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冰刃』与『绯蛟』
休罗城里的混沌没有结束。
冲进内部的 CIM 再次出现在正门的时候，聚集在康梅里德时报本部前的人们敏感地察觉到状况不对劲。听到他们对着无线电怒吼的声音，人们得知雷蒙德总编消失了。
神秘的新闻社报道了暗杀者身影，而凭强权刊登了那篇报道的总编失踪了。
在已经有数个谜团的情况下，据说稍远的楼又发生了爆炸事件。还有目击情报说，投掷炸弹的人是报道中的苍银发暗杀者。
无论谁都察觉到了动荡的预兆。
但是，他们抓不到动荡的真身，慌乱不已。
在车站前，连日有将 CIM 的失态当作靶子的激进分子不断演说。有人发传单说「全都是姆扎亚合众国的阴谋」，也有人去殴打那些人，说「你才是加尔加托帝国的间谍」，混乱不断。
国会议事堂的大钟楼前，人们正在游行。
他们判断间谍是一切混沌的元凶，要求大量检举外国人，抱着达林皇太子的遗像，怒吼说「把他们全都抓住审问」。游行的规模很大，聚集了三千人以上。警察正在为镇压游行而奔走。
有个少女以一副愉快的样子望着混沌的城市。
她潜伏在库莱特女王车站近郊的楼房里，暗中笑话下方扩散的骚动。
她正是这场混沌的罪魁祸首——翠蝶。
她手边有个无线电。包括“工蚁”的许多部下发来的报告从那里传出来。
她侧耳倾听的是莫妮卡和克劳斯死斗的结果。
「Perfect。」
听完之后，她忍不住咧嘴笑了出来。
「太出色了。没想到她能让燎火负伤然后逃脱。」
特别是克劳斯左腿负伤，这是超出预料的战果。如果骨头有了裂痕，完全康复要两三个月。康复之前无法发挥出全力。
着实地向解决那个男人前进了一步。
而且，莫妮卡这个棋子还在手上。
（……燎火还会忙着对付莫妮卡酱一段时间。能削弱到什么地步呢？）
莫妮卡的作用比翠蝶的想象要多。
虽然还不能完全信赖，但今后也可以期待她吧。
（……不，考虑到让燎火左腿受伤这一点，已经可以相信她会成为咪的同伴了吧？是不是太容易了？）
真的可以不再怀疑她是双重间谍吗。
『燎火』克劳斯是迪恩共和国最强的间谍。为了取得『蛇』的信任就伤害他的左腿是不值当的。
（虽然还不能放松警惕，但应该可以认为她不打算回到『灯』了吧……看情况也可以把『蛇』的目的告诉她？）
翠蝶轻轻呼气，从无线电旁边走开。
（毕竟只要知道『蛇』的存在意义，谁都会赞同『蛇』的。）
至少翠蝶就是这样。
她过去是芬德联邦的间谍，一心希望本国的繁荣。但是，她注意到了全世界的谍报机构都尚未完全摸清的世界性绝望——当她注意到这个事实，她尝到了一种立脚点崩溃的心境。那时候来邀请她的就是『蛇』。
看看时钟，已经是傍晚了。
必须进行『蛇』的定时联络。
传达重要的情报时不使用无线电。藏在街上的密文会告知会合的地点。规矩是在指定的时刻去那里留下字条。
对翠蝶来说这个时间很令人厌烦。
——『翠蝶，你还是太天真啊。不要忘喽。』
她无法忘记那人高高在上对自己说的话。
真麻烦——她咂舌道，然后拿起大衣。
在她要穿上袖子伸出右肩时，意料外的疼痛闪过。她急忙用左手压住，腿上用力，稳住摇晃的身体。
「——啧。」
已经过了快十个月以上了，可是仍然有伤口在疼。
伤应该治愈了，但它好像诅咒一般定期折磨翠蝶。
——双肩上刻下了闪电般的伤痕。
对喜欢舞蹈的翠蝶来说，印在肩上的伤极其令人不快。自那以来，站在舞厅里的时候，她只能穿藏住肩膀和上臂的服装了。
（……啊，烦死了。）
每当回想起那段记忆，她就咂舌。
（那个老太婆……死了以后还是这么可恨……）
她不知多少次为那涌上心头的憎恶紧咬嘴唇。
——『炮烙』盖尔代。
那是『焰』的成员。翠蝶见证了其死前的场面。
◇◇◇
事前的情报说，是个老东西。
