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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 白山同学与跟踪行为



  阿衡在『图书馆社』的社团教室内,暴露在远咲朱游冷淡的视线下。

  眼神像精密仪器一般的远咲学姊,她的脸就如同精密仪器一般完美。飘逸的黑发搭配著白瓷般无瑕的肌肤,细长的眼睛上戴著方框眼镜。阿衡从未见过她那冷艳的双眸里浮现过一丝情感的成分。然而有时候她的面无表情,却比生气的时候更令人害怕。

  看著阿衡因害怕而僵硬的表情,远咲学姊缓缓吐出了字句:

  「你的脸怎么了?」

  「我的脸吗?」

  看见阿衡怀疑的神情,桐谷伊织缓缓递出一面小镜子。

  阿衡接过镜子检查自己的脸,发现有一个清楚的手印。

  「……嗯,这是……」

  「你去调戏女孩了吗?真伤脑筋啊,平泽。如果你被退学的话,就没有人来帮我处理杂务了。」

  远咲学姊说完想说的话之後,视线就从阿衡的身上栘开了。她坐在副社长的位置上,一边敲著笔记型电脑,一边又对阿衡说:

  「我交代你做的资料呢?」

  「咦?啊~~那个…」

  因为我拚命把被手提袋吞噬的同班同学救出来,所以将你所交代的资料忘得一乾二净了——这种话就算把自己的嘴巴撕烂也说不出口。阿衡心想,如果不编一些好一点的理由,我的脖子大概会被扭断吧。就在此时,敲打键盘的声音突然停止了。

  远咲学姊突然停下手边的动作。电脑萤幕的光线反射在眼镜上,即使现在想偷看她眼镜底下是什么眼神也没办法。

  真的大事不妙了。

  阿衡向伊织投以求助的眼神,但他立刻就後悔了。刚才还在笑嘻嘻地看好戏的伊织,一察觉到危险的讯号後便立刻趴在桌上装睡。

  在心里咒骂好朋友好一阵之後,阿衡重新面向远咲学姊。

  「对不起。我已经到处找过了,但却怎么样都找不到——啊,从图书馆里开始找起你觉得如何?这附近放的都是旧地图吧,我都找过了。」

  阿衡心想,这真是迫不得已的下下之策啊。毕竟一开始就是因为图书馆里没有才会叫我在资料室里面找的。

  远哄学姊用一种好像看到罕见的傻瓜似的眼神盯著阿衡看,然後开口说:

  「行得通吗?」

  「……不、我不敢说绝对,但是……有目标的话,应该比较好著手……」

  「那么,就交给你了。不过,如果找不到的话要马上回来哦。」

  「……是。」

  阿衡唯唯诺诺地频频点头,之後便像逃走似地跑出社团教室。

  『图书馆社』的社团教室原本是图书馆的管理员室。其出入口被门字型的柜台围起来,从社团教室的窗户可以看见外面的阅览空间。

  阅览空间里的人屈指可数——应该说是没有一个地位比自己低的人可以利用。况且来这里的人也不是为了看书的,只见到处都是脸趴在橡木桌面上睡得香甜的景象。

  阿衡注视这样的画面,觉得有点感叹,此时,突然有人从後面拍拍他的肩膀。

  回头一看,伊织笑嘻嘻地站在身後。

  「喂。你又遭殃了啊,阿衡。」

  桐谷伊织是阿衡的好朋友。也许称作损友比较合适也说不定。他的身材非常高大,身上的肌肉像肉食性猛兽一样结实,体力也和那副体格很相称,平常使唤别人(主要是使唤阿衡)之後也会若无其事地一笑置之,个性非常地自我中心。

  看著眼前这个留著长发、幸灾乐祸的伊织,阿衡对他刚才的行为嗤之以鼻。

  「你居然装睡。一般来说在那种情况下都会出手帮忙的吧。」

  「别这么说嘛,换作是你的话你也会避之唯恐不及啊!违抗远哄学姊这种鲁莽的行为,就算是我也不想做。」

  伊织一边忍住笑意,一边小声说著。身材这么壮硕却那么没种——阿衡虽然这么想,但在远咲学姊的淫威下,自己大概也会跟伊织一样吧,所以他也就不在心里数落伊织了。

  远咲朱游是支配『图书馆社』的魔女。

  『图书馆社』本来是个称为『文艺同好会』的团体,後来改名的原因听说就是因为远哄学姊。虽然不知道远咲学姊靠的是什么关系,但她以管理校园建地外的这问杂树林里的图书馆为名,并把这栋巨大的建筑物当成『文艺同好会』的地盘。

  阿衡和伊织入学之後没多久,透过远哄学姊加入了『图书馆社』。虽然最喜欢『好像很有趣的事』的伊织很高兴,但被他强拉人社的阿衡却不是很乐意。两人就此成为远咲学姊的手下,受她的指使利用,或是单纯地被使唤去收集小说的素材。

  此时两人走在绿色地毯上,伊织悠哉地开口说:

  「好吧,刚才我也觉得对你不好意思,我来帮你吧。要找什么?以前的地图?」

  「这个城市的历史地图。不过就是因为这里没有,我才会被叫去资料室的吧。」

  「可是,为什么又要找历史地图啊?反正摸不清那个女人的想法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

  有时候远咲学姊的目的涵义深远,很多地方都是阿衡与伊织无法理解的。就像有时候一个看似很无聊的命令,背後往往带有非常重要的目的。

  「我听说只是单纯为了写小说的参考资料啦——管他的,什么原因都好。总之如果找不到的话,我一定会倒大楣。」

  阿衡用灰暗的表情抬头望著高达两层楼的巨大书架。即使把这里的书全部查过一遍大概也很难找到吧。阿衡对这件事实感到绝望,不禁咬紧了牙根——

  突然,伊织再度拍了拍阿衡的肩膀。

  「干嘛?再妨碍我的话——」

  「你看那边。」

  伊织用下巴一不意方向。阿衡皱著眉头随著伊织的视线看了过去,然後……

  他发现白山同学半身躲在书架後面,一直盯著这里瞧。

  然後,两人的视线对上了。

  就在这一瞬间,白山同学慌张地躲回书架背後。但不管她多么急忙躲回书架背後还是被发现了,而且她慌张的样子,反而把气氛弄得更尴尬。不只是阿衡,连伊织也感受到了。

  「那是白山同学吧——为什么她要一直看我们啊?」

  听见伊织调侃的语气,阿衡本能地察觉到「事情不妙了!」

  「……该不会是想跟你这家伙告白吧?」

  头部没人手提袋里面、剩下双脚在外面乱动的白山同学,还有从手提袋里突然探出头来的猫的胡须……阿衡对脑海中浮现的画面只字不提,只想随便敷衍伊织就离开,但他失败了。伊织抓住阿衡的手肘并对他说:

  「阿衡。喂、阿衡。」

  「……干什么啦?」

  「我知道了哦,刚才我的脑袋闪过一道灵光。」

  阿衡并没有问伊织知道了什么。因为他跟伊织认识这么久,很清楚伊织的直觉就和动物一样敏锐。

  「你脸上的手印是白山同学的吧?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让这么乖巧的女孩出手打你啊!虽然你很容易遇上倒楣的事,但是那样的女孩——」

  「伊织,你太大声了。」

  阿衡堵住伊织喋喋不休的嘴巴,然後望向白山同学藏身的书架。他发现白山同学再度从书架的空隙窥视,执著的视线一直注视著阿衡。

  阿衡心想,我到底做了什么事啊?

