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玻璃
「进度如何，孝弘阁下」
听到说话声，我停下了正在确认魔法道具袋内部的手。回过头，是蹲下身和我保持同一高度的紫兰。
「正好结束。你那边呢？」
「这边也结束了」
紫兰笑了起来，距离之近呼吸可及。
最近她在不必要的时候都会脱下骑士铠，换上除了腰间的剑以外的少女装扮。由于她蹲下了身，金色的单尾辫挂在衬衣的胸口，在窗口的阳光下绽放金黄。
「不过，终于等到这时候了」
我正被那光彩夺去双目，紫兰继续说道。
「希望一切能够顺利」
「是啊」
今天岛津和饭野就会带着这1个月的成果回来。若是顺利，明天就要利用岛津『妖精之轮』的能力向帝都出发了。准备都很顺利，我现在在看的也是为此准备的行李。
去帝都的人员已经确定了。
首先是我的同伴。龙渊之里幸存的数名男性和艾拉，阿可尔那边同行的是菲利普加上数名文官。
然后，是贝尔塔。
她在工藤来访过之后，不多时就恢复过来了。那种待遇似乎真的是家常便饭。反倒是当时对菖蒲的态度过差让她更加在意。
现在，她和菖蒲和好了正在惯例地点晒太阳。而若是要去帝都，今天将会是最后一天。
「现在这时间，岛津大人和饭野大人差不多该到了。不过，之前也说过考虑到移动速度全凭『妖精之轮』的能力，若是魔力消耗过大迟到1、2天也不奇怪」
紫兰苦笑出声。
「感觉静不下来呢。明知道多想也没用。在结果没出来之前怎么都……怎么了？」
紫兰说到一半眨了眨眼。
于是我发现自己正盯着紫兰发呆。
完蛋。我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挥挥手。
「啊，没事。抱歉。没什么」
「你心里在想其他人？」
紫兰间不容发地指了出来，让我心头一惊。
看到我的反应，紫兰乐不可支。
「看来是猜中了呢」
「……怎么看出来的？」
「感觉。这就是女人的直觉吧。呵呵，我或许也开始理解女孩子的感受了呢」
她的笑容好似怒放的花儿。这种时候的她看起来恰似花季少女。
精灵族的种族特性固然有，但她比起以前更添了一份唯美。这话从我嘴里说可能怪怪的，但恋爱让少女可爱。可爱到令人难以置信她的心是在我身上的。
「我没打算说你什么」
我或许是不知不觉露出了难以开脱的表情。
紫兰坦言道。
「只是，有点想知道。如果是有什么难处，能说出来让我听听吗」
「这……」
她的话让我陷入迷惘。因为这事情不太好说出去。
但是，转念一想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也对。这或许也只能找紫兰你商量了」
「只能找我？」
「是啊。莉莉她们不明白这种事情的……站着说话也不是个事。先坐下吧」
紫兰的身体是不死怪物，一般而言是没有疲劳的，但若是一直站着反倒是我会待不下去。我拉着紫兰坐在了沙发上。
「其实最近，有点问题搞不懂」
相邻坐在沙发上之后我先说了。
「想不明白」
「怎么说？」
「……我先问你个有失偏颇的问题，你在骑士团的时候，是有几个关系特别好的吧」
「诶？是。还算有一些」
紫兰没想到我会这么问，但还是认真回答了我。
「毕竟是托付性命的战友。我在骑士团也算是老前辈，关系好的还算不少」
「其中，当然是有男性的吧」
「是。……啊，但是，并没有发展成男女关系的」
「这我知道。你是情窦初开，没人能比我清楚」
紫兰一下子语塞了。
「少、少来。这要我怎么回嘴」
她抓着我的上臂微微抗议。这番孩子气的举止和她相去甚远。却也是最近会在我面前表现出来的一面。
手指抓着我并没有用力，只是碰着，光是撒娇就足以靠近彼此的距离，这就是恋人。
我是这么想的。
「别闹了。那么，孝弘阁下。到底是什么事」
她有些闹脾气地抬眼看着我。
「嗯。就是，那啥。就是从一般角度说」
我想着如何表达，说道。
「就现在我们这样的距离感，对女性而言，在面对关系好的男性时是都会这样吗？哪怕不是恋人」
紫兰吃惊道。
「是说真菜阁下？」
「……」
她一语中的，让我无言以对。
完全正确。我拐弯抹角拐得毫无意义。
「这就是孝弘阁下如今头疼的事情吗。的确，要问女性这样是否正常，问身为怪物的莉莉阁下她们也没用……不。我自己也说不上是有过普通生活的少女」
