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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道菜 手工风(?)奶油咖啡冻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内心的某个欲望呢?

  那像沥青一样,又黑又黏的欲望,是根源的欲望。

  我在思考被因禁的状态下,到便利商店买了消毒药、纱布还有绷带后,马上出来。

  我边跑边喘,手机的铃声让我的脚步停了下来,是福泽传来的简讯,我回信告诉他会晚一点到。然后又继续奔跑,右转后进入公园。

  我跑到坐在长颈鹿椅子上的真央身边,半蹲下来在真央裂开的嘴角和伤口上喷消毒液。真央痛得呻吟,我用手抹去喷得过多的消毒液,手腕、脚部擦伤和割伤部分,也喷上了消毒液。

  「好痛好痛,会刺痛耶!锳子,消毒液都跑到我的嘴里了啦!」

  真央叫着,我终于注意到自己的眼镜刚刚被打飞了。因为看不太清楚,所以我靠近真央的脸继续消毒。现在首要工作就是要帮真央处理伤口。消毒好之后,接着在真央的脸上与手脚上贴OK绷。最后,再把纱布盖在她的手脚伤口上,用绷带包起来。

  「啊,谢谢。」真央向我道谢。我在绷带尾端打了个蝴蝶结。真央低下头,长发碰到了我的手。

  「对不起哩,我好像从以前就老是要你帮忙。」

  「没关系。」

  我用尽全力表现出让对方安心的微笑。珍惜真央对我来说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我拿出小镜子,戴上隐形眼镜。真央露出一个忍耐着痛苦的笑容,嗯,这表情不错。

  真央站起来,我也站起来。膝盖喀啦一声,腰好痛。

  我们两个在公园里浅浅地笑着。

  「谢谢喔,锳子,我好喜欢你。」

  「那可真是谢了。」

  「我是说真的。」

  真央说道。这让我再也无法克制。

  我忍不住伸出双手,虽然我知道应该要停止,但手却自动地绕到真央背后,我的双手抱着真央。真央的眼睛张得大大的,嘴巴也开开的。应该是对我难得的情感表现感到困惑吧。

  不过,她白皙的脸颊马上就靠近我的脸,就像只小猫一样。我忍不住说道:

  「真央,我喜欢你。」

  「嗯?我也喜欢你唷。」

  真央开始磨蹭起我的脸,她的体温转移到我身上,又甜又热,虽然觉得可惜,但我还是挪开了脸颊。真央把手抵在下巴上,面对面地看着我。大大的眼睛一如往常般湿润闪亮。可爱的小鼻子跟樱花色的唇,皮肤白得晶莹剔透。

  我的脸动了。

  嘴唇碰上真央的嘴唇。

  冲击,真央伸出双手向前推,我被真央推开,在傍晚的公园里,我们两个面对面地看着。

  「什、么?为、什么?锳子,你怎么了?」

  真央的脸部表情十分混乱。

  「这是我的兴趣。」

  「啊?啥?」

  真央拼命地组织自己的思绪。

  「该不会是、该不会是……锳子,你喜欢女生吗?」

  「有点不太对,非常不对。」

  没错,没有人知道真正的我。即使是内心敏感的阿福,或是能够看透人心的山崎姐,直觉敏锐的奈绪美,没有一个人发现到我的另一面。

  我必须告诉真央,不跟她说的话,我体内的怪物会不停地变大,大到快要破坏掉这个叫做我的栅栏了。所以,我要把一切告诉眼前的真央。

  该从哪里说起呢?

  小时候,我住在比台泰市更乡下的地方都市。

  我记得大约是五岁的时候,爸妈送给我一个漂亮的洋娃娃。很可爱的洋娃娃。金色头发、白色肌肤,还有一双蓝色的大眼睛。我很开心。

  有一天,我在家里的庭院里玩着洋娃娃,爸爸在庭院里生火,我用洋娃娃在跟爸爸讲话,有时候打招呼,有时候学妈妈讲话。

  就在那时候火堆突然爆开,火星飞溅到我的身上,我惊慌地逃跑。

  可是,火星也掉在了洋娃娃的身上。烈火之中,洋娃娃的化学纤维衣服开始燃烧,树脂融化,脸部逐渐崩落。

  担心我被烧伤的爸爸抱着我,但与其说是痛或者害怕、失望,我反而被一种恍惚的感觉所支配。被火燃烧,漂亮的肌肤烧得溃烂,蓝色的左眼也烧融了,连嘴唇都歪掉的洋娃娃,我却觉得她很美。一种甜蜜的痛楚从我的背部直窜头顶。

  我年仅五岁,就从一个被烧融的洋娃娃身上感受到强烈的官能。

  爸爸用扫把将洋娃娃从火堆里救出来,一边跟我道歉说都是他不小心,但我毫不在意那样的爸爸,只是一直看着洋娃娃。

  虽然爸爸说要买一个新的洋娃娃给我,但我拒绝了。我很珍惜那个被火烧融的洋娃娃,每天都抱着她走来走去,只要一有空,就会盯着她那又美又丑的脸看。爸妈似乎都以为我是个很会爱惜东西的好孩子。

  其实不是。年幼的我仔细地用手指抚摸那烧融的伤口。

  好几次好几次我都如此地怜爱她,不过,终于我还是腻了。我想要更多更多。我想要烂掉的、脏掉的、坏掉的洋娃娃。

  但我隐约发现到,我的性癖是别人所不能理解的。

  因此,我开始偷偷摸摸地寻找坏掉的洋娃娃。

  首先,我偷走弟弟的机器人,然后在庭院的一角用百圆打火机点火烧焦。第一次失败了,因为百圆打火机没办法一直点着,打火机会烫到没办法拿。所以我就想到,把报纸卷成棒状,然后先在卷起来的报纸上点火,像火炬一般地接近,这次就成功了。机器人开始变焦,然后融化了。

  不过,不行,我什么感觉也没有。

  接下来,我又偷了弟弟的怪兽,一样试着烧烧看。

  这一次也不行,我还是什么感觉都没有。

  机器人跟怪兽,我都只觉得他们是烧融的塑胶块而已。

  由于得不到那种快乐,因此我变得很焦躁。每天都过着欲求不满的生活,直到生日爸妈送给我一个新的洋娃娃为止。

  这次的洋娃娃是一个咖啡色头发的美少女。我躲在庭院的内侧、仓库的后面,开始烧起了洋娃娃。

  洋娃娃的头发融掉,脸部焦黑,我感受到一股酥麻的感觉,由背部、脖子,直达大脑。

  在令人目眩神迷的快乐里,我终于完全地理解了自己。

  光是烧洋娃娃或破坏洋娃娃,我一点也不会兴奋。只有既可爱又漂亮,像是人类模样的我才会有感觉。我只喜欢烧融漂亮的人偶或弄脏她、弄坏她。我热衷于把漂亮的女人偶烧焦、烧融,破坏掉。家里有的、我在垃圾场捡来的,我都会趁爸妈不注意的时候,先把她们的手脚拔下来切碎,然后再全部烧融。

  可是,数量马上就不够了。

  我去幼稚园的朋友裕里家玩的时候,她给我看了一个高级的法国娃娃。我回家的时候,注意到裕里把她放在客厅的一个箱子里。

  我每次从幼稚园放学回家的时候,都会跑到裕里家去探头探脑的,大约观察了十天左右,有一天,面对着庭院的客厅大门是开着的。我一看,裕里跟她妈妈正在二楼晾被子。我偷偷地跑进去,偷走了法国娃娃。

  我逃回家,在仓库里尽情地破坏法国娃娃。我先用刀片割破她漂亮的衣服,再用螺丝起子把她的眼睛挖出来,还用剪刀剪碎她的头发。手脚都用钳子拔掉,再用铁锤折断她的脖子。最后,把她丢进了火堆里。

  果然是这样,我全身感受到像是触电般的快乐。

  我确认了自己快乐的模式之后,就将它藏在心底深处的柜子里。不能太沉溺于这种快乐,我注意到这件事之后,便确信不已。

  念了小学之后,每当我沮丧或生气的时候,我就会破坏人偶。悲伤或生气,不管怎样,破坏人偶的快感都能够盖过一切。

  弄坏了的人偶碎片或残骸,我都会小心翼翼地收藏好,装在一个小箱子里,埋在山里面。搬家的时候,还会特别去挖出来,一起带到新家去,然后,再埋在新家附近的山里。

  我不停地破坏人偶这件事,成了谣传的人偶消失事件。可能是偶尔有人看到我的行为吧,破坏人偶的人偶女就变成了都市传说,现在也在台泰市里流传,我甚至还在学校里听过。

  即使传得沸沸汤汤,我还是想要破坏漂亮的人偶。我拼命地找寻人偶,在幼稚园里也好,在小学里也好,我去偷去捡去烧去破坏,但还是不够。不过,漂亮的人偶不可能可以无止尽地取得,所以我又继续找、继续找。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人偶就在我家里。

