追究,但她果然很难过吧。

  啊啊──我怎么会误会,怎么会随口说出那种话啊……

  「我只是担心自己是不是伤害到她了……我问过她了,问她是不是妹妹……」

  「唉呀唉呀……我一直以为太一跟你说过……」

  「凉太,你真的很天兵耶……」

  「你最没资格跟我讲这种话!还有,不要用那种可怜兮兮的眼神看我!」

  「唉呀唉呀,迟钝的儿子!」

  「唔呣呣呣呣……」

  「好了、好了,你们冷静一点。」

  美由贵阿姨苦笑着说:

  「你一样还是晶的『哥哥』呀。我最近看着你们,觉得你应该不用这么介意吧?」

  我倒觉得我非常需要介意。虽然我没办法明说,就各方面来说……

  「对了,凉太。你是怎么知道晶是女孩子的呀?」

  「唔咕……!」

  「对啊,凉太。你怎么知道的?」

  「唔唔……」

  「凉太,快说嘛。」

  「凉太,快说吧。」

  被两个笑容诡谲的大人逼问,我的脑袋已经不堪负荷。

  我这段时间确实干了不少好事,但我有办法现在当场详细说出昨天发生的事吗?

  当我有一天说出我跟晶一起洗澡,结果发现晶有胸部,我肯定会立刻被逐出家门……就算撕烂我的嘴,我也说不出口。

  正当我找不到好借口可以搪塞时──

  「──你们三个人聚在一起,在说些什么啊?」

  晶从客厅外探出一颗头。

  「晶!」

  「我们……呃……凉太在跟我们说历史事件啦,嗯……」

  老爸,这个帮腔帮得好──

  「对对对,就是所谓的『黑历史』?」

  ──美由贵阿姨!

  「我、我只说了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和柏林围墙倒塌的事情啦!」

  「啥?虽然我听不太懂啦,不过──老哥,你可以来一下吗?」

  晶说完抓住我的手,但我连这点小动作都会为之一颤。之前明明都不会在意的。

  「咦?我?」

  「我有事想到楼上跟你说……」

  「咦?啊……嗯……」

  于是我跟着晶离开了客厅。

  离开之际,我和双亲四目相对。美由贵阿姨悄悄释出「加油」的讯息,老爸则以谩骂「笨蛋」的表情看着我……老爸,你给我记住。

  话说回来,晶会在这个时间点把我叫走,一定是要谈昨天的事吧……

  * * *

  我和晶来到二楼,然后直接走进我的房间。

  晶坐在我的床上,我则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

  这是我们昨晚洗完澡后第一次见面,明明是在自己的房里,却觉得很不自在。

  「晶,你想说什么?难道是──」

  「你把昨天洗澡的事跟他们说了吗?」

  「咦?」

  「你说了吗!」

  晶的脸颊刷红,以怀疑的眼神看着我。

  「洗澡的事我没说……我说了我事到如今才知道你是妹妹……」

  「……还有呢?」

  「然后……我说我可能伤到你,所以问他们该怎么办。」

  经过一段短暂的沉默后,晶吐出大大的一口气。

  「太好了……」

  「咦?」

  「老哥,我昨天也说过了,洗澡那件事绝对不能说!知道吗?」

  「啊……嗯……」

  「还有关于你担心的事,我其实没那么介意。」

  「咦?可是我一直误会你是弟弟耶?」

  「这件事没差啊。」

  「没差吗?」

  「反正我之前也看到你的裸体了……算是扯平了吧?」

  「唔……!」

  我倒觉得这样不算扯平……

  「我也──不对,因为我的说话方式和服装打扮一点都不像个女孩子,你才会误会。而且洗澡那件事,我也同意了,所以……」

  「你、你没有错!都跟你生活了三个星期,我却没发现,是我比较奇怪……」

  「的确是这样。老哥该说有点怪吗,应该说异于常人。」

  虽然晶无奈地笑了笑,她的话中并没有挖苦的意思。

  那让我整个人放下心来。

  我吐出安心的气息,感觉到罩在心头上的雾霭正逐渐散去。

  「但我还是觉得很抱歉,晶……我不觉得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能一笔勾销,不过如果有我做得到的事,我希望你都能说出来。」

  「……既然这样,可以拜托你保持原样吗?」

  「什么保持原样?」

  「就是一起打电动、互相借漫画来看、去买东西什么的……就像对待弟弟那样。」

  「那、那当然。如果这样你就能接受……」

  「还有,我希望你不要因为我是女生,就对我生疏。我喜欢以前那样。」

  「像以前那样?」

  「就像现在,老哥在刻意跟我保持距离吧?如果是平常,你就会坐得更靠近我。」

  「这……──」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就算现在这个时代再怎么不讲究性别,也不能否定对待别人的方式,会因为有没有意识到对方性别,而产生差异。

