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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圈套



  1、前往贸易市场

  遭遇狼袭的第二天,晴空万里。草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皑皑白雪。

  “狼”口余生的纳卡等人在拂晓时分终于进入了梦乡。然而,连连噩梦使得他们直到早晨还在昏睡。

  雅思拉和蜜娜发起烧来。玛萝娜等人彻夜照顾她们,用冰凉的布给她们擦汗。

  巴尔萨左手被尖锐的狼牙咬中,留下一道很深的伤口。处理完伤口,她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过去,即使与人性命相搏,危险过后,她就能恢复平静,一觉酣睡到天明。因为她的身体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可不知为何,这一次她心底却如同压了一团冰冷的泥块,怎么也睡不着。

  一闭上眼,她眼前就会浮现出雅思拉的笑容,想起雅思拉那熠熠生辉的双眼和狂热的微笑。即使好不容易睡着了,她也一而再、再而三地梦见暖风、闪闪发光的獠牙和雅思拉的微笑。

  早晨醒来后,梦中的情景仍困扰着巴尔萨。

  牧民们黎明时分就起床去工作了,只剩下纳卡商队的人还躺在昏暗的屋子里。

  哐当,门被扣‘开,另一个商队的头领连恩走了进来。

  “雪冻得硬邦邦的啦!”

  连恩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响。他坐到纳卡身边,降低音量说:

  “这样一来,马车车轮就不会陷人雪中了。如果今天早晨出发,应该能在下一场暴风雪来临之前,赶到托鲁安乡对面的贸易市场。我们决定今天早晨上路,你们呢?”

  纳卡面色土黄,考虑了一阵,最后点点头说:

  “我们也……走。”

  他的声音显得很犹豫。出发之前要给马换上防滑的马蹄,给马车车轮安上防滑链……要做的事情堆积如山。但是男人们都还没从昨晚那件事中恢复过来,一个个无精打采。

  “好,这样最好!我知道你们都很累,不过若是错过这个机会,接下来就会很麻烦。

  “放心吧,我们这一队都是男人,有的是人手。换马蹄的事就交给我们吧,你们把马车弄好就行了。”

  “实在抱歉!这个恩情日后一定偿还。”

  连恩豪爽地拍拍纳卡的肩膀说:

  “好啊,我等着。”

  连恩离开后,纳卡等人开始作出发前的准备。

  巴尔萨蹲在熟睡的雅思拉和蜜娜身旁,看着她们。两人因发烧而脸蛋通红,睡得很熟。她们的呼吸不再像夜里那么急促,平静多了。

  “一会儿把她们抱到马车上去就行了。”

  玛萝娜轻声说。巴尔萨点点头,感谢她照顾了雅思拉一夜。

  玛萝娜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昨天夜里……”她喃喃地说,“我心想这下完了,大家肯定难逃被狼吃掉的命运。现在我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真是太好了!”

  纳卡和其他人没说昨夜在森林里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他们不知道该怎么说。纳卡等人只看见一道光如同旋风般把一只只狼杀死了。

  对巴尔萨和雅思拉来说,万幸的是,他们没有看到是雅思拉在操纵那道光。险些丧命的混乱与紧张,再加上事情发生在电光火石间,他们只目睹了狼群之死。

  巴尔萨对玛萝娜点点头,站起身。

  走出屋后,巴尔萨去找连恩商队的护卫辛亚。辛亚背靠墙壁,正在看地图,看见巴尔萨,向她挥了挥手说:

  “昨夜辛苦了。伤口没事吧?”

  沉默寡言、面无表情的辛亚竟然关心起巴尔萨,实属罕见。巴尔萨伸出左手,解开布条,把刚缝合好的伤口给辛亚看。巴尔萨说:

  “手筋没断,问题不大。过两三天应该就能活动自如。不过在此之前,我只能守护在商队右手边了。非常抱歉!”

  辛亚点点头说:

  “那我来负责左手边。”

  辛亚用下巴指了指地图,接着说:

  “顺利的话,我们今晚就能到贸易市场。问题是四天以后怎么办?”

  巴尔萨点点头说:

  “是啊。夏哈鲁山道可是强盗经常出没之地。”

  贸易市场四周耸立着高墙,是商队云集的地方。经常在这里做生意的商队一起出钱请了许多护卫,建起这么一个让各国商队和当地人能够安心做买卖的地方。

  问题是商人们在这里做完生意,前往下一个贸易市场托鲁安乡时要经过夏哈鲁山道。

  这条山道十分狭窄,两边悬崖林立。强盗经常先从悬崖上往下射箭,再骑马狂奔而下,致使很多商队的商人命丧于此。

  管理此处的罗塔王国的夏哈鲁氏族,为了商队的安全,也会派武士们保护商队通过夏哈鲁山道。不过,不知为何强盗时常趁护卫松懈之际偷袭成功。

  坊间盛传夏哈鲁氏族的族长收取了强盗大量的财物,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有人说,许多强盗都出身于夏哈鲁氏族,有些还与族长有血缘关系。

  因此,有许多商队赠送财物给族长当“礼物”,以换取保护。有些商队运气好的话能碰上同行的商队,就一起出钱多请些护卫,团结合作渡过这个难关。

  “最好能和别的商队一起行动。我想应该还有别的商队被这场暴风雪打乱了行程。”

  巴尔萨和辛亚设想了各种情况,并拟订了相应的防卫计划。在这个过程中,巴尔萨逐渐摆脱了噩梦的困扰。

  纳卡与连恩的商队穿过贸易市场高耸的城门时,已是午夜时分。他们在熟悉的客栈住下,卸下货物,泡了个澡。吃完饭,大家都已累得不愿开口说话。

  这里无需护卫。接下来的两天他们要在这里买卖毛皮,巴尔萨和辛亚也得以向各自的头领告假两天。

  护卫们住的客栈建在城墙旁边。巴尔萨背着还未退烧的雅思拉,走进客栈为她们安排的房间。屋里有两张大床,分别紧靠两侧的墙壁。两张床之间有一张饭桌。屋里摆设虽然简朴,不过该有的都有,床上铺着毛毯,地上还有一个火炉。

  巴尔萨把雅思拉放到床上,她只抬了一下眼皮又陷入了昏睡。屋里非常冷,即使给雅思拉盖上厚毛毯,她还是瑟瑟发抖。

  “我马上就生火,你再坚持一下。”

  雅思拉似乎没有听见巴尔萨的话。

  巴尔萨把炉膛里的火种拨出来,在上面摆上柴火。不一会儿,火苗就冒出来了。巴尔萨伸手在火炉上烤火,盯着摇曳的火光。

  她在这家客栈住过很多次。小的时候,她也像现在的雅思拉一样,先躺在床上,等吉格罗把火生起来。那时自己也是裹着毛毯还瑟瑟发抖啊。

  观察了一会儿,确认烟囱没有被堵上后,巴尔萨脱下外衣,躺在床上。寂静的深夜,不知是谁在吹笛。伴着幽幽的笛声,巴尔萨进入了梦乡。

  天快亮的时候,巴尔萨被雅思拉的哭泣声和说话声吵醒。

  “……母亲,母亲!不!不要杀母亲!”

  雅思拉在呻吟。可能是在做噩梦,她一边哭一边扭动身躯。巴尔萨走到雅思拉身旁蹲下,摸摸她被汗水打湿的头发。

  “别怕。你只是在做梦。乖,快睁开眼。”

  雅思拉没有睁开眼,深吸一口气后,松开了紧握的双拳。然后,她翻了个身,又静静地睡去。

  屋里只有西墙上有个小窗户,透过窗户,巴尔萨看见天色已微明。看着雅思拉的脸,巴尔萨陷入沉思之中:

  不要杀母亲?

  巴尔萨和唐达一起从斯法鲁那儿听说了发生在辛塔旦牢城的惨案。斯法鲁说过,尸体以那个女人被处死的位置为中心,呈放射状分布,好像有人挥舞巨大的镰刀杀死了那些人。

  他们是怎么被杀死的?如今巴尔萨眼前能清清楚楚地浮现出那个场景——伴着一阵暖风,闪闪发光的獠牙从雅思拉的身体里往外飞去,残杀了那些围观的人。

  彻骨的寒意在巴尔萨心底蔓延。

  现在,巴尔萨终于知道斯法鲁为什么要杀她了——有个非常可怕的东西寄居在这个孩子身上。

  雅思拉两颊残留着泪痕,微张着嘴,睡得很沉,看起来那么的天真无邪。她还太小了。

  悲伤溢满巴尔萨的心,她用力咬紧下唇。

  人们常说有掌控命运的神。如果真的有这样的神,为什么要让这个孩子的命运如此悲惨?

  巴尔萨坐在自己床上,把长枪立在两膝之间,头靠长枪,闭上双眼。

  光保住这个孩子的命拯救不了她。巴尔萨思考着该怎么办。

  巴尔萨就这样一动不动,一直坐到清晨来临。

  天亮了雅思拉还是没醒,不过巴尔萨并没有太担心,因为上次她也是这样沉睡了很久。巴尔萨知道她不久就会醒过来。

  巴尔萨到客栈的食堂去吃早饭。早饭是用现挤的牛奶煮的甜麦粥。吃完早饭,她把雅思拉那份早饭装在碗里,返回自己的房间。在门口,她听见屋里传来了说话声。

  巴尔萨刚一进屋,坐在雅思拉床上的蜜娜就冲她挥手。

  雅思拉已经醒了,坐在床上。

  “醒啦,感觉怎么样?”巴尔萨问道。

  雅思拉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她微笑着说:

  “我没事了,只是头还有点儿晕。”

  “肯定是因为发烧,我刚醒来的时候也是这样。”

  蜜娜学着母亲玛萝娜的口吻,像个小大人似的说。她看见巴尔萨放在桌上的碗,问道:

  “那是雅思拉的早饭吗?”

  “是的。你吃过早饭了吗?”

  蜜娜掀开盖子,看了看碗里的东西说:

  “我吃过了。咦?里面怎么没有萨卡(把水果晒干,捣碎后加糖使其凝固而成的食物)呀?我们的早饭里明明有的啊!”

  巴尔萨笑了笑,说道:

  “你们住的客栈比较贵,吃的当然比较好啦。”

  “哦,雅思拉,如果午饭有点心,我就拿过来给你吃。”

  雅思拉摸摸蜜娜的头发说:

  “谢谢。那我等着哦。”

  蜜娜咯咯直乐,抱紧雅思拉,说道:

  “狼真可怕!刚才我被母亲骂了,她说我差点儿就被狼吃掉了……是谁救了我们啊?雅思拉,你看见了吗?是谁杀死了那些狼啊?”

  雅思拉轻轻推开蜜娜,看着她的眼睛说:

  “肯定是神救了我们。神听到蜜娜拼命祈祷‘救救父亲’了。”

  雅思拉看了巴尔萨一眼,冲她笑了笑。

  巴尔萨没有笑,因为一个想法如同闪电般从她的脑海闪过:

  原来如此!雅思拉认为“那个东西”是神!

  雅思拉是个善良的孩子,为什么杀了那么多人却一点儿也不愧疚?这一点巴尔萨一直想不通。

  杀人就算是为了自卫,杀人的记忆连同血腥味都将铭刻在灵魂深处。不论你有多么正当的理由,痛苦和后悔都将一辈子纠缠着你,挥之不去。

  但是,如果雅思拉认为是神——神听到她的祈求来救她,她就不会有罪恶感。因为作出判决的是神,而不是她。

  浮现在雅思拉脸上的是心安理得、柔和的笑容。她相信神杀死了狼,救了自己,由此更加坚信神无论何时都会响应自己的召唤。她现在已经无所畏惧,或许觉得救哥哥也不过是件很简单的事吧。

  一股寒气从巴尔萨心底升起。当她看见雅思拉消灭狼群后一脸微笑的表情时,也是这种感觉。

  绝不能让雅思拉再呼唤“那个东西”!也不能让她再杀人!