  不,自己做了什么事已经明白了。因为她『被我看到了』——那幅诡异的景象,被手提袋吞噬的白山同学、从手提袋探出头的小猫,还有纯白的内裤。不对,最後那一项不是重点。总之,那时候白山同学确实说了句;「请你忘记」。

  也就是说,那些画面对白山同学而言是『不想被看到的』。

  不过,直接解释的话,误会应该可以澄清吧——

  「阿衡,你到底做了什么事啊?说来听听?跟你请教一下?」

  ——对了,问题就出在这家伙身上。

  桐谷伊织绝对不是坏人。虽然他有著不像高中生的壮硕体格,并常常露出不可一世的笑容,很容易让人误会,但他的本性是很直率的。这件事身为好友的阿衡比谁都了解。

  只是他对於『似乎很有趣的事』有著强烈的兴趣。

  伊织发现『似乎很有趣的事』之後,想阻止他就难上加难了。他一定会竭尽所能追查到底。所以,一旦让这种性格的伊织,得知白山同学在图书馆资料室里上半身完全没人手提袋里、双脚还慌乱地摆动这件事,後果一定不堪设想。

  事情一定会一发不可收拾。为什么阿衡敢这么断定呢,因为一直以来从没有例外。

  咳咳,阿衡轻咳了几声之後,对伊织说:

  「没什么,我什么都没做啊。我确实在资料室遇到那女孩了,不过我大概是吓到她了,她才会那么用力甩了我一巴掌吧。」

  「是吗?那白山同学为什么用那种表情一直看著我们这边?」

  「我哪知道啊。可能想跟我道歉吧?或是因为不小心打到我感到过意不去吧。」

  伊织的眼睛一直凝视著阿衡,想找出其中的破绽。

  阿衡也故作镇定地和伊织对看。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伊织终於放弃似的叹了一口气,轻轻地耸了耸肩。

  「是吗?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算了吧。」

  「……」

  「不过,我在这里应该很凝事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的身材好像很容易让女生感到恐怖耶。啧,真伤人。」

  阿衡小声地笑了。这个少年有著一副让人必须仰望的身高和结实的肌肉,而且个性明明总是目中无人,没想到内心却意外地纤细。

  「没问题的,跟你同班也已经一个月了,我想白山同学现在应该不会觉得你恐怖了吧。」

  阿衡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故意对著白山同学的方向。这次一定要让她清楚地听到我们说的话。

  可是——这个时候,白山同学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咦?」

  「真奇怪,大概是被我们发现之後逃走了吧。」

  「又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就算被我们发现也——」

  阿衡正在思考的时候,突然感到一阵疼痛。

  就像刺穿头顶一般尖锐的疼痛感袭来。

  「……!?」

  疼痛逐渐扩散,阿衡忍不住蹲下来。双手压著剧痛的头顶,他的手指好像碰到什么东西了。在阿衡头上维持著危险平衡状态的东西,终於因为摇晃而掉在地上。

  伊织眨著眼睛,看著蹲在地上的阿衡对他说:

  「嗯。这是『今天的份』吗?」

  「……不是。好奇怪啊,刚才应该已经解决了啊。」

  「唉呀,反正也没有人跟你约定一天碰过一次倒楣事之後就不会再发生了啊。就当今天是偶尔运气差了一点吧。」

  伊织一边说著风凉话,一边把刚才撞击阿街头部的东西捡起来——是一本书。阿衡的手还抱著头,不禁从自己的腋下仰望耸立在眼前的书架,恨恨地说道:

  「可恶,为什么这种东西会掉下来啊。这个书架的门已经关不紧了吗?等一下一定要向远咲学姊报告——」

  「那你最好顺便把这本书带去当证据。这样才不会被骂。」

  话一说完,伊织便将手中的书递给阿衡。阿衡感到怀疑地皱起眉头,把书接了过来。但是当阿衡看到那本书的封面的时候,他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那是阿衡一直遍寻不着的、这座城市的历史地图。

  「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啊,应该可以这么说吧?哇,该说是幸运还是奇迹呢?偶然掉下来的书,居然正好是我们在找的书,真是太巧了!说是奇迹也不为过啊——」

  伊织说到这里突然停住,眼神向其他地方一瞥。

  瞬间看见了一位少女跑走的背影。

  伊织目送这个可疑的背影离开後,似乎很开心地喃喃自语:

  「或许,这个奇迹是『人为』的呢!」

  ◆

  如果要用一句话来形容白山同学,那就是——不可思议的少女。

  「白山同学!今天要一起吃饭吗?」

  朝气十足的声音回荡在教室里。

  伊织在自己的座位上打开便当盒,一副『又来了……』的表情回头望向声音的来源。阿衡的视线也看著同一个地方。那是每到午餐时问都会出现的画面——每次都会约白山同学一起吃午餐的宫代叶月。

  白山同学则是用她那双好像没睡饱的眼睛看著宫代。

  气质既柔弱、又梦幻,白山同学就是会给人家这种印象的少女。她纤细的身材与天真无邪的表情,总让人觉得隐约散发出危险气息——仿佛只要视线不小心从她身上移开,她随时都会消失不见的样子。

  但让人更加强烈地感受到这股气息的,是她的头发。

  白山同学的头发纯白无瑕。

  班上的同学应该都和阿衡一样,对她不可思议的发色很好奇吧。但是问她发色的行为就好像触犯禁忌一般有罪恶感,班上的同学一定也都是这么认为的。光是跟她说话都很困难了,更何况是询问她的身体特徵,大概只有神经相当大条的人才做得出来吧。