  在我家,有个会抱我、跟我讲话的漂亮人偶。

  没错,只要我那漂亮的妈妈,变成我的新人偶就好了。

  我开始弄脏破坏我的妈妈。有时候假装帮忙然后把热水倒在她的手上,或是趁她拿着重物的时候,突然从背后抱住她,害她跌倒。

  每当弄脏破坏妈妈的时候,我的胸口就会发抖。人偶根本不能相提并论,伤害人类、破坏人类居然这么地有趣。一种让我脑袋几乎要麻痹的快乐席卷而来。

  第一次我假装失手,用刀片割伤帮我做东西的妈妈时,我兴奋到晚上睡不着觉。手脚指头断了好几根、右眼失明、左耳不见的妈妈,美得令我发抖。

  一而再再而三的事故与伤害,妈妈最后怕我怕到精神衰弱,爸爸和弟弟指责妈妈有被害妄想,让她的精神衰弱更加严重。而我,则享受着充满甜美刺激的每一天。

  我发现,比起破坏肉体来说,破坏精神更美,更有快感。

  最后,妈妈终于失去了喜怒哀乐,变成了心理疾病,整天躺在床上,真的像人偶一样不会动了。然后被送到很远的专门医院去,因为实在太遥远了,因此我兴致一来的时候,也没办法自由地破坏了。

  我又继续寻找人偶,或可以变成人偶的人。我彻底地寻找,但并没有漂亮的人,世界上,又丑又笨的人还真是压倒性地占大多数。

  然后,国小二年级的时候,我跟真央同班。

  真是太震惊了。

  比起那些我破坏掉的人偶或我妈妈来说,真央更加可爱又漂亮,而且真实。

  我一心想着要花长时间好好地弄脏破坏她,脑袋里一片空白。

  我小心翼翼地破坏,注意不要一口气破坏掉真央纤细的心灵,我很仔细地破坏。

  一点点,一点点,一点点,从指尖的指甲开始,我要品尝一切之后再慢慢地破坏。

  不这样做的话,我的饥渴跟快乐便无法治愈,达不到我追求的快感。

  我抱着受伤的真央,没有比安慰她的时候更让我快乐了。跟这比起来,做爱根本算不了什么。每当抱着流泪的真央时,我都会太爽。

  我试过好几遍,我并不是同性恋。我只是喜欢破坏可爱漂亮的人,我只是喜欢破坏真央。只有这样才会产生兴趣与快乐。我想过,我的欲望跟男人应该挺接近的。

  如果是男人的话,也许多少会同意我的欲望吧。蹂躏抢夺美少女来侵犯破坏,他们一定会感到兴奋的。

  不过,还是有点不一样。就算是男人,会认同破坏这一部分的,只有最坏的变态与犯罪者。

  怀有这异常,我更小心翼翼地想要渐渐地破坏真央。

  真央的家庭便崩溃了。她的爸爸因为不开心而对女性客户出手被调职,她哥哥也因为考不上大学从此把自己关在家里。

  因为爸爸和哥哥失常的家庭压迫感,影响到了真央。当然,真央既烦恼又痛苦,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在我的胸口流下了透明的泪水。

  我告诉真央,只要有心就没关系,心是金钱买不到,是谁也伤害不了的。我培育着她珍贵的心,一颗为了被我破坏的心。

  然后,真央就在我的诱导之下,开始卖春。因为我教她,虽然心买不到,但是肉体是可以买的。

  然后,她的心就坏掉了,真央变成了一个毫无感觉的人偶。但我还是在寻找着真央的内部是否还有可以被破坏的部分,我不停地行动,不停地伤害破坏她那已经没有感觉、干涸的心。

  我常常找理由把真央不喜欢的类型的客人塞给她,我把真央喜欢的东西破坏殆尽。

  不管是东西或人、猫、狗,所有都破坏掉。

  我把她孤立起来,为了破坏她的心。

  我的冗长告白终于结束了。真央的脸部抽动着。

  「怎、怎么可能?你、你骗人,哈哈。」

  真央笑了。笑得很勉强,但这样的真央还是很漂亮,笑似乎可以缓和紧张的情绪,所以我告诉她。

  「我喜欢漂亮可爱的东西,我喜欢漂亮可爱的人,我喜欢这样的人受伤、被弄脏、被破坏掉的样子。我的脑袋里几乎都只在想着这些事情,我爱到不行。」

  然后我说了。

  就像是初恋的告白一样,那么地纯粹。

  「所以,我喜欢你,我喜欢真央。从第一次见面起,我就一直一直一直想要破坏你,想要破坏你。」

  我真诚的告白,彻底地击垮了真央。

  「啊啊,是吗?是喔?你是那样的啊,我也觉得你好像怪怪的呢。」

  真央的笑容冻结了,她的声音总是像铃铛般清脆悦耳,但现在却像老太婆一样地沙哑。

  「你对我做了这些事,你粉碎了我的价值观,让我去卖春,让我遭受暴力,破坏了我。」

  「没错。」

  我露出最棒的笑容回答。我向前跨进一步,真央再度开口问道:

  「你只是想要用活着的真央做一个你喜欢的、坏掉的人偶吗?」

  「对啊。」

  面对即将崩溃的真央,我实在停不了嘴角残酷的微笑。我再度伸出手,伸向变成雕像的真央。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抱住真央。真央漂亮的脸就在我的眼前,真央呼出的气吹在我的脸上,又乱又热。

  「我不是说过了吗?因为很爽啊。因为真的真的很爽,因为我只想着这件事。」

  我抱住真央所说的话,是为了把人偶弄得更脏,破坏得更彻底。那是现在为了破坏真央必须存在的步骤。

  「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我因为破坏你而觉得爽,但也同时保证虽然你可能会碰到某种程度的危机,却不会陷入绝境,这算是交换条件唷。」

  真央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不管是悲伤还是痛苦的时候,始终站在真央身边的真正好朋友锳子,总是支持鼓励、陪在真央身边的锳子。

  让她的爸妈不合、哥哥耍自闭、同学对她有敌意,让只对肉体有兴趣、宛若百圆商店里的商品一样普遍的男人们接近她。

  在社会与世界上被孤立,绝望的真央唯一可以信赖的,就只有我,藤井锳子。

  要是被这样的我所背叛,要是知道让她被孤立与感到绝望的元凶就是这个唯一信赖的我的话。

  啊啊,真央的内心最深处就会被污染,就会粉碎,就会崩溃。

  我鞋子里的两脚脚趾都竖了起来,这快感太棒了。一直传到了内脏,像海啸般的快乐。悖德的波浪从背部直冲而上,几乎要把我的大脑烧掉了。我紧紧咬住的牙齿之间流出了口水,从嘴角滴出。我的视野里一片白浊,抱在怀里的真央体温,让我的快感狂飙。

  近距离地看着真央漂亮的脸变扭曲,快乐的感觉继续在我体内奔驰,绝顶的程度再往上跳一个等级。我是一个单纯的彻底的审美主义者、快乐主义者,破坏漂亮的人会让我觉得爽,只有破坏单纯的肉体与心灵,我才会觉得舒服。既然这样的话,那当然只能破坏漂亮又可爱的真央了。

  能够思考出这么合理的解释,我就不是个异常的人了。

  这是正确逻辑的总结。为了我最大的利益:快乐。以真央个人为目标,降低风险的策略,这样损益才会渐渐地平衡啊。

  「啊哈。」

  真央像玫瑰花瓣般的嘴巴,开始发作了。

  「啊哈哈哈。」

  真央的身体没力了,我温柔地抱住她。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真央在我的怀里,向后一仰地笑着。

  她白皙的脖子露在傍晚的天空下,映出红色光泽。她不停地笑着,柔软的脸颊上挂着透明的泪珠。我的内部也开始发作,肚子里有一股震动的感觉,我便随心所欲地笑了起来。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央,你那个呆住的表情好好笑唷,好爽喔!」

  我的内部发狂了,快乐绝顶的感觉像暴风雨一般。

  但我的脸颊却觉得热热的。

  眼泪在我的脸上流着,我的胸口像是被刀子挖开一样疼痛。

  为背叛真央、破坏真央的快乐而感到兴奋的同时,我也感受到同等的悲哀。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真央不再只是为了切割破坏而存在的人偶了呢?

  是在安慰哭泣的真央时,自己也觉得悲伤而两个人哭成一团的那时候开始的吗?

  是从我们彼此勉励,互相切磋功课,一起通过严格的中学考试时开始的吗?

  还是我们跟男生出去过夜,寻找喜欢的男生那时候开始的呢?

  是我们两个一起挺身而出,对抗社团学长的蛮横时吗?

  的确,在我的心里,涌出一种我爱真央,我不想要破坏她的心情。我早就注意到了,因此刻意漠视它。我掐紧自己摇晃的脖子,把它压在心海里淹死。

  因为不这么做的话,我会崩溃的。我会不再是我自己啊。

  自己的好恶、感受,即使努力也改变不了。

  好几次好几次,我都企图停留在只是破坏娃娃就好的范围内,可是没办法,不可能。

  就像是碰到火才会感觉到热,摸到冰才会觉得冷,我只有破坏漂亮可爱的东西时才会感觉快乐。其它都是骗人的,什么事我都感觉不到。

  啊啊,为什么我,会天生带有这么疯狂呢?

  啊啊,为什么我,会成为这么疯狂的生物呢?

  啊啊,为什么我,会如此合理化异常的理论呢?

  啊啊,为什么我,在变成这样之前没有收手呢?

  啊啊,为什么我,这样摧毁真央会感觉到快乐呢?

  啊啊,为什么我,这样摧毁真央会感觉到悲哀呢?