那是倒戈到『蛇』的『炬光』——或称『苍蝇』基德说的。他露出略带哀伤的眼神之后，一边打磨着自己擅长用的大刀一边这样讲道。
「毕竟都是七十二岁的高龄了啊。已经是老婆婆了啊？全盛期早就过了。这十年里衰弱得更厉害了。」
就是听到这番话，『翠蝶』才自告奋勇去暗杀她。
在基德的操盘下——暗杀『焰』的所有成员。
如同『紫蚁』在姆扎亚合众国击破了『红炉』，杀害『炮烙』的任务交到了翠蝶手上。芬德联邦这片土地也是她的主场。
至于把对方引诱到指定的地方，只要使用基德的情报也很容易。
翠蝶把对方叫到了自己支配的舞厅。那是在休罗郊外平常会有上流贵族聚集的社交场。她指定了舞厅无人的深夜。
过了零点的时候，一个老女人迈着坦荡的步伐出现了。
「唔？什么啊？」
她看向坐在放在中央的椅子上的翠蝶。
「还以为是基德叫我出来，没想到对手是这种小姑娘啊。那个笨蛋泄露了暗号吗？」
盖尔代的容貌让人感觉不到她的岁数。打扮是军用裤子和背心，大幅露出肉体。双臂上覆盖着坚硬的肌肉，反射着照亮舞厅的灯光，让人难以想象那是一位老女人。
不过以那副打扮在街上走，自然会显眼。
——在战场上走过半个世纪以上的不死身狙击手。
翠蝶知道她的传说，不免有些紧张。
「……要不要来交涉？老婆婆。」
「唔？」
「你的同伴『炬光』基德背叛了同伴，去加尔加托帝国了。」
盖尔代的表情没有变化。
翠蝶判断对方在逞强，于是展示了情报的正确性。
「阳炎宫有规定对吧。规则十四，不允许强行要求其他居民喝酒。规则十五，不允许用火药驱逐睡意。这是为你订的规则哦。」
「啊啊，是呢。」盖尔代的表情放松下来，快活地笑了，「不过用了火药是要管教克劳仔啊。Boss 发了好大火。」
不知为何，盖尔代看上去很愉快。她说着嘿咻，坐到了呆住的翠蝶前面放着的椅子上。
「嚯喔，基德背叛了啊。不过我不惊讶。」
她用轻快的语调说道。
「……原来如此，那个时候让克劳仔一个人远离『焰』就是因为这个啊。就算是基德也很惧怕克劳仔吗。」
「你不为所动啊？」
「抱歉，这种程度的事都是家常便饭了啊。」
盖尔代开始掰着自己的手指数数。
「看这个情况 Boss 会死啊。笨蛋卢卡斯放着不管也会死，而维勒应该会陪着哥哥死吧。海蒂死上一次比较好。克劳仔……嗯，依行动而定吧。」
五根手指顺次弯下，留下最后一根。
「至少能留下一个人。足够了。」盖尔代好像想通了什么一样，点了点头。
看样子她自己从最开始就不需要计算是否存活。
翠蝶微微向前探出身。
「咪可以随时杀掉你。」
「…………」
「能不能把情报给我？你们手上有吧？“晓暗计划Nostalgia Project”。这样的话至少活命是——」
话音未落，世界就晃动了。
翠蝶花了一点时间才理解到是脑袋被打了。攻击唐突得令人会误解为世界晃动，她来不及做出着地缓冲的动作，向后倒下。
盖尔代的右手拿着黑色的棒子一样的东西。
翠蝶倒下的同时定睛看去，发现那是步枪的枪身。应该是藏在了衣服里面吧。盖尔代迅速组装起藏在身上的步枪。
当翠蝶恢复了态势，盖尔代已经装好步枪，开枪了。
两连发。双肩喷出了血。子弹削去了翠蝶的肉。强烈到令人发狂的疼痛麻痹了脑袋。
「真是够小看人的啊。跟我『炮烙』交涉啊？」
应该是故意给自己留了活口吧。
只要盖尔代有那个打算，刚才完全可以打脑门。
「最近耳朵不好使。能不能再说一遍？啊？你要把我怎么样？」
翠蝶难看地趴在地上。对方毫不留情地踩踏翠蝶的头。
但是双肩的疼痛让翠蝶顾不上抵抗。
（那个大叔！还说什么老东西——!!）
她只能怨恨带来情报的基德。
（这个老太婆不管怎么想都有世界最高峰的实力吧——!!）
基德应该并不是故意说谎的。
『衰弱』应该是事实吧。只是过了全盛期仍然太过强大而已。还有，只是『焰』的人都不正常，能把她形容成『老东西』而已。
翠蝶感觉到坚硬枪口顶到了后脑勺。
