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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食卵魔物



  1药草师谭达

  帕尔莎身处漆黑之中的时间十分漫长。在那段时间内,常常觉得些微地疼痛。心想是冰冻般的寒冷让身体颤抖个不停,但这次却像火烧一样全身发热,模模糊糊感觉到自己不停地喘息。在断断续续的记忆中,帕尔莎感到有人搀扶起她,就像是在黑暗里,看着摇晃烛火的感觉,也记得腹部与手臂传来刺伤的剧痛而大叫。

  好不容易,终于真正清醒过来。帕尔莎完全不晓得现在是什么时候,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甚至不记得她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在床铺旁边抱着双臂、似睡非睡的男人脸庞,从午后淡淡的阳光里浮现出来。

  “谭达?”

  帕尔莎以沙哑的声音呢喃,男人立刻清醒过来。他有近乎黑色的褐色肌肤、蓬乱的褐色头发、长皱纹的眼尾及散发温和光芒的双眼。似乎是个为人非常善良,二十七、八岁的男子。

  “唷,你醒过来了呀!”

  “我是不是又输给秦库洛了?”

  谭达的双眼睁大一些。

  “你受了重伤,所以记忆都跟着混乱了——你想想看,秦库洛老早就往生了吧?我们不是一起送走他的吗?”

  帕尔莎眯起眼睛。身体的疼痛让帕尔莎回到少女时代,回到受养父秦库洛严格训练,被狠狠又打又踢到昏过去的那个时候。

  虽然厉害得让人畏惧,又很严格,但反过来说,挽救帕尔莎原本注定会遭到杀害的命运,那样对她疼爱有加,拉拔她长大的和蔼养父容貌在眼底深处浮现。接着想起养父已经辞世,帕尔莎的双眼涌上泪水。

  “是呀,你说的对——秦库洛已经不在了。”

  帕尔莎接过谭达递过来的碗,饥渴地喝下清水。

  那个时候,少年跪坐着移动到谭达身旁,忧心地看着帕尔莎。

  “恰、克慕?”

  一看到恰克慕,所有的记忆,全都蜂拥而上。

  “惨了——我昏倒多久了?谭达,虽然你不知道,可是这孩子正被人追杀……”

  谭达举起手,推着帕尔莎躺下。

  “不要紧的,我都明白。这孩子不但坚强,而且聪明。那天夜里,在山林之中,他满身割伤地翻滚到我这边来的时候,我吓了一大跳。他打从一开始,就把遭到追杀的事情告诉我了。所以我去救你的时候十分留意,四周没有其他人的动静,我也好好处理掉血迹让人不能追踪。“

  帕尔莎虽然叹了口气,但双唇扭曲。

  “真的不要紧吗?从以前到现在,你的武术完全不行,应该掌握不到周遭的动静吧?”

  “笨蛋!掌握动静这一点,我可比你们这些武士要擅长。简单地说吧,我在你的腹部缝了十七针,左手则是八针。左肩的伤口也妥善处理了。在骂我之前,你要先感谢我才是。

  对了,我实在很想问你:你到底想让我缝几次伤口?“

  帕尔莎无力地笑了。

  “我哪知道?”

  接着帕尔莎就闭上双眼,深切的安全感包围着她,让她陷入沉睡。

  帕尔莎再度张开双眼,已经是日落之后。难以言喻的香味飘散着,煮着某种东西的声音,听了让人心情愉快。她试着稍微转头看去,木板地面的房间中央凹下去的地炉中,挂着一个锅子。拿起盖子看着锅内的谭达,满意地点点头之后,从旁边的竹盘上拿起香菇。

  “那是什么?”

  恰克慕往前探出身体,好奇看着谭达手里。

  这是一种叫做坎太的香菇,虽然滋味很棒,不过要是煮太久就会有苦味。烹煮的秘诀就是在锅子放到火上的前一刻再放进去。“

  帕尔莎面露微笑。看样子,皇子殿下正在学习谭达拿手的山菜火锅制作方法。

  “好香喔。”

  恰克慕笑着的表情,完全是普通少年的模样。帕尔莎深深体会到,这孩子至今有多么绷紧神经——真庆幸没让追兵把他带走。

  “哎呀,你看你看!野蛮阿姨张开眼睛了。

  我不是说过吗?食物的香味一飘出来,她就会醒过来的,这个人从以前开始就是这副德性。”

  恰克慕看着帕尔莎。帕尔莎看到恰克慕眼眸发愣的模样,心底感到一阵温暖。

  “帕尔莎,你还好吧?伤口痛不痛?”

  “伤口很痛。不过我没事,很快就会康复了。”

  谭达转动杓子搅拌锅里,再把锅子放到火上。之后站起身子走到帕尔莎身边,熟练地扶起帕尔莎。他把弄成圆形的熊皮,垫在岩壁与帕尔莎的背部之间,让帕尔莎可以靠着墙壁坐着。帕尔莎抬头看着谭达:“我昏倒多久了?”

  “没多久。现在正好是第二个晚上。在天亮之前,就可以结束治疗,然后再过五天左右就能拆线。因为是你,所以说不定可以提早一点。”

  谭达装了刚煮好的麦子饭与冒着热气的山菜汤给恰克慕,另外也递给帕尔莎。

  “要我喂你吗?”

  “不用了,我自有办法。”

  虽然左手疼得很,但是对帕尔莎来说,这么点伤势下算什么。而且,曾经受过重伤的帕尔莎,从伤口疼痛的程度,就知道要花多久时间才能够复原。

  充满着香菇鲜美滋味的汤汁,又热又好喝。谭达的气质,似乎让每个人都会感到放松。

  恰克慕比以前还要多话,讲了很多事。

  “好奇妙喔。我觉得比起我在皇宫里头吃过的东西,平民的食物好吃很多倍。为什么?”

  “谁知道?大概是因为刚煮好的关系吧?虽然我不知道宫中生活是什么样子,可是一定要经过试毒还是什么费时的手续,这样菜不是都冷掉了吗?”

  “对喔!我真的没有吃过像这样刚煮好的食物呢。”

  帕尔莎听着两个人的对话,想着必须改变恰克慕讲话的方式才行。像谭达这种不为外物动摇的人也就罢了,要是普通人听到这种话,一定会张大眼睛,发现这个少年是某个地方的贵族小孩。

  吃完东西之后,喝着拉蒙叶煮出来的茶,帕尔莎把所有的前因后果,详细告诉谭达。谭达没有插嘴,安静地边听边点头,直到帕尔莎说完。谭达一开始还露出觉得有趣的表情,随着帕尔莎的讲述,表情慢慢变得僵硬。帕尔莎一说完,谭达便静静地说了一句:“帕尔莎……这样的话,是纽卡·洛·伊姆。”

  “咦?你说什么?”

  “就是寄宿在这孩子身上的东西——纽卡·洛·伊姆——也就是‘水之守护者”,亚库族人是如此称呼的。你刚才说过,这孩子睡觉的时候,会想要往水里头去吧?身体散发着蓝色光芒,河水都变了个样子吧?“

  “是呀。我问你,恰克慕在这里的两个晚上情况如何?似乎在他睡着,或是昏迷的时候,就会发生这种现象。在你这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什么事情都没有,也许是因为这里离河川很远的关系。恰克慕皱着眉头,听着两人的对话。

  “那么,那个叫做纽卡什么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不是河川的精灵?”

  “我也不清楚。但是,你没有听过吗?这个国家的圣祖托尔克尔陛下,击退水妖的传说。”

  “嗯,我听过。可是,他不是已经击退了吗?为什么现在还会出现?”

  谭达犹豫地张嘴,然后说道:

  “这个说来话长,故事有点复杂。”

  “无所谓,你说吧!夜晚还长得很。”

  谭达动也不动看着恰克慕,半晌,像是下定决心地点点头。

  “唉,总之,不是一下子就能讲完的故事——恰克慕,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也许会让你很生气。可是,请你听我说完好吗?”

  恰克慕的脸上笼罩着不安,但还是点头。

  “那我就开始说了。

  从前从前,亚库族人居住在这块上地上。他们住在显而易见的普通世界‘撒古’,大家都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平时看不见,另外一个叫做‘纳由古’的世界。我希望你们不要搞错了,这个纳由古,并不是你们‘新悠果王国“人’所知道的‘那个世界’;也不是死者魂魄会去的天堂或是地狱。撒古与纳由古,同时存在于同一个地方,此时此刻在这里也是。

  最重要的是,撒古与纳由古这两个世界彼此互相支持。就连亚库族也不清楚撒古与纳由古如何互相支持。但是,有一件事情他们非常清楚——听好了,这一点你们要牢牢记住——据说,纳由古的某种生物,有时候会改变撒古与纳由古两边的天气。

  亚库族认为,那种生物一百年会产卵一次。产卵过后的第二年,不知道为什么就会发生大旱灾。如果卵在夏至满月的夜晚不能平安孵化,大旱就会一直持续下去,会造成严重的损失。

  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就是那种生物为什么要产卵在撒古的东西身上——那种生物,就是纽卡·洛·伊姆,也就是‘水之守护者“。”

  帕尔莎与恰克慕两人听得目瞪口呆。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说那个纽卡·洛·伊姆产卵在恰克慕身上了?”