  “当你意识到杀人是什么感觉时,一切都晚了,再后悔也于事无补。

  “这种痛苦将一辈子纠缠着你。

  “当你用长枪指着别人时,同时也在用它指着自己的灵魂。”

  她切身体会到这些话的意思,是在手持长枪与人搏斗之后。手中残留着刺伤人的感觉,当她将这种感觉与倒在地上的男人身上丑陋的伤口联系在一起时,巴尔萨吐了。雅思拉还小,或许现在会觉得是神听见她的祈祷救了哥哥。可总有一天她会醒悟,领悟到杀人的虽然是神,请求神这么做的却是自己。

  不能再让她的双手沾染鲜血了!巴尔萨心想。

  没有人比巴尔萨更了解,只有依靠不断伤害他人才能活下去是一种什么感觉。

  巴尔萨脑海中浮现出吉格罗的脸——他把亲手为年幼的巴尔萨打造的长枪交给她时的表情。她终于明白他眼中为什么会有那么深沉的悲哀。因为他知道,今后巴尔萨将手持长枪,走上一条充满杀戮的道路。

  只是那时的她还太小,根本不明白吉格罗的苦心。接过长枪时,她心里一阵欢欣鼓舞。如今虽然觉得非常厌烦、后悔,却还是无法舍弃这支长枪。

  我心中有一只比狼更加好斗的野兽。巴尔萨心想。

  即使她想要抑制,这只野兽也会不断催促她挥舞长枪去战斗。

  但是,雅思拉不喜欢长枪,她喜欢的是散发出花香味的衣裳。她与自己不同,心中没有那种丑陋的好斗之心。如果不是被那种可怕的东西附身,她的人生道路本应更加平坦……

  “一会儿大人要带我去贸易市场。雅思拉,你也一起去吧!”

  蜜娜雀跃的声音让巴尔萨回过神来。蜜娜的话似乎让雅思拉很心动,不过她马上又摇摇头,或许是想起自己不便在人多的地方走动吧。

  “我总觉得身体还有些不太舒服……”

  “是吗?真可惜。那你多睡一会儿再去吧。这里的市场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哦!”

  雅思拉抬头看看巴尔萨。巴尔萨努力用平静的口吻说:

  “我一会儿带雅思拉去。正好我也要去市场上办点儿事。”

  雅思拉的脸瞬间明亮起来。

  蜜娜神采奕奕,一点儿也看不出昨夜还在发烧。蜜娜朝她们挥挥手,走了出去。雅思拉马上问巴尔萨:

  “我真的可以跟你一起去市场吗?”

  “你不用担心。这里是贸易市场,外来人口比罗塔人多,也有塔鲁的猎人们来卖毛皮。”

  “如果被那个叫斯法鲁的人发现了呢?”

  “反正他们已经知道我们的目的地了,我们再躲躲藏藏的也没用。要是斯法鲁的同伙能出现更好。我正想知道他们的打算。”

  巴尔萨坐到床上,用手指指粥,示意雅思拉喝了它。雅思拉本来没什么胃口,喝了一口后发现这个粥很好喝,便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看着雅思拉,巴尔萨试图改变沉重的心情。这两天的假期十分宝贵,她要在这两天之内尽量多打听一些关于斯法鲁等人的消息。

  所幸这里是贸易市场,不仅买卖物品,也买卖消息。

  2、消息灵通的塔吉鲁

  巴尔萨和雅思拉出发前往市场,她们用挡风的布把脸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从雪原上吹来的风虽说已被城墙挡住,空气仍旧十分寒冷。路上的行人都是这副打扮,她们并不显得特别。

  贸易市场的规模和一个小镇差不多,类似坎巴尔的“乡”。城墙边上有许多客栈,城中心则是一座巨大的建筑物,像一只倒扣着的大碗。

  市场就在这座建筑物内。这里雪季非常长,为了一年四季都能做生意,商队头领和当地的商人共同出资修建了这个室内市场。再往南去,在离吉坦城堡不远的托鲁安,有一个比这个更大的室内市场。对生平第一次见到室内市场的雅思拉而言,这已经是个十分令人惊奇、豪华的建筑物了。

  巴尔萨牵着雅思拉的手从洞开的正门走进去。雅思拉踏进市场的瞬间,惊讶得目瞪口呆。天顶复杂的木结构露在外面,许多根粗壮的圆柱成穹顶状支撑着屋顶。市场没有被分割成一个个房间,放眼望去全是小摊子。

  耳边传来嗡嗡的声音。市场里商人们召唤客人的声音、讨价还价的声音反射在墙壁上形成的回音。屋顶上有许多采光用的窗户,无数道白光从窗户照射进来。空气中隐约有一些灰尘在飞舞。

  这里出售各种各样的东西,有些人卖食物,如蔬菜、干货、谷物和肉类等,有些人支着一口油锅,卖油炸的东西。

  走道的另一侧是卖兵器的地方,再往前走几步,有许多卖毛皮的小摊子。

  好些塔鲁人在墙角处卖毛皮,他们似乎故意躲在不显眼的地方。雅思拉看见他们,感到心跳瞬间加快。他们人数不少,都在卖自己捕获的动物的毛皮。

  父亲也曾像那样卖过毛皮。

  其中有几个女人,她们蹲在地上摆放毛皮。其中一人无意中看了雅思拉一眼,似乎吓了一跳。

  巴尔萨快步前进,雅思拉也跟着她默默地从塔鲁人身旁走过。她感到有几道灼热的目光一直在身后追随着自己。

  巴尔萨也注意到了身后的视线,不过她选择“视而不见”,因为她不确定现在和塔鲁人扯上关系究竟是好是坏。她想就算要向他们打听消息,最好也等人夜后找一个能避人耳目的地方。

  巴尔萨往旁边的角落走去,那里摆着屏风,挂着长枪、剑等兵器。这家店门可罗雀,安静得有些奇怪,不禁让人犹豫该不该走进去。

  进去之后,她们发现屏风后面相当宽敞。屋子中央生着炉火,有个男人坐在长木椅上悠闲地喝着奶茶,抽着烟。

  里屋的门上挂着一块亮色的布,与外边的氛围似乎不大相符。从屋里不断传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男人抬起头看着她们,雅思拉下意识地抓紧巴尔萨的手。

  男人的皮肤呈古铜色,脖子、手腕处都很粗壮。与他悠闲的外表不同,他的眼神十分精明,令人不敢小觑他。

  巴尔萨一点儿也不害怕,伸手摘下挡风的布。

  “呀,这不是长枪手巴尔萨吗?好久不见啦!”

  男人的声音很低沉。

  “好久不见。你看起来过得不错嘛,消息灵通的塔吉鲁。”

  被巴尔萨称为“消息灵通的塔吉鲁”的男人微微一笑。

  “请坐。”塔吉鲁指了指椅子,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雅思拉,“你女儿——不太可能啊。难不成是私生女?”

  “开什么玩笑啊。”巴尔萨没理会这个问题。

  她先让雅思拉坐下,然后自己也坐下,说道:

  “虽然她戴着挡风的布,你应该也能看出来她是塔鲁人。你说这些话不过是在争取时间,考虑怎么把消息卖给我们吧?”

  塔吉鲁笑了笑说:

  “你还是那么聪明。”

  不过,很快笑容从塔吉鲁脸上消失了,他严肃地说:

  “你现在可是众矢之的呀!这次又惹上什么麻烦了啊?”

  巴尔萨耸耸肩说:

  “最麻烦的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死盯着我不放的卡夏鲁是谁,你能告诉我吗?”

  塔吉鲁摸摸下巴上的胡子说:

  “可以是可以,不过……”

  巴尔萨突然笑出声。雅思拉惊讶地抬头看着她。

  “你可真是贪心。我们一走,你不就会把我们的消息卖给那个卡夏鲁挣一大笔吗?”巴尔萨说道。

  塔吉鲁笑着说:

  “话虽如此……我对你和吉格罗是爱恨交加。不过不管怎么说,还是你们对我的恩情大些。”

  说完,塔吉鲁一脸正经地低声说:

  “打探你们消息的是这里的氏族长的二儿子。他说一旦有使长枪的女人带着一个塔鲁小女孩出现,就马上通知他。”

  意外的消息令巴尔萨轻轻皱了一下眉头。为什么会和夏哈鲁氏族长的二儿子扯上关系呢?就像摇晃草木,却意外地发现草根盘踞在地底深处一般,巴尔萨脊背不禁一凉。

  直觉敏锐的塔吉鲁看见巴尔萨的表情低声说道:

  “对手和你预计的不一样,对吗?”

  巴尔萨一边思考一边点头道:

  “嗯,你说得很对。我一直以为对手是咒术师。”

  “咒术师?”

  这次轮到塔吉鲁感到意外。

  “你知道一个叫做斯法鲁的人吗?一个个子和女人差不多、武艺精湛、大约四十多岁的男人,肩膀上老站着一只马罗鹰。”

  塔吉鲁想了想说:

  “我不认识这号人物。不过要说身材矮小的咒术师的话,我倒是知道。我想你说的应该是‘大河之民’。”

  “大河之民?”

  “他们聚居在马拉鲁河和拉瓦鲁河沿岸的河堤附近,身材矮小,身手十分敏捷。若是谁被恶鬼缠身,或是被诅咒了,就可以付钱请这些咒术师帮他们消灾解难。怎么?这个塔鲁妮子被恶鬼缠身了?话说回来,塔鲁人和恶鬼本来就像亲戚一样,有些时候不就是母亲是恶鬼,父亲是人吗?”

  雅思拉刷地抬起头。母亲被侮辱的瞬间,她的心底腾地燃起熊熊火焰。

  “哟!像个小大人似的瞪着我。小妮子还挺有气势的嘛。”塔吉鲁说道。

  巴尔萨被雅思拉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所震惊。这是到目前为止从未在雅思拉身上出现的暴戾之气。

  巴尔萨把手放在雅思拉肩上,轻轻瞪了塔吉鲁一眼说:

  “这是该跟孩子说的话吗,塔吉鲁?这个孩子现在是我的养女,侮辱她就是侮辱我。”

  巴尔萨的语气很平静,不过其中暗含的威慑力却让塔吉鲁缩了缩头。塔吉鲁笑着说:

  “开玩笑的,你别生气啊。”

  这时,从布帘后面传来了嘶哑的声音:

  “你开的玩笑太低俗了!”

  一个胖墩墩的老妇人掀起布帘走了出来。她的脸色红润,手里握着从壶中露出来的搅奶棒。她们听见的咕嘟咕嘟的声音,就是她制作喇(黄油)发出的声音。

  “老娘,不是一直跟你说不要在店里做喇吗?你干吗不在家里做啊!”塔吉鲁一脸烦躁地说完,冲着巴尔萨叹了口气,“真受不了她!每天都这样一边做喇,发出烦人的咕嘟咕嘟声音,一边在里面偷听我谈话。”

  塔吉鲁的母亲“哼”了一声,说道:

  “喇是有耳朵的。多讲些有意思的事给它听,它的味道自然就会更好啊。”

  “是吗?在这儿听见的话都不是什么好话,你的喇肯定不会好吃。”

  塔吉鲁的母亲皱起眉头,然后冲雅思拉招手,把她往身边拉。雅思拉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塔吉鲁的母亲又大声说:

  “到我这儿来吧。我给你喝拉噶(乳酪)。我儿子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我替他跟你道歉。”

  雅思拉偷瞄了巴尔萨一眼。巴尔萨点点头,她才怯生生地走近老妇人。老妇人熟练地打开壶盖,把漂浮在羊奶上面成块的喇舀到盛满水的小桶里,然后把壶里剩下的拉噶倒进木碗里。

  雅思拉喝了一口稠糊糊的拉噶,睁大了眼睛。母亲每次做喇都会给雅思拉喝拉噶,不过雅思拉还是第一次喝到如此美味的拉噶。它散发出一股独特的香甜味。

  看见雅思拉的表情,老妇人笑了。她迅速用水冲洗块状的喇,然后把它放到盘子里,加点儿盐,一边揉一边自豪地笑着说:

  “好喝吧?我做的喇里面可是加了独门秘方的哦。”

  老妇人又看着巴尔萨说:

  “好久不见啦,长枪手巴尔萨。看来你过得还不错嘛。”

  “好久不见啦,卡伊娜。您还是那么年轻。”

  卡伊娜抬头哈哈大笑道:

  “你真会说话。不过,除了这一点,我也没什么值得表扬的地方啦。对了,你就算问我儿子,估计也打听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他在这行还是个新手。”

  “你说什么!”