「——说，你从哪知道“晓暗计划Nostalgia Project”这个词的？」
盖尔代散发着杀气的声音从头上传来。
◇◇◇
翠蝶张开下意识握紧的拳头，调整呼吸。
（啊，无论想起来多少次都会反胃……！）
对翠蝶来说，这次的任务亦是复仇。盖尔代给了自己差点求饶的屈辱。那个人只能是仇敌。
但是，就算想杀死她，她也已经不在了。
作为代替，要杀死『炮烙』盖尔代判断会活下来的男人——『燎火』克劳斯。
翠蝶一直在为此布局。
让他消耗体力和精神，现在他正在追逐莫妮卡，不断奔走。他会在负伤的左腿得不到完善治疗的情况下继续谍报活动吧。
最后的致命一击，不是翠蝶的工作。
封堵克劳斯的策略还有很多。当克劳斯变得疲惫不堪，翠蝶会与执行其他任务的『蛇』的同伴会合，一起杀过去。
现在已经来到了差一步就能完成任务的阶段。
（硬要说有什么担忧的话，让咪想想……）
她重新披好大衣，同时思考。
（……就是康梅里德时报的报道吧。唯独搞不清楚那个报道的意图。）
那是今天早上的文章里突然报道的内容。
——【暗杀达林皇太子的人，是苍银发的少女】
对翠蝶来说，那则报道仍然意义不明。为什么那则新闻拍到了莫妮卡的身影呢。是谁为了什么刊登的呢。
她也问了莫妮卡，对方回答说：「谁知道？咱也不懂。」
没有确认真伪的方法。
她感觉很可疑，但不能仅仅为这件事就舍弃莫妮卡。有可能是『灯』的策略。她决定先让手下调查。
（差不多该有搜查结果了——）
她想到这一步时，门口传来了脚步声。那人报上事先说好的暗号，来到了翠蝶所在的房间。
「翠蝶大人……」
那是手下的“工蚁”之一。他是个二十多岁看上去很软弱的男性，也是 CIM 的特工。他好像是赶过来的，气喘吁吁。
翠蝶一面为完美的时间点感到佩服，一面对他说「赶快报告」。
「CIM 掌握了失踪的雷蒙德·阿布鲁顿总编的情报。他这些天好像跟名叫『烽火连天』的黑社会组织有来往。」
「……烽火连天？没听说过啊。」
「是新的反政府势力。他们宣称『救国』，正在急剧扩大势力。」
嚯——翠蝶附和道。
那似乎是目前在休罗城里到处都是的可疑激进分子势力之一。至于为什么他们得到了莫妮卡的照片，还是不明。
她问了这些之后，对方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说「这个……」，皱起眉毛。
「怎么。」翠蝶催促道。
「二十分钟前，其他新闻社刊登了号外。这个可能也是『烽火连天』干的。」
说着，他递出了一张报纸。
后背一阵发寒。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来。翠蝶忍耐着这种感觉，看向那则报道的细节。
简单地讲，那是康梅里德时报刊登的那则报道的后续。
【我等救国之士，报道枪击达林皇太子的暗杀者。
·代号『绯蛟』
·年龄 16 岁
·隶属于加尔加托帝国的间谍队伍『蛇』
·身高：150cm 发色：苍银发
·潜伏在休罗近郊
寻求目击情报。】
「哈——？」她忍不住出声了。
这篇文章连同莫妮卡的面部照片一起登报了。
暗杀达林皇太子殿下的犯人在报道中被当成了加尔加托帝国的间谍。
「等下等下等下等下等下等下等下等下等下等下等下等下。」
翠蝶没能隐藏自己的慌张，叫了起来。
她将文面过目好几遍，结论还是自己没有看错。
「不正常!!」
翠蝶叫喊道。
「为什么会有这种报道!? 太胡来了！」
意图和含义都完全搞不明白。
发行商是芬德联邦里发行数量排第五的新闻社。足够称得上是大型出版社了。不可能张扬地扩散这种谣言。
不等政府公布就擅自报道嫌疑人，这不是正常人干的事。
「CIM 判断是国内政治的不信任感增加了黑社会方面的影响力。可能是暗杀达林皇太子殿下的影响。」
「就算是这样——!!」
「是『烽火连天』的首领干的。」
