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狼与影的问答 ~贝尔塔视角~
我离开前往龙村的真岛孝弘身边后过了有一段时间。
我按照离开时候向真岛孝弘表示的一样，尝试和王汇合。
这需要一定的时间。因为王在世界游走会隐藏行踪，所以在远处活动的我没法轻易联系上他。
我若是能化成人，有一种手段就可以采取，可以去和混迹在各地城镇中收集情报的安东——与我同属王下的幻影·女王的人型复制分身接触了。可是，不巧的是我这身子怎么努力都会剩一半狼身，无法涉足人类的集落。
出于这个原因，王为我准备了联络的方式。
在人所无法踏足的地区配置手中的怪物，用于联络。
王的能力是『对怪物下达命令随心操纵』，手中的怪物，除了我和安东这样的例外，只会听命行事。因此，离开王的身边之后无法自行作出判断。
然而，这并非表示只能将那些怪物用在自己的身边。这就是所谓的创意，是人类擅长的领域。王在把握自身能力的过程中，发现只要事先命令号『在什么条件下做什么事』，就能将怪物用于远距离行动。
在王的命令下配置在人烟稀少处的怪物，会在看到我的时候通知王。
不过，至于王是否愿意见我，全凭他的一己之见。
在我尝试接触数日后，怪物回来了。
所幸，还来了另外负责带路的怪物。
就这样，我时隔已久地回到了王的身边。
◆ ◆ ◆
我被带到了距离阿可尔相当远的地方。
按人类的说法，就是帝国南部的小贵族领地。
王在这种地方是有什么打算，我有些好奇。
「贝尔塔」
在向导的怪物领路下，我走在深林之中，安东的分身在途中现身了。
他的模样，是死在奇利亚要塞的转移者少年，十文字达也。
身边带着相当数量的怪物。这里开始由他进行带路……或者说是为防我掉以轻心让人尾随而来负责警戒。除去我所能看见的，附近也也能感觉到有许多怪物徘徊。
看来我王的战力补充很顺利。我对此感到安心的同时，回答道。
「好久不见了，安东」
「……」
我打了声招呼，安东没回我。
反而给出了极其事务的口吻。
「我带你去王身边。跟上」
安东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追着他的身后，内心不由苦笑。
安东虽说和我同样拥有意识，但与王的一般手下同样没有感情。所以，不管遭遇什么，无论做什么，都不会产生任何想法。因此，能够一心忠实实行王的命令。他的态度，在我王的心中是属下应有的理想态度。
说实话，我很羡慕。虽说我知道这种感情本身就已经是多余的了。
总之，没有感情的安东，基本上只会做有必要的事情。我明知道这件事，却还是不由按人类的习性向他打了声招呼……看来是多少受了那（·）边（·）环境的影响。
安东或许也这么觉得。
「与另一位王的同行，感觉如何？」
「……」
安东只会做必要的事情。
那么，他是觉得这个闲聊也是有必要的吧。
可是，这是什么意思。
……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我本来在王的手下中就属于『有缺陷』的一类。战斗力虽高，但却拥有其他足以抵消甚至压下这份优势的无用东西。比如说，心。又或是说，感情，心意，心情。我有着这些王所不需要的东西。我再怎么让自己冷酷，再怎么忠实听命，这些多余的部分还是会从某处流露出来。
而这样的我唯一的用于，就是受派遣前往王所执着的真岛孝弘身边。
王判断，送到真岛孝弘身边最不会受到反感的人选就是我。也就是说，王望着与自身行动原理完全背道而驰的真岛孝弘，认为我的性格更（·）加（·）接（·）近（·）他（·）们（··）那（·）边（·）。
既然如此，派遣过去的我会被那边拉拢的危险性也早已在他考虑之中。若是发生便将我视作弃子的可能性也是同样，安东也应该是理解这点的。
……这是在试探我吧。
要弃置我倒是无所谓，但前提得是为了王而死。被当成背叛肃清可容我推辞。
「等到王那边，我会把我所见所闻全部道出」
「是吗」
幸好，安东没有追问。
只是，他又换了一个问题询问。
「那只白色大蜘蛛怎么样了？」
「……什么？」
这也是有必要的事情……吗？
「没什么。非要说的话……嗯。就是在烦恼该如何让与主人的恋情更进一步吧」
这种事在王前是需要刻意避之不谈的。现在说出来也没事吧。
「每天都很过的很开心的样子」
「是吗」
听到我的回答，安东沉默地前进。
这是怎么回事。
「你和白蜘蛛有什么过节吗？」
说起来，安东之前就对树海的白蜘蛛很是上心。
上次见面的时候，还记得用话语挑衅了。
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没想到安东开口道。
「在奇利亚要塞第一次碰见的时候，那家伙……」
说到一半，安东闭嘴了。
「快到王的御前了」
似乎是因为快到了。
