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越渐明朗的迷惑

  在离奇利亚要塞稍远处的树海之中。

  昏暗的森林里，一名披散着斑驳金发的少年，坂上刚太正专心致志地用刀刺着地面。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他带着痉挛的笑容，正用小刀在长满青苔的地面上画着什么。他此刻的模样就仿佛正在丑时参拜（1），甚至让人觉得用即便能用肉眼看到缠绕在他身边的妄念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

  过于集中的他甚至没注意到脚上的伤口已然再度裂开，包扎在上的白色布料被血彻底染透。他动作丝毫不停，好似甚至嫌自己那无法活动的自如的脚都太碍事，双眼因为执念而充血，一心一意地刻着小刀。

  在他的附近，有一匹双头狼。

  虽然外形有些奇怪，但可以推测出本体是烈焰之牙。虽然大小和一般的没什么两样，但是它那傲气凛然的站姿明显与那些凡夫俗狼差若云泥。那两双眼睛之中闪烁着理性的光辉，修长的灰色毛发十分美丽，散发着王者的气息。

  在它周围，还有其他近10头怪物，但举动之中拥有自我意识的只有这头双头狼。至少可以确定，这家伙就是【贝尔塔】了。

  【画好了……！】

  坂上痛快道。

  他跟前的地面上，画着一个直径有3米大的扭曲圆形。

  在这个圆的里面还绘有复杂的线条。这看上去就像是小鬼头的涂鸦，但是就坂上的样子来看，想必也不会是那么惹人会心一笑的东西吧。

  【……你在干什么，坂上】

  面带扭曲笑容的坂上猛地抬起了头。

  回过头，一杆挥舞的长枪映入他的双眼。

  【咕哈！？】

  莉莉冲上前去舞动长枪，枪柄重击坂上的下颚。

  贝尔塔似乎在前一刻就已经发觉了我们的袭击，那边让葛贝拉去处理了。只不过那边却连反击都没有结果根本不成问题。贝尔塔选择了逃走，这倒也可以说是个明智的判断。

  【咕噜噜吼——！】

  贝尔塔后退着对葛贝拉发动了攻击，双头中的其中一个头吐出红连之火，另一边则是吐出了大量的冰雹。

  结果，冰和火相互碰撞，爆发出大量的水蒸气将葛贝拉的身影整个掩埋其中。即便如此葛贝拉依旧不屈不挠地追击上去，却遭到了在场其他怪物的攻击。

  【……碍事】

  粗暴野兔、坚毅格拉斯，树妖……各种各样的怪物，无一是葛贝拉的对手。如字面意思一般摧枯拉朽。

  但是，由于它们的牺牲，贝尔塔得以从葛贝拉手中逃脱。

  虽说我在事前千般叮嘱过不要深究，但贝尔塔居然能够躲开葛贝拉的攻击，果然它也是相当强大的怪物。

  贝尔塔拉开距离，剩下的怪物聚集到他的身边。

  这边的牵制就完全交给葛贝拉了，我把目光放到已经被我抓到手的坂上身上。

  【来迟了啊，真岛前辈。就在刚才，仪式正好结束了哦？】

  即便被莉莉用长枪抵着，他那游刃有余的态度依旧不变。

  他屁股底下坐着他刚刚完成的神奇图形。似乎这就是他的底气。

  【这是什么东西，坂上？】

  【看来还看不出来吗。是魔法阵呢。用来吸引怪物的】

  这么一说，我才反应过来，用小刀在地面刻出的这个图案，的确也不能说就不是个魔法阵。大概就是类似五芒星的那一类玩意儿吧。虽说和我在这边世界看到别人使用魔法的时候用出的魔法阵在设计上稍显不同，但这的确是魔法阵。