  每天都约白山同学吃午餐的宫代,大概就是属於神经大条的那种人。或许说她『个性爽朗』更为合适。

  今天的白山同学也只是抬头看著宫代并眨了眨眼——

  然後她就转过头去了。

  宫代的笑容里夹杂著惋惜的表情。但真不愧是宫代,这样还依然保持著笑容。

  「喔——没关系啦,我也不能勉强你。等你想一起吃饭的时候,随时都可以找我哦。」

  「嗯,好——真是不好意思。」

  白山同学的声音如钤铛一般清脆,似乎真的感到抱歉似地喃喃低语。宫代尴尬地笑了笑,向白山同学轻轻挥手後便朝著阿衡他们的方向走过来。

  经过伊织的时候,他还故意取笑宫代:

  「你也还真是不死心耶,这个月以来每天都做一样的事。」

  「吵死了,桐谷。这件事与你无关吧。」

  宫代吐著舌头回答,然後便在自己所属团体的位置上坐下来。此时的阿衡依然一个人痴痴地望著白山同学,开口说道:

  「白山同学似乎不太跟别人往来呢。」

  「嗯——大概喜欢自己一个人吧。她不要觉得我的邀约很烦就好了。」

  「话说回来,为什么宫代你要一直约白山同学啊?」

  听见阿衡的问题,宫代轻轻地耸了耸肩:

  「这不是很明显吗?因为她很可爱啊。」

  「……就这样?」

  「什么嘛,可爱是很重要的理由耶!还是平泽你觉得白山同学不可爱吗?你的眼光是有多高啊?」

  「没有啦——我是觉得她很可爱啊。」

  一不小心就说溜嘴了。糟糕,但已经太迟了……伊织和阿宗两人笑嘻嘻地盯著阿衡的侧脸。算了,不管他们。

  川崎宗是阿衡进入数王护国学园认识的朋友。虽然才认识一个月,但现在已经完全打成一片。他的DNA好像跟伊织相反一样,身材相当削瘦,但却跟他臭味相投,有时候还会跟伊织联合起来嘲笑阿衡,让他很受不了。

  阿宗突然敛起了笑容,一脸认真地对阿衡说:

  「……对了,阿衡。白山同学一直看著你耶,你做了什么事吗?」

  听见阿宗说的话後,阿衡的脸颊微微抽动。

  其实,在阿宗还没说之前,他自己从刚刚就发现到白山同学的视线了。但阿衡没有勇气回头,只是敷衍地说:

  「没、没有啊,没什么。」

  说没有是骗人的。

  他的脑海中又回想起昨日的记忆。明明目击到那些画面,嘴巴却说「没什么」,这不是谎言又是什么呢?但是如果实话实说的话,一定会被怀疑精神不正常。

  而且,白山同学也说过「请你忘记」了。

  要阿衡忘记那些画面,简直比登天还难。从昨天放学後到现在……双腿乱动的白山同学、从手提袋里探头的小猫,还有纯白的内裤,他没有一刻忘得了。

  不对,内裤姑且不论,总之那些异常的画面已经深深烙印在他脑海里了,想忘也忘不了。

  「平泽同学。」

  「哇!?」

  阿衡的思绪突然被声音打断,他不知不觉惊呼一声。

  回过头,他看见一只黑色手提袋,视线跟著往上移动,白山同学那双好像睡著的眼神,似乎被阿衡的叫声吓到而微微睁开,眼睛眨呀眨的凝视著阿衡。宫代和伊织等人纷纷停止用餐,等著看两人会发生什么事。

  白山同学的眼睛又眨了几下,接著便像下定决心似的开口说了:

  「你的头……还好吧?」

  霎时之间,两人的周围一片嘈杂。

  「——嘘,白山同学要找平泽吵架了……!?」

  「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啊,平泽?居然让白山同学说你『脑袋有问题』。」

  「一定是做了很过分的事。你太糟糕了,平泽,我真是错看你了。」

  在场的人一阵窸窸窣窣、交头接耳说著话,不知道为何都是责怪阿衡的声浪。阿衡心想:如果大家不知道昨天发生的事,的确有可能认为是他的错。话虽如此,如果把所有的过错都归咎在他头上,这样也未免太残酷了。

  白山同学似乎也感到不知所措,缓缓地左右移动视线。

  光是这个举动,便让周围的嘈杂声不可思议地安静下来了。

  白山同学紧紧握住黑色手提袋的背带,正准备开口——

  「没事的,白山同学。这家伙的头硬的很,只是被书打到不会有事的。就算是被铁板敲到还是生龙活虎的。」

  伊织过来解围了。

  白山同学眨著眼睛看著伊织。他笑嘻嘻地伸出手,胡乱拨弄阿衡的头发,阿衡跟著冷冷地挥开那只手。

  「喂,别闹了,伊织。」

  「你看,完全没有肿起来。怎么样,白山同学要不要摸摸看?」

  阿衡倒抽一口气,用惊讶的语气说:

  「你不要说这种莫名奇妙的话啦!白山同学会很困扰——」

  话还没说完,白山同学真的缓缓伸手去摸阿衡的头。

  被白山同学抚摸的阿衡对伊织的抱怨只说到一半,就这么呆呆地静止不动了。白山同学来回抚摸阿衡的头发好一阵子,才终於安心地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如果你受伤的话,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白山同学目光低垂、身体微微颤抖,低声地这么说道。阿衡和伊织互看了一眼。『如果受伤的话』,也就是说……

  「啊,昨天那件事果然是白山同学做的吧。」

  「咦?」

  「就是昨天的历史地图啊。是你帮我找到的吧?」

  阿衡正想跟白山同学道谢,却见她频频摇头。

  「那件事——我、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可是我昨天的确——」

  「我不知道!不是我做的!」

  从来没听过白山同学表现出这么坚决的语气。觉得有点诧异的阿衡霎时说不出话来,旁边的人也变得鸦雀无声,大家全都注视著白山同学。平常就很安静、就算在课堂上被点到名也几乎不说话的白山,突然之间这么大声说话,在场的同学当然会感到讶异。

  「——这样子啊,你不知道的话也没办法。」

  伊织突然插进一句话。他的脸还是一样挂著笑意,但他并不是觉得这种情况很有趣。伊织不是那么没水准的人,会把别人的难为情当成有趣的事。

  「真可惜啊,阿衡。亏你还特地想为昨天的事道谢呢。」

  白山同学一脸困惑地眨著眼睛,看著伊织。

  「道、道谢?」

  「这家伙,昨天因为远哄学姊的命令去找历史地图,如果没找到的话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就算说他现在已经变成东京湾冰冷的浮尸也不奇怪。」

  伊织最擅长用这种若无其事的口气说出危言耸听的话,阿衡皱著眉头在心中反驳:不好意思哦,远哄学姊才不会留下这种线索呢。

  「再说,这家伙因为体质的关系,对倒楣事已经很习惯了。只是发生这种小事就可以让他过一劫的话已经很好了。像这种事每天都会发生的哦。」

  「……体质的……关系?」

  伊织对一脸茫然的白山同学说明道:

  「该怎么说呢——不知道是被诅咒还是怎么样,这家伙常常遇到一些倒楣事。每天至少都

  会碰到一次哪里被打伤啦、被割伤啦,或是被刺伤。很惨吧?」

  白山同学听得频频眨眼,阿衡也只能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不要乱说啦,虽然这是事实。」

  「……真的、是这样、啊。」

  「是啊。不过——虽然这不是骗你的,但你可以不用相信没关系,就当作是开玩笑吧。」

  阿衡耸了耸肩。事实上,相信这种『诅咒』之说的人,只有国中时代就认识的伊织与宫代而已。认识不久的阿宗他们——也是半信半疑地看著两个人交谈。

  可是,白山同学居然——

  「我相信,这种事很可信的。」

  ——从她的嘴巴说出令人难以置信的答案。

  伊织和阿衡的视线都被白山同学所吸引。直到今天为止,阿衡碰到的人之中还没有人是讲过一次就相信这种『诅咒』之说的。而她似乎也不像是为了配合阿衡的话而说的。白山同学那双不可思议的双眸里没有倒映任何颜色,只是凝视著阿衡的脸。

  突然,白山同学低下头,似乎在对著自己说:

  「总、总之,你没有受伤我就放心了。我只是想确认一下。我、我先走了。」

  说完白山同学便往回走,阿衡立刻又补上几句:

  「啊,对了。白山同学,如果你有遇到,替我向那位『不知名人士』转达一下,就说平泽衡谢谢他找到的历史地图。」

  白山同学瞬间睁开那双想睡觉的眼睛,而且——

  也许是错觉,但他似乎看见她微微地笑了。

  「……好的。那么,我先离开了。」

  白山同学穿过阿衡身边走出教室,伊织则望著她离开的身影道:

  「……白山同学还真不擅长说谎。」

  「那是因为她不习惯说谎。如果跟你一样的话那不就糟了。」

  「哇,太过分了吧。我刚刚才替你解围,你居然这样说我?」

  伊织一边抱怨,一边又拿起便当开始吃了起来。阿宗也好像没发生什么事一样,教室里又恢复以往吃午餐的情景。

  阿衡凝视著白山同学走出去的方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阿衡心想,把历史地图丢在我头上的是白山同学,为什么她还要特地来关心我有没有受伤呢?如果她想装作不知道,一开始就保持沉默的话就不会有人知道了啊。

  也许她想来跟我道歉,但一到紧要关头又退缩了吧?

  或者是——她还有其他事情想说呢?

  「……算了,不管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填饱肚子。一想到这里,阿衡便顺手拿起了筷子……

  铿锵!

  教室响起一声巨响。

  「……」

  阿衡的嘴巴才刚张开,正准备吃今天的汉堡排,他的身体刚好就维持这样的姿势僵住了。他并不是被巨大的声响吓到,也不是被空中发亮的玻璃碎片夺走他的注意力,更不是因为日光灯突然撞击头部的疼痛感而静止。

  他似乎是在心里暗暗咒骂一个看不见的某个东西「怎么偏偏选在这个时候来啊」。

  「……阿、阿衡!?你没事吧!?」

  阿宗慌张地跑到阿衡身边,看他的表情是真的在担心。虽然跟他认识不久,但阿衡觉得这家伙还真是够朋友。跟他比起来……

  「啊~~今天的『诅咒』是这个啊。你的诅咒变化真多,还真是让人看不腻啊。」

  伊织连筷子都没停下来,爽朗地对这件事胡乱下评语。

  「『诅咒』——刚才你们说的,该不会是真的吧!?可是这种事——」

  阿宗只是『碰巧』看见脱落的日光灯砸到眼前的人,但他好像一时之间还无法接受这么具有冲击性的画面。其他同学也都停下手边的事,注视著阿衡。

  阿街心想,我入学也才一个月,这么华丽的『诅咒』还是第一次碰到呢。

  算了,也许刚好是让大家理解的好机会。

  阿衡慢慢放下便当盒,拍拍身上的玻璃碎片说著:

  「我都说我没骗人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种事每天都会发生一次。真是的,烦死了。」

  「……阿衡,你没、没事吧?会不会痛?」

  「当然会痛啊,当然有事啊。伊织,帮我拿扫把与畚箕过来。」

  「是、是——可是阿衡,你说有事,是哪里受伤了吗?」

  伊织马上站起来,迅速打开扫具间,阿衡则是失望地回头看著他。

  「不是。我没有受伤,也没有痛到让我忍受不了。这种事对我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哦,那你有什么问题啊?」

  伊织把扫把和畚箕交给阿衡,好像觉得这件事很有趣。阿衡则是接过扫具,忿忿不平地说:

  「疼痛我是已经习惯了啦,可是我不习惯饿肚子啊。我还吃不到一半耶!——装著玻璃碎片的便当能吃吗!?」

  ◆

  到底是什么原因,实在令人摸不著头绪——

  自从那天起,白山同学就开始跟踪阿衡了。

  所谓的跟踪,指的当然不是一天打了好几百通的无声电话,或是在鞋柜里放进血淋淋的猫头这种变态行为。白山同学只是单纯地尾随在阿衡身後而已。

  一开始,阿衡告诉自己一切只是错觉,但似乎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每次感受到视线而回头的时候,一定会看见白山同学正好就站在身後,而且还满头大汗地盯著阿衡看。

  其实他倒是希望自己跟她对上眼的瞬间,她不要慌慌张张地转头。这样总觉得让人有点难过耶,而且她想隐瞒『我在看你』这件事根本是欲盖弥彰。但她让自己看见这么明显的反应,又不禁让人想知道她跟踪我是不是有什么理由。

  话又说回来,像白山同学这种超级可爱的女孩对自己有兴趣,其实也不怎么讨厌。虽然不知道她跟踪的理由令人有点害怕,但实际上来说对阿衡也没什么坏处——

  反倒是『好处』还比较多一点。

  比方说上学的时候,突然从鞋柜里飞出一根钉子刺伤手掌,这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白山同学就会给自己绷带和消毒药水。

  又比方说放学的时候,要是被练习中的足球社踢出来的流弹打到脸,这时候果然白山同学又会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还拿著冰过的毛巾给他。