男人最后断定。
「听说她整合了对立的反社会势力，进行了黑帮之间的交涉。煽动政治不信任感，煽动起义，统领了积攒起不满的人们，收入麾下。恐怕她也笼络了新闻社的巨头，强行使其刊登了号外吧。」
翠蝶忍不住捏烂了报纸。
新闻社居然变得这么冒进。这是日常中不可能发生的异常事态。
（……小看了王族死去的影响啊。混沌接连不断……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奇怪吧……）
当然，『蛇』射杀达林皇太子的时候，对相应的风险做好了准备。那是可能引起战火的行为。但是有些缘由让他们不得不冒险实施了暗杀。
现在已经没有人能预测世界会走向何方了。
而就在这片混沌之中，有个开始拥有威望的存在出现了吗。
「……那个『烽火连天』的首领是什么人啊？说到底『蛇』的情报说从哪里——」
「详情不明。好像越是关系密切的人口风越紧……」
男人看上去有些不满地表示道。
「但是，据说救国的英雄——是美丽的少女。」
少女——就在翠蝶复读这个意料外的情报时——
带着优雅色气的声音传了过来。
「哎呀，莫非你们在谈论我吗？」
门口有个黑发的少女露出柔和的微笑。
翠蝶知道她。『灯』在芬德联邦里活动的时候，翠蝶看过她好几次。
——『梦语』缇娅。
这个间谍拥有凹凸有致的魅惑体态和悦耳的声音。
看到她的瞬间，翠蝶就想通了。
她似乎是『烽火连天』的首领。翠蝶知道『灯』里有擅长交涉的少女，但没想到能力有这么厉害。
「你就是『翠蝶』小姐啊？很高兴见到你。」
咔哒咔哒——随着鞋跟的声音，缇娅走了过来。
为什么她找到了这个地方。是『烽火连天』的力量吗，还是说——
「……有什么事？现在咪非常不爽。」
翠蝶脱下披着的大衣，露出双肩。
她有相当多的事情想问眼前的女人。对方找上门来反而遂了自己的心意。
她瞪着男属下，威胁他说：「你呆着干啥？赶快抓住她。又想被紫蚁先生拷问吗？」
男人瞬间变得脸色苍白，立刻取出了匕首。
缇娅十分不愉快地眯起了眼睛。
翠蝶从紫蚁那借了十二位“工蚁”。虽然现在身边只有一人，但这一位也拥有强大的暗杀技术。
这个男人是目前隶属于 CIM 的一流间谍。杀人经验已经有十四名了。
啊嘻——翠蝶忍不住笑出来，命令道：
「把那个女人弄到半死。」
男性“工蚁”跑了起来。表情看上去有些软弱，但动作凶猛而迅捷。他一瞬间与缇娅拉近距离，大吼着用匕首刺过来。
缇娅似乎没能做出反应。
她没有做出架起武器的动作，甚至没有看向逼近的匕首。
「——【守住我】」
缇娅说出话语的同时，背后伸出了无数手臂。十二只。
寡不敌众。男性“工蚁”握着匕首的手臂被抓住，头、脖子、腿接连被抓住，转眼间就被按在地上。
回过神来，她的前面已经出现了流里流气的男女六人。他们压制了那个男人，使其昏迷，然后瞪向翠蝶，好像确定了接下来的目标一样。
应该是『烽火连天』的黑帮吧。对方收集了干将吗。
缇娅对他们道谢说「谢谢」，用优雅的动作走近翠蝶。
「简直就像教祖呢。」翠蝶笑道，「就是那个吧，你以为自己成了英雄？」
「你们就是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啊。」
缇娅伸出手，将食指指了过来。
「听我说！站在那的就是射杀达林皇太子的帮凶！是跟『绯蛟』组队令世界陷入混沌的『蛇』的一员！」
六个黑帮成员的眼神变了。
缇娅用尖锐的声音放话。
「——【抓住她】」
随着这声号令，黑帮成员们一起扑了上去。
翠蝶抽身跑向背后的窗户。
（啧！看上去只能先逃跑了！）
翠蝶持有的子弹数量是十四发。如果不紧不慢地应对，很可能转眼间就用完了。
她打破窗户，跳向开始日落的休罗的街道。
翠蝶的落脚点是对面楼房的屋顶。从十四层的窗户，跳到八层的屋顶。她缓冲掉腿上的冲击，毫不费力地落地。