  【我要像刚才一样，再让怪物来一次。嘿、嘿哈哈。你好像也带着厉害的家伙，但是，到底能保住多少呢】

  身后传来咔嗒一声响。那是被触怒的葛贝拉发出的焦躁声音。

  甚至不用特地回头去看我都能感觉到她的心情。我摆摆手压下她。

  【的确。若是那样的话，还在要塞里的少数幸存者，会被一举吞没吧】

  【哎呀。该不会，在想着把我杀了就好了吧？抱歉呐，就算这么做也没有意义哦。就算是我，事已至此也已经没法收手了呢】

  【无法收手了、吗。是的呢】

  这句话，之前也听到过。

  【你没法控制怪物。最多只能吸引怪物过来。就用那边那个【魔法阵】。对吧？】

  【啊啊，是啊。能够来我这里，就说明，你把十文字打到了吧。还那么拼死拼活的，真是可惜啊】

  坂上捧腹大笑道。

  明明都已经逃脱拘禁了，就这样直接逃走不好吗，还特地留在这种地方，似乎就只是因为这个理由而已。不过，就算他想要逃走，能不能逃得掉还是个问题就是了……。

  【……呐，主上】

  一道低沉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

  回过头，葛贝拉的雪白面容上，那双鲜血般赤色的眼瞳正紧盯着双头狼。

  【差不多可以了吧？】

  在那冰冷的声线下，翻滚的情绪好似滚烫的岩浆。

  它们为了抢回坂上伤到了菖蒲，这点着了她情绪的火线。那两颗狼头看到葛贝拉这好似随时都要扑上来的模样，发出狺狺的声音。

  【妾身明白主上慎重行事的心情，但是面对连自己坐上了他人的天子玉席都还不自知的愚昧之人，再多费口舌也毫无意义】

  【还不可以哦，葛贝拉】

  仍用枪尖抵着坂上的莉莉用责备的口吻警告葛贝拉。

  【事情还完全没个着落不是吗】

  【哼。在看到那个仿魔法阵玩意儿的那一刻，事情不就已经几乎水落石出了吗】

  【就算是这样，也是一样】

  听到两人的对话，坂上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什么啊。在说什么啊？怎么说，你们几个，怎么……】

  说到最后言辞含糊了起来。

  看来他也终于是注意到了。

  在场没有一个人，对他抱有过多的关注……。

  【喂，坂上】

  眼角看到了他的样子，我开口道。

  正如莉莉所说，事情都还没定音。必须要好好确认一下。

  【这很重要，所以老老实实回答我】

  【你的问题，为什么我要……】

  【废话少说给我回答。没什么，并不需要费什么劲。一句话就完了。坂上，你——】

  【——有听说过安东这个名字吗？】

  【……啊？】

  坂上一脸惊讶。

  这个表情所给出的答案胜于雄辩。

  【果然，是这样吗。所以，你才没向贝尔塔之外的求救啊。那就没你事了。……在那边给我乖乖待着】

  我把视线从坂上身上移开，再次望向双头狼。

  那双理性的眼中倒映着我们的身姿。那是聪慧的眼神。那副伫立的姿态，就仿佛某种看门犬。

  【你，能说话吧。如果有什么想要辩解的，说来听听如何？想要找借口的话，也就现在了】

  贝尔塔停止了狺狺声。

  【为什么……】

  与此相对的，从喉头发出了低沉的声音。

  【怎么察觉到的？】

  说法很是抽象，但我明白他想问什么。

  看来是不打算找借口的样子了。该称一句高洁吗。还是说，只是因为不觉得有辩解的必要。

  【【从安东身上闻到了渡边的气味】，莉莉说的这句话是个关键】

  我一边推量着贝尔塔的心理，一边回答。

  【听到这句话干彦说了。说是【在内壁上死去的渡边，有可能只是幻影分身的复制体】】

  干彦指出了重点。

  莉莉的鼻子虽然优秀，但并非万能。如果当时在场的渡边是幻影分身的复制，想来也没法在那短时间内就予以判别。幻影分身的样子在死亡的时候就会从复制体恢复成原来的样子，然而当时所有东西都被炸地粉身碎骨，连尸体都很难确认。

  【但是，那个渡边不可能会是幻影分身的复制体。要说为什么，因为渡边是作弊者。被砍飞了脑袋的时候，正在释放第五阶梯的魔法。幻影分身能够复制的，只有外观。绝对不可能释放第五阶梯的魔法】

  那个时候聚集起来的庞大魔力是货真价实的，哪怕威力降到了一半以下，依旧威胁到了仅仅是受到波及的葛贝拉的性命。那的确是渡边身为战士的压箱底技能，是属于第五阶梯的大型魔法。

  【他能够使用连十文字都无法使用的第五阶梯魔法，这就是被砍头的是渡边本人的最有力证据。……但是，既然如此，为什么安东身上会有渡边的气味呢。这么一想，再回过头去，我还发现了安东的行为里还有其他不自然的地方】

  【喂、喂。安东是什么啊。你们在说什么啊】

  坂上颤声道。

  【说清楚点啊】

  他已经完全被扔在一边了。

  贝尔塔无视了他，继续听着我说的话。

  【安东在杀了十文字以后，吞了他的尸体。这根本没必要。和拟态史莱姆的莉莉不同，幻影分身的复制能力并不需要把对方捕食。而且，还有一点。安东还去冒了多余的险。虽然那家伙说【他的目标也是十文字的性命】，但是十文字已经死字当头了，再不过数秒我就会送他上路。他完全没有特地出来冒那个险的必要】

  我回想起安东那莫名有些机械感的模样。

  安东在我们面前做出的一举一动感觉都是对十文字的冒渎，但是那充其量也就只是拥有幻惑能力的幻影分身本身的特性。

  比如说，我们看到寄生蜂或者冬虫夏草会觉得毛骨悚然，但那说到底也不过是我们身为人类的感性，在它们的角度看来，着不过是单纯的生态习性。安东也是一样。并不是不人道，而是非人类。那昆虫般的冷血甚至给人一种机械的感觉，那或许是因为看着安东会让人想到蠢动的昆虫。我实在不觉得那种存在会多此一举，也不觉得他有那个能力去想到那一步。

