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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话 序幕与终幕·take two·



  “举凡乌鸦都是黑色的。”

  一名从头到脚都是黑色的男子说道。

  黑色上衣搭配黑色窄管牛仔裤,以及黑色平底鞋。不修边幅地披散着一头粗硬的黑发。这副模样莫名让人与死神产生联想。

  宛若是这个联想的象征一般,在他的右手食指上还戴有一只大颗的CRAZY·PIG的骷髅戒指。

  “举凡乌鸦都是黑色的。这是名叫卡尔·古斯塔夫·亨佩尔的哲学家所提出的一个被称为‘乌鸦悖论’的命题。你知道吗?”

  两张皮革沙发的中间夹了一张玻璃桌。这里会是某事务所的会客室吗?

  原来如此,在装了雾面玻璃的出入大门上可以看到【九侦探事务所】这几个字。看来这儿似乎的确是侦探事务所的样子。

  不过,这房间以会客室而言也稍嫌太寒酸了点。

  空间上并不怎么宽敞。在靠近入口的地方摆设有低脚的玻璃桌与沙发,另外还有一张办公桌闲置在房间里头。

  办公桌上有一具旧式的电话。电话在窗外射入的夕阳余晖的照射下,显得异常乌亮。

  大小不一的柜子毫无规则可言地沿着墙壁排列。没有依照尺寸大小摆放的书物呈现出凹凸不平的崎岖状,就好似立体的拼图般。想必会给造访的客人杂乱无章的印象吧。

  另外还有一部旧式的电视机安置在低矮的柜子上头。

  坐在沙发上的清一色黑男子姿势显得格外向前突出。

  “没听说。”

  一句语带不屑的简短回答答复了男子的问题。是少女的声音。她的嗓音就有如摔破的玻璃碎片般,既纤细又锐利。

  中间夹着玻璃桌,一名黑色的少女就坐在男子对面的沙发上。

  不过那算是坐着吗?正确来说,她将背靠在沙发的扶手上,两条腿散漫地垂放着。几乎是瘫倒在沙发上的状态。

  少女瘫在沙发上的同时,一只手伸进感觉上杂货店有在贩卖的廉价包装袋。从中抓出桃色的金平糖,一把塞入小巧的口中,发出喀哩喀哩的嚼碎声响。

  少女散漫垂放的纤细双腿被黑色膝上袜紧密地包裹住,脚底则套了一双黑色的漆皮圆头鞋。

  她也一样全身清一色地黑。

  如果站起来,身上所穿的黑色连身洋装的裙长大概会比膝盖还要再高一点点吧。裙子因为两条腿随意垂放的关系有稍微往上翻卷,不过黑色少女似乎丝毫不引以为意。

  浑身是黑的男子从头顶到指尖清一色都是黑色。不仅发色是黑的,连皮肤也是偏黑。

  至于少女则是留着一头优雅的浅色银发。额头的刘海修齐到眉毛若隐若现的长度。虽是短发的造型,但唯有左边的一小部份是留长的,并且绑成了麻花辫,麻花辫上还系有一条黑色缎带。少女的肌肤白皙得惊人,甚至给人一种病态的感觉。

  浑身是黑的男子继续说道:

  “乌鸦是黑色的,所以‘凡是乌鸦都是黑的’这个命题看起来是正确的。也就是说每看到一次黑色的乌鸦,那么这个命题,应该说这个假说的可信度便会提高。相对的,只要找到任何一只不是黑色的乌鸦,这个假说便会被推翻。”

  浑身是黑的男子竖起了右手的食指。不知为何,那个动作和解说的口吻搭配得很绝妙。偌大的骷髅戒指发出黯淡的光辉。

  “若把‘凡是乌鸦都是黑色的’这句话换个说法来表示,那就是‘凡不是黑色的东西都不是乌鸦’。对了,你有看过Brandon·Lee主演的《The Crow》这部电影吗?”(译注:Brandon·Lee是李小龙的儿子,中文名是李国豪。)

  “没看过。”

  黑色少女简洁有力地回答。当中虽然似乎隐含了“给我闭嘴”的弦外之音,不过浑身是黑的男子也不晓得有无察觉到这个信息,依然故我地说道:

  “这部电影描述的是和女朋友一同遭到杀害的男主角被冥界的使者乌鸦唤醒,并且向恶棍们展开复仇的故事。最后也成了Brandon·Lee的遗作。”