「……唉，真丧气。」
翠蝶向空中打了两发子弹。这是告诉周围的“工蚁”有异常情况的信号。
枪声使在建筑物底下的大道上排成长龙的游行队伍发出惨叫。
他们开始四散奔逃，这一带变成了地狱般的惨状。与游行队伍抗争的警察也忙着应对这个状况。
缇娅等人没有立刻追来的迹象。
（算了，终究只是黑帮嘛。）
翠蝶仰望刚才自己所在的楼房。
（他们没有受过在大楼的屋顶之间跳跃的训练吧。逃跑很轻松呢。）
他们也没有间谍理所当然学会的技能。
那些据说是缇娅召集的黑帮成员站在窗边，束手无策地望着翠蝶。
趁机逃跑吧。翠蝶如此感到乐观的时候——子弹擦过了脸。
「——唔！」
回过头去，翠蝶看到无数黑帮成员围着自己，将枪口朝向这边。
翠蝶所在的屋顶，旁边大楼的楼顶，大楼高层的窗户。
那些地方堵得水泄不通，无数黑帮成员等在那里。
——扫一眼感觉接近百人。是『烽火连天』的成员吧。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来这么多——！）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小看了对方。
果然，还是只能逃跑。
他们开始毫不犹豫地开枪。所幸他们不是受过射击训练的军人，仅仅是黑帮的成员。
射击技术是二流。他们的第一发子弹，翠蝶全都成功躲开了。
但是，问题是数量。
想要突破包围网，只能将翠蝶持有的烟雾弹全都消耗掉。
她潜伏在烟幕里，同又随便扔出两发手榴弹。那是不惜卷入市民的无差别恐怖主义攻击。
地面上接连爆出的惨叫打乱了他们的指挥系统。
翠蝶在烟幕中穿过慌张的黑帮成员，落到了地上，然后猛击路过的普通男性，使其昏倒，夺取了大衣。
（……逃跑用的工具消耗了不少。现在只能藏起来。）
她用大衣裹住身子，寻找这一带的大楼是否有藏身的地方。
所幸她立刻找到了看上去是废墟的大楼。
她沿着紧急楼梯上到二楼，用手枪破坏了门锁。
她将大衣挂在门前的扶手上，用特别的打结方式固定。那是表示让手下的“工蚁”来这里的信号。
（之后做好准备逃跑，或者只要拖时间——）
思考被打断了。
因为，自己原以为无人的大楼里传来了人的动静。
「哎呀？挺快啊。」
是缇娅。
对方露出与方才别无二致的骄傲笑容，等着翠蝶。
「毕竟有这么多当地的帮手。只是绕到你前面而已，太简单了。」
似乎一切都在对方的掌握之中。
被对方摆了一道的感觉让脸发热，但翠蝶很快恢复了冷静。
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少女不容小看。为了将自己置于死地，对方进行了相应的准备。
「太乱来了吧？」
翠蝶挑衅地吐出舌头。
「那些信徒是怎样。你也是侵蚀这个国家的间谍之一吧？撒谎让他们听命于你了？真是个坏女人啊。」
看那些黑帮成员忠诚的样子，他们真的认为缇娅是『救国的英雄』。看上去她巧妙地骗过了他们。
缇娅微微垂下目光。她好像还挺认真地思考了翠蝶的话语。她忧愁地呼了口气，微微摇头。
「是啊。我对他们撒谎了。我没有告诉他们我自己是间谍。」
缇娅抬起了头。
「但是要拯救这个国家这一点是真的。救济这个被『蛇』侵蚀的国家。这个终点没有半点假话。」
「……哈？芬德联邦不是你的祖国吧？」
「是啊。」
「搞不懂。迪恩共和国的间谍拯救其他国家，是要怎样？」
「无所谓啊。」缇娅骄傲地笑道，「因为，我的目标是连敌人也要拯救的英雄。」
翠蝶完全没能理解。
她对那充满自信的表情感到不快，唾弃说「傻了吧」。
——没错，翠蝶无从得知。
得到『红炉』费罗妮卡相救之后，缇娅怀有的英雄愿望。
她将这份强烈的动机升华成了新的力量。
『凤』的队员们传授了间谍的战斗方式——『诈术』。