  恰克慕按着胸口,一副快要吐出来的表情。他忽然站起来,往外头冲了出去。谭达追上去,把脸色有点苍白的恰克慕带回来,用他大大的手掌,轻轻拍抚着恰克慕的背。

  “抱歉。这个听起来真的让人不太舒服。

  可是,亚库族非常珍惜纽卡·洛·伊姆。他们似乎称被纽卡·洛·伊姆产卵的那个孩子为纽卡·洛·恰卡,也就是‘精灵守护者’的意思。”

  “等等,谭达。这个跟圣祖托尔克尔陛下击退水妖的传说,也差太远了吧?圣祖的传说里头,不是说遭到水妖寄生的小孩死了,亚库族的父母亲哭着拜托圣祖击退水妖吗?”

  谭达面露困惑。

  “这就是会让恰克慕生气的地方呀!”

  “哦——原来是这样呀!”

  帕尔莎点点头,恰克慕苍白着一张脸,抬头怀疑地看着帕尔莎。

  “什么叫做原来是这样?我不会生气,你要把话说清楚。”

  “恰克慕,也就是说,不管在哪个国家,有身分地位的人都想要美化自己。例如说,将军通常都是个伟大的英雄。如果将军是个卑鄙小人,还有谁会尊敬他呢?

  我旅行过许多国家,听过很多很多故事。例如平凡的士兵千辛万苦赢得胜利,可是战功却是属于将军的。这样一来,随着时间流逝,有时候说不定就会慢慢变成一个传说了。”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的圣祖托尔克尔陛下,也一样在说谎骗人是吗?”

  恰克慕僵着一张脸说道。帕尔莎与谭达不由得面面相觑,这孩子聪明得不像是十一岁,光是这个真相,恰克慕的内心大概就受到很深的伤害。但是,用谎言对他粉饰太平,以这孩子这么聪明,一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而且,这孩子很坚强……帕尔莎心想:恰克慕必定有着不管任何困难都能克服的毅力。

  “我不想对你说谎,所以,我想把你当成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男子汉来对话。没错,圣祖托尔克尔陛下的传说,里头有部分是真的,也有并非如此的部分。我现在已经了解这一点了。”

  “为什么你相信亚库族的传说,而不是圣祖的传说呢?”

  帕尔莎觉得自己的脸颊好像被打了一巴掌,嘴角不由得露出苦笑。这孩子,真是个难缠的家伙。

  “有两个原因:第一,我非常了解谭达。谭达是个思考各种事情都缜密深入的人,几乎不会弄错什么。

  第二,强者流传的传说,与弱者流传的传说,从我的经验来看,大体而言,多半是弱者讲的传说会遭到扭曲。”

  谭达虽然兴致勃勃地听着两人对话,但在这里却插嘴说道:“帕尔莎,你说错了。的确有那样的事情没错,可是我认为,受虐待的人们也常常会粉饰传说。因为不这么做的话,就无法保有身为人的自尊。不过,亚库族的纽卡·洛·伊姆这个传说,跟这一类的东西不同。早在圣祖托尔克尔陛下到达这块土地之前,那个传说就已经流传许久,并不是那种出于想要抗拒‘新悠果王国’的心情,才加以扭曲的传说。

  而且,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谭达看着恰克慕。

  “我想你看了我这身肤色应该就懂了吧?我身上流着亚库族的血,我母亲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外婆是亚库族。我外婆从小开始就听她的祖父——也就是我的外曾曾祖父,讲过一个可怕的故事,也是我即将要讲的这个故事。

  圣祖击退水妖之后过了一百年,就是距离现在一百年以前,纽卡·洛·伊姆产卵了。那个时候,纽卡·洛·伊姆把卵产在我外曾曾祖父朋友的儿子身上。外曾曾祖父的朋友虽然是亚库族人,可是他的妻子却是悠果人。所以,那个小孩是亚库人与悠果人的混血后代。外曾曾祖父他们虽然努力保护那个孩子,但没有成功,最后那个孩子还是死了。“

  “为什么?他为什么会死?”

  帕尔莎厉色追问,谭达摇头。

  “外婆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所以详情我也不清楚。据说是被拉卢卡,也就是‘食卵者’杀害的。可是我不清楚,那是不是皇帝陛下的手下,为了保护圣祖的传说而做的,或是另有他人——特罗凯好像认为,拉卢卡是纳由古的生物。“

  恰克慕的脸色变得一片惨白,尽管如此,依然以镇静的声音问道:“特罗凯,就是母妃送信给他的那个人吗?”

  “是的。他应该是所有活着的人里头,最顶尖的咒术师与贤者——他也是谭达的师父。”

  双眼圆睁,恰克慕抬头看着谭达,谭达抓了抓头发。

  “特罗凯身上也留着亚库族的血。”

  “可是,我听说亚库族是连文字都不认识的人,为什么称呼那样子的人是贤者呢?”

  恰克慕怀疑地问道,谭达轻轻一笑。

  “即使不识字,亚库族对这世界上的一切还是知之甚详的。你想想看,亚库族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居住在这块上地上了。不管是谁,应该都比别人更了解自己家里的事情吧?就是这样。”

  帕尔莎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紧握拳。

  “果然还是得想办法见特罗凯一面才行。如果没办法,就要找有没有其他很清楚纽卡·洛·伊姆的亚库族人。总之,要是不知道那个食卵的拉卢卡到底是什么,就不能保护恰克慕。如果拉卢卡是皇帝的手下,我还有几种可以保护恰克慕的方法。如果不是,我就无计可施了。”

  谭达虽然点头,但脸色阴沉。

  “我从刚刚开始就在思考这一点……师父是个居无定所的人,不知道能不能联络到他;再说,就像你知道的,虽说是亚库族,但到了现在他们早就像我一样,当一个只跟悠果人或是亢帕尔人混血的普通百姓在过日子。也不知道到底还有没有人知道纽卡·洛·伊姆……”

  “就算如此,也只能做了再说。去找你的外曾曾祖父朋友的子孙如何?说不定他们对自己祖先的故事,会比较清楚一点。”

  “有可能。嗯,明天就立刻展开调查吧!”

  谭达把手搭在脸色依然苍白的恰克慕肩膀上。

  “很恐怖吧?但是我认为一定有解决之道,这不是安慰你的话喔。你想想,要是纽卡·洛·伊姆是纳由古的生物,产卵留下了后代,卵要是不能孵化,不是早就灭亡了吗?就算我们不知道,但是一定有能够好好孵化的卵。

  再说,纽卡·洛·伊姆要是产卵在小孩身上进而害死小孩的生物,亚库族一定不会那么珍惜它的。”

  虽然帕尔莎心想,说不定那些孩子,是为了脱离大旱而准备的活祭品,但她没有说出口。这种事情到现在依然是没有断绝的恐怖真相,她不想让恰克慕更痛苦。

  然而,恰克慕抬头看着谭达,以出人意料的坚定声音说道:“特罗凯告诉母妃的回答,也是这么写的,说宿主只有在寄生者无法得到保护的时候会死。”

  帕尔莎惊讶地抬起脸,她都忘了这一点——于是,心里又萌生些微希望。

  “没错。娘娘确实这么说过的——谭达。”

  “嗯,果然无论如何得见特罗凯一面才行。”

  “我认为特罗凯一定是逃走了。他是聪明人,一定很早就察觉到皇帝的追兵来了。”

  “大概是吧。这么一来,他应该老早就越过青雾山脉了……”

  帕尔莎与谭达互相望着彼此,之后帕尔莎不由得喃喃自语:“我本来不想把你卷进来的。”

  谭达笑了起来。

  “没关系。这是以前我把你卷进来的谢礼呀!我很想弄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也许很多事情都可以藉此找到答案。”

  “谭达想知道的是什么事?”

  恰克慕一问,谭达便语塞了。

  “很多很多呀,因为我以后也想成为一位咒术师。对咒术师来说,了解世界的真相是非常重要的。而且,不只是双眼可见的撒古,我也想了解双眼看不到的纳由古。”

  帕尔莎笑咪咪地说:

  这家伙从以前开始就是个求知欲旺盛的人。虽然武功怎么练都没长进,不过一讲到药草、精灵一类的事,就有惊人的专注力——虽然现在还没有成为咒术师,也靠着卖草药维生。他老是说,因为总有一天会变成知名的咒术师跟有钱人,所以跟我收高额手术费,然后再请我吃好吃的。”

  “别说傻话了。就因为我是没没无闻的药草师,所以才会免费替你缝伤口。我要是成了有名的药草师,一针就要向你收一枚金币喔。”

  恰克慕看看帕尔莎,又看看谭达。

  “你们从小就认识了吗?”

  “从这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

  说话的同时,也配合着手比出身高的动作。两人露出苦笑,谭达发自内心地说:“帕尔莎是一位名叫秦库洛的流浪武士养女。在我十岁左右那一年,他们来到这一带,因为修练武术在这里住了好几年。那几年就已经是毫不留情的艰苦修练了,帕尔莎这家伙常常因此身受重伤。

  那个时候,住在这里的特罗凯救了帕尔莎一命。由于秦库洛都有好好付钱,对于不太喜欢跟本地人打交道的特罗凯来说,那些钱应该是满有用的吧?

  “秦库洛挑好特罗凯住在这里的时间,严厉磨练帕尔莎……真是的,那哪是花样年华少女所过的生活呀?”

  帕尔莎对谭达的牢骚充耳不闻,谭达继续说道:“我比帕尔莎小两岁,可是从小开始,就常常趁着父母亲不注意,丢下田里的工作,跑到特罗凯那边流连忘返,所以认识了帕尔莎。特罗凯这个人是个精明的老太婆……”

  “老太婆?特罗凯是女的吗?”

  恰克慕吓了一大跳,插嘴打断谭达的话。帕尔莎回答:“没错。她是个健壮、精明,讲话既直接又狠毒的老太婆。那个时候她大概五十五、六岁,现在已经快七十岁了吧?”