  最夸张的是上体育课的时候……

  对阿衡而言,体育这种科目就好像是为了让人受伤而设的。连一般的学生都会受伤了,要阿衡平安无事简直太强人所难。

  这天的上课内容是『跑校园一圈』,没有人高兴,也没有人想动,这真是最无聊的体育课内容了。学生们纷纷发出厌烦的声音,只有阿衡一个人一派轻松的表情,但他并不是已经计画好要怎么偷懒,只是单纯地觉得「啊,今天要跑步啊」而彻底放弃了。在这种『跑步』系列的课程中,有超过九成的机率会发生『诅咒』事件。

  果不其然,大概才跑了半圈,阿衡就被其他学生撞倒扭伤脚了。

  「……唉,该怎么说呢……你还真是可怜啊。」

  伊织用同情的眼神看著汗流浃背的阿衡,丢出这么一句话。

  现在他人已经在广大的校园腹地外,要去保健室的话还得走回学校的主要建筑。就算扶著

  伊织的肩膀,这距离也太远了。阿衡一边低头看著自己的汗水滴在柏油路上,一边想著:如果是某个家伙刻意把这种『诅咒』加在自己身上的话,就算是对方是个神,我也要拿著电锯把弛给切个稀巴烂!正当他心中这么想的时候……

  「这个给你。」

  头顶传来说话声。

  阿衡缓缓抬起头——只见穿著体育服装的白山同学站在他面前。

  白山同学的手上依然提著黑色手提袋,然後她拿出了绷带和消炎喷雾剂。

  「——可、可以的话,这个给你用。」

  真搞不懂为什么白山同学会出现在这里,阿衡和伊织频频眨眼看著白山同学,她似乎有点害羞地垂下睫毛,支支吾吾地说著。

  在阿衡接过绷带和消炎喷雾之後,她就一溜烟地逃走了。两人看著她摇晃著手提袋跑走的背影,阿衡不禁开口问伊织:

  「……白山同学,就算翘课也要跟踪我吗?」

  伊织耸了耸肩,然後又浮现一如往常的笑容。

  「她应该对你有兴趣吧。来吧,让我看看你的脚。难得人家给你急救物资,你就好好使用吧。」

  就这样,时问来到星期一的放学後,白山同学的动向依然令人感到纳闷。

  平泽衡、桐谷伊织和川崎宗三个人混杂在制服外套的人群里走向校门。

  经过特殊教室大楼的时候,他们听见建筑物旁边的运动场传来说话声。应该是足球社的人吧,几个看起来像是新入社的学生笨拙地捡著球。

  运动场的对面就是广阔的杂树林。那就是恶名昭彰的『魔女森林』,『图书馆社』的根据地,也就是图书馆所在的地方。对『图书馆社』怀恨在心的人只要一踏入这座森林,立刻就会被远咲学姊的魔力化为盐柱——当伊织说到这的时候,吐嘈立刻随之而来。

  「你是把远咲学姊当成什么了啊。」

  「为什么这片杂树林要称为『魔女森林』啊?」

  伊织忽略阿衡,只回答阿宗的问题:

  「因为『魔女杂木林』听起来没什么魄力,而且这里不是给附近的小孩玩耍的地方,所以一定要制造出更恐怖的气氛才行。我还想在这里立个看板呢。人此森林者,汝等需舍弃生还之希望——之类的,写在看板上。」

  伊织漫不经心地说著,手还在空中写得煞有其事。

  阿宗不禁笑出声音,但伊织认真的表情却不为所动,因为他并不足在开玩笑,搞不好伊织最近真的会立一块写著那些话的看板。他这个人,说不定还会做个假骷髅放在那里。

  阿宗突然一边走一边问道:

  「伊织和阿衡,你们为什么要加入『图书馆社』啊?」

  阿衡的嘴唇扭曲,无奈地回答:

  「我不是想加入才人社的,是伊织硬把我拉进去的。」

  「你在说什么啊,你自己还不是一副很高兴的样子——我会加入是因为它好像很有趣,学姊也很值得尊敬,更重要的是社团教室在图书馆里面。只要不妨凝远咲学姊的话,图书馆的任何地方都可以随意使用。」

  「咦,是这样吗?」

  阿衡对感到不可思议的阿宗点了点头。

  「原本我们会以那边作为根据地,就是因为学校把图书馆的营运,以及图书管理的业务交给我们『图书馆社』的关系。」

  「哦……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呢。」

  「这间图书馆离校区太远,几乎没有人会过来,当然也就没人知道是谁在管理了。」

  在阿宗说话的同时——他突然回头往後面看。

  「咦。是白山同学耶。」

  阿衡的脸颊开始抽搐,连他自己也没办法控制。

  「她『又』在看你了哦。你到底是做了什么好事啊,阿衡?」

  阿宗的声音里带著笑意。阿衡感受到那道几乎要刺穿後脑杓的视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虽然很感谢她帮助我,但不知道什么原因而一直被跟踪也是精神上的折磨啊。

  「……说真的,我自己也想知道,她为什么要一直跟踪我?」

  「或许她有不得已的苦衷吧——嗯,让我想想——」

  伊织突然说出这么奇怪的话,手撑著下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阿街心里有股不祥的预感。

  过了不久,伊织的嘴边——露出像肉食性野兽般凶狠的笑容。

  心里有加倍不祥的预感。

  伊织突然停下脚步。阿衡正想开口提醒他不要做蠢事,但伊织简直就像刻意在等待这一瞬间一般,时机抓得恰到好处,故意似地「啪」的一声拍了一下手。

  「哦哦,对了,我差点忘了!今天不是有『图书馆社』的社团活动吗!好险、好险,再晚一点就要被远咲学姊大卸八块了!对吧,阿衡!」

  伊织的声音大到周围的学生纷纷转头看向他。

  被这么多人看著真不自在。不过还好众人只是回头,大部分的学生都没有停下脚步。真正停下来的是阿宗,他抬头看著惊慌的伊织——

  也许在数公尺远的地方注视著三人的白山同学也停下来了。

  「就是这么回事,不好意思啊,阿宗,你先回去吧!我们一定要先去图书馆一趟!」

  「咦、啊~~嗯,我知道了。」

  「那就明天见啦!快走吧,阿衡!」

  跟阿宗道别之後,伊织就从背後用力地推著阿衡,往杂树林里的散步走道离去了。被伊织推著走的阿衡,脸上露出怀疑的神情抬头看著伊织。

  「……你在打什么歪主意啊,伊织?」

  「嗯,什么事?」

  「你为什么要撒那种谎?『图书馆社』本来就没有决定社团活动的时间。每次都是远咲学姊高兴叫我们去才去的。」

  「哈哈,是这样没错啦。这样也好啊,这种被当成小弟使唤的事我也不想让别人知道。」

  伊织哈哈大笑,阿衡则是推测著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伊织编了一套说词,又故意说得这么大声,应该是别有用意才对,但他到底在盘算什么呢?——当阿衡正在思考的时候,突然察觉到一件事,准备回头望向身後……