  他继续加以解说。

  黑色少女则是无视浑身是黑的男子说明,喀哩喀哩作响地咬碎金平糖。

  浑身是黑的男子继续说了下去:

  “‘凡不是黑色的东西都不是乌鸦’这句话,在逻辑学上和原本的命题有着若且唯若的关系。既然凡是乌鸦都是黑色的,那么凡不是黑色的都不是乌鸦。这个关系叫做‘对比’。也就是将‘如果A成立则B成立’的前提与结论改为否定并且对调,即‘如果B不成立则A不成立’。若命题为真,那么对比也同样为真。”

  黑色的少女闷不吭声。

  她只是不停用臼齿咬碎桃色的金平糖。用小手一把抓,然后塞进口中。不知是否感到不耐烦的关系,长着星星外形——应该说是海胆形状的桃色金平糖一颗颗地掉了出来。

  “那么,在此我们以鸽子为例好了?鸽子与其说是白的,比较贴近灰色吧?嗯是灰色的。鸽子并不黑,可是也不是乌鸦。说到这个,旧约圣经所记载的诺亚方舟的内容有提到,乌鸦是因为触犯禁忌在方舟里交配,才被涂成黑色的呢。附带一提,毁灭了人类的大洪水来袭之后,第一个被诺亚从方舟放到外头的生物,就是乌鸦。虽然乌鸦在洪水来袭的第四十七天被释放到外头,但是找不到可以歇息的树枝,于是马上又回到船上。接着诺亚释放了鸽子,后来鸽子叼着橄榄树的叶子飞回来,等过了七天之后再一次释放鸽子,这次鸽子便没有再回来了。诺亚借此明白洪水已经退去。咦?我本来是在说啥?”

  “我哪知道。”

  黑色少女将小手伸进袋子里面,但里头的金平糖不知不觉间被她吃得精光了。

  “啧。”黑色少女咂舌,心烦意乱地将袋子揉成一团丢向浑身是黑的男子。不过袋子并没有丢到他,只是轻飘飘地掉在玻璃桌上。

  这个结果仿佛让少女更加不耐烦了。感觉就好似某种计量表的指针正在不安定地疯狂摆动一样……

  “我想到了,是鸽子。”

  浑身是黑的男子敲了一下手。

  “灰色的鸽子是为‘凡不是黑色的东西都不是乌鸦’的假说的确例。换句话说。也就是‘凡是乌鸦都是黑色’的确例。不过,同时也是为下面这个假说的确例。”

  浑身黑的男子意有所指地笑了出来。嘴巴大大地咧开。

  “即‘凡是乌鸦都是白色’的确例。这个命题的对比就是‘凡不是白色的东西都不是乌鸦’啰。鸽子不是白的,可是也不是乌鸦。这个矛盾。一项观察结果竟然会成为两个各处极端位置的假说的确例,这有可能吗?不对,非得如此不可。也就是说呢,不管发现多少只黑色乌鸦,都无法证明‘凡是乌鸦都是黑色的’,只是在统计的角度上逐一提升假说的正确率而已。你想想看,这意思就跟健康节目会提出的实验统计结果一样啦,好比说一个礼拜瘦了这么多等等。即使计算成功者的数量,也不构成假说的证明,那是——”

  就在浑身是黑的男子话说到一半的时候……

  碰的一声……

  黑色少女猛然跳了起来。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吵死了!”

  那一声吼叫一如调音错乱的小提琴般。

  黑色少女把穿着黑色漆皮圆头鞋的脚抬到玻璃桌上,指着浑身是黑的男子。

  “我讨厌你的博学,也讨厌你的说话方式,就连你的声音也很讨厌!”

  “怎么说得好像你很讨厌我的样子。”

  浑身是黑的男子用装傻的声音回答,然后笑了出来。

  “嗯啊,抱歉。是我的表达方式太差了,我讨厌你讨厌得要死。”

  “我才说到一半耶。‘entertain,使人欢乐’这个动词是源自拉丁语的‘保持下去’。也就是说,唯有把话听到最后的人才能享受到欢乐。而且你很不成体统喔,九,怎么把脚放到桌子上……”

  “闭嘴,一!”

  被称为九的少女将放在桌上的脚高高往上踢。一如从己方阵营吊了个高球的足球选手。

  黑色连身洋装的裙摆在那个动作的带动下轻飘飘地飞扬了起来。

  黑色漆皮圆头鞋正中了那个向前挺出身子开口说话、名叫一的男子下颚。

  “嗄!”