诈术就是如何将自己具备的特技与欺骗方法相乘，击破棘手的敌人。缇娅受到『羽琴』法尔玛的指导，已经习得了诈术。
从读心开始的交涉术。然后，欺骗整个集体，让他们将自己崇拜为英雄。
『交涉』×『偶像』——愚神礼赞。
这就是缇娅的诈术。这过于强大的诈术在芬德联邦的土地上绽放了。
翠蝶确实不知道缇娅的能力，但她将眼前的存在认作了敌人，冷静地观察。
对方绕到了自己前面，可是她没有架起看上去像武器的东西。而且右臂负伤了。大楼里空荡荡的，都是空无一物的空间。
（为什么煽动了那么多手下，结果只有这家伙在……？）
能感觉到缇娅散发出了看似游刃有余的气场。
那副样子就好像已经宣告胜利了一样。而这刺激了翠蝶的感情。
（……难道说她在小看咪？）
那可真是有够自大。
翠蝶从怀里取出凿冰器。如果拥有毫不迟疑地贯穿心脏或颈动脉的技术，这个东西用起来比容易碰到骨头的刀剑更顺手。
她将凿冰器的前端指向缇娅。
「咪啊，也不是不能战斗哦。」
「……嗯，看上去是这样啊。」
「而且呢，咪的棋子也已经来了哦？」
从翠蝶刚才进来的门传来脚步声，“工蚁”接二连三地进来了。
他们被紫蚁洗脑，日夜不停地锻炼，比黑帮要优秀，能在短时间内赶到翠蝶身边。潜伏在休罗街道的“工蚁”来了半数。
数量是六人。很奇妙，跟刚才包围翠蝶的黑帮数量一样。
于是立场颠倒了。
「赶快跟外边的黑帮求救啊。咪会连同他们一起杀掉的。啊嘻嘻！让这些“工蚁”拿着炸弹冲过去！」
翠蝶一边挥舞凿冰器一边笑。
听到这番话，“工蚁”们也屏住了呼吸，但是如果她认真命令，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开始实施吧。用于抵抗的理性已经被夺走了。
缇娅好像在为怒火而颤抖，紧握了拳头。
「……不会让你得逞的。」
「唔？」
「我啊，并没有真的要让黑帮的人们去战斗。只是让他们帮忙把你诱导到这里而已。」
「……真是天真啊。」
「没关系。因为『烽火连天』最大的目的——是媒体战略。」
唔——翠蝶感到一股恶寒。
强烈的杀气在扩散，好像要充满这片空间。甚至能让人有种错觉，好像有饥饿的猛兽要扑过来咬喉咙一样。
她逐渐理解事态，理解那篇新闻报道的真实意图——
「我说，你是威胁说要把暗杀皇太子的嫌疑嫁祸给莉莉对吧？」
缇娅继续解说。
「但是，已经做不到了吧？世间认定暗杀事件的犯人是莫妮卡，莫妮卡自己也现身引起了爆炸事件。在这个状况下主张『莉莉是真正的犯人』谁会相信？真相已经确定了哦。」
但是，这个真相中的嫌疑人与翠蝶的预料完全不同——
而且还加上了加尔加托帝国的间谍这一谎言——
「已经不能把莉莉弄成暗杀者了吧？她的安全已经得到了保障。」
从微笑的缇娅旁边，潜伏在柱子背后的少女跳了出来。
「——莫妮卡已经从你的支配中解放出来了。」
手拿左轮手枪的莫妮卡出现了。
不详的杀气实际上就是来自她吗。
翠蝶一边撤身，一边踢向“工蚁”的后背。
这便是信号，六位“工蚁”开始行动了。四个人用手枪攻击，另外两人等候逼近的莫妮卡。就杀死一个间谍而言，他们的合作太过优秀了。
打出的四颗子弹本应命中沿直线冲过来的莫妮卡。
但是他们以为打中的瞬间——莫妮卡消失到了侧面。
四颗子弹全都从她的左侧通过。
在“工蚁”们打出第二发之前，莫妮卡已经接近了他们。她接下来的动作全都如行云流水一般，没有一点浪费。
第一人——莫妮卡狙击了狙击手的肩膀。
第二人、第三人——莫妮卡屈身躲开一个女人挥舞匕首的攻击，捡起第一个狙击手掉下的手枪，同时击发双手拿着的手枪，击毁左右男女的腿。
第四人——莫妮卡没有给阵型崩溃的“工蚁”重整态势的机会，飞起一脚踢中男人的下巴，使其昏迷。
第五人、第六人——两个男人同时从两侧用匕首袭来。莫妮卡就像刚才躲开子弹一样，用好像消失一般的步法躲开，紧接着用两手的手枪击中两人的肩膀，使其倒地。