  但伊织粗壮的手臂却把阿衡的头按住。

  「不要回头。放心吧,她还紧紧跟在後面呢。」

  伊织刻意压低声音,让阿衡又多了一分警戒。这家伙该不会想……

  「伊织,你该不会想对白山同学做什么吧?」

  跟在身後的少女的名字从阿衡的口中说出来,伊织似乎很意外地挑起眉头。

  「我不会伤害她啦,我只是想让白山同学坦率一点。」

  「……什么意思啊?」

  「你想想看。『那位』白山同学都已经跟踪你几天了?还好现在只有我和阿宗发觉而已,如果再过一个礼拜,其他家伙一定会陆续察觉的。到那个时候,也许会出现不好的谣言吧。」

  「嗯,的确很有可能。」

  「所以今天一定要和白山同学说清楚。我故意像白痴一样鬼吼鬼叫,就是为了引白山同学过来这里。」

  走在运动场旁边的伊织像在策划什么似地把眼睛眯成一条线。虽然他拥有野兽一般高大又结实的身材,但他脑筋运转的速度却比阿衡快上许多。

  「到杂树林人口的时候我们就分开走吧,白山同学一直不敢过来跟你说话,一定是顾虑到旁边有其他人在吧。我想她应该是有什么私事想跟你说。」

  「是吗?我想她应该只是错过跟我说话的时机吧——而且我身边没有你们在的时间也很多啊。」

  「她应该是希望等到四下无人、又只有你们两个在的时候吧。我是不知道她想跟你说什么啦,但我想应该是非常重要的事。」

  铺著步道的运动场已经走到尽头,接著,阿衡他们的双脚踏进树林的泥土地。两人沙沙的脚步声中,依稀可听见另一个谨慎的脚步声从後方传来。阿衡一边留意後方的声音,一边抬头看著伊织,并叮咛他:

  「我很感谢你帮我制造机会,但你可不要偷听哦。伊织。」

  「……真没礼貌,我看起来有那么不识相吗!?」

  「就是有。」

  伊织失望地对毫不考虑就回答的阿衡叹口气。即使如此,阿衡也感受不到他有任何一丝罪恶感,因为他知道伊织只有在有所企图的时候才会有这么做作的反应。

  走到杂树林人口的时候,阿衡停下脚步,用白山同学可以听见的音量大声地对著梢梢回头的伊织说:

  「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快把东西拿过来!」

  伊织轻轻笑著,以白山同学听不见的音量小声地说:

  「——等一下要告诉我你们说了什么事哦。」

  「不要,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

  伊织像小孩子一般咯咯笑著,随後便往杂树林的深处走去。

  只见伊织高大的身躯消失在杂树林里之後,周围便陷入一片寂静。

  阿衡也没有回头,只是呆呆望著这片杂树林。如果白山同学就这样走掉的话就好笑了。正当阿衡这么想的时候……

  「……请问?」

  停顿的时间只有一秒。

  阿衡回头一看。

  突然吹起一阵强风。

  雪白的发丝随风飘逸,白山同学连忙伸手按住飞散的发丝。她原本就很纤细的身躯蜷缩得更娇小,犹如强忍著强风般站在前方。用著颜色奇特的眼瞳一直盯著阿衡看,她惹人怜爱的唇办不知在诉说些什么,但风声盖过了话声,所以阿衡听得不是很清楚。

  眼看白山同学梦幻的倩影就快被风吹倒了,阿衡看著看著,心跳不禁微微乱了。强风终於停息,白山同学原本压著头发的手也像松了口气似地抚著胸口。阿衡痴痴望著那双白里透红的纤纤玉手,开口对她说:

  「嗨,白山同学。你要去图书馆吗?」

  「——哦、不、那个——我有些话想跟平泽同学说,所以……」

  所以你才会跟踪我吗……阿衡当然没有这么说,他稍微思考一下,决定先顾左右而言他。

  「对了,最近白山同学帮了我不少忙呢。虽然已经过这么久了,但我还是想跟你道谢。真的非常感谢你。」

  白山同学的脸微微红了起来。她紧紧抓著手提袋的背带,低下了头,似乎真的很害羞。看见这样的白山同学,阿衡的心里也觉得开始轻松起来。她跟踪自己有什么理由已经无所谓了,毕竟白山同学是个让人颇有好感的女孩子,被她跟踪也不是什么坏事。

  「那么,你想跟我说什么?」

  面对阿衡试探性的问题,白山同学似乎想到什么,神色慌张了起来……

  「啊,是!——那个……在图书馆资料室的事情。」

  资料室。不用刻意回想也忘不了的事,历历在目的画面,交织著白山同学的说话声。

  「……那个、那个时候,平泽同学……你看见了吗?」

  阿衡正想反问她看见什么,却被白山同学抢先一步追问下去。

  「——你、你没看见吧?那个、那个时候,我……对了,我在找钱包,手提袋里到处都找不到,所以……」

  白山同学一步步朝著阿衡靠近。

  「白、白山同学?」

  「所以,我大概是太激动了——没、没错,我太激动了,所以才不知不觉把头探进手提袋里。」

  白山同学愈来愈靠近了。

  「等等,你冷静一点。」

  「所以,那时候的我看起来完全、一点都不奇怪,你的记忆里也没有留下什么画面吧!?应该说,平泽同学你从一开始就什么也没看见吧!?」

  白山同学几乎就快贴到阿衡身上。她的情绪已经激动到看不见眼前的景象了。阿衡往後退一步,白山同学就往前逼进一步,玲珑小巧的手掌甚至还抓著阿衡胸前的衣服。

  「拜托你,快跟我说你没看见!不然的话、不然的话我——!」

  白山同学垫起脚尖,整个身体压在阿衡身上,所以——碰到了。阿衡的心脏猛然加速,急迫地告诉他:怎样都好,总之先摆脱眼前的窘境再说吧。既然生命最重要的器官都这么告诉他了,他也有没办法,只好胡乱回答一通:

  「我、我知道了!我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真、真的、吗?」

  明明就是自己说出口的话语,但是白山同学却还是像吃了一惊般地睁大了双眼。虽说那时候明明就是阿衡把她从手提袋里拉出来的,又怎么可能没有看见——不过看起来,比起理性的思考,白山同学似乎是更喜欢事情按照她主观想法发展的女孩。