  我像个孩子似的又哭又笑。我望着天,对自己的任性傲慢、自我怜悯,流下异常者的眼泪,嘶吼着。

  我因为是我,所以这么地痛苦。我为了自己的快乐而摧毁了最宝贝的真央。

  太荒唐了,一切都太荒唐了。

  真央在我怀里仰着天。崩溃的心发不出声音,她无声地流着眼泪。

  真央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睛像死鱼一样混浊,只有鼻子跟嘴巴反射性地呼吸,微弱地吐气。

  真央坏掉了。

  她的心,完全坏掉了。跟我妈妈坏掉的时候一样,已经动不了了,不动了。

  真央已经变成用肉做成的人偶了。

  是我弄坏的。我花了那么长的时间跟那么多工夫,就在这一瞬间,终于坏了。

  像人偶一样,像人偶一样,像是在火堆里被烧融了脸的人偶一样。

  无药可救的异常者--我,跟相信我这种女人,笨到无药可救的真央。

  我抱着真央的躯壳,在公园里伫立着。

  摩托车的前轮停在水泥地上。

  台泰大学的校园里,三三两两的人群开始往前方的讲堂聚集。那些应该都是要去看戏的观众吧。

  距离开演还有很多时间,看来应该来得及。阿福都叫我一定要来看了,那可就不能不来了。

  在我双腿之间震动的是VALCANDRIFTER的车体。没想到婆婆交给我的摩托车马上就派上用场,真是有点懊脑。

  熄了火,让摩托车的引擎声停止。下了车,往旁边一靠。这么大又这么重的车体很难转换方向,只好尽量让脚架靠着车体。其实,我只有中型机车的驾照,不过,这次就算是紧急处置吧。下次我再去考重型机车的驾照。啊啊,我真是每次都到了最后关头才会认真耶。

  我打算就这么过去,但一走出去马上就停下了脚步。我回到摩托车旁,思考着安全帽该怎么办。放在旁边座位上用绳子绑着的纸袋也是。膨胀的纸袋里,露出光纤骑士装与手套,还有靴子的一角。

  放着不管的话,有可能被偷。毫无意义地,纯粹因为东西贵重而不能放着不管;而且,万一枪被发现,我的一生也就完了。

  没办法,我只好全部拿在手上。可是,这么大的行李真是碍事,靴子上的马刺还会发出声音,所以我只好压着纸袋,尽量不发出声音地走着。

  我走向学生出入的社团大楼入口,而不是讲堂那边的入口。首先跟在舞台仓库里的阿福打声招呼比较好吧。

  我往二楼的楼梯走去,头上戴着安全帽,小心不让纸袋里的马刺发出声音,我慎重地走着。一脚正要跨上楼梯,啊,戏好像会很长,还是先去上厕所好了。我记得一楼的楼梯旁有厕所。

  我收回踏上楼梯的脚步,回到一楼的走廊上。

  「要怎样做才能干扰戏剧进行啊?」

  骚动的声音让我的脚步停了下来。声音从我刚刚经过的楼梯旁传来。

  「用火吧,嘻嘻嘻。火计会成功的,大人,就是这种感觉。」

  对话的内容可不是开玩笑的。我回到楼梯旁边,那里是通往校舍的出入口。我微微探出头。

  有两个学生站在那边,留胡子的男生开口问,另一个男生看起来有点神经质,戴着眼镜,右手还拿着烟和打火机。

  「火可不是开玩笑的耶。」

  「不会引起火灾的啦。我可没有那么笨,只要引起一点点小骚动就好,这样那个可恶的福泽,他可恶无聊的戏剧就会中止了。」

  神经男暗自窃笑。

  「那出戏的确很蠢,演出的戏剧社和看戏的观众也都很蠢。」

  「对吧!」

  「可是啊……」

  胡子男还在犹豫。

  「你啊,还不是被那个笨蛋搞得很火大。」

  「也是啦,老实说真的很烦,也不想想自己是个戴眼镜的胖子,又是个戏剧宅男,还敢跟我们社里的女生搭讪。」

  阿福的确让人觉得很烦,我也相信一定有人会讨厌他。可是,这两个人居然要用这种方式去阻扰,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吧,不跟阿福当面讲清楚,而要给演员和观众添麻烦,这到底是什么想法啊?动机很明显地就是嫉妒与憎恶,不敢直接说出的卑劣和懦弱。也就是说,这两个人才是笨蛋。

  我的愤怒静静地燃起,两个人又继续这无聊的对话:

  「那,什么时候动手?」

  「太早点燃就影响不到戏剧进行,太靠近讲堂会被发现,太远又没有效果。」

  「要是社团教室起火就糟了,这里的话,应该就只有烟会飘进去吧。」

  「应该是。那我去拿一些旧报纸跟杂志来。」

  我的脚步声比刚刚更静,经过男生厕所后,马上冲进女生厕所。我用手关上身后的门,瞬间冲向一间厕所里。

  我关起门,把东西放在柜子上,放下马桶盖,坐在马桶上,开始思考。我快速地统合我的想法,因为我很不擅长思考,所以需要花点时间。

  我一定要阻止他们,但要怎么阻止?

  跟阿福商量,不行。他的戏就要开演了,这样会让他分心。跟山崎学姐商量,不行。她会装蒜然后说我在开玩笑。等点火的那一瞬间出面阻止,不行。对方看起来好像很执着,虽然被我阻挡这么一次,今后不知又会玩出什么花样来。不可以被他们骗说那只是违反校规的升火,要质问他们是不是为了打断戏剧演出才放火,要他们今后也不可以碍事。不行,我跟人家吵一定会输的。我每次碰到阿福都无法说服他,而且阿福还是会继续写剧本,在那期间我也无法一直居间说服他们。不擅言词的我只能以暴力打倒对方,然后警告他们今后不可以再犯,这方法最适合我了。

  不过,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才好。我身体往前一倾,安全帽歪了。

  膨胀的纸袋映入我的眼帘。

  「呃呃,第二幕当木N讲出『要是傅柯出现的话,可能可以骗得了笨蛋,但是却骗不了我。』的台词时,就要换幕对吗?」

  「奥比康多罗宫殿的背景放在右边,格蓝那狄奥特要塞的背景放在左边。」

  「然后木J讲台词。之后,空气P说『没错,在精神上杀了陛下吧!』在这个时候换幕。不要搞错了。」

  「有没有人看到我的双节棍啊,那是要打倒中魔王的道具耶!」

  「木A跟木B的话还能理解,可是木J跟空气P有需要吗?为什么这出戏像这种木啦、空气、土之类的无聊角色那么多啊?」

  「去跟福泽学长讲啊。剧本都是他的错,不对,那个人的全部都有错!」

  台泰大学的讲堂里,戏剧社的社办正在进行像是受到敌人袭击时,战壕里的传令。在背景与装满小道具的纸箱被搬来搬去的空隙中,穿着十二单衣的大叔、中古世纪的骑士、身上有八只脚的火星人正在对戏。

  一如往常,我和阿福坐在跟窗边桌子是一套的椅子上,看着这开演前的大混乱。阿福打了个呵欠。

  「你看起来很无聊嘛。要不要去帮忙,就当作是减肥啊?」

  「我不适合体力劳动,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剧作家可以做的事情了。」

  他好像很疲倦的样子,声音里一点力气也没有。

  「把一切交给社长笹冈,在舞台后方的后台里等待就是我的工作。开演之后,我会在舞台旁边欣赏啦。我熬夜写了最终章和故事情节,早上才送出去的。然后就一直彩排到现在,直到开演前三十分钟才改好,我已经没有力气动了。」

  他看起来好像真的很累,但眼神充满了锐利的光芒。看来好像还有想做的事,我怕他说话不算数,决定先把话讲在前头。

  「要是这样就好。因为,你偶尔会跑进自己的戏里轧一脚,乱改剧本的情节嘛。」

  「那只有在『※HOUSE名作剧场大武斗会』的时候吧。而且,以结果来说,那可是变得超级有趣耶。」(编注:指日本Animation公司制作的长寿系列动画「世界名作剧场」,因为节目有一段时间都是由HOUSE食品公司所赞助的,所以又别名为HOUSE名作剧场。)

  桌子底下传来阿福把剧本卷成棒状,敲着膝盖的声音。

  「手段、动机还有犯人都跟剧本不一样,别说是观众了,就连演员也吓了一跳耶,你难道忘了,站在舞台旁边的笹冈胃痛到脸色都发白了吗?」

  「笹冈就是那种角色。一边讲着『什、什么啊啊啊啊?』然后在画面的旁边嘴角冒泡、一脸惊讶,我感觉得到他的才能呢。他可是有着十年难得一见的天生喽啰才能喔。」

  我回过头,望向左手侧窗户的方向。

  透过窗户看向下方,有牵着手、穿着浴衣的情侣,还有携家带眷的。观众看来不少,大家差不多都开始到讲堂里去找位子了吧。

  阿福也在看着人群,我把视线转回手上的文库本,故事已渐入佳境。阿福正在看着他的手表。

  「还有三十五分钟呢。」

  「是你太早来接我了。」

  「也是啦。」

  不会反省的男人。

  「等一下真央跟锳子不就好了?」

  「她们说会比较晚来。」

  「还有三十五分钟,剩下的人来不来得及啊?」

  「那样也没什么关系啊。」

  「是吗?」

  我的视线还是没有离开过书。阿福则一直看着眼前的人群。

  「难道你不问我,为什么要你这么早来吗?」

  「因为你想这样做而已啊,不是吗?」

  我的答案很简洁。阿福呼了一口气,又吸气,停住。我瞥了他一下,他拿出手机看着画面,以前都很讨喜的表情,现在却十分沉重。

  阿福开始讲起他想讲的话。

  「你对事件有什么看法?」

  「有什么事件吗?」

  听起来好像是些很蠢的事,所以我的视线还是停在书上。

  「之前从工地摔下来的工头,跟蛋糕店师傅的交通意外。」

  「那是什么啊?」

  「奈绪美在工地打工听来的,还有我跟你一起去参加葬礼的那个死者。」

  「喔喔。」

  我终于想起来了。不过,因为已经看到最后一章,所以我只有以口头回应他。

  「那是生病跟偶发事故吧,怎么了?」

  「我在想,会不会有其它的可能呢,比如说第一件,那个工地工头的事。」

  阿福看着手机继续说道:

  「心脏病初愈的人,为了防止血栓,都会服用抗凝血剂。如果一个礼拜吃四到五次纳豆,再加上花椰菜和菠菜……」我看着满是专用语的画面。「过量的维他命K会妨碍抗凝剂作用,导致血栓产生,引起中风。发作的时候,万一是在开车或在建筑工地的高处的话?」

  「真恐怖耶。像火曜推理剧场一样查了那么多资料,然后把它拿到现实生活里来讲。你很恐怖耶,那么长的台词居然都没吃螺丝,的确是适合搞戏剧的人。」

  「这只是我的想象,一个思考游戏罢了。而且,我很容易忘东忘西,所以都会把事情记在手机里。」

  我实在没办法陪阿福这样妄想下去,我的眼睛还是继续看着手上的文字。

  「那,我要继续讲啰。」

  「请吧。」

  「接下来是那个蛋糕店的老板,大田。犯人知道他都是一个人在送货的,所以就开始计划。首先,等到很炎热的夏天时,一口气订大量的货。大量的蛋糕堆在后座,大田在前面开车,而炎热的夏天,蛋糕的盒子里一定会放干冰。」

  我的脑海里浮现这普遍的画面,蛋糕店的老板就算对夏天的气温很有意见,还是会开心地送货吧。

  「一般来说是没问题的,不过,一定会碰到塞车的时候。犯人只要把大田诱导到容易塞车的地点跟时段就行了,事故发生当天的气温是三十六度,永井大道又是有名的塞车地点,在那么炎热的天气里,一定会关紧窗户开冷气的。而在密封的车子里,干冰,也就是固态的二氧化碳便开始气化,只是因为无臭无味所以不会被发觉。」

  我想象的画面是,一台奔驰中的小卡车,大田握着方向盘,小卡车后面堆着很多盒蛋糕。如果是连续剧的话,这时候就会冒出白烟来了,但其实二氧化碳是几乎看不见的。

  「二氧化碳的浓度急速上升,只要超过空气含量的百分之七的话,中枢神经就会被抑制,因为缺氧引起意识障碍,合并二氧化碳中毒。」

  在我想象的画面里,握着方向盘的大田一副很困的样子。

  「大田的意识在瞬间变得混沌,万一没握好方向盘的时候,又碰到急转弯或冲到对面车道的话,事态就严重了。」

  依据之后在电视或报纸上看到的事故现场画面,车体直接撞上坡道的水泥墙,前面都被撞凹了。印象中,ANDANTE的店名,被压得只剩下ANTE。

  「若是被当作意外处理,若是事件没有发生的话,名侦探就没办法出场,这句话是你说的吧。不过,也有名侦探看穿这意外其实是案件才展开的手法唷。在那个时点上,无法判断这是案件的家伙,绝对称不上名侦探。」

  「我是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变成推理故事了啦,不过,这是违反规则的。因为,药效与二氧化碳不是大家熟悉的常识问题。推理小说如果采用非常识的诡计,就几乎是解不开的不合理问题。」

  「不,虽说犯罪发生的时候就可以说是一种犯规了,但为什么犯人还要发挥这种平等精神呢?我承认啦,不存在于现实,只存在于理论中的问题是最简单不过了。」

  阿福的声音充满了热情。

  「踢足球的时候,就算抓住对方的衣服把对方绊倒,但只要裁判或摄影机没有看到或拍到就没事。大部分的案件都没解决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如果没发现案件的话,那就什么也不必谈了。不过,我已经发现了。」

  我读到一个段落,开始思考阿福所讲的话。因为开始听阿福说话,所以书的部分内容几乎没看进去。我仔细思考阿福所说的话,结论跟他一样。

  「这是妄想吧。」

  「是妄想啊。」

  我抬起头,阿福一脸笑容。

  我抱着真央的空壳子,伫立在公园里。

  伫立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黄昏公园里。

  我冷静地合理思考着。

  得处理掉真央的身体。必须切成小块小块之后熔掉或烧掉,让她变小后再装进箱子里。还得把箱子埋在山里,就像我小时候那些被弄坏的人偶一样。

  为了这一天的来临,我已经准备好了。

  首先,得回家去拿那个十天旅行用的行李箱。把变成空壳的真央装进行李箱里,藏在家中。到了晚上,再搭电车上山去,拿我从卖春组织所赚来的钱,假造名义买下的山中小屋里,杀死真央。因为,实在很舍不得,所以得花多一点时间慢慢杀。

  我应该会一边哭一边杀吧,不过,还是要杀。

  最后,把真央埋在山中小屋后面,我已经挖好的洞穴里。

  五年后我再回去,把真央的骨头挖出来,大概会有两百块到两百零六块左右吧。我会将真央的骨头一块一块仔细洗好,小心处理做成骨骼标本。

  然后,借用来买春的大人物名义,寄付真央的骨骼标本给我母校的理科教室。

  接着,我再以新任的生物老师的身分到那间学校任教。

  我每天每天都会看着真央的骨骼标本跟学生上课。即使真央死了之后,我也要继续破坏她,到我退休之前,我会每天每天快乐到发抖。

  我想了这个计划,也都准备好了,真是个变态。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是变态的思考与行动。但这就是我所期望的。

  可是,我的脚跟手却动不了。即使真央的心坏掉了,她还是这么地惹人怜爱,我杀不下手。

  虽然她是我想要弄脏破坏的漂亮人偶,但她毕竟占据了我的大半人生。要是真央消失了,我就会变成一具空壳。真央在我的怀里,表情空虚地垂着头,脸往后仰,只有白皙的下巴内侧露出来。

  「真央,回来。」

  我叫着她,像在呼唤那些已经失去了的人偶一样。

  「真央,回来。」

  我叫着她,像在叫着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我一样。

  「真央、真央……」

  「什么事啊?锳子。」

  真央回话,我吓一跳地看着她。

  真央的下巴没有动,我只看得到她下巴的内侧。哈哈哈,可能是我自己的愿望所造成的幻听,这也太巧合了吧,巧合得让我想吐。

  「什么事啊?锳子。」

  我屏住呼吸。真央的下巴回来了,嘴巴、鼻子、眼睛、额头,真央面对面地看着我。

  「什么事啊?锳子。」

  真央笑着问道。

  她一脸没事的样子,大大的眼睛直盯着我看。我放开真央,往后退了几步。全身无力地坐倒在公园的地上,我无法理解。

  抬头迎面的是真央的脸,夕阳在她背后,她一脸笑容。

  「你该不会以为我变怪了吧?」

  我动动下巴,我现在的表情看起来一定很好笑吧。不过,这都无所谓,真央还是平常的那个真央。

  「嗯,其实啊,我从以前就发现到你想弄脏我、破坏我了。」

  「怎、怎么可能?」

  我忍不住说出像笨蛋一样的台词。真央的眼神跟唇形,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

  「因为,像你这种有点怪僻的人,会跟我这种只有脸蛋跟身材可以看,没啥大脑的人当朋友、对我那么好,怎么想都很奇怪嘛。所以一开始我就知道,你的目的是我的脸跟身体,你是因为这样才接近我的。」

  真央讲得很顺,就像在唱歌一样。

  「那个啊,我很早熟唷。我对自己的肉体算是有自觉的吧,因为,常常有变态的大叔来追我嘛。虽然我并没注意到这是因为你的诱导啦。然后啊,我就在想,同样是女生的你,对我的脸跟身体有兴趣很奇怪耶,所以我就偷偷地观察你。结果有一天,我看到你在破坏人偶的样子,我就灵机一动:『啊,该不会你是想拿我来代替那些人偶吧?』之后,我又看到几次你弄坏手机吊饰的样子,我就确定了,你果然还是那个有点怪僻的孩子耶,一点都没变。」

  完全呆住了。我这种异常的性癖,对真央来说只是『有点怪僻的孩子』的程度吗?