  “是呀,正好七十岁吧!”

  “那么,她大概也跑不动了——有办法从那些可怕的追兵手下顺利脱逃吗?”

  “逃得了的,逃得了的。”

  帕尔莎与谭达再度异口同声。

  “那个老太婆一定逃得了。她呀,与其说是人类,不如说更像是妖怪。”

  “帕尔莎,你呀,要是被特罗凯认出来,可别求我救你喔。”

  谭达苦笑。

  “我认为,哪天你变成老太婆,一定就跟她同一个样子。”

  一边说着玩笑话,两人一边把过去的事情告诉恰克慕。恰克慕逐渐感觉到与母亲分离之后,一点一滴浮现出来的寂寞。

  这里,虽然是泥土地的房屋,以及在唯一有地板的房间内挖出地炉的粗糙住家,可是恰克慕却非常喜欢。地炉中烧得劈里啪啦响的火焰,仿佛温暖了整间房子,让人愉悦。

  恰克慕离开皇宫之后,心里第一次感到安稳。

  2咒术师特罗凯

  青雾山脉的深山中,有名矮小的老太婆伫立着。她身穿只用绳子绑住的简陋麻布衣,蓬乱的白发覆盖在满是皱纹的深褐色脸庞上。鼻翼开阔的鼻子,紧紧闭着的嘴巴,细细长长像是裂缝的眼睛——那双眼睛,湿润地散发着黑色光芒。

  在蕨类覆盖着的泉水旁边,潮湿岩石之间的空位,细小且满布皱纹的双脚一伸,席地而坐的怪异老太婆,就是帕尔莎等人在寻找的特罗凯。她长得非常丑——可是有一张蕴涵着让人看过一眼就绝对不会忘记的有力脸庞。

  她半闭着双眼,只有双手的手指微微移动。一下子抚摸着岩石表面,一下子又敲打着岩石。咚、咚、咚、咚咚——仿佛在演奏乐器一般,老妇人的手指敲打着岩石,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是心里却在呢喃:

  “纳由古的水中居民,居住在水中的发光者一组、修长者一族、弯曲者一族呀!现身出来与我对话吧!我是撒古的地上居民,在撒古大地走动的生物,居住在地上的生物。

  纽卡·洛·伊姆之年终于来临,撒古与纳由古交会之时到了。与我对话,告诉我吧……”

  说着,蕨类之间涌出的泉水,开始传出声音。咚、咯、咚、咚——与刚刚特罗凯在岩石上敲击的声音一模一样。宛如是回荡在洞窟之中的空虚声音,开始从水里头传出来。

  周围变得微暗,这不是太阳西下,只是空气的颜色有如改变一般,阳光照不到特罗凯的周遭。

  从水中传来的声音,不久,在特罗凯心里,化为听得见的声音。

  “撒古的大地居民、居住于地表的干燥者一族、在大地上使用火焰者一族呀!我——不会现身回应呼唤。我是纳由古的水中居民,居住在纳由古水里的一族。”

  特罗凯的身影仿佛溶化在大气之中,逐渐变得稀薄。水面上漂浮着蓝色光芒,大气与水面之间逐渐变得模糊不清。特罗凯把脸浸入大气与水面之间的空间。

  淡蓝色的雾气底下,逐渐出现一个本来不该在那里的物体。到方才为止,不过是看得见水底小砂石的浅浅泉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看不见水底了,带着绿色,美得让人心痛的深蓝色水,无止尽地、深深地延伸出去。

  深深的水底,隐约渗透出一个拥有与人类相似身躯的身影。长着像是水草的头发,滑腻的肌肤覆盖着蓝白色黏液。眼睛没有眼皮,嘴巴没有嘴唇,鼻子只有两个小小的孔。

  “感谢你的到来,‘水之民’由那·洛·凯呀!“

  脸凑了过去,特罗凯一说完,由那·洛·凯便回答:“地上之民‘特·洛·凯’呀!你要跟我对话?”

  特罗凯点点头,额头浮出汗珠。像这个样子把脸浸入撒古与纳由古之间说话,让人喘不过气,感觉十分难过。

  “由那·洛·凯呀,‘水之守护者’纽卡·洛·伊姆似乎已经产卵了。“

  “产完了。五个卵在纳由古,一个在撒古。”

  “‘食卵者拉卢卡’,已经开始行动了吗?”

  由那·洛·凯害怕得浑身颤抖。

  “是的……产在纳由古的卵,已经有两个消失了——拉卢卡吃掉的。因为产在纳由古的卵,就是拉卢卡的饲料。”

  “拉卢卡怎么找到卵的?”

  “不知道。”

  “有谁对拉卢卡知之甚详的?”虽然呼吸困难,但还是尽力忍耐的特罗凯,表情因为痛苦而扭曲。

  “拉卢卡是土之精灵,只能去问‘土之民’裘其·洛·凯了。”

  “要跟裘其·洛·凯对话,应该到哪里去?”

  “大地的裂缝——撒古与纳由古交会的地方……”

  一个水花之后,由那·洛·凯的身影消失了。同时蓝色的光芒也一并消失,空气潮湿的味道跟着恢复。特罗凯用力深呼吸,四肢伸展成大字状,精疲力尽地靠在背后的岩石上。

  “啊——可恶!我还以为没命了。这种事情居然还要再来一次!土里或水里都是一个样,难受的程度都没差。这真是不幸的咒术呀!”

  一边发着牢骚,特罗凯一边仰望着透过林间缝隙可见的天空。

  “而且,还有讨厌的猎犬纠缠不清……”特罗凯大大的鼻孔,微微抽动。

  “嗳,臭死了臭死了,我再也不想闻到那些家伙的味道了,干脆就在这里杀掉他们好了!”

  发泄完毕之后,她摇摇头。

  “这也不行。跟那个一辈子都只在看天空的死观星人,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讲清楚的,烦死人了。纽卡·洛·伊姆也是,挑了个这么麻烦的时间产卵。为什么不在我更年轻时来产卵啦!”

  发着说归说却无计可施的牢骚,特罗凯抓起泥巴,用双手揉了揉之后,忽然皱着眉头拔下一根头发,塞进手里的上块。嘴里一边念念有词,一边将泥块慢慢仔细捏成人型。接着,迅速从怀里拿出某个东西,塞进土块。等到外型大致具备的时候,特罗凯停顿下来,动也不动望着对面的樟树根部。

  “喂!给我出来!”

  忽然,特罗凯对着樟树根部大叫。杂草晃动,手拿飞镖的“猎人”随即现身,“猎人”对着老妇人露出笑脸。

  就在那个时候,特罗凯的背后,咻的一声飞来两端绑着秤砣的绳子。其他的“猎人”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绕到特罗凯的后方。特罗凯的身体像猴子似地跳跃起来,避开秤跎绳。可是,她的动作都被“猎人”看穿了。在特罗凯抓住树枝之前,“猎人”的飞镖已经迅速射中特罗凯的手腕跟大腿。

  “啊——”

  发出一声惨叫,特罗凯坠落到地面。两名“猎人”逼近脸朝上跌倒在地的老妇人,从怀中拔出短剑,其中一人踩着老妇人的肚子,另一人紧紧压制住老妇人的双手。踩着肚子的“猎人”,用短剑割开特罗凯的喉咙。

  特罗凯的头颅碎裂一地,“猎人”们大吃一惊,往后跳开,老妇人转眼化为泥土。

  接着,切开泥土人头部位的“猎人”,忽然上半身往后仰,手在空中乱抓一通,倒了下去。双手双脚痉挛,口吐白沫。

  另一个人也没有要救助同伴的意思,立刻一跃而起当场消失无踪。他跳到岩石的另一边,再从那里跳起来,移动到树上。可是,在移动到下一根树干之前,“猎人”忽然感觉到身体变得像铅块一样沉重。身体逐渐冰冷,眼前白光闪闪,心脏怦、怦、怦地,跳动声在耳里有如击鼓般回荡着——冷汗直流,男人双手在空中胡乱挥动,就这样直接坠落到地面上。

  “美丽的花朵是有刺的,泥土人也是有刺的喔,你们这些笨狗。”

  老妇人敏捷地从树上落地,踢开失去意识的男人,面露微笑。

  “想要狩猎本人特罗凯,就跟作梦没两样,给我牢牢记住。”

  从一开始出声的时候,“猎人”们便彻底中了老妇人的术。然后,他们攻击泥人并且把泥人压倒的时候,手就被事先藏在泥土中的毒刺给刺中了。

  “感谢我的大恩大德吧,本来我也是可以涂上瞬间毙命的毒药,不过没关系啦,我这个温柔贴心的特罗凯奶奶,手下留情只用了麻醉药而已。”

  老咒术师迅速把“猎人”的衣带解开,然后脱掉他的上衣。在”猎人”的衣带上找出竹笔筒后,打开墨水盒,将笔仔细沾上墨水,在上衣的背面,唰唰地写上某些东西,接着再把那件衣服穿回”猎人“身上。

  “那么,好好给我带消息回去吧,忠心的猎犬。”

  特罗凯“啪啪”几声,拍了拍“猎人”的胸口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再次找出绑在“猎人”衣带上的小袋子,从里头拿出两枚银币。

  老咒术师的脸上露出笑容。

  “还满有钱的嘛!这个我收下了,就当作是想割下我脑袋的补偿啦!我要用这个去街上喝一喝好久没喝的美酒。对了,到白鹿屋去吃个热腾腾的鹿肉火锅也不错……”

  用满心喜悦的表情呢喃一番后,特罗凯“啪”地击掌。

  “哦!我想到一个好主意了。我顶着这把老骨头忍受了一大堆苦头呀,应该要一边吃好吃的,一边看着精神饱满的弟子出面奋战不就得了?没错没错,这对他也是个很好的磨练,真是个好主意。果然,要不是受到臭死人的猎犬追捕,我的脑袋也不会这么清醒。”

  以不算是自言自语的洪亮声音说着,老妇人的身影消失在森林中。

  3特罗凯的信

  皇帝寝宫的地底深处,有个只有皇帝、圣导师与“猎人”知道的“秘密之间”。此刻,这个房间内充满着愤怒与焦躁,以及让人窒息的沉默。

  皇帝坐在帘子的另一边,与坐在帘子正前方的圣导师和修格,一同听取孟的报告。不但让皇子跑了,还出现难以置信的失误,甚至去追杀咒术师的“猎人”们,都在饱受轻视嘲弄后失败归来,简直让身为首领的孟丢尽了脸,恨不得以死谢罪。

  孟在与帕尔莎殊死搏斗之后没有多久便恢复意识,但因为头痛欲裂与晕眩,始终身体不适,因此,孟的脸色看来就像是个死人般惨白。

  “你说话呀!”