  即使被塔吉鲁怒目而视,卡伊娜仍是一副“我说得没错”的表情。

  “你竟然连斯法鲁都不知道,还早着呢。”

  巴尔萨吃惊地看着卡伊娜,问道:

  “您知道斯法鲁?”

  卡伊娜微微一笑,挤一挤儿子,用力坐在椅子上。她笑眯眯地问:

  “你知道我还没嫁人的时候住在哪儿吗?”

  巴尔萨什么也没说。卡伊娜眼中浮现出自豪的表情。她继续说道:

  “我年轻的时候在吉坦城堡里当厨娘,生这孩子的时候都做到厨师长了。”

  塔吉鲁兴味索然地小声说:

  “巴尔萨,你小心,这话说起来可就长啦。”

  卡伊娜白了他一眼,然后说道:

  “我跟那些天一亮就开始想当年的老头子可不一样!我只挑重点说。众所周知,吉坦城堡是历代王爷居住的地方,是罗塔王国第二大的城市。因为是王族居住的城堡,规模自然比氏族长的城堡要大得多。我从六岁开始就在那里,一直工作了五十年。厨房可是流言飞语最集中的地方。塔吉鲁能够以贩卖情报为生,多亏了我的人脉。”

  塔吉鲁虽然一脸不高兴,却没有插嘴。卡伊娜眼中浮现出怀旧的神情,说道:

  “丈夫死后,我一个女人独自抚养年幼的塔吉鲁。那时我经常到酒馆和那些五大三粗的男人拼酒量,从他们那儿打听消息。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遇见你的养父吉格罗的。你还记得吗?”

  巴尔萨脸上露出苦笑。看她现在胖墩墩的样子,很难想象,年轻时的卡伊娜可是个容貌姣好、身材高挑、性格豪爽的大美人。

  “我还记得和吉格罗一起喝酒时的情景。那时候你瘦巴巴的,一双眼睛倒是炯炯有神。亲眼看着你成长为一名坚毅的保镖,也是件很有意思的事啊。”

  卡伊娜使劲用胖胖的手支着膝盖,探出身子,小声地说:

  “塔吉鲁是个小气的家伙,所以故意装作不知道。看在咱们过去的交情上,我就告诉你吧。‘大河之民’表面上是咒术师,其实他们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王族的密探!

  “连那些有权有势的氏族长都很怕他们。我在吉坦城堡里也碰到过他们几次。据说他们是为王占卜吉凶,防止王被诅咒才到城里来的。不过在接连发生几件事情后,我就明白了。”

  巴尔萨想起他们的追踪技巧,深有感触地点了点头。就像新约格皇国的皇帝身后有“影子武士”一样,斯法鲁等人也是与王族关系匪浅的“影子武士”。

  “原来如此。可为什么会扯上这里的氏族长的二儿子呢?”

  巴尔萨喃喃自语。卡伊娜听见她的话,双目闪闪发光,说道:

  “就是想跟你说这件事,我才会出来管这闲事的。

  “巴尔萨,你对罗塔王国的情况了解多少?你知道伊翰王爷在北部多受百姓爱戴吗?”

  巴尔萨歪着头想了想说:

  “我听说南部的大领主很讨厌他,不过他不怕招致他们的反感,是个大胆的改革者。”

  卡伊娜一副“正合我意”的表情,点点头说:

  “的确如此。自从上一代王爷逝世,伊翰王爷成为城主之后,我就知道他会成为一个优秀的领导者。

  “你来过罗塔这么多次,应该知道我们北部人很讨厌南部那些家伙吧?他们不过是仗着土地肥沃,什么不干就富得流油,还自以为了不起。

  “我们北部人那叫一个勤劳啊。北部一到冬天就下大雪,不时还有狼群来袭,在这样贫瘠的土地上,我们仍咬紧牙关努力劳动。

  “你也觉得我们付出的努力没有得到回报吧?伊翰殿下说得都是事实。所以北部氏族的人,尤其是年轻人,都狂热地支持伊翰殿下。”

  说到这儿,卡伊娜一改热切的语气,认真地看着巴尔萨说:

  “你为什么要和伊翰殿下作对?”

  “啊?”

  这个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问题让巴尔萨不由得“啊”了一声——她的这一反应似乎帮了自己。看见巴尔萨因这个问题而大感惊讶,卡伊娜抱着胳膊说:

  “你没有和他作对?”

  “别说作对了……”

  巴尔萨把手搭在雅思拉肩上,说:“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简而言之,我被追杀是因为从斯法鲁手里把这个孩子抢了过来。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她,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杀死。”

  卡伊娜看着雅思拉,脸上的表情有一丝苦涩,说道:

  “这是怎么回事?我知道斯法鲁这个人虽然顽固,却不会滥杀无辜。巴尔萨,我想你这回可能管了不该管的闲事了。

  “不过,你不忍眼睁睁看着这个姑娘被杀的心情,我也理解。因为你也是个孤儿,所以才无法对和你遭遇一样的孩子置之不理吧?你呀,太幼稚了。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很可怕,可在这方面就……”

  雅思拉听到这儿,心里一惊。当初巴尔萨说她有个叫做吉格罗的养父时,她就猜想巴尔萨是不是孤儿,原来果真如此。

  听人说她“幼稚”,巴尔萨耸耸肩说:

  “是啊。不过人与人之间是相互的,人家身处困境时,你若置之不理,等你自己将来身处困境时,也不会有人来帮忙啊。”

  卡伊娜不禁笑了笑说:

  “说得好!”

  然后她又一脸严肃地说:

  “伊翰殿下想方设法保护塔鲁人。在殿下多年来的努力下,就连我这种无知的人都改变了对塔鲁人的看法。所以,他绝不会因为这个孩子是塔鲁人就命令斯法鲁杀她。”

  卡伊娜陷入了沉默。这时塔吉鲁开口说:

  “喂,老娘,你是因为族长的二儿子狂热地支持伊翰殿下,才认为巴尔萨做了什么对不起伊翰殿下的事情吧?

  “我起初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巴尔萨问我很多事的时候,我都装作不知道。不过,从刚才开始,我觉得有些奇怪。”

  卡伊娜一言不发地看着儿子,并用眼神催促他往下说。

  “那个老二不像是能担此重任的家伙。你应该也知道,那家伙既贪婪又卑鄙。虽然他嘴上说支持伊翰殿下,其实一点儿也不关心政事,还和强盗勾结。”

  卡伊娜点点头说:

  “的确很奇怪。斯法鲁不可能和强盗同流合污啊。他和斯法鲁根本不是一路人。”

  听到这句话,巴尔萨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对了!是收到那封信的时候。

  巴尔萨眯起眼睛。

  故意找人冒充唐达来抓她的做法十分恶劣。

  虽然她和斯法鲁相处的时间很短,只说过几句话,不过她觉得以斯法鲁的为人应该不会做这样的事。正如卡伊娜所说的,这么做的人“和斯法鲁根本不是一路人”。收到那封信时,闪过她脑海的便是这个想法。

  巴尔萨默默听着母子二人的对话。他们对这一带的情况十分了解,可最终也没能得出一个明确的结论。

  不过,她这一趟来得还是大有收获。虽然还没弄清对手的真面目,但她至少已经知道自己的对手很强大。认清敌人究竟是谁,这是找到生存之道保住性命的第一步。

  巴尔萨一边从怀里取出钱袋,一边问他们:

  “知不知道身手好、人品好,目前手头又没有工作的护卫?”

  既然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了,就不能再给纳卡他们添麻烦,只好提早跟他们分手了。为此,她得支付违约金,同时再给他们介绍一个好护卫。

  塔吉鲁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说:

  “我觉得萨哈鲁不错。他身手好,也很好相处。”

  然后,他把萨哈鲁的住处告诉了巴尔萨。

  巴尔萨向他们道谢,然后站起来想付买消息的钱。塔吉鲁轻轻举起手说:

  “口头道道谢就够了,反正我会把你的消息卖给别人的。”

  塔吉鲁一本正经地正视巴尔萨。巴尔萨点点头说:

  “一定要卖个好价钱啊。还有,你要好好孝顺卡伊娜呀。”

  卡伊娜笑着挥挥手。

  谁都没有说“再见”。像塔吉鲁这样的消息贩子和巴尔萨这样的保镖,他们都不会轻易许诺未来——似乎一旦说出这样的话,命运就会嘲弄他们。

  离开塔吉鲁的店后,巴尔萨慢慢悠悠地走着。她走到一家点心店,买了两份加了许多黄油的点心和两杯奶茶。然后,带着雅思拉到摆放着许多长椅的休息处坐下。

  休息处一个人也没有,远处不时传来嘈杂的声音。

  雅思拉手里拿着点心,抬头看看巴尔萨,问了一个她很担心的问题:

  “巴尔萨,他们真的会把我们的事告诉别人吗?”

  巴尔萨点点头说:

  “嗯,今天之内就会说出去吧,这就是他们母子俩的谋生方式。”

  雅思拉顿时觉得口中残留的点心的味道变得苦涩起来,说道:

  “出卖老朋友的命挣钱——他们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呢?”

  巴尔萨露出苦笑。她很理解雅思拉的心情。少女时代,巴尔萨也这么想过。巴尔萨解释道:

  “也许你觉得他们贪婪、狡猾。可即便如此,他们也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了。他们平常绝不会把消息的买主是谁告诉别人的。”

  巴尔萨把盛奶茶的碗放到椅子上,双手握住雅思拉瘦弱的肩头说:

  “他们让我知道敌人可能是谁,提醒我要小心。接下来就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肩头传来巴尔萨双手的重量和温度。

  “巴尔萨……”

  雅思拉欲言又止。巴尔萨挑高一边眉毛,催促她往下说。雅思拉红着脸飞快地说:

  “你对自己真有自信!我也想变得和你一样自信。”

  巴尔萨有点儿吃惊。

  也不是什么自信,不是这么高尚的东西。

  巴尔萨在心里想。

  自从像大树一样为自己遮风挡雨的吉格罗死后,多年以来,巴尔萨一直孤身一人以当保镖为生。死亡如影随形,时时陪伴在她左右。不知何时,她已经学会了“认命”。

  刚开始一个人当保镖时,她曾被自己的同伴无情地背叛过。那个人是她在一个大商队当护卫时认识的。强盗来袭时,男人利用巴尔萨做诱饵,保全了商队。

  身负致命重伤倒在地上时,巴尔萨心想:

  依赖他人就会给人可乘之机。如果因痛苦而暴露自己的缺点,可能就会被人抓住短处,自己的性命只能靠自己的身体和智慧来保护。当自己保护不了自己时,那就要认命。

  对那些因她而死的人的愧疚,使她的这种想法愈发强烈。一想到那些死的人,她就觉得自己不配得到幸福。

  如今这种愧疚感虽然减轻了,可这种想法早已在她心中扎根,成为一种习惯。

  这种心情或是说觉悟,在关键时刻多次救了她的命。如果不是这样,她可能根本活不到现在。

  不过,这绝不是什么值得雅思拉憧憬的东西。

  卡伊娜说她舍命救雅思拉“太幼稚”,她觉得这并不幼稚。不过她还真不太习惯这种重视生命的感觉。

  和唐达一起度过的安稳的日子让她觉得很幸福,不过她总觉得这种幸福像是偷来的,让她很不安。她无法对未来抱有梦想。

  虽然在故乡坎巴尔的“山底之国”祭奠了吉格罗等人的灵魂,抚慰了她内心从小到大流血不止的伤口,可是长期以来形成的人生观却很难改变。

  我是一个不知道该怎么生存下去的婴儿。

  巴尔萨突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自己是一个在黑暗中死而复生的婴儿,一个还不知道该怎么规划自己人生的婴儿……

  沉默的巴尔萨脸上浮现出阴郁、不安的神情,让雅思拉感到很惊讶。

  不管遇到什么事,巴尔萨都不曾动摇。在雅思拉心目中,她像一块坚硬的岩石。如此强大、无所不能的人为什么脸上会浮现出这样的表情呢?