  有些人认为理所当然就是一种下意识的偏见,但我无法达成晶的期望,往后我一定会下意识把她当成一名女性对待。

  简单来说,就是我会产生顾虑。我也必须有所顾虑。

  举例来说,我会保持一定的距离,也不会突然跟她打闹。大概是这种感觉。

  「──我觉得很难再跟以前一样。就是……就算你是妹妹,一样是个女生,我会不由得在意这点……」

  「不然──」

  晶不知为何,顶着有些红润的脸颊,咧嘴笑道:

  「──只要比现在这个距离还近,你就不会意识到我的性别吧?」

  「现在这个距离……?什么意思?」

  「现在这个距离不远也不近,所以你才会觉得我是女孩子,跟我保持距离对吧?」

  「不,可是就算这样……」

  「老哥,你昨天不是说过吗──」

  『──我还想继续缩短跟你相处的距离……』

  「难道那个不是真心话吗?」

  「唔咕……」

  我只能发出呻吟声。

  我没想到那句话到了现在,会变成一枚特大回力镖飞回来……

  「……不,那是真心话。」

  「你还说我可以再随性一点,难道只限定弟弟可以吗?」

  「不,不是。」

  「既然这样,就算我是妹妹,也可以不必太防着老哥吧?」

  「是、是啊……」

  不行了。我以前说过的话,现在全扎在我身上。

  我以前到底丢了多大的特大回力镖出去啊……

  「那你要好好把我当妹妹看待啊。虽然看起来可能像弟弟啦。」

  晶说着,调皮地笑了。

  而我竟然因为那张笑容涨红了脸,心跳也逐渐加速。

  这样是不是很不妙啊?