  真央一直看着我笑着说。真央总是在确认着我的反应。

  她像平常一样,露出自己看起来最可爱的动作,歪着头。

  「因为我已经知道了,所以我的心不会坏掉唷。我不会变成像你妈妈那样,还不会唷。」

  我心里觉得好恐怖。

  如果真央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的话,那就会产生超恐怖的矛盾。

  「那么、那么,为什么你发现我想要破坏你,还要跟我在一起呢?」

  我不停地问。

  「为什么你不拒绝我破坏你的这件事呢?」

  我对自己观察别人的能力还算有点自信,甚至可以说因为这样我才能活下去。

  要欺骗这样的我,就得在我们几乎二十四小时都在一起的这十年中,无时无刻地演戏。这跟隐瞒外遇或秘密是不一样的。知道自己被我欺骗,被我破坏,不但完全承受,又表现出不知道的样子,她必须连续演十年的戏。我不认为这是人类做得到的事情。

  真央的笑容很纯净,宛如纯白的新雪一样。

  「因为,我很喜欢你啊。」

  真央说道。

  「从我们认识以来,我就很喜欢你唷。虽然你的目的是想要破坏我,但是一直支持我、鼓励我、保护我的都是你啊。只有你会陪我一起笑、一起哭。大友觉得一次的相遇就决定一切,这是命中注定,但你可是一直陪在我身边呢。」

  真央笑着继续说道:

  「我愈来愈喜欢你,你不停地破坏我,也同时喜欢上我。愈破坏我,你就愈喜欢我,所以我为了你,很努力地坏掉唷。」

  结论。

  「所以,即使像你这样破坏我,我还是没有到完全坏掉的程度唷,我喜欢你的心情是不会坏掉的。」

  令人难以置信的想法,我凝视着真央。

  真央的眼神里,充满了神一般的光辉。

  「请继续伤害我、弄脏我、破坏我吧。让我变得不像个人,让我变得不像个动物,让我变得不像个生物,直到那种程度为止。」

  真央看着我,举起包着绷带与OK绷的右手。

  「在我被你破坏殆尽之前,我绝对不会逃也不会离开你的。」

  那是令人背部发寒、执着的宣告;同时,也是凄厉的爱的告白。

  真央向我伸出右手。

  啊哈哈哈,真厉害耶,真央,你真是太厉害了。

  因为被我破坏的不幸而变得幸福的你真幸福,这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因为被我破坏而变得不幸的真央居然是幸福的。

  占据着我的心里,那个无药可救的怪物,高兴到发抖。

  因为,它发现到了无药可救的怪物同类。

  我所破坏的人偶,远比我所想象的还要巨大。我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所破坏掉的,只有真央这个巨大人偶的一小部分,只算是一个指尖的程度罢了。

  我知道自己的嘴角往上扬。

  可以吧,继续破坏下去。把她破坏到体无完肤为止。

  把真央的最深处,那喜欢我的感情也一起破坏掉吧。到那时候,我会被至高无上的快乐所贯穿,而真央也同时被完全地破坏。

  对了,回想起来,福泽以他自己的方式掌握了事情的本质。

  光是破坏真央是不行的,必须同时破坏我的全部,快乐不完全的话,我心里的怪物是不会满足的。

  我握住真央的右手,能够跟我匹敌的怪物,这人偶的手。然后借助真央的手,我站了起来。

  真央握着我的手,看着我。

  「那,我们走吧。阿福他们在等着我们呢。被你破坏,为了让你高兴的那些日常跟非日常的世界,在等着我们呢。」

  我跟真央迈开了步伐。

  直到我们一起被破坏到变成粉尘为止,都会一起走下去吧。

  我打从心底感到幸福,怀抱着前所未有的确切希望。

  我穿过通路。

  追出社团大楼时,已经看不到那两个人的身影了。

  我拼命地寻找神经质的眼镜男与胡须男,终于在垃圾焚化炉前找到他们。

  可恶,他们想要伪装成焚化炉残留下来的火苗所造成的意外吗?真是坏透了。如果放任不管的话,他们一定会接连犯案的。

  我奔跑着,视线因为挡风镜的关系而有点昏暗狭隘,还穿不习惯的靴子上,马刺不像样地响着。

  对方注意到我了。握着打火机的眼镜男与拿着旧报纸的胡须男,脸上分别露出惊讶和无法理解的表情。

  这也是啦。全身的骑士装上都有火焰图案,看起来成套的手套,加上靴子跟安全帽,还有挡风镜遮住眼睛,看到这么奇怪的人接近,一般人都没办法假装看不到吧。

  「你、你要干嘛啊?」

  胡须男很紧张地问道。虽然,我也想过拿出金泽银子给我的枪来吓吓他们,不过,可能只会被认为是玩具枪吧。也许只要随便开个一枪,他们就会相信,但那就会把事情闹大了。不,等一下,一开始就都是婆婆拿着,说不定有可能真的是玩具枪耶。不过,没时间试了,我不知道穿个骑士装居然这么花时间。

  我打算一口气解决他们,我默默地走近。

  「啊。」

  眼镜男用手指着我。

  「该不会是关节婆婆吧?」

  眼镜男好像知道我的身分,那,就不需要说明了。我全力冲刺。

  「等一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拒绝跟他们对话,只是迅速地接近,两个人都一脸慌张,一到了眼前,他们当然就得逃了。胡须男举手阻挡,我快速地给他的腹部一记右直拳。身体弯曲,一边吐出胃液的家伙,撞上垃圾焚化炉旁的旧报纸和旧杂志堆。

  「哇啊啊啊啊。」

  我挥着拳头,打向眼镜男。我左手挥中他的嘴巴,右掌底击中他的下巴。

  因为他一边摇着头,所以我的右掌只有掠过一些而已。他一边呻吟,一边向后退。

  「关节、婆婆、居然、真的存在……」

  为了不让他误会,我刻意让他看到我的样子,火焰骑士装加上安全帽与挡风镜。

  「这、这不是、打、打击婆婆、吗……」

  真是令人有点生气耶。

  我往前三步,用左连拳牵制住,再用右脚往他的肚子一踢,脚踝有踩进胃部的感觉。

  他翻白眼失去意识,眼镜男的上半身一弯,我收回脚,他就这样倒在地上。从他的身体下面,胃里那些还没有完全消化的食物跟胃液,全都扩散开来。因为是侧面倒下,所以应该不会窒息死吧。

  我呼出好长一口气,再看看自己脚下被打倒的对手。

  没有想到,我居然真的照关节婆婆所说的,成为都市传说的第三代了。

  我到底在干嘛啊,结果只能这样自我嘲讽。

  我为了杀掉把我弄成这样的父亲,不停地锻炼力量与技术。但结果还是无法完全割舍。可以保护自己,可以打倒讨厌的对手,就算其它的部分不如人,但我很强的这种自负一直安慰着我。我对于强壮的自己感到很陶醉。

  另一方面,很多人跟我自己,都是造成我父母痛苦的原因。无聊的自负让我被周遭孤立,我的力量只为我自己施展。

  但,如果我的拳头可以帮助人的话,那认同一下应该也无妨吧。

  ……这也是关节婆婆˙金泽银子所想的吧。那个婆婆还真是讨厌啊。

  「咦,那里在干嘛啊?」

  「佑树,那是COSPLAY吗?」

  「啊,小爱,我也不……」

  「该不会是戏的开场吧?」

  「啊,有可能唷,因为是福泽学长的戏嘛。」

  几个学生跟来看戏的观众,站在社团大楼上看着我。我急忙地逃走,一边跑,脸上还带着笑容。

  既然有多位目击者,那关节婆婆或打击婆婆的故事,就会以都市传说的方式继续下去吧。

  不过,我不是折断都市恶人骨头的关节婆婆,而是教训身边可恶家伙的打击婆婆,角色有点不同啰。

  对了,角色是可以换的嘛。我无法爱我的父母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因为他们不懂得怎么当父母,而我,不懂得怎么当女儿,就只是这样而已。

  我没有义务非爱父母不可,就像我没有义务一定会是父母疼爱的女儿一样。

  谢谢,爸爸、妈妈。还有,再见。

  我跑进校舍,在凉荫处拿下安全帽,因为穿的时候费了工夫,所以我觉得把骑士装全部脱掉很麻烦。我只脱了上半身,把袖子拉到腰间打结,然后再穿上我原来的上衣蒙混过去吧。

  戏差不多要开演了。让我这么丢脸,拼了命地去保护,这出戏一定得成功才行。

  我都这么努力地守护着它,要是这出重要的戏码很无聊的话,我可是会怨恨阿福的喔。

  我呼出一口气,等着听完我的话后,椎菜的反应。

  以准备开演的嘈杂声为背景,椎菜交叠的双腿换了边。

  「你的推理或妄想简单地说……」经过好长一段时间,椎菜终于开口了。「工头摔死和蛋糕店老板在送货时发生的意外,都不是意外而是案件,然后他们的太太都是犯人,是这样子吗?」

  我犹豫着要不要肯定椎菜的说法。好像不太对,我从胸口的口袋里拿出香烟,一边思考着。到底哪里不对呢?我一边点火,一边分析着逻辑。

  吸了一口烟,吐了一口烟,我终于发现到自己的意见跟椎菜所说的有什么不一样。

  「不,我觉得不一样。这两个事件里的死者太太,虽然都有杀害丈夫的理由,却没有那样的知识。第二个事件方面,我个人觉得他也有可能是跟踪真央的跟踪狂,所以暂且保留。但这两个事件的确都让我有雷同的感觉。」

  好像是觉得很无聊,椎菜的头依然埋在书里。我继续提示着思考方向:

  「我猜,应该是有人提示吧。『这样做的话,就会被当成意外,也可以杀掉你老公了』有人告诉她们这样的知识,就是这个,才把她们隐藏的杀意给引了出来。」

  「要是有人教她们绝对不会被发现的杀人方法的话,那在道德方面也没有办法阻止啰。」

  椎菜的声音依然一副很没兴趣的样子。

  「谁会这么做?应该是说,她们是看到某本书或网页这个想法比较自然吧。」

  「两个人几乎在同时期犯案这一点很奇怪。而且,我在写剧本的时候,有到图书馆跟在网路上试着寻找类似的意外或病死的新闻。」我强调着。「去年的四月,在我们县内,也就是台泰市里也有发生同样的意外,应该是说,对我而言,这些看起来像是意外的杀人事件,总共有十九件。没错,光是在台泰市里唷。」

  我把烟捺熄在烟灰缸里,回想起我所调查的结果。

  「有个女子她腌的酱菜里冒出腊肠菌,结果每天吃她送的酱菜的同事就这样死掉了。原因是因为她把酱菜放在屋外腌渍,所以跑进一些泥土,里面有腊肠菌繁殖。就这么凑巧,酱菜为了不让空气跑进来而采取密闭式腌渍,而这个女的也完全没有吃自己腌的酱菜。」