  「太、太好了……!」

  白山同学一边用啜泣的语气说道,一边全身上下突然失去了气力。

  结果变成阿衡支撑著向前倒下的白山同学。因为她也无力垫脚了,所以全身的重量都这么压在阿衡身上。她的体重轻得让人无法想像是同年龄的少女,而且碰到的感觉比刚才更强烈,阿衡感觉自己心肌梗塞的危险性急速攀升。

  「那个、我已经说过什么都没看见了,白山同学——可以请你稍微离开一点吗?」

  「咦?……呀!?」

  白山同学发出可爱的惊呼声,总算回过神来。

  「对——对不起!那个、我、太激动了,所以才——」

  「啊,嗯。你能冷静下来就好了。」

  阿衡轻轻做了个深呼吸,然後再次对白山同学微笑。

  「不过还真是吓了我一大跳。实在很难想像白山同学居然会这么惊慌失措耶。」

  白山同学低下了头,雪白的发丝掩盖住她羞红的脸颊。

  「……对不起,那个……对不起。」

  「没关系啦,再说——」

  阿衡话才说到一半就停住了口。

  你这么不想让别人看到吗?——阿衡虽然很想这么说,但这样很有可能让白山再度爆发。虽然他不太清楚实际的情形,但是阿衡所看到的那个景象,也许对她而言是非常致命的吧。

  任何人都有不想让别人知道的秘密。不管那个手提袋是多么奇特的东西,也不管阿衡看见什么——总之把那些记忆封印起来,再也不要提起这件事才是上策。

  「?」

  白山同学眨著眼睛。阿衡脸上浮现真心不做作的笑容,正想说些笑话来缓和气氛的时候……

  「欵~~你们两个在交往啊?嗯~~我都不知道呢。」

  这讨人厌的声音听在阿衡耳里特别刺耳。

  回头一看。从运动场延伸到杂树林的散步走道上,正有三道人影走来,每个人都用嘲笑的视线看著阿衡和白山同学。白山同学慌慌张张地和阿衡保持距离,阿衡则是收起笑脸,叫出走在三个人中间的少女的名字。

  「……十叶,你有什么事吗?」

  十叶智惠。她是个将制服穿得松松垮垮、把染成咖啡色的头发绑得像汤圆一样的少女,阿衡早有耳闻这个少女个性就像DNA构造一般扭曲,而且不只是阿衡,班上所有同学也时有所闻。

  十叶画著淡淡眼影的眼睛微微眯起,握拳的手凑在嘴边看著白山同学。

  「没有啊~~没什么特别的事。我只是觉得很意外~~平泽居然与白山同学在交往呢。」

  正当白山同学想出声说话的时候,阿衡反射性地开口回答:

  「我们没有在交往,只是在聊天而已。」

  十叶「哈」的一声笑了出声。

  「对嘛~~我就知道!可是啊~~白山同学明明长得这么可爱,却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呢!你根本没把我们这些同班同学放在眼里吧?」

  十叶刻意用爽朗的语气酸起她来。

  「怎、怎么会!我、才没有——」

  「没关系啦,你不用勉强自己。其实你觉得宫代很烦人对吧?那家伙真是不会看人脸色,每天都来找你说话呢。你心里一定在想,自己应该属於更高尚的那一群,怎么可能跟那种人一起吃饭,就是因为这样你才宁愿自己一个人吧?」

  白山同学的嘴唇微微颤抖,虽然很想要否定十叶说的话,但她终究还是一句话也没说就把

  头低了下来。阿衡眉头深锁,平常阿衡一点都不想跟十叶那一夥人扯上关系——但是,看见白山同学这么为难的表情就另当别论了。

  「……你错了,十叶。白山同学不是你说的那种女孩。」

  十叶好像看见什么奇珍异兽一般,瞪大眼睛看著插嘴的阿衡,然後嘴角慢慢泛起一抹微笑。阿衡其实不是很想看见她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咦?我哪里说错了啊,平泽?」

  「你刚刚说白山同学没有朋友吧?那你就错了,因为我就是白山同学的朋友。」

  阿衡说这句话的时候,大拇指很有气魄地比向自己,十叶不禁露出傻眼的表情。白山同学也呆呆地抬头凝视著阿衡,看得阿衡有些害羞。

  「你这家伙是怎样……」十叶双手插腰,嘴巴毫不留情地发起牢骚。她神情阴险地眯起的眼睛,准备再次展开攻势。

  「——喂,小智。」

  身边的一个人小声地叫著十叶,让她突然好像想起什么似地抬起了下巴,脸上换了另一种笑容,再次面向白山同学说道:

  「我知道了——算了,这种小事不重要。喂,白山。我们啊,有点事要找你商量。你可以跟我们一起来吗?」

  「咦——咦?我、你们要找我吗?」

  「对。我们有很~~重要的事,所以你要一个人来哦。」

  就像想刻意避开阿衡一般,十叶说完就想去拉白山同学的手。

  而白山同学——真的是反射性地躲在阿衡背後。

  十叶看著阿衡,用眼神叫他「闪开」。

  阿衡当然没有闪开。反而在心里下了决心,反问十叶:

  「你找白山同学有什么事啊?十叶。」

  「什么?这应该跟你没关系吧?」

  「依照一般常识而言,应该也没有人会连理由都不说地就把人叫去吧。」

  十叶的脸上浮现淡淡的敌意,似乎就要化为可以刺伤阿衡实质的利刃一般。然後她一脸无趣地耸了耸肩,但是嘴角依然挂著冷笑,说道:

  「……也没什么啦。只是想看看她的手提袋里有什么东西而已。」

  白山同学肩膀为之一震,从阿衡的背後传达过来。

  手提袋。又是手提袋啊,阿衡嘴巴念念有词。白山同学的黑色手提袋里有秘密这件事,看来似乎已经很明显了,而十叶的目标显然也就是那个秘密。

  阿衡往身後瞥了一眼。白山同学似乎被人说中要害般脸色苍白,十叶则是像掠食者抓到猎

  物般微笑看著白山同学。

  「好了,只要说出找她有什么事就可以了吧?那么,白山同学我们就带走了。」

  话一说完,十叶便想强行拉著白山的手离开。

  但十叶的手却被阿衡抓住。

  一阵风吹拂而过,摇晃的树木发出沙沙声响,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

  「……干嘛?你放手啊。」

  阿衡立刻就对自己的反射动作感到後悔,但是现在後悔也没用了。十叶的眼中带刺,狠狠地瞪著阿衡,她身旁的两个人也是同样的神情。道个歉把手放开的话应该就可以收场了吧——可是,这么一来在自己背後颤抖的白山同学就会被带走了。