  巴尔萨把已经冷却的奶茶一饮而尽,说道:

  “吃完这些东西,我们去见那个叫萨哈鲁的保镖,让他接替我保护纳卡他们。我想塔吉鲁会告诉对方我不再是商队的护卫。这样一来,对方应该不会找纳卡他们的麻烦了。”

  “在这里就和纳卡头领他们分手吗?”

  雅思拉的表情有些落寞。巴尔萨点点头答道:

  “嗯。”

  从这里开始,两人就要独自踏上危机四伏的道路。雅思拉眼前浮现出蜜娜等人的脸庞,一想到再也没有机会和他们一起远行,一阵落寞涌上她的心头。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不管多么寂寞,总比他们因为自己受伤害强啊。

  神一定会在我身边的。

  想到这一点,雅思拉觉得心底涌起一股力量。

  没事的。不管发生什么事,神都一定会陪在我身边的。没有人能够伤害身手不凡的巴尔萨和有神灵庇佑的自己。敌人如果因为她们是女人和孩子而瞧不起她们,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这么想着,雅思拉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

  3、如同冬日的湖面

  吃过晚饭,巴尔萨向纳卡提出了更换护卫的事并告诉他缘由。纳卡脸色一沉。

  “我从一开始就觉得不妥。”纳卡有些不快,“不过,事到如今,中途要换护卫也不能怪你。”

  纳卡愁眉紧锁地抱怨着。直到巴尔萨把新的护卫领进屋,他的心情才好一些。因为巴尔萨给他介绍的新护卫萨哈鲁是个外表魁梧、性格开朗的年轻人。

  作为违约金,巴尔萨把萨哈鲁从这里到托鲁安所需的报酬交给纳卡。接过这笔钱,纳卡神情复杂地看着巴尔萨说:

  “说实话,你是个很好的护卫。如果不是出了这样的事,我还想请你一直做我们的护卫呢。雅思拉也是个好孩子,蜜娜一定会难过的。”

  与人相聚、同行、离别——这就是商队的生活。这样的离别对他们而言已是家常便饭。

  巴尔萨回到客栈的房间。雅思拉从头到脚都裹在毛毯里,已经睡着了。

  巴尔萨坐在床上,拔出长枪,检查枪头。傍晚时,她把长枪送去研磨了。那人手艺还真不错,长枪在炉火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明天先混在商队中间出城,然后在半路改走狭窄的山路。不坐马车的话,可以避开大路,走险峻的山路。

  敌人或许藏在暗处,监视着城门。不过即使敌人发现她们混在哪个商队里,也不可能猜到她们会走无数条山路中的哪一条。

  走廊上传来脚步声,不久脚步声在门前停下。

  “我是客栈的伙计,有人说想见你们。”

  确定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和气息后,巴尔萨手持长枪打开门。伙计看见枪头对着自己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来的人是谁?”

  巴尔萨问完。伙计皱着眉说:

  “我没问她的名字,不过是个塔鲁女人。”

  意外的答案让巴尔萨思考了一阵,雅思拉似乎被他们的说话声吵醒,坐了起来。

  伙计看着巴尔萨,问:

  “让她走吗?”

  “不,请把她带过来吧。”

  伙计点点头退下,不久带了个头巾几乎把眼睛遮住的女人过来。直到伙计关门离去,她才掀开头巾。

  头巾下露出一张年轻的脸庞,这是个眉清目秀的姑娘。

  “初次见面,你好。我叫伊亚奴。这么晚了突然来打扰你,真是不好意思。”

  巴尔萨轻轻点点头,问道:

  “你有什么事吗?”

  自称伊亚奴的女人看着巴尔萨背后的雅思拉说:

  “我和同伴一起来这里卖毛皮,今天在市场上无意中看见了你们,非常吃惊……雅思拉?你是叫雅思拉吧?”

  雅思拉抬头望着她,一脸惊讶。

  “你不记得了?我们见过一面——那天晚上,你母亲带着你到我们那儿去了。”

  胸口仿佛被突然揪了一下,雅思拉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年轻女人。果然很眼熟,那个时候在昏暗的小屋里的……

  “你是拉玛巫中的……”

  伊亚奴点点头,她眼中含着泪水,用颤抖的双手抱住雅思拉说:

  “太好了!感谢阿法鲁神的恩典!你还活着!”

  伊亚奴强忍着不哭出声,她的衣服散发出圣堂上焚烧的香的味道。闻到这种味道的瞬间,雅思拉的心如被撕裂般疼痛。

  她眼前清晰地浮现出母亲的身影。母亲也曾像现在的伊亚奴一样抱着自己,因兴奋而抽泣。

  眼泪冲上眼眶。但是,雅思拉的手一直垂在身侧,没有回抱伊亚奴。伊亚奴不是母亲,虽然她让雅思拉想起了母亲,不过对雅思拉而言她完全是个陌生人。

  过了一会儿,伊亚奴放开雅思拉,抬头对巴尔萨说:

  “是你救了这个孩子吧,实在太感谢你了!”

  巴尔萨点点头,说道:

  “请坐。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我有些摸不着头脑。请问你和雅思拉是什么关系?”

  伊亚奴不好意思地说:

  “对不起。我太冒昧了,应该先把事情说清楚。”

  巴尔萨示意伊亚奴坐在她的床上,她自己也在雅思拉身旁坐下。伊亚奴开始说起事情的前因后果。

  她说自己是拉玛巫,住在离这里不远处的萨乌地区的圣地中,雅思拉家也住在那附近。拉玛巫与普通人不同,他们天生就能感受到神的世界——诺由古的气息。他们从小就被集中到圣地,由塔鲁·库玛达抚养成人。

  雅思拉的母亲特莉希娅没有这种能力,不过她常到伊亚奴她们那儿学习关于神的知识。

  “雅思拉的母亲特莉希娅是个不幸的人。她长得很漂亮,心眼又好,没想到最后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雅思拉听到这里,双手紧紧攥住了毛毯。

  伊亚奴看着巴尔萨,问道:

  “你是坎巴尔人吧?”

  巴尔萨点点头。伊亚奴接着说:

  “那你一定不知道,我们塔鲁人有个很重要的、保存至今的信仰。如果不知道这一点,你就无法了解在特莉希娅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所以,请你耐心听我说完。”

  然后,伊亚奴对巴尔萨说起了关于罗塔尔巴尔的传说。

  听着这熟悉的传说,雅思拉恍惚间觉得是母亲在说话。

  “太古时代的罗塔尔巴尔——那个由神人萨达·塔鲁哈玛雅统治的和平的国度……”

  萨达·塔鲁哈玛雅。听到这个名字,雅思拉兴奋地打了个激灵。同时,有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脑海中——平躺着的石像……从石像胸口发出的微弱光芒……

  伊亚奴说完萨达·塔鲁哈玛雅最后的下场,巴尔萨问她:

  “也就是说,从很久以前开始,卡夏鲁就和罗塔王室有关系了?”

  伊亚奴点点头说:

  “从前,我们塔鲁人和卡夏鲁的祖先们一起侍奉萨达·塔鲁哈玛雅。后来卡夏鲁转而支持罗塔王室,直到今日。

  “一旦我们犯错,他们就负责惩罚我们。他们实际上就是王室的走狗!”

  伊亚奴叹了口气,继续说:

  “那天夜里,特莉希娅带着雅思拉到我们那儿去了。她告诉我们源自诺由古的圣河终于再次出现在这片土地上了。她一脸兴奋地说,一定要把神召唤到这个世界上来。

  “我们一直谈到深夜,讨论雅思拉是不是真的看见了圣河,以及萨达·塔鲁哈玛雅是怎么与神融为一体的……”

  伊亚奴看了雅思拉一眼,小声说:

  “我们祝福了特莉希娅,因为她有坚定的信仰。我们建议她到萨达·塔鲁哈玛雅之墓所在的圣地去祈祷。

  “但是,我们没有想到她竟然擅自闯入萨达·塔鲁哈玛雅之墓,犯下弥天大罪!”

  伊亚奴悲痛地说特莉希娅被塔鲁·库玛达发现,最后以“侵入禁地”的罪名,被移交给了卡夏鲁。

  巴尔萨感到雅思拉的身体开始发抖,就伸手抱住了她。

  “那你知道之后发生什么事了吗?”

  巴尔萨平静地问伊亚奴。伊亚奴点点头回答道:

  “特莉希娅被处死的那天,我们在圣地。沐浴在圣河中的苔藓,突然全部变成了红色!我们因此知道她像从前的萨达·塔鲁哈玛雅一样,真的把塔鲁哈玛雅召唤来了。”

  说完,伊亚奴低下了头说:

  “这是塔鲁哈玛雅最后一次降临人世。特莉希娅一死,神降临这个世界的通路也随之消失了。”

  雅思拉身体一僵。她的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雅思拉心想:该怎么办?要不要告诉她,母亲不是查玛巫,我才是查玛巫?

  这时,她感到巴尔萨用力搂了她一下。

  雅思拉抬头看着巴尔萨。

  巴尔萨用眼神提醒她不要说,雅思拉轻轻点了点头。虽然伊亚奴是塔鲁人,而且是拉玛巫,深知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不知为何一想到要告诉她恐怖之神塔鲁哈玛雅是自己召唤来的,而且自己现在还能召唤塔鲁哈玛雅,雅思拉就觉得很害怕。

  伊亚奴抬起头说:

  “听说发生在辛塔旦牢城的惨案时,我们还以为你和你哥哥齐基萨也死了。没想到竟然还能再见到你。雅思拉,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事?你哥哥呢?”