紫兰的眼罩另一侧露出的单眼之中闪过不可思议的光芒。
「不过我还真是惊讶。我在一旁看着感觉两位在一起的时候一团和气，气氛欢乐。这让你不愉快了？」
「不是。我不是说不愉快」
这点我能斩钉截铁。
「一点也不。就是因为不会不愉快才在烦恼」
「怎么回事」
却见她一脸讶异。
我感觉难以启齿，但现在就是蒙混过关也没用。
「怎么说呢，我也是个男人」
「是」
「……被那样靠过来，当然也会心动那么一下」
「真菜阁下颇具魅力，理所当然吧？」
紫兰似乎是越来越感到奇怪。我点点头。
「是啊。但是，那是对异性会有的反应」
「……啊啊。是这么回事啊」
我还没解释道最后，紫兰就表示理解了。
「明白了。孝弘阁下是不想让有男性恐惧症的真菜阁下看到自己身为男性的一面」
和紫兰是在奇利亚要塞相遇的，她不知道之前发生在加藤身上的事。但是，那么长时间一路过来了，也知道她现在什么情况。大致也能想到了吧。转的就是快。
「我懂了。可是，我觉得面对孝弘阁下是没事的」
她继续表示疑问。语气发自真心的疑问。
「两位至今积累起来的关系已经足以表明了吧」
「是这样吗」
「是的。所以这是杞人之忧」
她说话的语气不带丝毫的怀疑。
「是吗」
我也没有话能够反驳。
虽说没有感应，但是我的确能感受到自己和加藤之间存在某种关系。
「大概，你说的是对的」
「那」
「但是，哪怕是万一，我也不想伤害到加藤了」
还想说什么的紫兰阖上了嘴。
「不想再伤害到她了。再也不想」
「孝弘阁下……」
就这件事，或许我这还是第一次对别人说出自己的真心话。
「以前，我曾经狠狠伤害过加藤。所以，我不想再伤到她了」
我很后悔。
现在和加藤之间感觉到的东西越是重要，这份悔恨就越发深沉。
「我见到加藤的时候，是刚因为据点崩坏，完全不信任人类的时候。那个时候的我，无论如何都无法信任她。明明那时候是她最需要帮助的时期」
「……但是，孝弘阁下帮助了加藤阁下。我是这么听说的」
「我的确是有帮过。但是，那个不一样。我应该，能再多帮一点的。可是，却什么都没有为她做。这是无法开脱的事实」
当然，也就我现在才能考虑为她做什么。
可是，哪怕我能想通这点，我也无法抑制自己的后悔。
「加藤真的太会对别人好了，那种情况都还能帮助我们。明明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说真的，我觉得她那时候能没崩溃都是个奇迹……一想到当时她随时都可能崩溃，我现在都感到心底在发颤」
那个时候，的确是别无他法。毕竟当时的我认为除了自己，所有的转移者都是敌人。我已经尽自己所能提供了帮助。
但是，那可不意味着那就够了。
至少，我自己不觉得能够一句迫不得已就带过去。
「是这样啊」
听完我的话，紫兰一点头。
「总觉得孝弘阁下在面对真菜阁下的时候会有些畏手畏脚的，这下明白了。对孝弘阁下而言，真菜阁下根本就是一碰即碎的玻璃。而且正因为差点摔坏过一次，就只得更加小心翼翼」
「或许是有这样的感觉」
这一定是一直将我们看在眼中的同伴才能说出的比喻。感觉入木三分，我能接受。
不过，紫兰苦笑着说出的下一句话，转而变得十分模糊。
「不过说回来，『对别人好』么。孝弘阁下居然是这么想的吗……玻璃的真心没能传达过去，结果导致不说明白了就绝对传达不到的状态吗」
「紫兰？」
「没什么。再说多了就是多管闲事了」
紫兰摇摇头。
随后，她手指抵着唇边思索着。
「不过，孝弘阁下难得和我吐露心事，我也帮点小忙比较好」
她思考着忽而笑了起来。
通透的碧眼紧盯我的双目。
「孝弘阁下。方才你问真菜阁下的亲昵态度是否寻常」
「……是啊」
「可惜这我也不敢说准。毕竟我自己一直生活在骑士团，不敢说自己和普通少女一样正常。所以，这只是我从印象上得出的结果——」
紫兰铺垫完，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认为对真菜阁下而言，那份距离感『并非寻常』」
她说的话让我僵住了。
紫兰似是早知道我的反应，并没怎么在意。
「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印象。我不知道两位发生过什么，我和真菜阁下也来自于不同文化，因此这终究只是我的个人印象。所以我的话听个一半就行」