  所以，这就是关键。

  【像是机械一样根本不可能会去多此一举的家伙，乍看之下在做多余的事情。那么，肯定就会去考虑其中的意义。也就是说，【杀死并吞噬十文字】这件事有着它本身的意义。这么一想，为什么安东身上会有渡边的气味的答案也就自然而然地浮出水面】

  安东的女王怪物。身体比起通常的幻影分身要大，身高近3米，而且，【腹部的部分鼓胀到甚至让人觉得能够吞下整个人】。

  【被杀死的渡边也和十文字一样，被安东吞食了尸体。那当然是会有渡边的气味的吧。毕竟，本人就在那里面】

  葛贝拉曾经叫安东是【吃尸首腐肉的】，正是无心之下指出了核心。不过，至于为什么那家伙要【吃尸体】，推理依据还是有点不够……。

  【果然，渡边在内壁上就已经死了。他没有被幻影分身顶替。但是，干彦的着眼点还是好的。虽说结论不对，但干彦还是指出了【如果当时在场的某个人是安东的主人，那他自身有可能就是幻影分身做出的替身】啊】

  我一个人应该是想不到这一点的。若是一个人，不管过了多久我都无法找到正确答案。

  【安东把自己的主人称呼为【王】。哪怕他很机械，也有着真切的忠诚心。……然而，在本应身为主人的坂上求助的时候，那家伙虽然在场却丝毫不予以回应。当时我还觉得很不可思议，但如果说安东真正的主人是其他人的话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还要说的话，就连贝尔塔会像这样再次轻易让我制服坂上应该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极端了说，对贝尔塔来说坂上会怎样根本无所谓。

  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安定说着【目的已经达成】然后逃掉了，不过那个时候的目的应该只是【为了杀死并吞食十文字】，而非当初我们所想的【为贝尔塔救出坂上争取时间的佯攻】吧。因为利用贝尔塔和安东这些强大的怪物在暗中活动的【真正的主人】，是别人。

  当然，魔法阵云云的更是一派胡言。坂上并没有吸引怪物过来的能力。

  ——是【有谁】把坂上当成了保护色。

  ——是【有谁】让坂上错以为自己有作弊能力

  既然他的能力足以与我平齐，那个【谁】想必就是作弊者了吧。即就是说，是转移者里的人。

  在这座奇利亚要塞里的转移者中，就我所知还活着的三好极其三名同行者可以除外。如果没有我们的保护，他们要么就是在内壁崩塌的时候被埋没尸骨，要么就是在十文字释放第二阶梯魔法被粉身碎骨，死路一条。如果他们是幻影分身顶替的那自然另说，不过这也不可能。在内壁崩塌之后，我们留下紫兰挡住十文字，和三好他们一起逃走了，如果他们是幻影分身顶替的，当即就会被莉莉发现。

  这么一来，果然那个【谁】就在内壁上被炸的粉碎的大群人之中。

  【贝尔塔。你真正的主人……】

  我正打算说出那个人的名字。然而，却被打断了。

  【假的！】

  突然，坂上发出了大喊。

  【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坂上哭喊着跑了出去。

  这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虽然没有忘记他的存在，但是对于单纯只是诱饵的他，我们对他的警戒十分的松。

  不过，如果坂上是要对我发动攻击的话，也总能反应过来的。这种程度的防范还是有的。但是，他跑的方向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是一直欺骗他的贝尔塔那边。

  【喂……白痴！回来，坂上！】

  【闭嘴啊——！】

  我慌忙之下的制止声，并没有被他听进去。坂上拖着受伤的脚在森林里磕磕绊绊地跑过去，双膝跪地纠缠着贝尔塔。

  【贝尔塔！你，你！是我的手下吧！？我才不信！你不是说过，我是你的主人吗！是你告诉我，怎么做能够把怪物叫过来的吧！？那，为什么！？】

  【……】

  听到坂上的哭诉，不知为何，我感觉贝尔塔的眼中似乎闪过了一丝痛心的神色。

  但是，那也不过一瞬。

  【已经够了呢，贝尔塔。他已经没必要了。只会碍到我和前辈交谈，所以请让他退场吧】

  少年的声音从森林中传出。

  话音刚落，贝尔塔就仿佛听到了神启一般，不复迷惘。

  张开布满利牙的血盆大口，猛然咬下。

  坂上胸部以上的部分消失了。

  事情发生在一瞬之间。血液喷涌。然后怪物出现。数十头怪物，从四面八方逼近。

  【主人！】

  【……我知道】

  现在没有那个时间去因为眼前一条生命的逝去而动摇了。

  我让艾莎莉娜的躯体伸长，举起剑和盾。

  【晚上好，前辈】

  就在这时，另一名率领怪物的主人现身了。

  来将一切公之于众。

  （1）直译就是在丑时去参拜神社，不过这种行为通常有特定含义，说白了就是去神社钉草人，是一种诅咒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