莫妮卡一副很无聊的样子，扔掉了夺来的手枪。
翠蝶在远处战栗。
（秒杀——!?）
看到难以置信的光景，她不由得停止了呼吸。
她当然从未轻视莫妮卡的实力。恰恰是翠蝶看中了莫妮卡的潜在能力。
但是现在的莫妮卡——身上的那股气魄远超之前的期待。
而最让翠蝶惊讶的是——
（——『炮烙』的步法……!!）
翠蝶曾经见过那神速的动作。快到让人以为是瞬间移动。
从静止的状态一瞬间变成最高速。躲开所有子弹，单方面碾压对手——被称为不死之身的『炮烙』的关键。
不管怎么看，莫妮卡的动作都是她的技术。
缇娅正在佩服地对她笑。
「动作真厉害啊。温德先生那学来的？」
「与其说学来，说被灌输更准确吧。还不完善呢。没有那家伙或克劳斯先生那么精湛。」
「我已经看不出来谁多快了啊。」
看到交谈的两人，翠蝶全身都在冒汗。眼前上演的光景让她不住地发寒。
（不可能，这种感觉……！）
——随心所欲地煽动大众、不断变革世界的女人。
——追随那位女性、不断破坏仇敌的无双女人。
理性在诉说「搞错了」。眼前的少女确实展示了才能的一鳞半爪，但绝不是世界最高峰的水准。不可能是。
但是，翠蝶的脑海里不知为何把她们联系到了一起。
缇娅和莫妮卡背后有某种巨大的东西，令她不由得感到畏惧。
——『红炉』费罗妮卡。以及『炮烙』盖尔代。
在她们身上看到了过去在影之战争中支配世界的二人组！
（……怎么搞的，这些人!!）
说到底，她们的计划就不正常。
莫妮卡主动扮演杀死王族的大罪人，而缇娅作为同伴去发动新闻社——不管怎么样都不是正常人干的事。
两人一直在用翠蝶不知道的手段互相联络吗。
那个报道的照片——拍到莫妮卡杀死米亚·格多鲁芬局长的那张——应该是她们伪造的吧。遗体是伪装。『灯』里好像有变装的达人——恐怕是葛蕾缇——让她制作面具，让其他女性扮演了遗体吗。
翠蝶推测到这一步时，缇娅向前走出一步。
「我听说了哦。你好像想做莫妮卡的搭档？真搞笑哦。」
缇娅对翠蝶放下狠话。
「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吧——莫妮卡的伙伴是我哦。」
她带着蔑视的眼神贬低翠蝶。
莫妮卡好像想说什么，有一瞬间皱起了眉毛，但完全没有否定缇娅的发言。她握着手枪，观察翠蝶的举动。
翠蝶再次看向“工蚁”们。
他们被子弹破坏了关节，看样子站不起来了。虽然不会死，但是肯定无法与莫妮卡对抗了。
翠蝶深深呼出一口气。
「哎，莫妮卡酱。」
「怎么？已经不叫绯蛟了吗？」
「对，真是遗憾。咪啊，之前还很期待跟莫妮卡酱一起暗中活动呢。很想跟你分享绝望。但是，这就是你的选择啊。」
「谁管你的愿望啊。」
「嗯。好啊。第一回合是咪赢了。第二回合就算莫妮卡酱你赢吧？咪已经明白了，真的明白了，全都明白了啊。」
翠蝶握紧手上的凿冰器，“啊嘻”，露出笑容。
「——开始第三回合吧。咪来展示一下作为翠蝶动真格的样子。」
就在翠蝶露出带尖的牙齿时，大楼的窗户裂开了。
无数子弹飞进来，与此同时冲进来好几个带着手枪的人。
莫妮卡和缇娅急忙远离窗户。
「CIM!? 为什么现在来!?」
袭来的是芬德联邦谍报机构的部队。
翠蝶也一边撤身一边跟到访的特工之一对上视线。她没有把他们引向自己的方向，而是让他们袭击缇娅和莫妮卡。
缇娅发出悲鸣。
「莫妮卡，逃跑吧！现在你跟 CIM 打照面太不妙了！」
随着这道声音，莫妮卡开始撤身。她在这困局之中向翠蝶打了一发子弹，但翠蝶微微歪头就躲开了。
「顽·冥·不·灵！」
翠蝶将指尖朝向离去的莫妮卡。
「——做错选择的废物们。为即将迎来的破灭而颤抖，为纯黑的噩梦苦闷至死吧!!」
就像在宣言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战斗一样。