  光是想像那个画面,就让他从上到下威到一阵厌恶感。阿衡在这个受『诅咒』的人生当中,不管肉体上有多么疼痛他都能够忍受。但是,这种厌恶感却让他怎样都忍受不了。

  阿衡来回看著对自己怒目而视的十叶三人组,以及抬头用求助的眼神望著自己的白山同学。正当他下定决心,准备开口的时候——

  「喂~~久等了,阿衡。抱歉、抱歉,中途被远哄学姊给拦下来了。」

  救兵发出很刻意的声音,从杂树林里大步走过来。

  「……伊、伊织。什、什么嘛,原来你在啊?」

  十叶立刻放开白山同学的手,从语气中听得出来她十分紧张。

  虽然很没出息,但阿衡心中此时却有著「得救了!」的想法。伊织那超乎常人的肉体能力,就连学校里的不良团体都得敬畏三分,关於这一点十叶当然也不例外。她甚至还想把伊织拉进自己的团体,所以在伊织面前她应该也不敢乱来。

  「嗯。啊,是十叶啊。你们也要去图书馆念书吗?真是用功呢。」

  伊织笑著稍微举起手打招呼,然後对阿衡使了个眼色。

  他的眼神里——不带丝毫的笑意。

  接下来该怎么处理?伊织眼神中传达出这个意思。

  阿衡对伊织缓缓摇了摇头。

  「——你也来得太慢了,伊织。太阳都快下山了,我们快回家吧。」

  阿衡暗示性地说道。

  伊织点头示意他懂了。

  「说得也是!我今天也觉得累坏了。回宿舍泡个澡吧。」

  伊织说完之後,迈开脚下的步伐,沿著运动场往校门口的方向走去。

  白山同学好像还搞不清楚状况,慌慌张张地左顾右盼。看著有点不知所措的白山——阿衡轻轻抓著她的手肘,光是这个动作,白山同学的反应就好像触电一般。阿衡自己也吓了一跳,

  不过他还是对抬头看著自己的白山报以微笑。

  「回去吧,白山同学。」

  被阿衡拉著走的白山同学差点就跌倒了,但她随後便自发性地跟著阿衡,背後还可以感受到十叶强烈的视线疾速地射过来。

  突然,十叶的声音从背後传来,叫住伊织。

  「伊织!——那个、最近我们想办个派对,如果可以的话……」

  「抱歉!」

  伊织停下脚步回头,笑容满面地面向十叶。

  「那天我有其他事了。真抱歉啊,十叶,之後有机会再约我吧。」

  伊织一派轻松地说完之後,再度迈开脚步。

  阿衡和白山同学则是加快脚步离开十叶他们,与伊织并行。阿衡楞楞地抬头看著伊织,无奈地说:

  「……你这家伙,至少先问人家日期再拒绝吧。」

  「啊~~我没问吗?无所谓啦。反正只要是她们约的时间,我就一定会有别的事要做。」

  伊织哈哈大笑,漫不在乎地回答。

  好不容易走到校门口後,阿衡终於放开白山同学的手肘。

  同一时间,白山瞬间和阿衡拉开距离。阿衡惊讶地看著她,白山同学则是满脸通红,好像被抓住手是一件很害羞的事。不过,刚才碰到的时候明明一点都不在意啊……

  「对、对不起,白山同学。刚才是因为事出突然。」

  阿衡不自觉地道歉,白山同学则是立刻抬起头,急忙摇头。

  「——啊!不、你、你太客气了!那个……我、嗯——」

  然後白山同学深深鞠了个躬。那是个九十度、直角的鞠躬。大量的头发从她面前流泄而下,後脑的发际也清晰可见。

  「我什么话都无法对十叶同学反驳,可是,平泽同学却帮我解围了——我、我真的很高兴,非常、非常谢谢你。谢谢你把我当朋友——就算是说谎我也很开心。」

  不知道是因为放心还是开心,白山同学看著阿衡的眼瞳中,竟然还有泪水在湿润的眼眶里打转。

  阿衡思考著如何让眼前这位少女安心,随即用平稳的声音说道:

  「……我并不是刻意袒护你,也不是在说谎,而是真的把你当成朋友才这么说的。所以,你也不必向我道谢啦。」

  惊讶的白山同学屏住呼吸,「还是说……」阿衡又补上一句:

  「白山同学你没有把我当朋友看,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也没办法了。」

  「——没、没有这回事!」

  「是吗?那太好了。今後还请多指教,白山同学。」

  阿衡爽朗地说完,伸出右手示意「握手」。白山同学灵动的大眼上下转动,先看看阿衡的手、又看看他的脸。

  过了一会儿,她终於怯生生地伸出自己白皙的手,握住了阿衡的手。

  「——好、的,请你、多多指教。」

  白山同学说完又开始害羞起来了。

  真可爱。

  像是要把白山同学腼腆的笑容烙印在视网膜上似的,阿衡一直凝视著她。此时,在旁边冷眼看著这一切的伊织淡淡地说了声:

  「……真狡猾。」

  他忍不住插嘴。

  「好狡猾啊。你太狡猾了,阿衡!就只有你一个人交到朋友!真要说帮忙的话,我才是帮了你一个大忙吧!所以你有义务推荐我当白山同学的朋友!」

  看见伊织这么认真地说这些话,白山同学好像当真了,只见她急忙也向伊织鞠了个躬。

  「对、对了,那个……我也很谢谢桐谷同学。」

  阿衡心想,原来是顺便说的啊。不过算了,她应该也没什么恶意才对。

  「……白山同学,伊织也想跟你做朋友。你觉得呢?」

  白山同学突然惊讶地抬起头,刚好看见伊织伸出结实的手,似乎是想和白山同学握手的样子,嘴角还浮现自信满满的笑容。可是……

  「……」

  白山同学整个僵住了,她只是静静望著伊织向自己伸出来的巨大手掌。

  这件事并没有谁对谁错的问题。

  白山同学经历了这一连串的事情,从拜托阿衡保守秘密、後来刚好被十叶撞见、接著伊织

  出来解围、最後阿衡又来了一段友情告白,此刻的白山同学心中一定是百感交集。更具冲击性

  的是,出现在白山同学眼前想和她握手的,是伊织那只看上去可以轻松捏碎苹果的巨大手掌。

  因此,白山同学……

  「——啊。对了,老师好像有事找我——我先走了!」

  她会这么落荒而逃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伊织就这么维持手伸出来的姿势,呆站在原地不动,阿衡也忍不住对他投以同情的眼光。随著白山同学的奔跑,手提袋也发出啪哒啪哒的声音,直到她离去的背影消失之後,伊织才总算把右手缩回来。他的长发盖住脸,令人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阿衡抬头问他:

  「请问你现在有什么感想?桐谷伊织同学。」

  伊织的回答简洁有力。

  「……很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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