  圣导师非常不悦地低声催促。

  “二个脸被划伤,一个肩膀被刺伤,还有一个甚至受了危及性命的重伤。首领呀,就连你竟然都被打昏。”

  孟无言以对。

  “那个女人,真有那么厉害吗?”

  回想起那场殊死战,孟心想,帕尔莎厉害在于即使受了伤,动作也完全不显迟钝这一点。

  “那个女人……明知道会被我划伤,却毫无保护自己的动作。不管是多么胆大包天的人,一知道会受伤,一定都会反射性地做出防护动作。但是,那个女人知道自己的腹部会被划伤,却不保护自己,而是选择攻击我的头部——她的动作快于思考。这不是思考就做得到,也不是靠着心理准备就能做到的事情。要不是从小受过严格的训练,不可能做到。”

  “身为猎人首领的你都这么说……”

  冷酷的声音从帘子另一边传来。

  “你是说,你的修行还不比上那个女人吗?”

  孟没有抬头。皇帝高雅瘦长的脸庞,因为愤怒而颤抖下已。身为皇帝,他还没有自己命令不能贯彻的经验。有生以来第一次无法实现愿望的他,心中满是冲动,想把额头叩在地上的孟狠狠痛揍一顿。但是,皇帝还是拥有勉强把这种冲动压抑下来的优秀能力。

  “而且,就连追杀亚库族咒术师的那些人,不也是遭到大肆嘲弄夹着尾巴跑回来吗?历代的皇帝,拥有这等无能‘猎人’的,应该只有朕一个人吧?“

  听到皇帝有如放狠话的说法,孟感受到全身如刀割一般的深刻痛楚。

  此时,传来微弱的声音,某位“猎人”在通往地道的门上敲着紧急暗号。孟行礼之后站起来,过去开门。

  地道里,一名追杀特罗凯的“猎人”,脸色铁青地站着。

  “干嘛?”

  孟不耐烦地问,“猎人”缩紧身子将自己的衣服翻过来,指着上面的东西。

  “我想要换衣服的时候,发现上面写了这些东西……应该是特罗凯写的字。”

  孟从部下手中把衣服抢过来,上面确实写了细细小小的文字,这让孟感觉到全身如燃烧般的愤怒,他狠狠瞪着部下,要不是皇帝在后面,他差一点就要出手痛揍部下了。

  “下去。”

  发泄似地命令一出,部下立刻消失身影。

  “什么事?”

  对急着发问的皇帝,孟下跪回答:“特罗凯在部下的衣服上留了字。”

  皇帝与圣导师不由得面面相觑。圣导师站起身,做了防御咒术的动作之后,把孟献上的衣服拿到手中。

  “怕上面被施过咒,所以我先看看。”

  逐次阅读难以辨认的文字,圣导师眉宇间的皱纹越发加深。

  “上面写些什么?”

  皇帝终于按捺不住开口问道。圣导师口中念念有词:“幸好是我先看了……这是针对陛下的咒术。我现在马上把咒反击回去,将衣服烧掉。”

  圣导师把文字翻到内侧,折好衣服。

  “陛下,我想明天再解除咒术——欲速则不达,我跟修格要再好好彻底考虑。”

  说完后恭敬行礼,留下似乎还有话想问的皇帝与孟,圣导师带着修格离开“秘密之间”。

  抵达星之宫自己的房间之前,圣导师一句话也没说。进入房间,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在之后,圣导师这才开了口:“可恶的亚库族咒术师!竟然传来这种怪文章。你看看内容……根本没有必要防咒。”

  圣导师从怀里拿出衣服交给修格,修格接过衣服,上面有着乱七八糟的文字:

  看星星的:

  老是在看天空,每次祭祀都精疲力尽,你们已经忘记自己的职责了吗?

  在这百年一度的重要时刻,要是有闲工夫来杀我,还不如给我好好保护寄宿在二之宫亲族身上的卵。

  如果没保护好,严重的干旱就会降临这块大地。

  食卵的拉卢卡,已经醒来追着卵。

  两百年前,你们的祖先跟我们一起联手杀死拉卢卡,这是非常聪明的。

  看星星的,真是遗憾,我们亚库族在时光的远方,有时也会忘记重要的事情。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忘记杀死拉卢卡的方法了。在你们那边,如果还流传着杀死食卵者的办法,别看天空,把视线放回地面,把食卵者杀死。

  特罗凯笔

  看了两遍之后,修格歪着头,看着圣导师。

  “这是愚弄人的信吧……”

  信内容的确满是自信——可是,这是在尖酸刻薄中,还有微妙的闲工夫惹人发噱的信。

  修格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国家里头,居然有人会称呼连皇帝都得乖乖听话的观星博士为“看星星的”。光是这一点,这信就相当惊人了。

  而且,写信的人是亚库族咒术师。亚库族居然会像是在号召地位对等的人一般,送来这样的信……

  “这个叫特罗凯的到底是什么人?这篇文章,似乎透露出来她比我们更了解水妖。”

  圣导师抱着双臂。

  “她是流着亚库族血液的咒术师,应该很清楚这块大地上头的妖怪才是。”

  “这个人说要保护寄宿在二之宫亲族身上的卵吧?在圣祖的传说中,亚库族不是很害怕水妖的吗?再说,她讲的好像是当时纳纳伊大圣导师与亚库族咒术师联手,打败‘食卵者”——那个叫做拉卢卡还是什么来着的东西。“

  修格因为忽然想到某种可能,感觉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难不成……”

  “难不成,怎样?”

  圣导师冷酷的双眼凝视着修格。虽然修格告诉自己要注意遣词用句,慎重地选择该说的话,依然无法压抑让太阳穴跟脖子冷得麻痹的恐惧感。

  “纪录在正史上的圣祖传说,是为了稳定这个刚刚建立起来的国家,我想,里头不会有欺骗大众的部分存在。

  倘若这篇文章是正确的,那么百年觉醒一次的东西并非只有单方面,而是有‘卵’,以及‘食卵’两方面;还有,圣祖与纳纳伊大圣导师,为了保护那个‘卵’,借助亚库族咒术师的力量,击退‘食卵’方面的东西,不是吗?

  在‘卵’这方面,某些型态是跟水有关的,如果不加以保护,便会发生大早……寄宿在二皇子身上的,就是所谓的‘卵’吗?唉,要是早点知道就好了!”

  圣导师没有回答,修格看到他的表情心想大事不妙。恐惧逼迫着内心,然后他发觉,自己这么说等于是批判圣导师的无知。

  可是,一方面后悔,另一方面又有一种要是这么点事情就动怒,那么这个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念头,轻轻掠过内心的角落。

  “修格呀——”

  圣导师开口了。声音虽然冷淡,却感觉不到怒气。

  “人哪,随着光阴流逝,会发现许许多多的事情,会慢慢有所得,不过另一方面,随着光阴流逝,也会逐渐忘却许许多多的事情。这座星之宫,一直拥有两个不同的面:一面是你们用尽一辈子观星、了解未来的这一面;另一面,则是引导这个国家的政治走向正途。

  因为人是无药可救的东西,所以政治永远是个泥淖。圣导师不管在哪个时代,跟原本的观星工作比起来,往往被迫得操控政治。因此,在不知不觉中,看事物的角度都变得只剩下从政治出发了。

  我听到有什么东西寄宿在皇子身上的时候,虽然想着必须查出来到底是什么,可是还有另一个念头,在我的心中占据了更重要的地位,就是这件事情会对政治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说着,圣导师声音中的冰冷消失,转变为平静的语气:“这不能只是斥责‘猎人’的首领吧?我也是打从一开始就彻底失败了……我首先必须做的,就是查阅纳纳伊大圣导师留下来的秘室。”

  “秘室?”