  我又点了烟,继续报告奇妙的例子:

  「有个女子在睡觉时吹电风扇被冻死。因为天气很热,所以她没有盖被子也没有穿睡衣,就跟裸睡没两样。结果,因为汗水气化导致失温,而引发低温症死亡。很凑巧的是,前一天晚上,住在她隔壁的男性建议她补充点水分后,一起运动流汗,然后再吃一些让身体清凉的东西。不但如此,女子房间里的电风扇遥控器也不见了,因此,电风扇没有办法旋转或设定时间。」

  我向椎菜的侧脸投以疑问的眼神。

  「这两件事,还有其它事件都被当成意外处理,很明显地有古怪嘛。」

  「你还真是无聊到令人讶异耶。」

  听到我的报告,椎菜的嘴角泛起嘲讽的笑。

  「我还是觉得只是单纯的意外啊。」

  「没错,都是一年里一定会发生几起的意外。」

  我一度肯定椎菜的意见。

  「但如果是全日本的话也就算了,这儿可是人口不到一百万人的台泰市耶!一年就发生了十九件,未免也太奇怪了吧。我是以机率论来看的。」

  「要到什么程度才算是偶发事故呢?哪些才是人为的犯罪件数?你跟我都不知道啊。」

  椎菜暂且保留自己的意见,继续提出疑问。

  「我们姑且认定有犯意跟犯罪存在吧。那个犯人,嗯,这么说也很奇怪,就称呼他为分发者吧,应该是加害者的朋友或认识的人,所以才能够下达那么清楚的指令,或者是用信件或电子邮件来对实行者下指令。」

  「不,分发者应该不是那么粗心的人,如果是身边的人下的指令,马上就会被揪出来,电子邮件也会留下痕迹。」

  「那还不如回到一开始所说的,她们是同时看到书或网页才灵机一动的论点,还比较有可能呢。」

  「大概吧,我觉得你的论点比较折衷。」

  接下来才是重点,我把半根已变成灰烬的香烟,捺熄在烟灰缸里。

  「只有在市内发生的这一点很重要,可以排除掉全国到处都可以看得到的网页或书。既然如此,比如说,是刊登了这种情报的广告或在路上发送的免费报纸,那些会丢进邮筒里的东西。」

  「要是收到那种顺着自己的杀意,所刊登的情报资料,一般都会觉得很恶心吧。要是几个月前或几年前的东西,那早就都丢掉了啊。」

  椎菜的意见很有道理,所以可能性又变小了。

  「既然如此,那做就好啦。只要更改一部分的报导制作成最新刊寄送就好了。分发者先调查好对象,在众多无害的情报中,偷偷地制作一份登了杀人计划的刊物寄送……」

  我说到这里,注意到自己的思考模式还算是很有常识的。

  「不、不对,大概是无差别杀人。」

  我注意到恐怖的可能性,啊啊,真是既空虚又薄弱的杀意啊。

  不,根本不算是杀意。

  「大概分发者觉得不管是谁杀了谁都好吧。分发者只是把『有这种事,所以请注意』的关于健康和意外的事写成报导,表面上看起来是要大家注意健康,但有需要的人会解释成另外的意思『有这种事,可以利用』。分发者并没有特定对象的恶意,因此,分发者跟实行者,不只是犯行,就连动机也完全分离了。」

  因为讲了太久的话,害我喘不过气来。看来好像烟抽太多了,我喘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收到情报志的人,不一定会确实地阅读报导。会从这部分到达完全杀人的结果,其实只有很少数的人。所以,看起来像是意外的可能杀人情报,应该是以极大的数量在市内配送。只要一万个人中有一个人对痛恨的对手实行这样的行为就够了,这种没有目的的恶意,在这个城市里肆意地散播着。」

  我的视线前方,傍晚的街道上,灯火像燎原之火般蔓延开来。在每一盏灯光里,是否会发生杀意就交由命运决定,然后有些东西被分送着。被分送的某样东西就变成了柴薪,只要有一点点冒烟的杀意,就会让它烧起来。

  不论是哪一盏街灯,都有可能会是增强火势的杀意之炎。

  「妄想耶。这个想法实在不怎么样,你是想当新类型的妄想侦探吗?」

  「这只不过是开玩笑罢了。」

  没错,开玩笑,一切都是开玩笑。一提到说话,我就只讲得出玩笑话。

  「提到开玩笑的话,那顺便想想,像最初,刊登杀人计划的媒体是哪一家这样比较快吧。」我的话讲到一半。「没错,比如说,装成传递市内情报的小情报志好啦。」

  我从桌子底下拿出卷在手里的小情报志。

  上面刊载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件、意外,还有宣传。然后某个角落上有健康报导与「台泰期刊健康情报负责,山崎椎菜」的署名。

  依照我的推理,这个证据即使摊开在我的膝盖上,椎菜也是无动于衷。

  实际上,在事件发生以前,我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讯息被传递了。因此,我用稍微不一样的角度去看事情时,却发现只找到了无害的健康报导。

  就算发生了,在这个时点上,加害者应该已经把当成情报来源的这本册子丢掉了吧。大多数的家庭都会觉得不需要,所以马上丢掉吧,这么一来,所谓的证据就会消失得一干二净。只有像我这种人会觉得丢掉很麻烦,偶然还留着。

  看了之后加以恶用,那是源自加害者的意识。就算拿这个去质问加害者,加害者只要说一句「我没注意或偶然看到」、「我忘了」、「我不知道」,就可以轻松带过。

  要以此确认分发者引发杀人意识,然后在法律上问罪那是不可能的。

  要说的话,就像是因为刻画暴力或犯罪的电影、电玩引起了不良影响,导致犯罪这种事,远在二十年前,美国就已经否定这种媒体影响论了。这是顺势操作的犯罪,只不过是教导有杀意的人实行方法,在现代来说,到处都充斥着这种情报。

  就连恶意,我也没有办法证明。不管怎么说,表面上是提醒读者有关医药用品及酱菜的健康情报,或是介绍送货干冰的危险性、电风扇引起的事故,甚至连解释说不要拿来恶用喔的说法都不必要。这是非常妥当的行为。

  这种杀人行为,没有人可以证明它与案件的关系性与犯罪性,怎么看都分不清是意外还是杀人事件。

  以前,我自己也曾经说过,没有办法证明的东西就不存在,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就无法对话,对话也会变得没有意义。现状就是如此。为此,必须事前慎重地准备然后实行。但犯罪、犯意与犯人,我到现在还没办法证明。

  我一直看着坐在对面的女子。她静静地看着书,她是我的好朋友˙山崎椎菜。

  「分发者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像是自言自语一样。

  「这对他自己来说又没有好处,而且,也不会从任何人那里得到报酬。真要说的话,就只有像是帮助别人排除讨厌的对象这种英雄情怀,或是沉醉在透过杀人可以左右人命的这种控制感里吧。」

  「谁知道?首先,我并不认同有事件发生。这些都只是偶然而已。因为,如果真的想杀人的话,可以在没有人的夜里,弄台赃车把人撞死,然后把尸体载到山里埋起来,然后把车子丢到谷底,不需要用什么头脑,这就是个完全犯罪了啊。没必要搞得像分发者这样那么麻烦嘛。」

  「即使如此,要是他真想这么做呢?」

  「所以我说,这种问题只有去问本人才知道啊。」

  椎菜的回答听起来真讽刺。

  「不过,就算问了本人,本人也不晓得吧。很多人没有办法把动机语言化,说不定他有数不清的理由,大部分的情况,就连他自己本身也没有意识到呢。」

  椎菜抬起头看着我,一双眼睛像是毫无感情的两个黑色洞穴。

  「我们并不是随时都能够有意识地抓住自己言语的动机。」

  我拿出香烟,点了火。吸了一口后,吐出烟跟话。

  「说得也是。」

  椎菜的脸浮现淡淡的笑容,不争强地自然微笑,我的话已经失去了力量。

  「喵」,一阵猫叫声,猫咪走在社团教室的通道上。

  那是住在学校里的黑猫埃尔温。椎菜把手往下一放,它便穿过堆积如山的东西,走了过来。

  「我居然被当成犯人,真令人遗憾啊,那我就在此来个逆转吧。」

  椎菜静静地说道,埃尔温舔着她的手。

  「怎么逆转?」

  我忍不住间道。椎菜突然一脸认真,像是说着理所当然的事情一般。

  「我的健康报导,是你的戏里曾经演过的东西喔。」

  我小小地「啊」了一声。回溯记忆,在家庭式餐厅里闲聊的内容,那出造成区长被逮捕原因的戏。

  「你想起来了吗?那出区长被逮捕的戏里有演,就是那个新闻节目。戏里介绍到奇妙的事件,我的报导就是引用那个内容写的喔。」

  经椎菜这么一说,一切的意义都逆转了。

  「如果要以事件发生为假定时期的话,那出戏也是从去年春天就在地方电视台上不停地播放。要说影响力,你的戏在电视上播映,可是比我的迷你情报志要强多了吧。」

  啊啊,没错。地上的埃尔温一跳,跳到了我跟椎菜之间的桌子上。黑猫的眼睛,椎菜的眼睛,都在看着我。

  「我反过来问你,阿福,分发者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

  我把椎菜定位成恶意与杀意的帮凶,散播情报。

  不过,相对地,我自己也完全符合我所提出的所有条件。我的戏成为恶意与杀意的帮凶可能性还比较高呢。

  当然,我并没有这么打算,我只是在作我自己的戏剧而已。而地方电视台,也只不过是因为没有东西可以播,所以才会回放那部让区长被捕,充满话题性的戏。

  真是这样吗?我一点都没有想要成为恶意与杀意的帮凶吗?