紫兰和加藤之间重合的部分很少。
紫兰知道自己说的话多没分量。
但我看出来了，正因为如此她才又说出了接下来的话。
「只是，如果我说的内容正确无误，那孝弘阁下你打算怎么办？」
这句话，让我将目光放到了以前一直尽量不去思考的问题上。
仿佛生锈的齿轮开始转动。
「我怎么办……？」
在紫兰的劝导下，我开始假设。思考起之前从未思考过的问题。
如果加藤面对异性的自己时候的亲昵态度『并非寻常』？
如果那是特殊对待？
那就意味着，我在她心里占着非常重要的位置。
这不可能。我一直是这么想的。
我一直认为这个问题哪怕只是在脑海里设想都很可能会伤害到她。
但是，如果实际上恰恰相反？
我一直自顾自认为会伤害到她，因而即便在距离拉近到必须正视这个问题的情况下仍旧没有去思考。若这一切只是我故步自封——。
「……这要怎么办」
我大概是停住了整整10秒钟。
我发现自己没能思考，深深叹了口气。
我背靠上沙发。发现了一个结论。
「如果找人谈心，自然会被问这个问题啊」
而我没想想过这个问题的答案。
找人谈这件事，我自己却没有深入思考。
「按孝弘阁下的性格，在刚刚说的情况下会变成这样也是无可厚非」
紫兰表示理解。
「但是，重要的并不仅仅是真菜阁下的感情。到时候，孝弘阁下要怎么办……有什么想法，是怎样的心情，想要怎么做。我认为这些也很重要」
「是啊。你说的没错」
若是知情的莉莉或者洛丝她们说出这些，话语间自然会有些拘束。可是，紫兰说出来，那充其量就只会是『假设』。加藤是怎么想的在此刻并不重要。主要在我。
若是那样，我自己要怎么做。
不。说清楚了，就是我心里是怎么想加藤的。
这便是紫兰问我的目的。
「那么，孝弘阁下怎么办」
紫兰再度询问。
我靠着沙发背，看着天花板。
「……」
我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所以不是很清楚。
……若是放在之前，这回答还说得过去。但是在紫兰的提点下，我已经站到了这个门前。
少女的含羞一笑浮现我的脑海。
艰难的时期一同走过来了。
毋庸置疑，彼此的关系已然牢固，她是我最亲近的人之一。
彼此相碰的手。毫不设防的态度。若这一切都是出于那个原因……。
「看来是得出答案了呢」
紫兰看着我的侧脸说道。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有那么一目了然吗。
我不由得遮住了自己的双眼。
「……我都不知道我居然是这么多情的人」
「多情么。呵呵。孝弘阁下你？」
一旁的紫兰乐呵出声。
「若真是那样，我还真当感谢孝弘阁下你这多情种呢。毕竟我可是第3个」
「紫兰……」
「逗你的。这不是你说的那样」
紫兰轻笑着握住我的手。
「这个世界的现实太过残酷了。死亡随时相伴。况且是我们面对的苦难太过艰险。越过重重困难，我们才以孝弘阁下为中心，成为了难以分割的整体。绝处逢生的彼此相濡以沫，在得以安心的归宿对长久陪伴的异性产生爱情，可以说是十分自然的过程。而且，我们现在的状态，并非为这个世界所排斥」
她双手包住我的手，抚摸间带着爱情。
仿佛在感受手中之物。
「孝弘阁下对真菜阁下的这份心意也是一样。再者，从据点捡回一条命的孝弘阁下你们当时情况很是残酷，那就更是如此了。那时候延续下来的特别关系，甚至让局外人的我心里都有些不甘」
「紫兰……」
「我能理解孝弘阁下不愿抛弃原本世界的价值观。但你还是以莉莉阁下她们是眷属为借口，在价值观上进行了妥协。也因此，在同为转移者而非眷属的真菜阁下身上，更会有一种踏足禁区的感觉。另外，真菜阁下的遭遇以及孝弘阁下过去的悔恨说不定也是一部分原因」
紫兰在完全理解的基础上，对我说道。
「可是，哪怕视而不见，心中的感情也并非会就此消失」
「……这、是没错」
我点头闭上眼睛。
仔细在自己的内心深处挖掘自己的心意。
说实话，我至今都不觉得加藤对我有着爱慕的意思。因为我亲眼见过那间小山屋中的残酷一幕，以及事后她那仿佛死亡的双目。
再加上……是的。紫兰说的『玻璃』。在我的心里，加藤或许是绝对不能肆意触碰的人。
只是，若这一切都只是我的误解，而加藤需要的是我……。
那肯定，不能单单以她是转移者为由就将其拒绝。
「谢谢你，紫兰。我理清楚了」