◇◇◇
克劳斯处理完伤口之后，把葛蕾缇放到医院，带着艾露娜、吉薇娅、莉莉回到了库莱特女王车站。恐怕缇娅在这里——他们带着这个想法刚刚开始搜索，车站西侧就响起了枪声。
他们赶过去时，这一带已经陷入了恐慌。
黑帮在大楼的屋顶不断开枪。双肩有伤、看上去像翠蝶的少女出现了一瞬间，但她立刻消失在了烟幕中。克劳斯想去追，但他犹豫了。那个少女扔出的手榴弹即将落到在大道上前进的市民之中。
即便他们是他国的人，克劳斯也无法对一般市民见死不救。
「吉薇娅。」克劳斯向能跟自己配合的少女喊道，「不用你说！」吉薇娅坚定地回应，同时跑了起来。
吉薇娅抓住眼下飞来的炸弹，扔向克劳斯。
克劳斯在打开井盖的同时把炸弹扣进了下水道。
井里喷出爆炸的火焰。然后，响亮的轰鸣让这一带的人们进一步发出悲鸣。混乱在加速。还有人被流弹打中倒下。克劳斯等人不得不放弃早已消失的翠蝶，优先处理他们的伤势。
在克劳斯等人暂时走不开身的时候，意料外的少女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老师!?」
是缇娅。
看样子她根本没想到克劳斯会在这么近的地方。
「缇娅。」
克劳斯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你可真是肆意妄为啊。还造出『烽火连天』这种组织。」
「啊，没，这个是——」
她有一瞬间好像要试图蒙混过关，但她立刻好像放弃了一样摇摇头，然后深深底下头。
「——对不起。之后我会接受任何处分。但这是莫妮卡的指示。她说特别是绝对不能告诉老师。」
责备有的是，但这些之后再说吧。
过去，缇娅想放跑身为他国间谍的安妮特的母亲，那时候莫妮卡帮助了她。这次应该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她要回报莫妮卡。
克劳斯有个最想确认的事情。
「所以？现在莫妮卡在哪呢？」
「诶…………？」
缇娅露出吃惊的表情，回头看去。
但是，她身后没有莫妮卡的身影。
「咦……？怎么回事？」
缇娅的脸逐渐失去血色。
「……好奇怪啊。直到刚才还在一起的……去哪了……？」
莫妮卡好像已经远离了缇娅。
其他少女也接连来到发呆的缇娅身边。脸上流着能用悲怆形容的泪水。
克劳斯淡然地继续提问：
「莫妮卡是怎么解释之后的行动的？」
「……她、她说要回到『灯』……说这样下去暗杀达林皇太子的嫌疑就会降临到莫妮卡的身上，所以要让老师把莫妮卡藏起来……」
说到后半句，缇娅的声音越来越细。
她好像察觉到了某种糟糕的事态，指尖在颤抖。
「……之后大家一起跟 CIM 抗争，证明莫妮卡无辜……」
「是这样啊，你也被莫妮卡骗了啊。」
果然没了责备她的气力。
如果莫妮卡动真格欺骗缇娅，那应该是很难看穿的吧。最重要的是，连克劳斯都有过跟缇娅一样的误解。克劳斯不久前刚刚弄清楚真相。
「……我之前的预测也是一样的。莫妮卡只是打算作为双重间谍装作服从『蛇』，总有一天会回到『灯』。我原本打算为了保护获得暗杀达林皇太子嫌疑的她，抵抗 CIM。」
她那放弃了一样的笑容在脑海中闪过。
克劳斯一边叹气，一边说道。
「但是，她的决心似乎更上一层楼。」
由于两人之间存在偏差，克劳斯没能阻止她，
克劳斯已经把推测告诉了缇娅之外的少女。无论谁都惊得说不出话，其中还有哭出来的少女。那是令人不愿相信的可能性。
「莫妮卡从最开始就不打算洗清冤罪，也不打算回到『灯』。她打算继续扮演暗杀达林皇太子的加尔加托帝国间谍，让 CIM 追杀自己——」
克劳斯沉重地宣告。
「——然后直接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