  我不知道,就算知道又怎么样?

  我假定椎菜的行动是有意图的。

  但,我没有办法检证,做出同样行动的我的意志,到底是恶意的还是善意的?

  我只是在戏中戏里举出事故的例子而已,但我现在已经想不起来,当初是在什么情况下产生那样的构想。那样的情报导致出什么样的结果呢?我到底是怎么想的?现在我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我只记得对于电视台的请托,我消极地没有拒绝。如果我是原因的话,那样这可以证明犯罪吗?

  不管我真正的意思为何,都无法否定结果导致有人恶用去制造看起来像是事故或意外的杀人事件的可能性。

  实际上,在台泰市里,这些偶发的事故逐步增加,而且已经大幅超过平均或偶发频率,这是我不能否认的。

  说不定,椎菜跟我在行为上可以说做了同样的事情,才导致了同样的结果。

  假定的杀人,假定的侦探与犯人,已经变成相同立场。

  会下评断的、将嫌疑犯全部聚集起来说出「犯人就是你」的,是侦探还是犯人?是椎菜还是我?或者其它人呢?

  最根本的,事件到底有没有发生?就算有事件发生,又能不能证明是犯罪呢?

  没有人可以把白与黑、真实与谎言分开。就像我不知道椎菜的本意到底是什么一样,我的内心到底如何,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其它人也无法证明,结果只知道有人死了而已。

  椎菜看着我,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杀人、犯人、杀意、犯意、证据、证明,并不是只有存在或不存在的二择一而已。就像量子一样,只能用弄错比例与浓度来说明这种不确定的状态。就像是喉咙里卡着一根小鱼刺一样,这个结局实在让人觉得很不干净利落。

  黑猫歪着头看我,充满谜样的眼眸,一切都像是在雾里看花一样。

  「这样你满意了吗?」

  椎菜问道。

  我点了烟,吸了一口气,吐了一口气。黑猫一跳,落在通道上。它回头看着我跟椎菜,问题的答案就像它一样,逃走了。优美的体态往右边的通道跑走,黑色的尾巴就像是在跟我们说再见一样地挥动着。

  我点点头,椎菜的眼神充满了苦笑。

  「我被当成犯人怀疑,这已经是第几次啦?」

  「嗯,第六十七次了吧。」

  香烟在我的指尖摇晃着。

  「我作迷你情报志,因为那是我的工作,只是这样而已。事件也是偶然与事件重叠在一起而已。如果要我说的话,我觉得你因为讨厌无聊而制造妄想的这部分还比较严重呢。」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我吐出累积在肺部里的气。没错,就是这样。我所说的话全部都是推测,一点根据也没有。

  就算真的有漫无目的地散播恶意的事实存在,也无法断定那就是椎菜。

  即使真是她,她也没有任何责任。

  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讨厌无聊的我的肆意妄想。椎菜靠躺在椅背上。

  「我说啊,我的外表跟言行举止就是这样呀。不但眼形细长,眼神凶恶,讲话的口气也跟男生差不多,再加上我老是穿着让人联想到黑色丧服的不吉祥服装;所以,你每次把我当成犯人的时候,大家都很怕我,害我很困扰耶。」

  椎菜的眼神混杂着厌烦与自嘲,而我的嘴边则泛起坏心眼的笑。

  从学生时代开始,我就老是这样让椎菜陪我赶走无聊。

  椎菜看着前方,张开嘴巴吸了一口气。

  「我就陪你的戏玩玩吧。」

  她艳丽的嘴唇所吐出的话,宛若告发者的语气。

  「人做事情一定是有理由的。总有一天,世界一定会用终极科学或数学说明这一切。那是一个没用的男生所梦想的、像是戏剧般有条不紊的世界。不过,没有那种东西,永远也不会有。前提是,不论什么时代,都不可能会有思绪清楚的人类。既然所有的人类都不是这样子的,有条不紊的世界也就不可能产生。事情都是因为偶然而唐突地发生,然后在没有解决也无法认同的情况下随波逐流,让不确实的情报持续扩大而已。」

  她的嘴唇泛起浅浅的笑,就像是我戏里的登场人物一样,椎菜继续说道:

  「革命不会发生,也不会大逆转。就算有光辉的事、令人害怕的事,也会在跟自己没关系的场所、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然后不知不觉地结束。就在画面的另一头、就在志面的另一端。这里是既平坦又无聊、没有变化的慵懒世界。没有用的人永远都没有用,别说要当英雄或成功者了,我们就连要当失败者或大犯罪者都很困难。我们不会变成任何人。」

  椎菜用那像是要看透一切的深邃黑色眼眸看着我,我跟椎菜没办法亲近,就是因为这一双眼眸。

  「那个男生,也就是你,必须要忍受这么无聊的自己跟这个世界。不是去亲近无聊,而是要豢养无聊。不管到什么地方,都必须把慵懒当成大前提。」

  我无话可说,一切正如椎菜所说的。不过,即使如此,在我心里还是有一部分的浪漫主义在追求着答案。它抵抗着想要不同的答案,但因为实在想不到该怎么说,所以先予以保留。

  「那别说我了,到底真相是怎么样呢?」

  椎菜的微笑里参着疲累。

  「就算我是真正的犯人,只仰赖犯人白白的名侦探也是失格的。必须要有物证与理论来抓出犯人、凶器和动机吧?现在又没有确切的证据,所以意外还是意外。我没有什么惊人的真相可以讲,你有吗?」

  「没有耶。」

  我简短地回答,又叼了一根烟,点火抽了起来,吐出紫色的烟。

  我一点败北的感觉也没有。对我而言,被害者与加害者这些都已经无所谓了。我只是因为对无聊一筹莫展,所以觉得把现实生活用别的方式解释会比较有趣,而试着说出来看看罢了。

  我真的怀疑吗?我真的对怀疑这件事乐在其中吗?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去想这种事也不会有趣,所以我不去想。人生是有限的,所以,不去做自己没有兴趣的事,这样比较有效率。

  椎菜静静地阖上书。我终于看到了书的封面,她在看的是一本名叫做「遗稿诗生前葬」的书。作者杰格姆特˙范伦海特,这名字听起来就像是假的,书名听起来也很闷,我从来没听过。

  「那本书有趣吗?」

  「这个嘛,向我这个无法用理论说明的人询问感想,有什么意义吗?」

  椎菜不带感情地回答,也许是在报复刚刚的事吧。我的烟已经烧到了尽头,我把它捻熄在携带式烟灰缸里。说到香烟我才想起来。

  「对了,建议我抽烟跟喝酒的都是你耶。虽然之后我两个都戒了,但该不会,你是故意绕远路想杀我吧?」

  「是啊。」

  椎菜的笑容不知道是讲真的还是开玩笑,两者听起来都有可能。这也跟刚刚的事情一样,无法证明。

  椎菜的眼睛看着时钟,又看向连接着舞台的通道。

  「我们讲过头了呢。」

  我转换心情,此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门打开了。

  「对不起,阿福、崎姐,你们等很久了吗?」

  走进来的是奈绪美。她上半身穿着无袖内衣与短袖衬衫,腰间是有火焰图案的皮革,还穿着靴子。骑士装脱了一半,在腰间打了个结,感觉上是空着的上半身披着衬衫的样子。

  「这打扮有点怪耶。」

  「现在别问,之后我会解释。」

  奈绪美一脸苦涩。手套上还有摩擦过的痕迹,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太多了。

  「对了,我想,在大学里可能会开始有关节婆婆的谣传,请尽量表示肯定的态度唷。」

  「啊?」

  「别问那么多了,这些都是为了阿福好啦。」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我还是点了点头。因为这一定是她这身奇怪装扮所引起的有趣事件。

  「你好像已经不排斥叫阿福了嘛。」

  「啊?嗯嗯,这么说起来,好像也是啦。」

  奈绪美脸上的阴霾消失了。因为已经发现我们不再是那种提出来就会变僵的关系,所以我才讲出来的。嗯,答对了。我观察人的眼力,看来还没变差嘛。

  「赶上了~」

  「好像还不需要坐到计程车嘛。」

  紧接着进来的是穿着学生制服的锳子与真央。

  不过,真央的脸颊和下巴都有淤青,还有流过鼻血的痕迹。锳子则没有戴着眼镜,脸上的表情不同于平常优等生或冷酷眼镜妹的样子。

  「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

  「现在别问,之后我会解释。」

  锳子打断我的问题说道。

  「喂喂喂,这句话在女生之间很流行吗?」

  真央一副很痛的样子,却是笑着的。破掉的嘴唇应该很痛吧,她的眉头都皱起来了。

  「这是女生之间的秘密,不告诉你。」

  她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多问。我不但知道她们两个在干什么,也知道一个有奇怪的性癖,一个的内心很特别,但她们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我就真的不知道了。

  别说出她们的内心世界比较好吧。反正她们两个现在看起来比以前快乐,非常地幸福啰。

  真央等人的身后,在通道的转角处露出一张脸,是负责戏剧进行的大馆。

  「开演三分钟前,工作人员请到舞台边。」

  话一说完,大馆就闪人了。虽然我还有很多话想问女生们,但现在不是时候。

  「走吧。」

  我呼了一口气起身。坐得太久,腰都痛了。我注意到这一点,向坐着的椎菜伸出右手。椎菜很自然地搭上我的手,以优雅的姿态站了起来。看来,她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