我被带到一处洞窟。不再多谈，我踏入其中。
复制成十文字达也模样的安东脚步声回响四壁。
洞窟内很明亮。墙壁上趴伏着带火的大蜥蜴。这算是负责灯光兼防卫了吧。走进深处，可以看到王赐名的怪物们。
幻影女王安东。梦魇追击者朵拉。然后是，狂兽埃米尔。在拥有远超寻常怪物力量的他们当中，是小个子的王。
他坐在桌子前，可能是让安东从城镇里弄到的。桌子上堆着许多纸堆，王正阅览其中之一。
……啊啊，我终于回来了。
久违王的喜悦让我差点要其尾巴，我硬是忍住了。我知道王讨厌这种情感表现。
「啊。贝尔塔。你回来了」
王转向我。
明明是如此怀念的再会，视线中却没有多少兴致。除了这世上仅有的一人，王对任何人都不加关心。在他心中眷属充其量就是棋子，除此之外的都是迟早要杀掉的人。
但是，即便在这情况下，看我的视线也是比起往常要冷淡几分。
这让我内心受挫。
这种感情，也是我作为王的棋子所拥有的多余之处。
「贝尔塔，不辱使命」
我抛却多余的思考，来到王的面前。抬头看那纤瘦的脸。
……又瘦了。
王的身板本来就细。来到这个世界后得到的异能也并非强化自身的那种。
与常人无异的瘦小身躯内，燃烧着愤怒与绝望的漆黑火焰。这道火焰燃烧世间，同样也仿佛在时刻焚烧王自己。
「前辈变强了吗？」
而这样的王，唯一会忘却这份毁灭之情的时间，就是在谈及真岛孝弘的时候。
我喜欢王这时候的模样。
哪怕，他的眼里，并没有正在说话的我。
「快说来听听，贝尔塔」
「是」
◆ ◆ ◆
从我护卫的时候起，到我离开真岛孝弘。期间的事情不是三言两语可以道的完的。
「龙之一族的隐居村是吗」
王特别在最后表现出了明显的兴趣。
「有点意思。我想知道得更详细一点」
「实在惭愧。他们前去那个村子的时候我已经和他们分开行动了」
「是吗。……啊不。没事。我也不想惹前辈不快」
我心头一紧以为王打算对龙渊之里做什么，但王并没想象中那么执着。
「以后也按照这个方针下去」
「知道了」
「不过……龙之一族啊。居然能和这么珍贵的种族有交流，前辈果然厉害」
兴许是通过我与唯一对等的人进行了久违的交流，王愉快地笑了起来。
那笑容并非如平时那样不带感情，而是同普通的少年一般。
之前我还分不出区别。但现在我完全懂了。这或许也是我跟随真岛孝弘行动的经验给我带来的变化之一。
所以……。
——我说，贝尔塔。如果你回去那边……。
要我传的话划过脑海，我下定决心开口道。
「王啊。我所知道的有关真岛孝弘的行动言尽于此。最后还有要我带的一句话，我能说吗？」
「前辈给我的？说的什么？」
「是」
见王产生了兴趣，我十分紧张地继续说道。
「之前，派遣我去真岛孝弘那边都仅仅是为了护卫。这意味着借出的是单纯的战力。不过，真岛孝弘说除此之外还想能够通过我和王进行交流」
王似是不曾想过这种情况，一脸意外。
「前辈是这么说的……？」
「王啊，这太危险了」
听完我的话，站在王身后的朵拉出声了。
「贝尔塔。您是打算将王的情报泄露出去吗」
她剪影般的黑脸拧了起来，瞪着我。
她与安东那种没有感情的顺从不同，是以忠诚心在为王效命。偶尔会像这样表现出愤怒。
从是否拥有感情的层面上，朵拉可以说是和我同类。但是，她由于那些许过火的忠诚，和安东同样不会对王的方针表示反对，这也算是某种类型的完成品吧。
她的愤怒情有可原。而且，这也是我听到真岛孝弘的想法时候所担忧的事情。
王的敌人非常多，若是随意和他人保持联系，很可能直接涉及安危。让人觉得简直胆大包天也是无可奈何。
不过，下决定的不是我们。
「退下，朵拉」
王对面露愤怒的朵拉说道。
「可、可是……」
「前辈想来并没有其他意思。你想得太多了」
王虽说露出了些许诧异，但并没有像朵拉那样愤怒。
反而，看起来很高兴。
「呵呵。不过，这样啊，这么来的吗」
「也就是说，前辈还没有放弃我是吧？」
「……是」
王笑得越发愉快。
「呵呵。好吧。我们这边也想要拉拢他，保持联络并不是件坏事」
「那么……？」
「是的。这个建议，就接受了」
王说着，从桌子上的纸堆中抽出一沓纸。
「不过，这样一来，现在是我们单方面在获取情报，并不公平。可是，我们总不能把自己的位置说出去。作为补偿，带点礼物回去吧。稍微等一下」
王一边翻着纸堆，一边在新的纸张上奋笔疾书。
写了一会之后，将其折起装入皮革袋。
「把这个拿去吧」
我伸长长在后背上的触手，接过王的皮革袋。
「这是用安东搜集情报时候知道的，关于转移者们的动向」
「转移者们的……」
对见识过据点崩坏的地狱的王而言，转移者们大多是憎恨的对象。换言之就是杀害的目标。同时，他们也拥有能够抵抗王的力量，所以王有用心掌握他们的动向吧。
又或者，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因素……。
「前辈差不多也该从龙村回来了。你继续去护卫前辈。有什么事需要联络了再回来。偶尔我这边也会派人过去」