  “星之宫里,有个只有圣导师才知道的秘室。里头沉睡着纳纳伊大圣导师留下来,刻着极秘文字的石板。可是那石板是用‘古代悠果文字’写成的,难以解读,需要花费不少工夫。

  修格呀,我有必须好好管理政治的重要工作,不可能只做解读石板这么一件事情。因此,我要把这件事情交给你——快点把石板的内容解读出来,厘清在两百年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

  修格深深鞠躬——他心想,这个人果然是值得尊敬的贤者。圣导师不忘再补充一段话:“听好了,你要多留心。那些东西,并不是听从亚库族咒术师而有所行动的。那些东西,是从水中开始行动的。如果因为你解读秘文而解决事情的话,正史上必定会将此视为观星博士的功绩流传下去——你明白吧?这是治理国家的手段。”

  修格点头。他在心中呢喃着:没错,也就是说,这样的事情在两百年前也曾经发生过。

  即使离开了圣导师的房间,压迫着肌肤的不安依然难以消退,它们啃食着修格的内心。

  这种不安,并不只是误会寄宿在二皇子身上的东西,因此搞错处理的手段一事使然——还有一种更深层的不安。

  至今为止,他认为所谓的“天道”,就是这个世界的一切,只要穷究一个观星博士应有的知识,总有一天可以通透真理,这一点完全是无庸置疑的。

  然而,事情真是如此吗?如同那位亚库族咒术师了解就算是圣导师也不知道的事情一样,这个世界上,说不定有什么跟“天道”不同的东西正在运行——想到这一点,修格的内心深处就开始不安。

  4亚库的传说

  帕尔莎的伤口,愈合得比谭达预期的快。

  “幸好是刀伤,如果是骨折,就不会好得这么快了。”

  帕尔莎低声说道。拿开布条检查伤口的谭达,不悦地摇摇头。

  “你呀,伤口复原神速,真让人想不到你的年纪。可是,你要给我好好记住,跟以前相比,复原的速度还是会越来越慢。因为你已经到了不能蛮横硬干的年纪了。

  哦,这个伤口我记得,因为这也是我缝的嘛。”

  谭达摸着帕尔莎的腹部侧边,帕尔莎转过身子。

  “笨蛋,不要随便乱摸,这样我觉得很痒。”

  把布条从谭达手上抢回来,帕尔莎自己包扎伤口。谭达不由得退开,搓着双手。帕尔莎忽然站起来,走到外头去。因为她不想让谭达发觉到,自己心中压抑不住而不断上涌的感情。

  地炉旁边,一边收拾药膏罐,谭达一边叹气。

  “你为什么要叹气呢?”

  恰克慕依照帕尔莎的教导,一边抓着小刀笨拙地削着烤肉串要用的竹签,一边看着谭达的脸。

  “不注意你手上的工作,可是会割到手的喔。”

  谭达静默不语,拿着药罐子站起来。把药罐子放到里面的架子上头,谭达感觉到恰克慕目不转睛看着他的视线。

  “谭达……”

  “嗯?”

  “为什么你不娶帕尔莎呢?你们明明感情这么好。”

  谭达缓缓转身面对恰克慕。

  “别问我这个问题……你不该问的。”

  “可是——”

  “不要问我。特别是在帕尔莎的面前,绝对不要问我,拜托你了。”

  恰克慕虽然脸上罩着一层不服,但没有生气。谭达在恰克慕身旁坐了下来,声音沉稳地说:“帕尔莎的心里已经下定决心了。帕尔莎会成为保镖,会赌上性命帮助你,都是因为她的那个决心。在她的决心完成之前,她绝对不可能成为一个妻子的。”

  “决心?”

  “简单来说,就是帕尔莎发誓要拯救八个人的性命。”

  “为什么会发这种誓……”

  “将来有机会,你再去问帕尔莎吧,这不是我可以讲的事情。因为你很聪明,应该会明白什么时候可以开口问她。你可以试着在帕尔莎回忆过去,心情愉快的时候问看看。”

  谭达带着微笑,走到屋外去。帕尔莎站在树下,以缓慢的动作移动着手脚。先是缓缓像是在描绘圆圈的动作,接着忽然像是闪电般,猛力地踢打。

  “唔唔。”

  帕尔莎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抱着手臂在旁边看着的谭达,露出苦笑。

  “还很痛呀!”

  “当然啰……我现在要去亚锡罗村一趟,你要怎么办?”

  “你是要打听‘水之守护者’纽卡·洛·伊姆的事情吗?“

  “嗯。我想调查看看。听说亚锡罗村里的人对这件事情很清楚。你要不要带着恰克慕,跟我一起去?”

  帕尔莎摇头。

  “我要留在这里。我还是不放心让恰克慕在别人面前曝光,要是放他一个人,我更不放心。我想,要慢慢敦那个孩子一些基础武术。希望万一哪天只有他独自一人的时候,也有办法保护自己。”

  谭达点头。

  “那么,我会从仓库里头拿出适量的食物,你们就别客气吧!说不定我今天晚上回不来,你们不必担心。”

  “嗯。”

  帕尔莎没有看谭达的眼睛,点头。

  谭达的目的地亚锡罗村,是位于青弓川上游的某个小村庄。大约三十个左右的居民,在河滩上开垦出些许田地耕种稻谷,仿佛刮掉倾斜山坡地一般开垦出来的梯田上头,则是种些杂粮与蔬菜。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是亚库族与悠果人的混血,居住在形状有如碗公倒扣的泥墙房子中。

  住在泥墙房子里,是亚库族自古传下来的居住方式,不过身穿在胸口处接合,用带子绑起来的单层服装,长度到膝盖的直筒裤,则是类似悠果农民的装扮。皮肤颜色也各有不同,从亚库族的深褐色,到跟悠果人完全没有区别的白色都有。语言方面则是大部分人似乎都只讲悠果语了,亚库语只有老人们在受到惊吓时会用来喃喃自语。

  谭达穿过村庄边境的“避邪绳”——道路两旁立着原木柱子,柱子之间拉起草绳,上头挂着骨头,谭达依照往例以头部碰触骨头发出喀喀声后走了过去。这是一种叫做纳静的鸟骨头,亚库族相信它可以除魔。也就是说,这个“避邪绳”,是用来防止魔物从村外入侵的。

  (可是,为什么要用纳静呢?)

  谭达忽然思考起来。纳静是种候鸟,在接近夏至的时候,会从北方越过青雾山脉,朝着海洋飞去,并不是会特别带给这个地方什么恩惠的鸟类。

  尽管如此,居住在滨海村落的亚库族,会把在海上气力用尽,冲到海滩上罕见的纳静尸体予以慎重悼念,仔细漂白骨头之后拿到市场上贩卖。其他村庄的亚库族,则因为可以避邪,出高价把骨头买回去。

  谭达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古老记忆,仿佛他也没想到自己会记得的细微记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祖父牵着他的手走过纳静骨头下方。他对于可以用头碰响骨头的祖父十分羡慕,曾经不满地说自己也想那么做。祖父露出苦笑,抱起谭达,让他碰到骨头。

  “纳静的翅膀快过魔物,应该也快过灾难吧?”

  祖父这么说,谭达就唱起歌了。

  “纳静,飞呀飞呀,若能飞列大海,降雨就能让稻穗饱满丰收!”

  “哦,这样就对了。这是夏至祭典的歌呀!没错,在夏至祭典之前种下去的稻谷,由于在祭典过后降下的丰沛雨水都能长得饱满丰收,这就是在讲这个的一首歌。今年要是也能大丰收就好了。”

  一边沉浸在出乎意料浮现出来的记忆中,一边走过山路,然后听到眼前的草丛发出沙沙声之后,看见其中出现一个矮小的人影,是个约莫十一岁的小女孩。背着满载小芋头的竹篓,水沿着竹篓滴滴答答往下滴。洁白的脸颊染上红色,手指头上也是鲜艳的红色。

  “啊,药草师大叔!”

  小女孩注意到谭达,露出笑咪咪的表情。

  “唷,妮娜,你去河边洗小芋头呀?”

  “是呀!”

  妮娜开始跟着谭达前进。这女孩的长相已经完全是悠果人的样子,即使到市区去,也不会有人发现她身上流有亚库族的血。

  (这样下去,再过个一百年,亚库族说不定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谭达在心中喃喃自语。

  “药草师大叔,你要去哪里?”

  “嗯,我有点事情想要请教你爷爷——我帮你拿那个竹篓吧?”

  “没关系。”

  空气中,飘来炊烟的味道。走出森林,出现在眼前的是个小村落。谭达每一季都会送药草到各个村庄,要是听到有人生病,就会亲自去看病。所以,村民看谭达的表情都充满和善。

  因为挑了人们从田地回来午休的时间,所以村里走动的人还不少,家家户户都冒着淡淡的炊烟。谭达一边与大家打招呼,一边朝着依山建造的一户人家前进。妮娜一下子走在前面,一下子又落后,再以小跑步赶上来。一到家门口,她“砰”的一声把竹篓放在入口处的旁边。

  “爷爷,有客人喔!”

  说着便跳进家门,谭达在稍微堆高泥土而成的门槛面前,做完踏步两次的“驱灾”动作后,进入阴暗的室内。

  屋子里头,弥漫着锅里冒出来的蒸气味道。在铺着稻秆编织席子的泥土地中央,挖了个地炉,老人与他的么子夫妇,再加上小孩,正围绕在地炉边。

  “不好意思打扰了,诺亚先生。”

  削瘦的老人眯起双眼。

  “哦、哦哦,你不是谭达吗?好久不见了。好了,起来起来,你来得正好,我们正在煮芋头,你也一起吃吧!”