  一猛然向后仰的同时整个人摔落到沙发的后面。

  “哈嘻呼嗯哈齁,嘻嘿嘿哈。嘻哈齁齁嗯打齁。”

  将意思加以解读的话,大概是“你干什么啊,很痛耶。会咬到舌头啦!”这样吧。

  “那真的是太可惜了。如果就这样把舌头咬断的话,我就不用再听你废话了。”

  九弹了一下手指,一副由衷感到遗憾的模样说道。

  “太过份了!反对暴力!”

  “少啰唆!给我闭嘴!不准说话!你干脆去死一死好了!”

  “这是哪门子工作环境。小心引发罢工喔?叫负责人滚出来!”

  “我是这间侦探事务所的所长,也是负责人。”

  九双手插腰,挺起小小的胸部。

  那个模样看起来顶多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即使站姿充满豪气,身高也不到一百五十公分。那个风采不论怎么打量,都不像是侦探事务所的所长。

  “乌鸦不管是黑的还是白的,我都没有兴趣。”

  “又来了又来了。你不是听得津津有味吗?眯起眼睛一副很陶醉的样子。”

  “我是在觉得厌烦!你不知道沉默两个字怎么写吗?安静下来会死吗?会死的话那就去死死吧。一直叽哩呱啦、叽哩呱啦地碎碎念个不停!”

  “什么嘛,我还以为自己讲得很棒呢——”

  “闭嘴。”

  话还没说完,九便不客气地一刀两断。

  “你的表达方式听起来很酸。”

  可是,一仿佛想起了更为有趣的事情似的敲了一下手,学不乖地又开始侃侃而谈:

  “对了,以前的人认为‘凡是白鸟(天鹅)都是白色的’。可是你知道吗?世界上有黑色的白鸟。”

  九无奈地抱头,露出一张仿佛语言表达能力已经退化到会说出“头痛好痛”这种话来的表情,麻花辫和黑色缎带精疲力尽地晃动了一下。

  “就好比奥蒂尔呢,奥蒂尔是某个恶魔女儿的名字啦。你应该知道柴科夫斯基的芭蕾舞剧《天鹅湖》吧?吉库佛雷特王子受到奥蒂尔魅惑的场面。奥杰塔公主虽然被恶魔罗特巴尔特下咒变成了天鹅,但晚上的时候还是可以恢复成人形,王子在某个月夜恋上了恢复为人形的奥杰塔公主。另一方面,奥蒂尔则是黑天鹅。一般而言,是由同一个芭蕾舞者来饰演奥杰塔和奥蒂尔两个角色的。总之奥蒂尔利用恶魔的魔法,将外表变得和奥杰塔一模一样,王子也因此把奥蒂尔选为新娘了。这又是一桩悲剧的开始,喂,听我说嘛!”

  “我受够了。我要去睡觉。”

  九对一置之不理,转身打算前去休息室。她手上还拿着一根不知从哪掏出来的棒棒糖,打开包装放入口中。

  “现在还只是傍晚耶?”

  一指着时钟说道。时钟的指针显示时间为傍晚的五点五分左右。

  “怠惰,世上没有比这更美好的罪过了。最好所有的人全都因为打瞌睡和回笼觉迟到。”

  九鼓着腮帮子将棒棒糖叼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

  “‘所谓的怠惰,就是在早上六点钟起床好让什么事情也不做的时间变得更长。’这是崔丝坦·贝尔奈德的名言。”

  一所说的话令九的表情为之扭曲。皱脸的瞬间还发出了棒棒糖碎掉的声音。

  “你很喜欢人类想出来的东西嘛。”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呀。”

  “那也是无聊人类的屁话。”

  “我是能理解诙谐的好恶魔啦。”

  “你这是乌鸦的自以为是吧。使魔就该认清自己的本份!”

  “我这个人可是很贪得无厌的哩,所有东西都想据为己有。所有事物都想亲眼见证。想探究一切、理解一切。简单地说,我是一个既勤勉又奋发向上的使魔。”

  “少骗人了。”

  “什么啦,你那反应不就像是在说我其实是个好吃懒做的人吗?”

  “怎样,你那个说法不就像是在说你其实不是好吃懒做的人吗?”

  “真是失礼哪。”

  “我是实话实说。”

  “是也没错啦。”

  就在两人像这样一搭一唱的时候……

  咚嚓!

  九侦探事务所的大门随着一记强烈的破坏声响整个被拆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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