说完，王回到桌子前。大概是示意谈话结束。
我深深低下头，离开王的身边。
◆ ◆ ◆
来到洞窟外，我伸了个懒腰。
结果能够如愿以偿，让我松了口气。就在这时。
「……嗯？」
我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转过头去。
「安东？」
十文字达也外貌的安东分身从洞窟里出来了。
是追着我来的。他走上前来，面无表情地盯着我开口道。
「我以为你肯定会请求留在王身边的」
开口第一句话就让我呆住了。
「你来就为了说这个？」
可能是无法理解我的言行……所以判断或许会给王带来危险了吧。其他什么原因也可能有，但我是辨别不出来。
总之，被莫名怀疑了我也头疼。我老实回答道。
「你想多了，这种事我早就求过了」
「……」
「就在被派过去之前。不过被无情驳回了」
对王而言，我们是棋子。我早就知道不管怎么恳求都不会听进去的了。如果是安东……不，或者是其他眷属，这种无用功肯定连考虑都不会考虑。
会犯这种错的，只有我。
「但是，这兴许是件好事。因为这个，我们的王和真岛孝弘能够得以联系了」
「……我没法理解你。你和另一位王我都无法理解」
安东不带感情地摇摇头。
「不管什么情况王都不会停手。没法停手。都现在了你还真的在想如何才能改变王吗？」
「……问我是不是真的在想吗」
我苦笑道。因为我想起自己之前也对那个史莱姆说过同样的话。
的确，王和真岛孝弘不同。
那位少年和王有着相同的境遇，却没有走上相同的道路。那是因为他自身的资质使然，但也无法排除那个史莱姆的出现拯救了他所带来的影响。
但是，我们的王面前并没有出现那样的人。王带着绝望、带着怨愤上路了。已经无法让他停下来了。
我以前对史莱姆说过的想法，至今未变。
若有什么变了，是心变了。
「不是。不是你说的那样，安东。没有感情的你或许是无法理解就是了」
「什么意思？」
「这不是算计。有些事情明知不可为，也不可不为。这就是所谓的感情」
和真岛孝弘以及他的眷属们一起度过的日子里，我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愿。
无心停手的王会在绝望当中灭亡。这个未来已成定局。但我希望王在最后，至少可以不是带着绝望，而是带着满足离去的。这就是我的心愿。
……虽说我知道，这个愿望必定无法实现。
「安东。不用你说，我自己清楚。我估计会无所成就，一无所获，然后在黯然中死去吧」
安东说的没错，我的行为没有意义。
无谋，无用，无为。所谓的缺陷品，就是值得这种。
纵使如此，我也无法停下渴望。
「原来如此」
安东听完，脑袋一歪。
「完全无法理解」
「也是」
这本就不是没有感情的安东所能理解的事情。
「但是，我也知道」
「……知道什么？」
「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王不把位于最高战力等级的你放在自己身边。我本来认为有没有感情根本无所谓」
安东顶着那比木石更无机的脸说道。
「但是，我现在懂了。王的判断是正确的」
「……是吗」
这种事也早已不言自明。
对我们的王来说，我的感情只会是累赘。我所希望的事，违背了王的期望。所以我被疏远。仅此而已。
「那么，你怎么办？」
我也没打算反驳，询问道。
「要把我铲除掉吗？」
如果说安东对我做出的这些询问，是因为抓不准我的意图所以将我视作威胁，那现在的对话很可能会让他导出危险的结论……。
「没这想法」
安东摇头。
「你的行动原理，我确实无法理解。但是，我清楚了你唯独不可能会是王的危险因素。以后也随你去了」
安东想问的问完了，转头就走。
「好好注意安全」
最后加上了这一句。
「哪怕做好一切都将徒劳的觉悟，也不意味着是要白白寻死。转移者们的情况并不安定。……不过，这对我们的王和另一位王来说都不过是隔岸观的火罢了」
「……什么？」
「把我们的王给的情报让另一位王看看。说不定，就能想到什么」
留下这句话，安东回到洞窟内。
「……意思是出事了？」
我感觉手上的皮革袋的分量增加了。
「和转移者有关系的，事情……？」
我忽然想起以前谈过话的饭野优奈。
她说我是『被虐待却还对饲主摇尾巴的宠物』，还告诉了我什么是宠物。那时候的话莫名留在了我的心中。她对我们的王而言是个非常棘手的敌人，但我怎么都对她生不起敌意。
她也是转移者。哪怕事情和王、和真岛孝弘无关，那她又如何。
我虽然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王给我的东西不好擅自打开。再说了，我不识字，就是看了也没什么用。
我摇摇头，抛开多余的想法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