  “这件事……”

  巴尔萨打断了她的话:

  “让这个孩子来说的话,对她而言太残酷了。”

  巴尔萨把雅思拉和齐基萨到新约格皇国以后,一直到现在的情况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不过,她没有提及狼群来袭时发生的事。伊亚奴认真地听着,什么也没说。

  巴尔萨说完后,伊亚奴轻轻摇摇头说:

  “雅思拉,辛苦你了。过去我也曾被伯父领着从南部走到北部,我很明白这种漫长的旅途有多辛苦。”

  或许是想起了痛苦的往事,伊亚奴的脸变得有些扭曲。她伤心地说:

  “我的父母也是被罗塔人杀死的。我本来在南部阿鲁亚地区的森林中生活。我的父母在毛皮市场做生意时和罗塔的毛皮商人发生了冲突,结果就被他杀死了。”

  伊亚奴的眼中充满了愤怒和悲伤,继续说道:

  “那个毛皮商人根本没有被治罪。塔鲁人的命在罗塔人眼里根本一文不值。于是,伯父带着我离开那个伤心地,搬到了北部。因为罗塔人不敢涉足北部的夏恩森林。”

  说到这里,伊亚奴猛地看了巴尔萨一眼说:

  “真不好意思,我不知不觉就说起了往事。”

  巴尔萨安静地摇摇头说:

  “没什么。”

  伊亚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然后脸色一变,严肃地说:

  “我知道雅思拉为什么会被追杀。源自诺由古的圣河已经流经这片大地,如果塔鲁人祈求神复活,便会危及罗塔王国的统治。所以卡夏鲁才要追杀雅思拉,因为她曾目睹了特莉希娅召唤神的仪式。”

  巴尔萨觉得脊背一凉。

  或许她说得对!雅思拉所拥有的召唤恐怖之神塔鲁哈玛雅的力量,对罗塔王族而言是个很大的威胁。

  这么一来,巴尔萨似乎明白了这件事为什么会和斯法鲁以及伊翰殿下的忠实支持者扯上关系。

  伊亚奴看着巴尔萨说:

  “你打算怎么办呢?他们是很可怕的追兵。就凭你们两个人想要顺利逃脱,还想救齐基萨,恐怕……”

  然后她转向雅思拉,好像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毅然决然地说:

  “我们是塔鲁人,不能反抗罗塔王室。不过我们也不能置我们的族人于不顾。

  “虽然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大忙,不过你们可以和我们一起离开这里。我把塔鲁人穿的外套借给你。和我们一群人一起出城门,也许能够帮你们骗过敌人的眼睛。”

  巴尔萨摇摇头说:

  “这不太可能。这里有很多敌人的耳目。这家客栈十有八九也被他们监视了。他们可能已经知道你到这里来过的事。”

  “即便如此,和我们一起走,也比你们两人单枪匹马逃跑胜算大一些啊。

  “没有人比我们更清楚通往森林深处的道路,而且那些森林,罗塔人从不踏足半步。到吉坦祭城后,我们就帮不上忙了。不过,我们至少可以把你们安全带到那里啊。

  “明早,其他商队起程的时候,我们也一起出发,然后在半路上改走小路,这样的话一定能顺利逃走的。”

  她的想法和巴尔萨的想法不谋而合。混在塔鲁人之中,由他们带路的确能够提高从敌人手中逃脱的可能性。

  “谢谢。那就拜托你们了!”

  随后,伊亚奴与巴尔萨商量好第二天早晨的行程,伊亚奴带着不安和兴奋离开了客栈。

  雅思拉躺下,用毛毯把身体裹得严严实实。她十分兴奋,无法像刚才那样迅速入睡。巴尔萨收拾完行李,把长枪放在手边,睡着了。雅思拉一直听着她有规律的呼吸声,久久不能入睡。

  白天的疲劳终于把雅思拉带人梦乡,然而,噩梦接二连三地向她袭来。或许是因为在梦中她心灵的枷锁被打开了,白天不敢想的一切都异常清晰地出现在她梦中。

  在巨大的岩石之间摇曳的青光,湿滑的苔藓……

  雅思拉租母亲一起沿着河往前走。前方出现了一座墓,散发出月光般的幽光。

  有人躺在一块光滑的黑色大石头上。天太黑,她只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看不清是谁。那个人躺在圣河之中,胸口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光环。

  “槲寄生环……”

  母亲听见雅思拉的话,大吃一惊,悄声问:

  “雅思拉,你看见槲寄生环了?”

  雅思拉得知母亲什么也没有看见反而吓了一跳,说道:

  “看见啦。萨达·塔鲁哈玛雅躺在圣河里,在睡觉。槲寄生环在闪闪发光。母亲,你真的看不见吗?”

  母亲有些失落地说:

  “我看不见,因为我没有神力。不过,神把这种力量赐予了我的宝贝女儿。雅思拉,决定命运的时刻来临了,伸手拿起槲寄生环吧!”

  雅思拉打了个冷战,说道:

  “母亲,我害怕。”

  “别怕,有我在你身边。”

  母亲紧握雅思拉的手,不断地重复圣典上的诗句。雅思拉屏住呼吸,轻轻地把手伸向那道耀眼的光芒。

  好像是风,没有实体,指尖却仿佛碰到了什么。突然一道微光蹿上来,光芒越来越炽热。

  “雅思拉!”

  母亲大吃一惊。她握住雅思拉的手,把光环轻轻地引向雅思拉胸口。

  光环停留在雅思拉的胸前,熠熠生辉。

  “雅思拉!”

  母亲激动地大叫一声,她抱住雅思拉的头,喜极而泣。她颤抖着说:

  “太好了!你是被神选中的孩子,将改变这个世界!最终你将变成萨达·塔鲁哈玛雅,成为神人,统治这个世界!我们再也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

  母亲蹲下来直视着雅思拉,一字一句地说:

  “雅思拉,你要变得高贵起来,比其他人都要高贵。你一定要冷静!不论心里多么着急,都不能表现在脸上。不论何时都要如同冬日的湖面那样,波澜不惊。你要变得强大!强大到足以与伟大的神融为一体,能够引导人类。从前的萨达·塔鲁哈玛雅就是这样的人。你也要变成那样。”

  母亲的话深深铭刻在雅思拉心中,如同碑文镌刻在石碑上一样。

  梦中的场景不断变换,越来越可怕。

  不断在梦中出现的发生在辛塔旦牢城的噩梦,又开始了。

  死去的人们,哥哥那极度悲伤、绝望的眼神……

  “哥哥,不是我的错!”

  雅思拉尖叫着跳起来,喘着粗气,在床上不断颤抖。火炉上的柴火只剩下一堆灰烬,屋子里一片昏暗。

  巴尔萨从隔壁床上霍地坐起来,问道:

  “怎么了?”

  雅思拉满头大汗,看着巴尔萨说:

  “哥哥……”雅思拉喘着粗气说,“在责怪我。在梦中,他总是一脸悲伤……”

  雅思拉极力想要保持镇定,嘴唇却止不住地颤抖。雅思拉双手掩面。

  “他们不是我杀的,是神惩罚了他们……”

  雅思拉不断地重复这句话,似乎还没有完全从梦中清醒。

  漆黑的墓地、发光的槲寄生环、母亲的话、母亲的死……

  雅思拉把手放下,泪流满面地看着巴尔萨。

  “你要保持冷静,如同冬日的湖面那样波澜不惊。”母亲的话在耳边回荡。心中压抑的痛苦,终于穿透了结冰的湖面。

  雅思拉哽咽着说:

  “我恨他们!恨死他们了!母亲就要被处死了,他们还在大笑,拍手叫好!他们怎么能笑得出来!”

  巴尔萨站起来走到雅思拉面前,抱住她的头。

  雅思拉两手紧紧抱住巴尔萨的腰,放声大哭。这是母亲出事后雅思拉第一次哭得这么声嘶力竭。

  巴尔萨一直抱着雅思拉,直到她的哭声如退潮般越来越小。

  过了许久,雅思拉松开手。巴尔萨放开她,摸摸她大汗淋漓的头说:

  “雅思拉,你哥哥是个善良、诚实的孩子。”

  雅思拉两眼红肿地看着巴尔萨。

  “所以他一定是在梦中替你说出了你的想法。”

  “我的想法?”雅思拉问。

  巴尔萨坐回自己的床上,沉默了一阵终于开口低声说:

  “我也曾经非常憎恨一个人。像你那么大的时候,我每天拼命练武功,就是为了杀他。因为心里藏着深深的恨意,如果不挥舞长枪或拳头击打什么东西发泄一下,我觉得自己身体就会爆炸。”

  巴尔萨说起了往事,成为坎巴尔王卑鄙阴谋的牺牲品的父亲、舍弃自己的人生救了她的吉格罗以及多年来自己的坎坷经历……

  “曾经我也一心想变得强大,比任何人都强大。我以为这样自己就会得救。”巴尔萨继续说道。

  雅思拉点点头。她全身充斥着一种无力感,觉得弱小、年幼连母亲都救不了的自己,就像一颗小石子,轻易就会被人踢飞。

  如果能变得比任何人都强大,就再也不用遭受这样的痛苦了。

  “但是,”巴尔萨声音嘶哑地说,“雅思拉,虽然我变得强大了,仍然没有获得救赎。”

  雅思拉抬头看着巴尔萨,一脸诧异。

  “一身好功夫和丰富的经验,一次又一次救了我的命,因为身手不凡也没有人再敢欺负我。可是……”

  巴尔萨在脑海中寻找着合适的词汇。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心中复杂的思绪。

  “并非杀死你恨的人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就算杀。了他,你也得不到解脱。”巴尔萨头倚长枪,喃喃地说,“当我领悟到这一点时,很多东西都已变得面目全非。”

  巴尔萨凝视着雅思拉,郑重地说:

  “变化最大的是自己。因为究竟是为什么而杀人,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有时想想我会觉得不寒而栗。当我杀死自己恨的人而觉得很开心时,脸上到底是什么表情呢?”

  雅思拉觉得全身僵硬起来。她低下头,小声说:

  “可是,如果那是坏事,神就不会帮我了。”

  这话听起来更像是为了说服她自己。然后雅思拉一直低着头看着地面。

  巴尔萨轻轻摇摇头说:

  “我不知道神是什么样的。小时候,父亲给我讲过许多关于神的故事。他告诉我雷神约拉姆①如何创造了这个世界。

  “我亲眼见过许多令人不可思议的精灵。比如,能够呼风唤雨的精灵之卵,像人一样会做梦的花。我还遇见过‘山之王’,那是一种长得像透明的蛇、能够把人的想法变成青色石头的精灵……”

  巴尔萨小声说:

  “我从没见过拯救好人、惩罚坏人的神。”

  雅思拉抬起头。巴尔萨眼中没有一丝责备的神色,只有深深的悲哀。

  “如果有惩罚坏人的神,这个世上就不会有这么多不幸的人。你不这么认为吗?”

  某些东西触动了雅思拉的心弦。“它”似乎要让雅思拉意识到她不该想的事,而这些想法可能动摇她对塔鲁哈玛雅的信仰。

  “它”想让她意识到母亲的话是错的。

  雅思拉轻轻地摇摇头,努力不去想“它”到底是什么。

  “塔鲁哈玛雅是伟大的神,能够惩罚坏人的真正的神!

  “母亲说过,萨达·塔鲁哈玛雅与神融为一体,是伟大的神人,她能够惩罚坏人。”

  雅思拉越来越激动,高声说道:

  “塔鲁·库玛达说得不对。母亲知道事情的真相。她告诉我们萨达·塔鲁哈玛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说罗塔尔巴尔是个富庶和平的世界,基朗杀了萨达·塔鲁哈玛雅以后,世界才变得这么不公平。”

  巴尔萨正视雅思拉,平静地说:

  “你想变成萨达·塔鲁哈玛雅吗?”

  雅思拉面无表情地看着巴尔萨。

  “你是被神选中的孩子,将改变这个世界!

  “最终你将变成萨达·塔鲁哈玛雅,成为神人,统治这个世界!”