  谭达在泥土地上脱掉草鞋,在炉边坐下,从怀里拿出绑成一把的干药草。

  “虽然只有一点点,不过这是托特草。我听说您的媳妇有喜了,这个对害喜很有效果的。”

  小儿子的妻子,露出害羞的笑容。嘴里含混不清地道谢,仿佛催促妮娜快点把芋头拿来地招招手。

  “我今天来,是有事情想要请教诺亚先生。诺亚先生的爷爷,是我外曾曾祖父的好朋友对吧?“

  “是呀,他们感情好的不得了呢,我也常常要爷爷跟我说他们的趣事。你的爷爷,获得他老婆的爷爷遗赠的田地,所以搬到托米村去。从那之后就逐渐没有跟我们一家子来往了。”

  谭达静静地开口说道:

  “诺亚先生,我今天来,是来问令尊英年早逝的哥哥——也就是‘精灵守护者”纽卡·洛·恰卡的事情。”

  诺亚的脸上笼罩着一层阴霾。老人骨瘦如柴的手,困扰地抚摸着下巴。

  “嗯。没错,伯父好像曾经是纽卡·洛·恰卡。我是听过这么一回事。可是,他没有成功保护‘水之守护者’纽卡·洛·伊姆,最后死状凄惨地走了……我祖母每次想到这件事情就非常难过,我们家里没有什么人会多说什么。而且,无论如何,这是正好一百年前左右的事情,我也不太喜欢这么一个故事,所以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要是知道一定会告诉你的。“

  谭达大失所望。唉,说的也是。从当事者的立场来看,这应该是个严重的悲剧,想要忘记这件事情也是人之常情。

  看着谭达的表情,诺亚深感遗憾地说:“大概是去年吧!去年的这个时候,我的母亲还活着。因为我母亲是村里讲述传说的先人女儿,不管是我伯父,或是纽卡·洛·恰卡,还是精灵的事情,我母亲都远比我知道得更为详细……不过,你为什么现在会来问这些事情?”

  谭达的心里,终于完全死心了。今年正好是第一百年,现在就连流着纽卡·洛·恰卡血缘的后代,都已经一无所知。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但是,亚库族还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丧失往昔的知识。

  (可恶。除了想办法找到特罗凯师父之外,没有其他办法了……可是,大概来不及。)

  这个时候,传来芋头咚咚落地的声音,妮娜吃惊地张大嘴巴。

  “爷爷!今年是纽卡·洛·恰卡遭到杀害之后的第一百年吗?不得了!这不就是纽卡·洛·伊姆又要产卵的时间吗?”

  众人惊讶地看着妮娜,其中最为目瞪口呆的人,就是谭达。

  “你知道得真清楚呢,妮娜。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件事情呢?”

  “我听曾祖母说过那个可怕的故事。”

  诺亚恍然大悟地击掌。

  “这孩子跟我去年往生的母亲一直很亲。不知道为什么,都会要求母亲说故事给她听——妮娜,你听曾祖母说过怎么样的故事?把那些故事告诉谭达。”

  这还是第一次如此受人瞩目,妮娜不禁满脸通红。

  “妮娜,你是个好孩子。你过来,坐在我的旁边,慢慢来没关系,把你记得的事情告诉我。”

  谭达温和地说完,妮娜便坐到谭达身旁,有些踌躇之后,开始说道:

  “唔,我想想看……爷爷的伯父在小的时候,保护水的精灵纽卡·洛·伊姆产卵在他身上。”

  妮娜的叙事虽然不太通顺,不过应该是听过好几次的故事了。随着她逐渐冷静下来,也慢慢变得流利顺畅。

  谭达听着少女述说故事,领悟到这是料想不到的幸运——少女开始诉说就连他也不知道的故事。

  “纽卡·洛·伊姆是从撒古海洋中卵孵化出来的,到了青少年时期,就会逆纳由古的河川而上,到达水底很深的地方,然后在那里定居下来。可是,长大之后,就变得动弹不得了。

  曾祖母说过,这一定是长得很像巨大贝类的精灵。这个精灵吐出的精气会变成云朵,让天空下雨。

  可是,纽卡·洛·伊姆一百年会产卵一次,然后死亡。所以,纽卡·洛·伊姆一产卵完毕,云朵就会逐渐消失不见,变得持续干旱。

  所以,曾祖母说,亚库族决定要拯救纽卡·洛·伊姆的卵。希望纽卡·洛·伊姆可以安心产卵,并且好好吐出云朵。打从很久很久以前,撒古与纳由古的生物们还十分融洽的时候开始,一直都是这样子的。一直保护像是母鸟—样抱着蛋的纽卡·洛·伊姆,直到纽卡·洛·伊姆平安无事把卵孵化养大。

  可是,就像蛇会吃鸟蛋一样,恐怖的‘食卵者’拉卢卡,非常喜爱纽卡·洛·伊姆的卵,纽卡·洛·伊姆一产卵,拉卢卡就会跑来!”

  少女害怕得发抖。

  “爷爷的伯父,也是被那个拉卢卡的爪子撕裂的!被撕成两半!如果,今年是第一百年,拉卢卡会记得以前吃过的纽卡·洛·恰卡味道,跑来把我们吃掉吗?”

  谭达的手搭住少女肩膀。

  “不要紧的。拉卢卡只会吃纽卡·洛·伊姆的卵,一定不会吃掉你的,所以不要紧的,放心。这个时候,众人都在关注妮娜与谭达的对话。妮娜的母亲,甚至停下削芋头的动作。

  “妮娜,那个拉卢卡到底是怎么样的魔物,你有没有听曾祖母说过?”

  “有呀。曾祖母说,她的父亲曾经看过。虽然看下到拉卢卡完整的样子,但是在撕开纽卡·洛·恰卡的时候就看到了。曾祖母说,她的父亲记得,看到发出光芒的大爪子。”

  (拉卢卡,果然是纳由古的生物——不是皇帝派出来的追兵。)

  谭达在心中喃喃自语。

  “曾祖母有没有告诉过你,拉卢卡有什么弱点?”

  妮娜一脸遗憾地摇头。

  “没有。我也很想知道,因为,不管是怎么样的魔物,只要知道弱点,就有办法可以杀死吧?可是,曾祖母跟我说:‘如果知道这一点,就不会放在心里不跟任何人说,眼睁睁看着身上有卵的孩子被杀死’,对吧?”

  “说的也是……”

  谭达点头,然后拍了拍妮娜的肩膀。

  “真是谢谢你。托你的福,帮了我大忙喔。妮娜你也拥有讲述传说的天分呢,总有一天,你会成为像你曾祖母那样优秀的讲述传说者。”

  妮娜开心地笑了。但是,坐在她旁边的诺亚表情却笼罩着一层担忧。

  “不过,谭达,我再问你一次,为什么你这次又想知道这件事情?”

  谭达环顾众人后,说道:“没错,就跟您猜想的一样——实际上,纽卡·洛·伊姆似乎又再度产卵了。所以,我想要保护那个卵。可是,我诚心拜托您,绝对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其他人。”

  “为什么?”

  “圣祖陛下不是曾经击退纽卡·洛·伊姆吗?所以,万一亚库族又传出什么纽卡·洛·伊姆产卵的传闻,散播传闻的人们,一定会因为反叛皇帝而被砍头的。”

  众人以毛骨悚然的表情面面相觑。

  “所以,听我的话,不要把这事情讲出来比较好。”

  诺亚等人不发一语地点头,做出将左手小指放在嘴唇上的“沉默誓言”动作。谭达再次转身面对妮娜。

  “妮娜也要答应我,绝对不说出去。”

  妮娜露出有些遗憾的表情,因为她原本还打算要赶忙到处去跟朋友们说。可是,看到爷爷他们恐惧的表情,再看看谭达的表情,妮娜也不得不把左手小指放在嘴唇上发誓,谭达欣慰地笑了。

  “谭达,你也要发誓,发誓你绝对不会告诉官吏,我们说过这些话。”

  诺亚厉声说道。谭达点头,立下了“沉默誓言”。

  对着陷入一片寂静无声的人们,行礼表示非常抱歉的心情后,谭达站起来,正打算走出门口的时候,妮娜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谭达大叔!我又想到一件事情了!曾祖母说过的事情!”

  谭达转身,妮娜的双眼闪闪发亮。

  “就是,她说有传闻说拉卢卡冬天的时候不会来。拉卢卡一定是在冬眠,就像山里的野兽一样。”

  听着孙女的话,诺亚也像是记起什么一般,用力地点头。

  “没错。听说我伯父遭到杀害的时间,已经是夏至了。所以,祖母似乎很感叹。她说唯有那一年,满心期待要是能一直持续冬天就好了。”

  谭达仿佛捡到料想不到的宝物般,欣喜不已。这无疑是十分重要的消息。由衷感谢地深深鞠躬之后,谭达离开了诺亚的家。

  回程,小心翼翼不要碰响纳静鸟的骨头,悄悄穿过“避邪绳”。纳静的骨头随风摇曳着,风中混杂着些微雪的味道。青雾山脉的另一边,帕尔莎的故乡亢帕尔一带,应该已经开始下雪了。

  透过树枝仰望天空,装饰着凄凉的灰色天空边缘,树林红叶也褪了色,仿佛只剩下枝条引人注目。总是让人静下心来的冬季气息,此时此刻,想来值得感谢。谭达一边沉思着,一边走过山路。

  5再会特罗凯

  恰克慕汗流浃背,帕尔莎双手叉腰地看着恰克慕。

  “很难受是吗?”

  恰克慕似乎已经说不出话,只是点头。谭达出门之后,帕尔莎就在房子前面的草地,教恰克慕武术的基本姿势。这是帕尔莎六岁的时候,养父秦库洛教给她,名为“齐基”的武术中最基本的姿势。一边沉稳地呼吸,一边让动作配合呼吸吐纳,缓缓冲撞、出拳或踢脚。右手出拳的时候,左手保护要害等等,攻击与防御一起施展的姿势,设计成一个人的时候也能够练习的武术。

  可是,光是一连串的动作重复个二十次左右,恰克慕的呼吸就已经紊乱了。

  “唔,必须要先这个样子锻炼身体才行。因为你还是个孩子,骨头还很柔软,我不会硬要你学做不到的动作,不过稍微动一下就喘不过气的身体,不多练练是不行的。”

  擦掉流进眼里的汗水,恰克慕皱起眉头。他一点都不知道,原来汗水流进眼睛里头会这么刺痛。

  “要修练多久,才能变成像帕尔莎一样?”