  我越是把晶当成妹妹、女孩子,她看起来就越是可爱。

  要是继续拉近彼此的距离,我不禁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会往不一样的方向沉沦。

  但我希望只是杞人忧天……

  「老哥,你为什么满脸通红?」

  「没、没有啊……」

  「难道你心想我是个女孩子,所以在害羞?」

  「我没有……」

  「真心话呢?」

  「麻烦你再手下留情一点……」

  晶看我露出没出息的表情,忍不住哈哈大笑。

  「既然这样,我要让老哥更习惯我这个妹妹!」

  「啥?习惯?」

  「老哥,你来这里。」

  晶拍了拍床,要我坐到她的旁边。

  我在犹豫之中,从椅子站起来。

  然后照着她说的坐在她的左侧,床铺顿时发出嘎吱声响往下沉。

  我觉得非常不自在。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晶──」

  「看我的!」

  「唔哇!等──」

  我突然被推倒。

  晶顺势坐上我的腹部。床铺因为这股力道,发出激烈嘎吱声。

  「嘿嘿嘿嘿~」

  「你、你在干嘛啊,晶?」

  「老哥,怎样啊?害羞吗?」

  「你、你不要捉弄我了……」

  「我才没有捉弄你。这是训练。」

  我开始担心在一楼的父母会不会听见床铺的嘎吱声响。要是被看到现在这副模样,肯定糟透了。幸好我并未听见他们上楼的声音。

  我在害羞之下,把脸转向墙壁,却无法忽略压在肚子上的重量。当晶的体温微微传来,一股无法言喻的羞耻也跟着席卷而来。

  「……晶,你要干嘛啊?」

  「我说啦,这是训练。我要让老哥习惯,就算做这种事,也不会害羞。」

  「什么训练……」

  「嘿咻──」

  接着晶开始脱下平常那身宽松的衣服。

  「为什么要脱衣服!」

  「嘘──!你这么大声,在楼下的妈妈他们会发现喔。」

  我看到晶的小腹了。

  跟我想像中有着赘肉的肚子相去甚远,是既白皙又纤细的腰身。

  晶脱完上衣,轻轻把衣服放在地上,以穿着小可爱的模样俯视我。

  从正面可以看到娇小的肩膀之间,有着代表女性的身体特征,在在证明晶是个女人。

  当我看到那对能一手掌握的双峰,昨天在浴室感受到的触感又在背上复苏。

  这样不行。真的不行……

  「唔……你、你干嘛脱衣服啊……」

  「哪有为什么?因为很热啊。」

  「就算是这样……」

  「昨天只有一条毛巾,相较之下已经很好了吧?」

  「不对,不是这个问题!」

  「老哥之前不也这么对我吗?」

  「难道你是说我们第一次玩《终武2》的时候吗?」

  不对,我才没这么强势地把人推倒。而且也没脱衣服。

  「那个真的是不可抗力……」

  「可是你当时坏心眼地这么说了吧──」

  『──你长得果然很好看耶。』

  「──这样。」

  「唔──────!」

  我再度想起当时的事,差点窒息。

  「想起来了吗──然后你还若无其事地这么做了吧?」

  「咦……?」

  「老哥,你闭上眼睛嘛。」

  「晶,你该不会要……」

  「好了,别说了,快点……──」

  晶伸出双手捧着我的脸颊。我放弃挣扎,闭上眼睛。然后──

  「──唔咕!」

  ──晶的双手夹住我的脸颊。

  这个报复跟我想得一样。我的脸夹在晶的双手之间,成了夹心饼干──就跟我当时做的事一样。

  晶就这么目不转睛地俯视我的怪脸。

  「嗯~……跟我想得不太一样耶……」

  她感到有些失望。

  一张怪脸就算变得更怪,效果也不会因此加倍。

  以这层意义来说,我也感到有些遗憾,另一方面却又松了一口气。

  毕竟直到途中,我一直想像着她会做出更不一样的举动。

  「……应,坏沆嗨火(晶,快放开我)。」

  晶放开我的脸后,静静地离开我的身体,盘腿坐在床上。

  「怎么样啊?」

  「就算你这么问──总觉得心情很复杂……」

  我一边起身,一边这么回答。

  这就是所谓的「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吗?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已经见怪不怪了。

  此时晶由下往上看着我。

  「……我那个时候以为会被你亲。」

  「咕噗──────!」

  我的心跳原本即将恢复正常,这下又一口气加速了。

  「你为什么要现在提起啦!」

  「因为当时的状况不就是这样吗?你夸我长得好看,然后叫我闭上眼睛。老哥该不会是个超级大男人吧?」

  「唔──!我、我虽然说过那种话,可是我没有打着那种主意!」

  没错,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想捉弄捉弄她。

  因为我误会她是弟弟,才有办法那么做──奇怪?

  先等一下。

  晶当时应该没料到我会做什么。

  那么她当时为什么会闭上眼睛?

  为什么她当时没有继续抵抗?

  为什么要把嘴唇往上提……

  该不会──不,这一定是我想太多了……

  「老哥,我在你眼里很漂亮吗?」

  「唔……那个……嗯,就算不是我,也会觉得你很漂亮……」

  「那你呢?」

  「我都说了,就是──」

  我和晶四目相交。

  我还以为她会是刚才那副调皮的表情,没想到她以湿润的双眸看着我。

  脸颊红润,同时又蕴含某种哀伤的表情,简直就像极了一个女孩子。不对,她就是个女孩子。

  这就是所谓的「主观轮廓」吗?

  自从我知道晶是女孩子后,就只觉得她是个女孩子。过往的一切完全就像一幅利用错视效果制成的画作。

  晶还在等我开口。即使我想打马虎眼,晶那对认真的眼眸却逼着我说出真心话。

  「──很……亮……」

  「咦?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很漂亮啦……」

  我背对着晶说道,晶也心满意足地说了一句「这样啊」。

  「话说回来,你不是说过,就算我夸你,你也不会开心吗……?」

  「不会啊,我很开心。其实我那时候是很开心的喔……」

  这不行。真的不行。

  话题正朝着非常不妙的方向前进。

  兄妹之间的感情再怎么好,也不能酝酿出这种气氛──

  「──事情就是这样,嘿咻!」

  这次她从背后抱住我。

  「哦哇!晶,你在干嘛啊!」

  「老哥,背我~!」

  「为什么!」

  「就说是训练嘛。只要像这样黏在一起,一定很快就会习惯吧?」

  「可是这种事,应该按部就班慢慢来啊──!」

  「你自己明明就狂跳步骤,事到如今说这什么话啊?」

  ──之后我可说是伤透了脑筋,幸好最后传来美由贵阿姨的一声「午餐煮好了喔」,我这才得救。

  比起我们之间关系交恶,现况确实好很多,只不过以状况来说,却非常糟糕。

  我们之间确实产生了新的问题。

  今后我会把晶当成妹妹对待。

  但我不知道能不能撑过晶的「训练」……

  过去我不断投掷特大号的回力镖,现在它们全部回到我身上。要是一口气反扑……在养成习惯之前,难保我的理性不会崩毁。

  「啊啊啊啊啊──────……」

  这天晚上,我把自己盖在被子下,不断扭动身体。

  一想到晶就睡在隔壁房间,我今晚八成睡不着了……

  8月12日(四)

  今天我跟老哥谈过了。

  老哥果然很介意。

  老哥觉得既然我不是弟弟,而是妹妹,就很难再跟以前一样。

  我觉得老哥开始跟我保持距离了。我有点难过……

  如果可以,我希望他像以前一样,用对待弟弟的态度对待我。

  不过我也希望他把我当成一个女孩子……

  我该怎么做才是对的呢?

  老哥很在意我是个女孩子。

  我也把老哥当成男孩子看待。

  讨厌,老哥。你太狡猾了。

  你明明说过,很高兴我对你敞开心房。

  你明明说想缩短跟我的距离,现在却突然用这种态度,太狡猾了……

  老哥,不要躲我……

  你是第一个让我有这种感觉的人……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