我抬起眼皮，对眼前的紫兰道谢。若是没有这番谈话，真等到那时候，我肯定会不知所措。
「没事。我也很珍视加藤阁下」
紫兰望了一眼自己腰间的剑。
「这或许就能报上当时的一些恩情了吧」
她眯起眼似是回想起了过去。她和加藤定是发生过什么。我对紫兰的助言表示感谢之后，开口道。
「不过紫兰，你有一点误解」
「……诶？」
我用自己没被握住的那边手扶着紫兰的脸颊。
刚才的话里，有一个地方我是不可能放过的。
「刚才，我和你相遇之前的经历中延续下来的特别关系让你感到不甘心。这你就错了」
紫兰看起来有些惊讶，但是没有抗拒。
「你想多了。在我心里，和你的关系也是特别的」
「孝弘阁下……」
抚摸脸颊的手用拇指轻触柔软的嘴唇。
少女的舌头舔了舔我沿着唇边抚过的指头。
紫兰抬头看我的眼神带着情迷。
彼此闭上双眼，靠近——
「——孝弘阁下！」
顿时离开的紫兰转向窗外。
「我知道！」
行动很突然，但我也没有落下。
紫兰奔向床边，目光紧盯窗外。
「喂，紫兰。刚才的……」
「肯定被人看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在的」
「果然啊」
那个瞬间，我也感觉到了视线。或许那道视线早就在了。因为散发出了气息，这才让人注意到。
我们行动很快，但人影早已不在。只能放弃追击了。
我问先一步行动的紫兰。
「看到是谁了吗？」
「……是。一瞬间，看到有人从树上跳下去了」
这里是2楼。刚才的人似乎是特地爬上了种在稍远处的树木上通过窗户观察室内情况。然而，室内比外面昏暗。距离也远，能不能看清楚都值得怀疑。
可是，现在的重点是这种观察室内的行为本身就有问题。
「是单马尾的女孩。看面容五官，和孝弘阁下同样是转移者。但是人没见过」
「……居然是转移者」
我难受出声。
说到转移者，就是今天饭野和岛津要来，但紫兰说没见过。我也没听说还有其他地方的转移者要来拜访，如果是临时造访，阿可尔王家也应该会报告过来。
都没有意思就是刚才那人可能是侵入进来的。
「要去通知其他人」
「是啊。赶紧」
情况紧急。我和紫兰一同离开房间。
必须要考虑到最坏的情况。
当然，这种时候，最坏的情况就是入侵者是转移者，有作弊能力，对我们抱有敌意。为防万一要让所有人动起来。
「哦，主上。有何事」
「急事。跟我来」
总之，先和附近的同伴汇合。
不在场的人有去书库的莉莉，看孩子的加藤和洛丝，以及菖蒲和贝尔塔。要和她们汇合。
我简短地说明情况之后，所有人下到了借住的建筑物一楼。
这时候，看到了意外的人。
「啊，真岛」
饭野来了。身边岛津也在。似乎正要来找我们，和菲利普等人一起过来的。
「你们来了啊」
「是。刚来」
说话间，我感到有些奇怪。
因为饭野的脸色看起来有些困扰，有些生气。
「怎么了」
「出了点事。正想让真岛你也来帮忙」
她的脸色带有苦涩。
「有个女孩非要跟来，然后稍微没看着点就不见人影了。现在正在找……」
「啊！优奈学姐！」
走廊响起一声大喊。转过头去，是一名少女。少女身材玲珑，和饭野、岛津同样身着制服。脑后的单马尾短辫摇摆不定。
「啊」
紫兰刚出声，饭野生气道。
「啊啊！你在这里啊！跑哪去了！」
「对不起！」
少女大声回答，跑了过来。
中途看了紫兰一眼。粲然一笑。精神倍加。看起来毫无心机。
「刚刚见过了呢」
「你是……」
「没想到会被发现。吓到你们对不起了」
她目光盯着我。
「我也是对传说中的真岛学长为人感到好奇」
「慢着，小葵？你做了什么？」
饭野直勾勾盯着少女。而葵大概是她的名字。
「……嗯，葵？」
我刚反应过来，名为葵的少女表情同时明朗起来。
「小真菜！」
听到骚闹的加藤和洛丝正一起过来。
少女往那边跑去。
「小葵？」
加藤吃了一惊。
洛丝一瞬间打算上前挡住路，但看到加藤认识立马停下了脚。结果，没人能阻止少女了。
「小真菜，好久不见了啊！」
「呀！？」
少女跑过去，顺势抱住了加藤。
「小真菜，我好想你啊！」
少女发出了百感交集的声音。我身旁的饭野叹了口气。
「喂，饭野」
「知道的啦。虽然情况还很乱，我先来介绍一下」
饭野视线看了过去。
「那女孩是御手洗葵。异名持有者『刚腕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