  母亲的话语不断地在耳边回荡。

  我真的像母亲祈求的那样,有召唤神的能力。雅思拉试着回忆起消灭狼群时的感觉,那种天地之间唯我独尊的感觉。

  可是,像现在这样坐在床上的时候,她一点儿也不认为自己能变成萨达·塔鲁哈玛雅。变成伟大神的化身,清除世间一切的不幸,根本不是她所能做到的事。

  神为什么要选中我呢?为什么不选一个更坚强、更聪明的人呢?雅思拉心里问道。

  雅思拉的脸有些扭曲。

  “我,我……”

  雅思拉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她双眼含泪地说:

  “巴尔萨,我该怎么办?母亲为了让世界变得更美好,她为了让我成为萨达·塔鲁哈玛雅,创造一个真正幸福的世界,连生命都舍弃了。我……我不觉得自己能成为萨达·塔鲁哈玛雅……”

  泪水一滴一滴,如同断线的珍珠从雅思拉的脸庞滑落。

  巴尔萨低声说:

  “我不懂塔鲁人的信仰,也不知道塔鲁哈玛雅是个什么样的神。

  “只是,我不认为变成一个草菅人命的神是件幸福的事,也不认为这样的神能给这个世界带来幸福。”

  雅思拉流着泪看着巴尔萨。巴尔萨接着说:

  “雅思拉,求你千万不要变成那样的神。你杀死那些狼时的表情真的很可怕!”

  雅思拉感到胸口好像被一双冰冷的手压着,睁大了眼睛。

  “洗完澡,穿着粉色衣服的你,美得如同莎拉莜花一般。当时,就连站在一旁的我,仿佛都闻到了幸福的味道。”巴尔萨柔声说道。

  鼻尖似乎闻到了花香,但雅思拉拼命想要驱散这股香味。

  巴尔萨不是塔鲁人,她是个完全不了解塔鲁哈玛雅的坎巴尔人。

  绝不能因巴尔萨的话而动摇。相信神,就不能因为这点儿小事而动摇!

  雅思拉紧紧闭上双眼,在心底默念。

  看见雅思拉苍白的脸变得毫无表情,如同蒙上了一层薄冰,巴尔萨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4、落入圈套

  天际开始泛起鱼肚白。

  贸易市场的正门聚集了许多准备出发的人。天气寒冷,马匹焦躁地在原地踏步,正在检查马车的人身上冒着白气。

  巴尔萨和雅思拉同塔鲁人一道站在队伍最尾端,等待出发。

  她们穿着塔鲁人的黑衣,戴着头巾,脸上还蒙着挡风的布,即便如此,仍抵挡不住彻骨的寒气。巴尔萨用手掌抚摩马的脖子取暖。她像其他猎人一样把长枪插在马鞍旁。

  雅思拉一声不吭,看着远处越来越明亮的地平线。商队的马车在雪地上留下的车辙一直延伸向远方。,

  钟声响起,这是从耸立在正门旁的钟楼上传来的钟声,告诉大家天亮了。钟声十分洪亮,仿佛就在耳边敲响。雅思拉吓了一跳,不由得缩了一下身子。

  有些人骑上马,有些人坐上马车,大家都作好了出发的准备。

  排在最前方的是商队的头领,他深吸一口气,用力吹响了出发的号角。

  出发的时刻到了。人和马缓缓走出正门,踏上新的旅程。

  雅思拉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商队住的客栈。她来不及与蜜娜和商队的伙伴道别,只能在心中默默地和他们说再见。

  道路基本上都冻实了。大队人马缓缓前行,开始时队伍十分整齐,没过多久各个商队之间就拉开了距离,各自为政。

  过了中午,他们走出雪地,来到了丘陵地带,道路两旁开始出现茂密的森林和悬崖峭壁。

  远远能够看见夏哈鲁山道的时候,骑行在巴尔萨身旁的伊亚奴靠近巴尔萨低声说:

  “巴尔萨,差不多该走小路了,慢点儿。”

  巴尔萨点点头,稍稍拉紧缰绳,让马慢下来。

  塔鲁人逐渐脱离了大队人马,走上通往密林的小路。走在前面的人没有一个回头,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不见了。

  “雅思拉,你跟在我后面吧。巴尔萨,能麻烦你殿后吗?”

  伊亚奴说完,巴尔萨点点头,右手拿起了长枪。左手握住缰绳后,伤口传来一阵隐隐的痛。

  森林中的小路上没什么积雪,也没有风,比刚才暖和多了。被雪打湿的树丛中传来阵阵清香,林中十分静谧,连鸟鸣声都听不见。塔鲁人一声不吭像影子一样默默地往前走。

  雪,又开始下了起来。雪花纷纷扬扬。

  眼前是一条陡峭的上坡路,到处是长满青苔的岩石。马喷着白气,灵活地沿着这条山路往上爬。

  耳边传来水流声,前方似乎有条小溪。

  伊亚奴转过身,大声对巴尔萨说:

  “前面不远就是赛伊河。穿过吊桥就能进入夏恩森林,罗塔人从不踏足那里半步。过去之后,我们就能稍微休息一下了。”

  巴尔萨轻轻挥了挥长枪,示意她听见了。伊亚奴那么大声让她觉得有些奇怪。

  刚才巴尔萨感受到一股不同的气息,虽然没有听到一点儿声响,后脖颈儿却觉得一阵发麻。她正想寻找这股气息的来源,被伊亚奴这么大叫一声分散了注意力。

  穿过森林,眼前出现了险峻的悬崖。两个山崖间有一座吊桥,山崖之间的距离不大,健壮的山羊一用力就能跳过去。

  不知是否是因为来到吊桥前,心里踏实了,伊亚奴频频回头跟巴尔萨说话:

  “就是这座吊桥,马上就到了。”

  巴尔萨没有理会她。

  她突然打了个寒战。触手可及的杀气迎面扑来——中埋伏了!

  巴尔萨挥舞长枪,用力拍了一下雅思拉的坐骑。

  “雅思拉,快跑!有埋伏!”

  巴尔萨话音未落,背后飞来一支箭。

  巴尔萨转身躲过这一箭,用力拉缰绳,迅速掉转方向。

  树丛中突然蹿出一群全副武装的男人。

  “巴尔萨!”

  雅思拉惊声尖叫。

  “快跑!跑到吊桥那边去!”

  伊亚奴抓住雅思拉那匹马的马嚼子,用力往前拽。大多数塔鲁人已走过吊桥,在桥那边担心地看着她们。雅思拉的马跑过吊桥后,伊亚奴也紧跟着骑马跑过狭窄的吊桥。

  待她们都过去之后,巴尔萨挥舞长枪刺断,‘其中一条吊绳,让大队人马无法同时通过。

  男人们团团围住巴尔萨,一步步向她逼近。

  他们为什么不用弓箭?

  这让背靠吊桥,早已摆出防御架势的巴尔萨觉得很奇怪。

  这么多男人如果一起放箭,纵使巴尔萨有三头六臂也抵御不了,而且也能在过桥之前杀死雅思拉。

  可是,除了刚才那一箭外,他们没有再射过箭。他们似乎在等雅思拉她们过去,所以,没有发动攻击,只是在耗时间。

  巴尔萨回头的瞬间,看见雅思拉背后的伊亚奴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似乎松了一口气。

  那些男人不是追到这里来的,而是一开始就在这里埋伏好了!巴尔萨勃然大怒。

  中圈套了!巴尔萨心想。

  焦急和愤怒的情绪在巴尔萨胸中翻腾。

  是伊亚奴把巴尔萨引到圈套里来的,目的是把雅思拉和巴尔萨分开,在这里杀了巴尔萨。

  见雅思拉已到达吊桥对面,男人们便一起杀向巴尔萨。

  巴尔萨站在马背上,用力一蹬马鞍,跳到半空中。

  他们似乎没有料到巴尔萨会用这招,一个个呆若木鸡。巴尔萨从他们头上飞过,翻身一转降落在他们背后,往森林里跑去。

  男人们怒吼着追上去。树丛和灌木阻挡了他们的去路,一些跑得慢的人渐渐落在了后面。

  巴尔萨突然回过身,借着树桩用力一蹬,朝离她最近的男人飞去。

  那个男人来不及用长剑防御,被踢倒在地。巴尔萨踩着他的头,跳起来,从另一个男人腋下穿过,长枪一划,男人的右手瞬间皮开肉绽。

  巴尔萨无暇思考,熊熊怒火让她只能依赖本能不断战斗下去。

  森林里的树木遮挡住了男人们的视线,使他们无法用弓箭,这帮了巴尔萨的大忙。巴尔萨所过之处,男人一个接一个倒下。

  无奈敌人实在太多了。巴尔萨穿着沉重的外套,不断快速移动、奔跑,不久就觉得腹部一阵火辣辣的疼。汗水浸入眼眶,模糊了她的视线。

  雪越下越大,大片大片的雪花漫天飞舞。

  两人同时向巴尔萨袭来。长枪挡住了斜着刺来的长剑,没挡住砍向背后的刀,刀锋斜着划过巴尔萨的后背,从肩头到腰际划出一条长长的伤口,幸好厚厚的头巾和挡风的布护住了后脖颈儿。

  巴尔萨转过身来,挥舞长枪打倒了两个男人。她心里清楚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巴尔萨往前跑去,呼出的气息遇到寒冷的空气化成一片白雪。她像一只受伤的野兽以惊人的速度往森林外跑去。即将踏上吊桥时,她的腹部传来一阵剧痛——一支箭飞来,划过她的腰际。

  巴尔萨呻吟着,眼前一片模糊。她好不容易才看清吊桥的绳索在哪儿,使劲一挥长枪砍断了绳索。

  吊绳啪的一声飞向空中。巴尔萨跑上吊桥,男人们追了上来。吊桥左右摇晃,男人一个接一个掉下去,发出哀号声。

  突然,脚下一空,巴尔萨开始往下掉。不容细想,她立刻把长枪插入桥板间。身体瞬间失去控制,左摇右摆。巴尔萨两手抓住长枪,随吊桥一同撞到崖壁上。

  全身一阵剧痛,左手从枪柄上滑落。嗖……嗖……利箭接连擦过巴尔萨身旁,插入崖壁。

  巴尔萨往下望去,脚下是一道绿色的深渊。

  瞬间,巴尔萨作出一个决定。

  她用尽全身力气荡向崖壁,双脚一蹬——长枪和巴尔萨一起坠人深渊。

  巴尔萨紧闭双眼,头顶似乎被木板撞了一下,随即不省人事。

  漫天大雪纷纷扬扬,天空一片灰暗。男人们从崖边探出头望向深渊。巴尔萨坠入水中,水花飞溅。不一会儿,她的身体浮出水面,被水流冲向远方。巴尔萨如同一根树枝在水面上漂浮,头巾和衣服鼓了起来。

  “下去把她的尸体打捞上来吗?”一个男人说。

  其他男人纷纷摇头说:

  “你开什么玩笑啊。如果不赶在暴风雪来临前,把那些受伤的家伙抬回‘乡’,我们都会冻死的。”

  男人们最后瞥了一眼巴尔萨的“尸体”,就返回森林找那些受伤的同伴去了。

  雅思拉只看见巴尔萨从男人们头上跳过,消失在森林中,不知道她后来怎么样了。因为伊亚奴不顾雅思拉的反抗,抓住雅思拉那匹马的马辔,拼命往前赶。

  “巴尔萨!救救巴尔萨!”

  雅思拉一边挣扎一边大叫。伊亚奴大声说:

  “不行!我们不会武功,根本对付不了那些强盗。你一定要逃脱。巴尔萨拼了命救你,难道你想让她白白牺牲吗?”

  雅思拉泪流满面,听了伊亚奴的话咬紧了牙关。此刻的她根本没有注意到伊亚奴对她用的是敬语。

  雅思拉因为担心巴尔萨,神情陷入狂乱之中。她叫道:

  “听着,伊亚奴!我能够召唤塔鲁哈玛雅(恐怖之神)!我能够打败那些强盗,救出巴尔萨!”