  “二十年。”

  帕尔莎不慌不忙地回答。

  “二十年?这样,不就来不及了?“

  “那么,你就说‘来不及’就好了。只要开口说,也许就不会遭人怀疑了。无论如何,十岁左右的孩子只修行一、两个月,铁定不可能跟追兵势均力敌的。”

  “那为什么我要做这种练习——要练吗?”

  一脸差点咬到舌头的表情,恰克慕说道。

  “很简单。因为练习比不练习更能增加顺利脱逃的可能。你听好了,即使是微不足道的事情,有时候也是生与死的分别。例如说,能在短短一瞬间让敌人感到恐惧,说不定就可以脱逃。如果你能帮我制造出敌人的破绽,我能救你的机会也会增加。总之,动手去做,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好。”

  一说完,帕尔莎猛然一个转身,拿着长矛摆好架式。

  “谁!”

  帕尔莎长矛的矛锋正对着摇晃的草丛,其中出现一个像是猿猴的人影。

  帕尔莎的双眼睁得大大的。

  “特罗凯……老师!”

  老咒术师不以为然地说:

  “哼。搞什么,原来是你呀!看来还是老样子,拿危险东西过危险生活。那边那个小男孩是谁呀?”

  恰克慕瞠目结舌,看着身穿破烂衣服的奇怪老太婆。

  特罗凯的眼睛,突然眯了起来。沉默地绕过帕尔莎旁边,老咒术师到了恰克慕正对面,仔细端详着恰克慕。这么面对面之后,才知道特罗凯的身高几乎只跟恰克慕一般高。特罗凯削瘦的手指朝着恰克慕的额头伸去,恰克慕仿佛觉得心似的,向后退了一步。

  “不要动!”

  特罗凯说道。刚一说完,恰克慕似乎遭到言语麻痹身体一样,完全动弹下得。特罗凯以指尖轻轻抚摸着恰克慕的额头,然后慢慢摸到胸口。

  恰克慕忽然之间,产生奇怪的错觉。特罗凯的指尖,仿佛静静地伸进他的胸口中。贯穿衣服、皮肤、肌肉……恰克慕全身冷汗直流。虽然完全不觉得痛,可是光是吐气,就感到恶心反胃。

  就在他心想已经受不了了的时候,特罗凯的手指忽然离开他的身体。一离开,身体就完全恢复自由行动的能力,恰克慕有如线被切断的傀儡,砰的一声跌坐在地面上。特罗凯的额头,也轻微浮出了汗珠。

  “真是的,真是的。”

  缓缓摇头的老咒术师,转身看着帕尔莎。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命运吧!这个世界的系统是非常奇妙的——你是不是受了二之宫的委托?”

  帕尔莎点头。这个老妇人的脑袋实在很灵光,她用不着对一切大惊小怪。

  “特罗凯老师,我正在找您呢。如果这是命运,很难得的,我也想对这所谓的命运道谢。”

  老咒术师露出微笑。

  “我也是。这么一来,就大大省事了——可是,唉!”

  她稍微一顿,看着终于站起来的恰克慕。

  “我真是活太久了呀,没想到还有亲眼看到‘水之守护者’纽卡·洛·伊姆的卵的一天。”

  恰克慕双眼圆睁。

  “你、你看过吗?你看过我胸口里面吗?里头到底有什么?请告诉我!”

  特罗凯目不转睛看着恰克慕,然后,仰天大笑。

  “原来如此,这孩子是二皇子呀!怪不得,那些猎犬脸色难看地来追杀我。”

  大笑一阵之后,老咒术师再度面对恰克慕。

  “因为你的身体是撒古——也就是这世界的东西。你的肌肉里头,并没有卵的存在。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呀,看到以这个样子,让撒古生物的身体上重叠着纳由古的生物。我看到的东西是,发出蓝白色光芒的小小的卵。没有坚硬的外壳,就像鱼卵一样,软绵绵的。”

  恰克慕的表情扭曲。就算特罗凯说肌肉里头并没有,但终究听来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死命忍住不断涌上的恶心感觉,恰克慕用力摇头。

  老咒术师一点都不在意恰克慕这副模样。

  “你到底做过什么?为什么会变成在孵纽卡·洛·伊姆的卵?”

  她问道,恰克慕瞪着特罗凯。

  “我不知道,我完全不记得了——我还以为遇到你的话,你就会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个精灵非得要产卵在我身上不可?”

  “我怎么知道?无论我再怎么行,总有事情是我不知道的……唔,这样子还真是可惜。我也很想搞清楚纽卡·洛·伊姆的卵是怎么产下来的。无所谓啦,说下定不久之后就会想起来了。就好好等待那一天的到来吧!

  喂,帕尔莎,我的笨徒弟怎么了?该不会被你给吃了吧?”

  帕尔莎苦笑。

  “我要是吃了那种家伙,就不会觉得肚子饿呀。谭达他……”

  说着,帕尔莎看了背后一眼。不一会儿,草丛晃动,头上沾着树叶的谭达出现了。受到三个人的注目,谭达不由得呆若木鸡。

  “怎么了?怎么了……啊,师父大人!我找您找了老半天了!”

  由于他现身的时机太过凑巧,帕尔莎、恰克慕与特罗凯都忍不住面面相觑。特罗凯笑着对恰克慕说:

  “说人人到,好像说得还满对的嘛。”

  然后,对谭达大吼:“你的头发怎么会沾到树叶?这副不在意仪容的德性,你永远都讨不到老婆的。”

  谭达叹口气。

  “我说师父,您自己不也是全身上下都沾到树叶了?比起担心我的老婆,现在应该还有很多该做的事情吧——算了,我先去泡茶,我们一边吃点东西,一边谈吧!”

  谭达把黏在头发上的树叶挥落,进入屋内。啜饮着得心应手的谭达泡出来,散发着浓郁香味的茶,众人谈起至今为止发生的事情。

  大略的内容一讲完,帕尔莎便说:“也就是说,所谓的纽卡·洛·伊姆是居住在水底深处,会吐云出来的精灵,或是一种生物。由于长大之后本身没有办法行动,所以一百年有一次,会在濒死之前把卵产在撒古的生物身上,让那个生物把卵运送到海洋去。那么,如果我们接下来快点前往海边,把卵放到海里去……”

  特罗凯摇头。

  “行不通的,现在还不到那个时候。因为恰克慕没有出现朝着海边去的行动,说不定,撒古的水为了要适应纽卡·洛·伊姆的卯,已经进行‘融合’了。

  你说过水变得黏稠了吧?说不定是因为卵已经充分成熟,所以才能操控撒古的水变成这样。

  唉,总之卵要是充分成熟的话,恰克慕自然有所行动吧!”

  “所以只要保护卵到夏至的时候平安产下,我就可以得救,这是真的吗?”

  恰克慕插嘴问道,特罗凯点头。

  “应该是。虽然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但是我听纳由古的水之民说过,纽卡·洛·伊姆的卵并不会伤害宿主。”

  恰克慕的脸上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谭达把手搭在恰克慕的肩膀上,虽然面带微笑,却忽然恢复成一脸正经地看着特罗凯。

  “但是,如果不能顺利保护卵,卵就会被拉卢卡吃掉,就像一百年前一样——真是不可思议。的确,那个时候似乎发生了大旱灾,不过,并不是这一百年之间持续不断的。师父,纽卡·洛·伊姆真的是会生云的精灵吗?”

  特罗凯耸了耸肩膀。

  “就算是我,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呀!不过仔细想想,这个世界并不是只有那佑洛半岛,世界上的云不停涌上天空,纽卡·洛·伊姆应该不只一个。就像是鱼类、鸟类、野兽等等,就算是同一种生物,产卵的方式、成长的方式也会有所不同,生云的精灵应该也是各式各样。

  话虽如此,在那佑洛半岛这里,这个百年一度把卵产在撒古孩子身上的纽卡·洛·伊姆,如果卵没有顺利孵化,一定会造成严重的干旱,这件事情当然不可能放着不管。”

  “师父说的对。”

  谭达说道。

  “保护卵并不只是为了干旱而已,还有一个原因是牵涉到恰克慕的性命。”

  对话暂停,谭达把茶水倒进每个人的茶杯里。恰克慕一边看着正在喝着美味茶的特罗凯,一边心想,自己一定要问问看如此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事情。

  “特罗凯,谭达说我是纽卡·洛·恰卡,也就是‘精灵守护者’。因为纽卡·洛·伊姆是云的精灵。

  可是,所谓的精灵,不是应该拥有神奇的强大力量,是眼睛看不到的,像是灵魂的物体吗?

  星之宫的博士告诉我,精灵是聚集了包罗万象的精气,所产生出来的灵魂……从卵孵化出来,会产卵的物体,真的是精灵吗?”

  特罗凯抬起脸。

  “哼,悠果人是这么想的吗?小鬼头,国家或语言不同的人,不是拥有不一样的思考方式吗?例如说,帕尔莎是亢帕尔人,亢帕尔人认为雷是一种神。对吧,帕尔莎?”