  「我们去看戏吧。」

  五人齐步走出,经过通道,门口,到达布幕依然拉下的舞台旁。搬运着大道具跟小道具的工作人员在狭窄的通道上来来往往,团员则在听握着剧本的导演笹冈,小声地讲述开幕指示。

  左边楼梯上是舞台。换幕与背景之间的板子上,站着穿铠甲、布偶装还有和服的演员们。即将开演,有的人做起了深呼吸。

  我把视线拉了回来,是笹冈,这个家伙最糟了,脸色就像死人一样土灰,我拍拍他的背,让他放松紧张的情绪。他的表情像极了在雨天里被丢弃的小狗。

  「没问题吧?」

  「没问题的啦,因为有你当导演嘛。」

  笹冈笑着,我想了一下。

  「放心吧,会有好报的。像你这种男人,认真、热血,对人诚恳,又正直,肯为别人去努力的人,大家都喜欢的啦。所以,放心吧。」

  「真的吗?」

  笹冈又搞错了。

  「喂喂,我不是在称赞你唷。你还有些不足的地方,比如说,要更强势一点啊,要再谦虚一点啦,有时候讲讲有趣的话,有时候认真些,流行的品味要再加强,偶尔搞点坏坏的气息,不过下雨天要捡猫咪……」

  「你意思好像在说我是个笨蛋,不足的不只一些吧。你的话有地方是矛盾的耶。」

  「嗯,我只是说说而已。」

  笹冈的表情又恢复到濒死状态,眼神露出讽刺的意味。

  「仔细想想,只要都做跟你相反的事就好了嘛。」

  「哈哈哈,正确。不过,光是这样是不行的,这就是现实生活中困难的地方。」

  我离开笹冈,越过坐在灯光控制台前的大冢身边,稍微打开门。

  讲堂的观众席上排列着折叠椅,人声鼎沸。穿着浴衣在聊天的男女,让女儿坐在肩膀上的父女。抱膝蹲坐在通道上的少女们。锳子跟真央学校的学生也来了。

  开演铃声响起。进场已经差不多了,再过一分钟就开演了吧。

  我回过头,女生们正在闲聊着。

  「这出戏是什么戏啊?」

  「阿福的戏都很荒唐啦。」

  「哇,好期待唷,不知道有多荒唐耶。」

  这样就好。

  跟合得来的伙伴一起边看边吐槽,这就是戏剧。

  我的视线重新回到舞台上。

  这里也是。把有的东西当成没有来上演,把没有的东西当成有来表达。

  「对了,阿福会上去凑热闹吗?」

  真央的话让笹冈十分动摇,他转身看向我。

  「我知道啦,今天不会的。」

  我苦笑着,第二次的开演铃声响起。幕拉起来了。

  「对了,椎菜。」

  「什么事?」

  「我还是觉得你刚刚的意见不对,最起码,跟我想的不一样。」

  椎菜看着我的脸,舞台的灯光在她脸上切割出明与暗。我挑战似的说道:

  「对我来说,习惯无聊的这种想法,还是怪怪的。妄想不会跟无聊的现实替换,应该是说不可能。就如你所说的,不管走到哪里,世界都是慵懒的,就算再怎么有趣怎么快乐,人生还是慵懒的。」

  我至今为止从来没有真心地说过话。一次也没有。因为我是个剧作家,是个演员,虽然不是职业的。总是有人在看着我,因此,我只做让自己快乐的举动。

  不过,只有一次是发自内心。

  「无聊的现实生活虽然无法改变,但我相信解释与看法是可以变换的。我们必须假定这个世界上有快乐有趣的东西,才能活下去不是吗?这种解释方式不是比较有趣吗?」

  我笑了,而椎菜的嘴角则露出无法理解的苦笑。

  没错,正确性与正当性,其实都不是重点。不管是人类历史上英雄的行动,或者伟大的发明、杰出的艺术,追根究柢来说,动机都只不过是这样而已。战争也是单纯地因为有人觉得有趣,或者相信它有趣,才会一直发生。

  就连椎菜的反论,对于将世界变成戏剧的我而言也只是一个场面而已。

  啊啊,我想到了,全部都连在一起了。

  「啊,我有点事。」

  说完话的同时,我走上了舞台。笹冈追了上来,挡在我面前。他的脸色铁青,手搭上我的肩。

  「等一下,刚刚你答应过不上去凑热闹的。」

  「我忘了。像你这种家伙不要阻止我啦,酸醋。刚刚我才想到了更有趣的发展呢。」

  「如果是你这么认为的话,那就是这样没错。但是,即使如此,今天早上才写好的剧本,也已经让演员们记得很辛苦了。」

  「我会在每一场戏换幕的时候下指令,也会看状况控制每一场戏的进行。」

  「用这种蠢方法,戏剧是不可能成立的啊。」

  「会成立的,就是会。」

  我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种不规则性是为了有趣才加进来的,我已经想过剧本跟进行的方式了。」

  笹冈一脸错愕,我理所当然地挥掉他搭在我肩上的手。跌了一跤的笹冈看起来像是个悲剧演员,但他的表情又像是在期待着事情演变成这样。

  我向前踏出一步。

  踏进了灯光照明的舞台上,然后,走向演员在讲台词的舞台中央。

  注意到我的出现,演员们都停止了表演。骑士一脸困惑,布偶摇着触手。不过,主演的更科与片仓却在微笑。

  没错,他们两个应该在期待我的登场吧。正确来说,他们相信,这么KUSO的无聊剧码,我是不可能让它上演的,这种信赖还真烦耶。

  我把视线拉回来,笹冈双膝跪地,身为舞台监督的桶川,手搭上笹冈的肩膀,两人对望。哈哈哈,一起辛苦过的男女会在一起的,跟我想的一样。

  当然,这是我现在才想到的设定。

  在他们两个人身边的女生们都在笑。

  锳子与奈绪美是苦笑,真央则是超开心地拍手。椎菜一脸受不了的表情,就算是她,也无法预测到我会跳上舞台吧。因为,这行动实在愚蠢到连我自己在两分钟前也想不到。

  我看着观众席,我就在那里,我们都在。

  不是讨厌无聊,也不是想要改变现实,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只不过,即使是短暂的片刻也好,我想要摆脱日常生活,我想要知道现实中其它的组合方式。

  没有时间,也没有积极的兴趣,更不知道该怎么做,大部分的人只是不做而已。

  所以,那就让我这个又闲又笨的家伙来试试看吧。

  社会跟世界都很无聊,因为,我是一个很笨拙的玩家。

  不对,戏剧跟游戏是人生,但游戏却不是戏剧或人生。我们根本没必要非得要当个遵守规则的玩家不可。

  我们没必要沉溺在魔法、超能力、外星人、幽灵、猫耳美少女这种不可能之中。幻想只是幻想,让我们开心、帮助我们,但没有必要刻意将它召唤到现实生活里来。

  现实、人类,都能抓到一个大概的前提,也可以有趣地看待这个社会与世界,快乐地加以解释。

  我认为那是因为人类的有趣是一种本质,我是这么相信的。

  既然谁做都可以,所以我来做可以,观众来做也行。

  无药可救,也没有答案。

  如果能加以解释为「既然如此,咦?世界还挺有趣的嘛!」那一切就没问题了。

  每个人只要找到适合自己的解释就好,我也要找寻自己适用的解释,不是明天,就是现在。

  我深吸一口气。

  「好了,无聊的学生话剧就到此结束吧。接下来才要正式登场。」

  我像狂叫一般大喊出来。

  观众席上传来叫骂与嘲笑声,还有欢呼声和掌声,各种感觉涌上心头。

  然后,舞台,终于揭开了序幕。

  从街上某处来

  「真的很闷很无聊耶,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啊?」

  「很难讲得清楚有趣跟无趣耶。」

  「头被打飞的关节婆婆,好像又复活?。」

  「那是常见的看法。」

  「她现在好像还是继续在破坏娃娃耶。」

  「跟踪那个女生的跟踪狂,也被赶跑了呢。」

  「SometimesWithHeart的香水不错吧?」

  「一点也不难啊,是你的头脑不好吧。」

  「破坏娃娃的女生,好像得到了一个巨大的娃娃唷。」

  「肚子好饿喔,还是去吃塳肉井吧~」

  「NOEVIR的指甲油颜色很柔和,应该满好搭衣服的吧。」

  「你知道有个两腿之间会冒出烟火的比目鱼脸女吗?」

  「那出戏的情节实在是太夸张了。」

  「想要纵火的两个大学生好像被打爆啰。」

  「新型的不好唷,还是初期的软片比较好。」

  「嗯,事情的真相通常大家都不太会发现呢。」

  「所谓的分发者,应该是听错恐怖新闻了吧。」

  「那好像是网路上的谣言,不能相信的啦。」

  「META的META的META,我都懂喔。」

  「画眉毛会用睫毛膏吗?会用?不会用?」

  「黑猫什么都看到啰,欢喜悲伤杀意跟无意识。」

  「关节婆婆复苏,变成打击婆婆了呢。」

  「太假了,真的太假了!」

  「然后,结果呢?」

  「META的META的META的METAMETA的……」

  「就算当上了世界之王,世界还是一样无聊。」

  「今后也要继续努力,用爱与勇气的力量。」

  「一个人也没死……莫非这是?」

  「对,也就是说,是个快乐的结局啊。」

  「不管如何,误以为是快乐的这样比较有趣嘛。」

  (编注:META一词,源出自于希腊文,意指「在……之后」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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