  伊亚奴等人根本不理她,只顾往前跑。不管雅思拉怎么挣扎,说些什么,她们一概置之不理。

  之后的旅途,雅思拉如同身在噩梦中,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她不知道经过了哪些地方,只知道被伊亚奴等人拥着,在密林中忽上忽下跑了很久。吐白沫了。

  四周一片昏暗,大雪纷飞,却一点儿也不冷。

  雅思拉发现眼前银光闪闪,吃了一惊——是一条闪闪发光的小河。原来这里也有圣河的支流。

  猴子们在头顶上跳来跳去,“吱吱”乱叫。

  三块巨大的岩石,长满青苔的参天大树,一块平坦的黑色石板。

  雅思拉突然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身体颤抖起来。

  ——这里是神殿!

  眼前是一座神殿,很像母亲带她去的萨达·塔鲁哈玛雅之墓所在的神殿。

  许多穿着黑衣的人,默默地站在她四周。

  一个娇小的身影从人群中向雅思拉走来,她的肩上站着一只猴子。她走到雅思拉跟前抓住雅思拉所骑的马的马辔,优雅地掀开了头巾。

  头巾下露出一张白皙的脸庞,雅思拉惊呼:

  “希哈娜?”

  希哈娜观察雅思拉的表情,发现她只是单纯的惊讶,微笑着说:

  “雅思拉,你没有受伤,太好了!一路上很害怕吧?放心吧,已经没事了。”

  雅思拉一头雾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呆呆地看着希哈娜。站在希哈娜肩头的猴子开心地跳到雅思拉的肩上。雅思拉紧紧抱住小猴子,用脸蛋蹭了蹭它,感受它的体温。

  雅思拉从懂事起,当她一个人在森林中玩耍时,这只小猴子和这个娇小的女人就会出现并陪她玩耍。

  “猴子是神的使者,我能听懂猴子的话,所以我也是神的使者。”

  希哈娜说的这番话在她耳边响起。

  希哈娜也不时地出现在母亲面前。第一次见到希哈娜时,母亲吓得脸色苍白。那是雅思拉第一次看见母亲吓成那样。

  不知希哈娜和母亲低声说了些什么,母亲很快就接受了希哈娜。慢慢地,希哈娜变成了母亲的好朋友。

  母亲不让她把希哈娜的事告诉任何人,包括父亲和哥哥。不过母亲并没有告诉她这么做的原因。

  希哈娜的行踪神秘得像风一样来无影,去无踪。

  雅思拉不知道巴尔萨所说的斯法鲁就是希哈娜的父亲。上回在客栈希哈娜想把她背走的时候,她被喂了麻药,什么也不记得。

  不过她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巴尔萨被袭击,自己拼命逃到这儿会遇上希哈娜呢?

  “这里是圣地,所以四周的森林很冷,这里却很暖和。这里四季都很温暖,尤其是冬天。”

  听见希哈娜的话,雅思拉小声说了一句:

  “因为圣河流经这里。”

  希哈娜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问道:

  “你能看见圣河?除了苔藓的光芒以外,你还看见圣河了?”

  雅思拉点点头,她以为希哈娜是神的使者,理所应当能看见,没想到连她也看不见圣河。

  希哈娜恭恭敬敬地握着雅思拉的手,把她从马上扶下来。

  “恭迎神之子——你是查玛巫,最终将变成萨达·塔鲁哈玛雅。”

  希哈娜的话让雅思拉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请放心。我知道所有的事,知道你的身份,也知道在你母亲特莉希娅和你们兄妹身上发生的事情。”

  雅思拉表情僵硬地看着如狐狸一般娇小的希哈娜。虽然从小就认识希哈娜,可是除了名字以外,她几乎对希哈娜一无所知。雅思拉突然害怕起眼前这个神秘的女人来。

  难道她有预知未来的能力,能够看透一般人无法看清的事?雅思拉心中暗想。

  “如果你无所不知的话,一定也知道巴尔萨的事吧?”雅思拉问希哈娜。

  希哈娜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求求你,救救巴尔萨吧!她在吊桥那边被很多男人包围了,不过巴尔萨武功高强,肯定还活着。说不定她身受重伤,正等着我们去救她呢。求求你,希哈娜,派几个人去……”雅思拉高声说道。

  希哈娜轻轻抓住雅思拉的手,拉着她往前走,边走边说:

  “我已经知道这件事了。我接到猴子们的通知,早已派人去救她了。你就放心吧!”

  雅思拉惊讶地看着怀中的小猴子,它也抬头看着雅思拉,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希哈娜真的能和猴子沟通?或许是吧。这个神秘的人也许真的从头顶那些活蹦乱跳的猴子那里打听到了许多消息。雅思拉心中充满了希望。

  有人提着灯笼站在林间小路上。看着希哈娜和雅思拉一起朝自己走来,那人便提着灯笼在前面带路。

  摇曳的灯光打破了夜的黑暗。雅思拉恍如置身梦境,她问希哈娜:

  “你真的知道所有的事?”

  希哈娜莞尔一笑,说道:

  “并非所有的事。不过我知道很多事。你想知道什么?”

  雅思拉悄悄地问:

  “那你知道我哥哥现在怎么样了吗?”

  希哈娜绽开笑容,说道:

  “你的哥哥平安无事,你很快就能见到他啦。”

  意想不到的回答震惊了雅思拉,她看着希哈娜说:

  “你救了我哥哥?”

  “是的,稍后我会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不过我们得先回家吃饭,让你暖暖身子。”

  空气中飘散着烟火味,前方出现了许多篝火。是为了驱赶狼群吗?点点篝火仿佛形成了一道屏障,旁边站着全副武装的男人。

  她们穿过篝火墙时,身材矮小的男人和塔鲁人纷纷低下头。他们眼中尽是恐惧,这让雅思拉有些不安。

  篝火后面是几座被大雪覆盖的房子。那里是生活在圣地附近的拉玛巫的家。希哈娜把雅思拉领进其中一间房间。

  屋里十分宽敞,一个人也没有。

  光滑的石床上,铺着散发着香味的马乌草席,火炉中的柴火熊熊燃烧。

  宽大的饭桌上摆满了食物,有刚出炉的巴姆切成的厚片,上面涂上厚厚一层黄油和蜂蜜,有热气腾腾的拉卤,还有野草莓做的蜜饯。

  雅思拉十分挂念巴尔萨,胸口如针扎般疼痛。闻到食物的香味,她才想起今天除了早饭什么也没吃过,顿时觉得饥饿难忍。

  希哈娜帮雅思拉脱下厚厚的外套并摘下头巾,请她坐下,温柔地对她说:

  “来,快吃吧。吃点儿东西暖暖身子,心情也会平静下来的。”

  雅思拉听她的话,一边喝着热乎乎、甜甜的奶茶,一边狼吞虎咽地吃起涂满黄油和蜂蜜的巴姆。

  食物进入胃里后,雅思拉觉得身体从头到脚都暖和了起来,因担心巴尔萨而极度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放松下来。

  希哈娜的猴子开心地往嘴里塞野草莓做的蜜饯。看见雅思拉和猴子吃得这么开心,希哈娜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

  雅思拉刚吃完饭,门口传来了敲门声。希哈娜站起来,走到门口,把门打开一条缝,和外面的人窃窃私语了一阵。不一会儿,她关上门走到雅思拉身旁。

  希哈娜坐下后,神情悲伤地看着雅思拉。

  “出了什么事?”

  雅思拉问希哈娜。明明是自己的声音,却好像是从远方传来的。

  “是个坏消息。巴尔萨……死了。”

  时间仿佛停止了。雅思拉的思绪陷入停顿。过了许久,希哈娜的话才像穿透层层迷雾,传到雅思拉心底。雅思拉的心宛若针扎一般,疼痛向四肢蔓延。泪水夺眶而出。

  希哈娜温柔地抱住雅思拉的双肩。

  “是我,都是我的错!”雅思拉哽咽着从嗓子眼挤出这句话,“如果不是遇见我。巴尔萨就不会……”

  雅思拉抽噎着,泣不成声。她为了抑制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咬住下唇,闭起眼睛,全身蜷成一团。希哈娜摸着她的背,对她说:

  “不是你的错,你又没让她出手救你。是她主动救你的。那一刻,她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希哈娜的声音伴随着奇妙的回音,越来越远。雅思拉不知道希哈娜在食物中加入了迷魂药。满脸泪痕的雅思拉慢慢进入了模糊的梦境。

  5、匍匐在神面前的人

  “哐当!”车轮轧到石头,震了一下,把雅思拉弄醒了。

  雅思拉昏昏沉沉的,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坐在纳卡商队的车上。不过马车里既昏暗又冷清,让她意识到这里不是纳卡他们的马车。

  察觉到有人从车窗外往里看,雅思拉坐了起来。

  “你醒了?”

  希哈娜转身看着她,然后又转身和窗外的人说了些什么。

  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哐当”一声,马车门被打开了。伊亚奴拿着装有水壶和食物的篮子爬了进来。

  看见伊亚奴,雅思拉又想起巴尔萨,不禁低下头。她听从希哈娜的指示,洗了脸,喝了水。不过,不论她们怎么劝,她都不吃东西。

  口中残留的苦涩让她想起之前被下药的感觉。这让她不禁怀疑吃完晚饭后那股强烈的困煮县由迷魂药引起的。

  对她下药,再把她抱上马车……她们究竟想干什么?雅思拉心中十分不解。

  “我们要去哪里?”雅思拉问道。

  “去吉坦,那里有祭城和伊翰殿下的城堡。”

  希哈娜若无其事的语气激怒了雅思拉。雅思拉暗自生气:

  随便对我下药,随便把我弄上马车,随便……自己仿佛是颗棋子,一直任由他人随意摆布。

  “你竟然对我下药!”

  雅思拉生气地说。希哈娜面对她的指责,平静地说:

  “对你下药是我不对,那是因为我们没有时间了。”

  雅思拉皱起眉头。

  “什么没有时间了?”怒火战胜恐惧,瞬间点燃了雅思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去吉坦?为什么没有时间了?你究竟想……”

  我为什么会被人追杀?希哈娜为什么要带我去吉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太过分了!大家都把我当做小孩!

  雅思拉的怒火在胸中沸腾。雅思拉感到脖子上的槲寄生环在怒火的催化下发出炙热的光芒。转眼间,雅思拉全身都充满了力量。

  雅思拉目露凶光,怒吼道:

  “别小看我!我不是小孩!只要我想,就能呼唤神来把你们全都杀死!”

  伊亚奴吓得脸色苍白,连忙向后退了一步。

  刚才那个懦弱、温柔的小女孩不见了,雅思拉的眼神变得像狼一样凶残。

  希哈娜十分镇静,小声说道:

  “雅思拉,冷静一点儿,我们没有把你当成小孩。对你下药也并不是小瞧你。

  “昨天你遭遇了那么多事,我怕你睡不好,所以才在食物里加了点儿安神的药,帮助你入睡。本来打算等你醒来就向你解释去吉坦的原因的。”

  雅思拉一言不发,目不转睛地看着希哈娜。希哈娜坦率地说:

  “接下来,我会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请你冷静下来听我说。”

  希哈娜真诚的语气慢慢平息了雅思拉心头的怒火。

  雅思拉轻轻点点头。

  希哈娜首先告诉雅思拉,自己是卡夏鲁的后代,祖先们在遥远的罗塔尔巴尔王国时代,曾效忠于神人萨达·塔鲁哈玛雅。他们既是王族的耳目又与塔鲁的祭司保持着紧密的联系。

  “是吧,伊亚奴?”