  帕尔莎点头。

  “嗯。这个世界一开始的黑暗产生了漩涡,在里头爆发出光芒的,就是雷神佑拉木。”

  特罗凯的视线回到恰克慕身上。

  “就是这样。所以,恰克慕,你是悠果人,悠果人不是认为神明是在这个世界诞生之时,聚集了‘天’里头最强的精气所诞生出来的巨人吗?

  这个巨人搅拌黑暗的时候,分出轻盈的天空与厚重的大地。大地诞生女神,女神跟巨人交合之后,最初的人类就诞生了。那个人,就是你的祖先。我说的对不对?”

  恰克慕点点头。对恰克慕来说,这则神话讲述了祖先的诞生,是非常神圣的故事。一想到这个老咒术师该不会想要否定这个神话吧?恰克慕就不由得有所戒心。

  特罗凯看着恰克慕的表情,轻轻露出微笑。

  “你不用担心。我不是那种嘴里讲着他国神话,在脑子里却看不起那个神话的笨蛋!不管是哪个国家的人们,大家都是花了头昏脑胀的漫长岁月,努力去思考这个世界真正的模样与生成的过程。

  而且,悠果人相信巨人神,亚库族相信这个世界的开端存在着‘漩涡之蛇’。哪边释解了世界的真相,我也不能肯定。

  精灵也是一样,悠果人认知中的精灵,与我们亚库族认知中的精灵,并不是完全一模一样的东西。亚库族称拥有与水、土、火、气、木有关联的‘强大力量’的东西为‘精灵’。

  例如,不管山上有多少树木生长,亚库族认定为精灵的,就只有经历过数千年时光,拥有‘强大力量’的树木而已。即使,它在几千年之前,是棵从微不足道的树苗生长出来的树,我们依然会称之为精灵喔。”

  “你说的强大力量,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面对恰克慕的问题,特罗凯叹了口气。

  “喂喂喂,什么东西这种说法怎么能说明‘强大力量’?以木之精灵来说,就是如同生命之力的东西——也就是要拥有强烈的精气。我们就称这个为‘强大力量’。

  以纽卡·洛·伊姆来说,拥有的是操纵水、吐出云,产生雨的‘强大力量’。所以,就是一种精灵……就是这么回事。”

  看着恰克慕认真思考的表情,帕尔莎忽然笑出来。

  “恰克慕,你还真像二十年前的谭达呀!我对这种有点麻烦的事情非常没辙,不过,你好像很喜欢这种听起来不容易了解的事情?”

  恰克慕歪着头。

  “也说不上喜欢。不过,要是有我不懂的事情,我不思考到水落石出清清楚楚的话,就会觉得有哪里不对劲,静不下心来。”

  听到这个回答,谭达露出微笑。

  “恰克慕与其当皇子,更适合当一个学者呢!不过如果有个像帕尔莎这种不思考的人当皇子,国家的将来也会很有意思吧?”

  帕尔莎哼了一声。

  “你还真敢说呀——好了,回到正题吧。下管纽卡·洛·伊姆到底是什么东西,总而言之的意思就是说,一定要保护恰克慕免于‘食卵者’拉卢卡与皇帝追兵这两者的毒手对吧?”特罗凯喀吱喀吱地抓着胸口。

  “我的文章不知道能不能让那些看星星的改过自新。

  但是,值得高兴的是,亚锡罗村的小女孩,居然还记得流传下来的纽卡·洛·伊姆的事情——这样子,或许就有蛛丝马迹了。”“不过,为什么呢?纽卡·洛·伊姆是跟全国歉收有着密切关系的重要大事,这种事情为什么会如此轻易就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不见?”

  谭达的话,让特罗凯看了恰克慕一眼,才继续说道:“虽然在二皇子殿下面前讲这个很失礼,不过这应该都是因为政治的缘故吧!纽卡·洛·伊姆的事情,跟圣祖的建国神话有关,如果看星星的那些家伙想要将天地万物都掌握在手里,就不可能把亚库族的传说讲出来让人民知道。

  可是,就像亚锡罗村的小女孩一样,就算是我,也会把纽卡·洛·伊姆的事情流传出去。我从我的师父盖卒那边得知纽卡·洛·伊姆的存在。谭达也一样,是从我这边听到这存在是怎么回事的。

  遗憾的是,流传下来的知识并不完整。最重要的像是击退拉卢卡的方法,就没有流传下来。尽管如此,避开握有政权的人们耳目,珍贵的知识就是这样子,有如蛛丝马迹逐渐流传出去。“

  恰克慕紧紧皱着眉头,看着特罗凯。

  “星之宫的贤者们,真的是那样在操纵人民的吗?这种事情,要怎么做才办得到?”

  “例如说,夏至祭典。”

  特罗凯的回答,让恰克慕忽然眯起眼睛。

  “夏至祭典?我记得那确实是庆祝圣祖击退水妖,净化这块大地的祭典。话虽如此……”

  特罗凯摇头。

  “夏至祭典,原本对亚库族来说,是祈祷丰收的祭典。我认为,古代的夏至祭典,则是用来流传让纽卡·洛·伊姆的卵平安无事孵化的方法。因为纳由古的水之民说过,卵孵化的那一天,就是夏至。

  但是,现在的夏至祭典,已经变成赞扬圣祖托尔克尔陛下丰功伟业的祭典了。如今,即使是我们咒术师,也没有办法得知过去的夏至祭典是什么样子……就是这么无奈。”

  听着两人的对话,谭达再度想起,今天下午意料之外的记忆复苏。请祖父让他碰响纳静骨骼的时候,唱的夏至祭典之歌……

  (纳静,飞呀飞呀,若能飞到大海,降雨就能让稻穗饱满丰收……)

  河的两岸立着四根渗进油的柱子,加以燃烧冒出黑烟的样子;拿着火炬追赶激烈跳着舞的纸糊怪物的众人,以及斩杀被追赶的怪物的英雄戏剧;人们祈祷着雨水的歌声——谭达的心中,不知不觉浮现出某种东西。不过,在清楚了解到究竟是什么之前,谭达被特罗凯再次开始说话的声音给拉回现实。

  谭达错过的那个念头,实际上是非比寻常的重要线索。

  谭达这个时候,已经十分接近重要的真相了。然而,那小小的念头,直到变成遥远的痕迹,都没有再次在谭达的脑海中醒过来。

  “那些看星星的,不可能完全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情吧?文字在这种时候可是很有力量的。

  如果击退拉卢卡的方法流传了下来,应该就在那些看星星的家伙手上的书本里头。

  唉,这两百年之间,看星星的不务正业,全心全意在搞政治斗争,说不定重要的书籍也被虫子给吃掉了。即使如此,只要看星星的不是呆子,应该就会注意到事情的严重性。随便杀掉皇子的话,也不会心安理得的。”

  帕尔莎插嘴说:

  “他们来追我们的时候也一样,并没有要杀死恰克慕的企图。”

  恰克慕吃惊地抬起头,帕尔莎看着恰克慕。

  “所以,我们才捡回一命。虽然你没注意到,不过那些人拥有杀死你的绝佳机会。如果他们的目的是杀死你,那个时候,直接下手不就好了?

  可是,他们为了不要弄伤你,故意转变位置发动攻击。我才有机会暂时脱逃,分散他们。再趁着他们各自孤立的时候,把你救出来。”

  恰克慕身子前倾。

  “那么,父皇真的——陛下他,真的不打算杀死我?”

  帕尔莎迅速看了谭达一眼,抢在特罗凯开口之前,谭达说道:“当然,可能的话,令尊也不想杀死你,杀你是最后的手段。可是你不能就此放下心来。

  皇帝陛下并不是一个普通人,比起一个父亲的亲情,他必须最优先考虑的事情是,让国家稳固安定。所以——你千万不可因此有所松懈。”

  谭达的话语中包含着关怀,恰克慕坦率地接纳了他的话。

  “总之,先设想最恶劣的情况就没错了。要尽快动身到深山里头的‘猎洞’比较好。”

  特罗凯和谭达,在青雾山脉深处的洞穴里头,总是准备了柴薪、防腐的粮食等等。即使是隆冬大雪覆盖的季节,待在“猎洞”里头也不会冻死。

  他们决定尽可能迅速离开这里,动身到“猎洞”去。开始下雪之前,得将“猎洞”布置成舒适的家。

  第二天早上,趁着谭达上街购物时,帕尔莎带着恰克慕,巡视谭达平时设下的陷阱,把抓到的野鹿与野兔做成熏肉。

  剥下曾经活着的野兔皮,对恰克慕来说很恐怖。兔子还是温的,温度让人感到生命,恰克慕哭着,依照指示把兔皮剥下。

  “不要多想,多想就会觉得难受。什么都不要想,动手就是。”

  帕尔莎在猎物各脚的关节外侧,用猎刀割出缝之后,啪啪几声就把脚折断。做着把内脏分为可食与不可食的工作,很快就结束了。

  太阳下山之前,帕尔莎就处理完猎物,把许多肉块吊挂在熏制肉类的小屋里。

  “这样用烟熏过之后,就可以长久保存,味道也会变得很好喔。”

  即使入夜了,他们依然继续工作。帕尔莎把猎物身上剥下来的皮鞣好,收进要带去“猎洞”的物品袋子里。谭达把草药绑成束、磨药粉,也忙个不停。就连恰克慕,也是一有吩咐要他帮个小忙,就会协助两人工作,唯有特罗凯例外。

  吃完晚饭,特罗凯饮用着谭达买回来的酒,不久就在地炉旁边最温暖的位置横躺下来打鼾睡着了。她睡着的表情,看起来似乎很幸福。

  他们大概花了两天将行李打包完毕,锁好家门后,便出发前往深山之中的“猎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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