  希哈娜转身问伊亚奴。伊亚奴点点头,她的脸上仍然毫无血色:

  “是的。前天晚上在客栈的时候,我也说了卡夏鲁负责监视我们。为了保护罗塔王族,防止我们塔鲁人中再次出现能够召唤伟大的塔鲁哈玛雅神的人,他们一直在监视着我们。”

  “但是,”希哈娜接着伊亚奴的话往下说,“我在和他们接触的过程中,渐渐改变了自己的想法。活在当下的你们,为什么要为祖先犯的错误而受惩罚呢?肯定是哪里出错了——不知从何时起,我开始这么想。”

  雅思拉心中浮现出在森林里陪她玩耍的希哈娜的身影。

  “但是,我的父亲是个誓死效忠于王室的老顽固,绝不能和他说我的想法。幸好命运之神为我预备了一条道路。”

  希哈娜说自己从少女时代起便效忠于罗塔王的弟弟——伊翰殿下。殿下在年轻时曾爱上一名塔鲁女子。

  “伊翰殿下是个性情耿直的人,即使她是一名塔鲁女子也执意要和她结婚。我当时虽然才十六岁,也看得出殿下是一片真心。因为我一直在暗中保护他,目睹了他们相识相恋的过程。”

  希哈娜像在和好朋友说心里话一样,把一切对雅思拉娓娓道来。雅思拉很快被她的话吸引住了。

  “不过,其他人都不同意他们的婚事。如果伊翰殿下一意孤行,罗塔王族就会失去所有氏族的信赖。

  “那名塔鲁女子是个聪明人,她察觉到了这一切。当伊翰王爷向她求婚时,她为王爷着想,主动离开了他。她连亲人也抛弃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就是你的母亲特莉希娅。”

  雅思拉愕然地看着希哈娜。

  她知道母亲是由于某种原因才逃到圣地附近的森林里去的,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母亲竟然与罗塔的王爷有过一段恋情。

  雅思拉还太小,无法理解母亲是以什么样的心情逃离家园的。但是一想到母亲是多么害怕罗塔人,如何千方百计地避开他们,她的心就隐隐作痛。

  “伊翰殿下像疯了一样拼命寻找她,命令我一定要把她找出来。我追查了几年后,终于发现了她的下落。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吗?”

  雅思拉点点头。

  “和你一起玩的时候,我知道特莉希娅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所以我才答应她的请求,没有把她的行踪告诉伊翰殿下。

  “我想重逢对他们二人而言未必是件好事。”

  然后,希哈娜巧妙地把话锋一转,说到伊翰虽然身为王族成员,却一直致力于把塔鲁人民从痛苦中拯救出来。

  “不过,南部那些贪婪的大领主们知道这件事后,就开始散播谣言,说殿下喜欢塔鲁人,轻视罗塔的氏族。

  “他们本来就对殿下恨之入骨,因为殿下不断实施改革剥夺他们的特权。我甚至还听说他们一直在找机会暗杀殿下。”

  希哈娜神采飞扬,继续说道:

  “南部的大领主财力雄厚,势力庞大,相比王族毫不逊色,他们随时可能谋反。

  “尤萨姆陛下是位贤明的君主,可惜身体不太好。如果陛下驾崩,伊翰殿下继承王位,大领主们那么恨他,势必趁机兴兵作乱。

  “如果被那些贪得无厌的大领主统治罗塔王国,塔鲁人必将更受欺凌,生活更加悲惨。”

  希哈娜说的这些话雅思拉从未想过,这让她了解了罗塔王国的内情。被希哈娜这么一说,她第一次觉得塔鲁人的生活被整个罗塔王国所左右。

  雅思拉完全被希哈娜的话吸引住了。

  “我一直在想如何能保护伊翰殿下,让罗塔人、卡夏鲁人和塔鲁人都过上富裕的生活。”

  希哈娜靠近雅思拉,小声说:

  “奇迹终于发生了。”

  希哈娜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先是预兆的出现。你应该也听说过吧?三年前匹库亚开出了黄色花朵。”

  雅思拉点点头。传说这是圣河出现的前兆。

  “随后的半年里什么也没有发生,传言也渐渐平息。

  “前年冬天又出现了一个预兆,本来只在夏天盛开的瓦梧尔花,直到秋天还盛开不败,到寒冬时节仍鲜花朵朵。”

  雅思拉想起来的确有这么一件事。

  “想起来了吗?随着预兆一个接一个出现,我开始相信圣河即将出现的说法。

  “如果塔鲁·库玛达说得没错,那圣河不但能给人们带来恩惠,同时也潜藏着把恐怖之神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危险。这对于我们卡夏鲁来说,是最需要提高警惕的时候。

  “不过,雅思拉,随着预言一个个变成现实,我产生了和父亲完全不同的想法。”

  希哈娜一直凝视着雅思拉。

  “长期以来,我目睹了罗塔权力阶层的丑恶嘴脸,开始怀疑起传说的真实性。是传说把塔鲁哈玛雅塑造成了残酷的神,导致塔鲁人被迫生活在见不得光的地方。

  “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关于塔鲁哈玛雅的传说是对的。谁敢说在漫长的岁月中,罗塔人没有歪曲传说,把它说成符合罗塔人利益的传说呢?”

  希哈娜挑了挑眉毛,似乎在问雅思拉“对吧”。

  “塔鲁哈玛雅神拥有巨大的力量,如果被心术不正的人利用,的确会变成一件可怕的事。

  “不过,雅思拉,你想想,如果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变成了萨达·塔鲁哈玛雅,塔鲁哈玛雅神的力量不就能给人类带来幸福了吗?”

  雅思拉想也没想就点头。希哈娜开心地笑了笑,接着说:

  “对吧?你也是这么想的吧?想象一下,这种伟大的力量如果被某个心地善良的塔鲁人获得,造福了整个罗塔王国,不仅使塔鲁人,而且使所有的罗塔人都获得了幸福。那么,罗塔人不就会感激塔鲁人了吗?

  “这样一来,塔鲁人就不用像现在这样躲躲藏藏了。罗塔王国也会变得比现在更加美好。”

  希哈娜一脸憧憬地说: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你的母亲和伊亚奴她们。伊亚奴她们听了之后非常高兴。对吧?伊亚奴。”

  伊亚奴用力点点头说:

  “一直负责监视我们的卡夏鲁竟然告诉我们这些话,这对我们塔鲁人来说是多么好的事呀!

  “长久以来一直压抑着我们的手,突然消失了,光芒照进了我们的生活。

  “我们想,啊,我们终于找到一条能够在阳光下生活的道路啦。

  “因为传说被歪曲而使我们感到恐惧的塔鲁哈玛雅神,如果能够赐予我们力量,把这个国度变得更加富庶美好的话……”

  伊亚奴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兴奋地继续说道:

  “如果萨达·塔鲁哈玛雅是心地纯洁、善良的人,神肯定不会变成残酷的神。塔鲁哈玛雅的再次降临能够将我们重新带回光明之中。

  “因此,圣河即将出现的预言也变得不再可怕,反而让我们引颈期盼!”

  希哈娜微笑地凝视着雅思拉,一改刚才狂热的语气,平静地说:

  “不久,圣河果然出现了。光明之神划破笼罩在这个国家上空的乌云,飘然而至,降临在一位少女身上。这不是奇迹又是什么呢?”

  雅思拉觉得背后一阵阵发凉。

  “雅思拉,你是命运之子,拥有无穷神力,神降临在的你身上。

  “我们怎么会嘲笑你,雅思拉。我莉伊亚奴还有所有的伙伴都尊重、敬畏你,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

  希哈娜的话如同咒语,伊亚奴恭恭敬敬地匍匐在地上,摆出一副敬拜神的姿势。雅思拉眼前浮现出昨晚篝火旁那些人敬畏的目光,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雅思拉!”

  耳边回荡着母亲的声音。雅思拉怀念母亲怀抱的温暖。

  “太好了!你是被神选中的孩子,将改变这个世界!

  “最终你将变成萨达·塔鲁哈玛雅,成为神人,统治这个世界!

  “我们再也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

  骄傲之情溢满雅思拉心间,同时也让她产生了一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母亲……如果母亲在我身边,我就不怕了。

  雅思拉在心里想。

  希哈娜似乎听见了雅思拉的心声,低声说:

  “在我跪拜在你面前,向你起誓之前,我必须要向你忏悔我的罪过。我犯了弥天大罪,死不足惜。”

  雅思拉颤抖地看着希哈娜。

  “当你母亲告诉我你看见圣河流经大地时,我没有相信。

  “伊亚奴她们谁也没看见圣河,只有你——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说看见了,令我很难相信。

  “所以,当父亲说要处死违反禁令的特莉希娅时,我没有阻止。”

  心跳越来越快,雅思拉呼吸急促,身体僵硬。

  “说实话,那个时候我恨特莉希娅。心想她怎么能在这种敏感的时候贸然行事呢。如果传出塔鲁人召唤恐怖之神、图谋造反的流言该怎么办?”

  希哈娜继续忏悔道:

  “当我目睹在辛塔旦牢城发生的惨案时,如遭五雷轰顶。我才领悟到你母亲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我马上就明白是谁召唤来了塔鲁哈玛雅神。雅思拉,只有你才是真正的查玛巫,所以才能第一个发现圣河重现人间。

  “而愚蠢的我竟然没有相信特莉希娅的话,见死不救,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处死。”

  坚强的希哈娜眼中浮现出泪光,雅思拉被她打动了。

  “当父亲利用咒术窥视辛塔旦牢城的情景时,我心想只要雅思拉——我们的‘神之子’还活着,我们就还有希望。”

  雅思拉觉得胸口热乎乎的,无法把视线从希哈娜身上移开。

  “我的父亲斯法鲁坚守卡夏鲁的戒律,把你当做召唤恐怖之神的人,开始追踪你。我一直跟在父亲身边,以便他找到你的时候,能把你从他手上救出来。”

  雅思拉心中的疑团逐渐解开,因为巴尔萨所说的和希哈娜所说的在这里衔接上了。

  “我们在新约格皇国的那个客栈,终于追上了你们。

  “那个叫巴尔萨的女保镖察觉到我父亲想杀你们兄妹,就出手把你抢走了。”

  希哈娜停下来,沉默弥漫在空气中,只听见马车在雪地上奔跑的声音。不久希哈娜吐了口气,摇摇头说:

  “她好意救了你,却害我一直担心再也见不到你了。”

  希哈娜抬起头,看着雅思拉,继续说道:

  “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那个叫唐达的人,终于从他嘴里打听到巴尔萨可能落脚的地方。不过,我想无论我做什么,她都会认为是个圈套。

  “所以,我留下了一封信让她前往吉坦,这样她就不会把你带到别的地方去。同时,我派人驻守通往吉坦的各个要塞,打听你们的消息。”

  啊,所以……原来,在贸易市场上从消息灵通的塔吉鲁那里打听到的消息,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雅思拉心想。

  雅思拉压根儿没有想到,希哈娜说的从唐达嘴里打听出她们的落脚处等等,都是谎话。

  “那,伊亚奴她们也……”

  “是的。我请求她们无论如何都要把你带到我身边来。很不幸在你们即将到达这里的时候遇上了山贼。幸好有巴尔萨在,她牺牲了自己的性命来保护你。”

  雅思拉仍不相信巴尔萨已经死了,她始终觉得巴尔萨还活着。

  正当雅思拉想问关于巴尔萨死讯的具体情况时,希哈娜说:

  “虽然绕了一个大圈子,最后我们还是重逢了。”

  希哈娜感慨着。

  希哈娜端端正正地跪坐好,慢慢低下头匍匐在地上,如同在跪拜神。她说:

  “神圣的雅思拉,被伟大的神选中的命运之子,请垂听我们的祈祷。

  “请守护我们,同我们一起战斗,赐给我们荣耀这个国度的力量。”

  雅思拉仿佛身处冰雪中,浑身发冷。

  “这不仅是我们的祈求,也是您的母亲特莉希娅的遗愿。”

  雅思拉颤抖着,看着匍匐在自己面前的希哈娜和伊亚奴。

  ①约拉姆:坎巴尔人传说中的雷神,传说它创造了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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