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少女的觉悟与其结果
紫兰被扔了出来，仰躺倒在通道的地面上，一动不动。
其遍体鳞伤的躯体就仿佛在诉说刚才经历的战斗有多么的激烈。
——四肢上有着数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左臂甚至被斩下了整个小臂。
——娇好的面容上有一道从额头划过右眼直穿颚下的巨创。
——侧腹部被整个剖开，内脏争先恐后地向外拥挤。
——而在那铠甲所保护的胸口正中，则是被她自己的剑贯通板甲刺入其中。
睁开的眼中已然没有生命的灵火。留下的，仅仅是被残忍杀害的紫兰尸体。
她的遗体被十文字就像是在扔货物一般扔了过来，与紫兰相比，他四肢俱全。除了脸颊上的擦伤以外，再无明显的伤势。
考虑到他来的方向，看来他是从内壁跳下，从坍塌的外壁那边抄近道绕到前面来的。
来的时候还特地带上了紫兰的遗体，是为了让我们动摇吗，还是说，只是单纯的想要夸耀自己的战果，以此来嘲笑我们吗。
无论如何，摆在眼前的事实仅有一个。
这个世界最强的一位骑士，紫兰，被探索队的十文字达也杀害了。
这名相信了我的少女，这名说过期待和我再次谈话的少女，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名并不因为有着卓越的才能就碌碌无为，反而为了守护伙伴，为了守护同胞，为了守护世界一心一意刻苦钻研从未止息的少女，被仅仅因为是转移过来这个世界就轻易得到了无穷无尽的力量的人类给杀害了。
这情况，任何一条说的都不仅仅是紫兰。
这座要塞里，应该有很多为了守护人世于树海的威胁，不惜赌上性命进行战斗的人们。和紫兰一样，也胸怀着和紫兰不同的各种寄托，一直战斗到今天。
他们的这些意志，被悉数蚕食殆尽。
被勇者那没有任何意志寄托其中，徒有其表的力量给贪食，最终化作单纯的经验值。
这也太过悲惨，太过不讲理了。但是，这就是我们的现实。
或许，这才是转移者们身上所拥有的作弊能力的本质。要说为何，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得到的这份力量——作弊能力的【作弊】，本来就是意味着【不讲理】。
对。我们被赋予的这份力量，很不讲理。
这份力量明明没有寄托任何的意志和思念，却会肆意践踏他人的意志和思念，极其不讲理，而又危险。
这种东西，算什么恩宠啊。还算什么拯救世界的勇者之力啊。
就在我震惊不已的时候，十文字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
【虽说只是一会儿，但能和我平起平坐确实很惊人啊】
他的语气之中，有着似有似无的自满。
【但是，看起来她的力量，是有时间限制的呢】
【……时间、限制？】
这是、什么。
这种事情，我完全没听说啊。不管是她自己，就连很了解她的团长，也什么都没有说。
……不对。这种情况下，问题在于到底没有说出口什么吗。
团长所说的，只有【紫兰会尽到自己的责任】这句话而已。并没有说【会没事的】。她也知道自己重要的部下会落得什么下场。回想起来，自从和紫兰分开之后，她的模样就一直莫名的有些奇怪。
仔细想想，若是这份力量是能够长时间使用，紫兰肯定平时就用了吧。平时她会带在身边的只有黄色的精灵。同时使用4只精灵的状态是战力全开状态。那是紫兰的底牌，也是最终手段。
——说过了吧。我期待和你的再次对话。
在说出那句话的时候，紫兰就已经有所觉悟了。
明知无法再次相见，却仍用那句话送别了我。
她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呢。
……就连这种事，都已经无从询问了。
【嘛不过，这家伙很努力了呢。以我为对手争取到了很多的时间】
十文字这么说着，把手里拿着的什么东西也扔了过来。
少女被切下的手臂，滚落在地板。
护手似乎掉在了其他地方，而那裸露的手臂上，作为骑士证明的青色指环正空虚地闪烁着。
【不过你看，只看结果，还是白死了呢】
十文字目光落到紫兰的左臂上，嗤笑道。
嘲笑着少女的奋战，嘲笑着她为此而做出的觉悟。
【——，啊啊啊！十文字啊啊啊！】
我喊了出来，而与此呼应，一道白色的身影从我身边窜出。
【尔等小贼，便是主上之敌吗——！】
葛贝拉释放出熊熊燃烧的怒气与战意，如炮弹般弹跳了出去。
借以冲刺的势头，右足直刺十文字那高大的身躯。
毋庸置疑，这是高级怪物白色阿剌克涅势在必得的一击。其突刺兼具野性的生猛，无论怎样的神枪手都无法将其再现。
【唔哦！？】
锐利的钩爪刺透十文字的心脏——前一刻，他发挥战士那非同寻常的反射神经，向侧面跳开躲过了突刺。
【啧，失败了吗！】
【……喂喂。是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这不是普通的阿剌克涅吧？】
十文字落地之后，有些慌张地架起染血的长剑。
就在这时，葛贝拉再次出击。
【死！品尝主上的悲伤与愤怒吧！】
【……带来了一个麻烦的家伙啊】
十文字一副受够了的语气，然后把剑背到肩上向前踏步。
【哦啊啊啊啊啊啊！】
【呀啊啊啊啊啊啊！】
树海的白色暴虐，与从异世界降临而来的勇者暴力相互碰撞。
蜘蛛脚与长剑互突无数次，粉碎的体毛与金属擦出的火化四散飞舞。
在强大怪物比比皆是的树海深处以最强的存在自傲的白色巨大蜘蛛，以勇者为对手在近身战中不落一丝下风。
十文字的剑，无法一击突破葛贝拉那覆盖着柔软体毛的蜘蛛外壳。而若只是一些小伤，凭着白色阿剌克涅的惊人治愈力，立马就能完全恢复。
然而，与此相对葛贝拉这边也是同样，虽说利用全方位的攻击方式能够占据上风，但其攻击却也无法完全予以敌人致命伤。
两边的臂力·速度都出类拔萃，因此攻守只在一进一退之间来回。
或许是注意到再这样战斗下去也看不到个头，十文字祭出了接下来的手段。
【这样如何！】
趁着攻守互换的空隙，他展开了一道红色的魔法方阵。十文字释放的火魔法烧光了葛贝拉射出的所有蜘蛛丝，逼向葛贝拉。
【放肆！】
葛贝拉突破火焰屏障，冲锋上去。
第三阶梯程度以下的魔法，她硬抗都绰绰有余。护住脸庞的双臂不过受了些轻伤并不影响战斗，更何况这种程度的伤不出一分钟就能恢复。再怎么说，哪怕是探索队的作弊者，偏向战士的十文字要在战斗中施展出能对白色阿剌克涅造成有效伤害的魔法还是不可能的。
话虽如此，葛贝拉的蜘蛛丝和十文字擅长的火魔法之间相性还是太差了。
那么必然地，战斗会被拖入近身战的泥淖中去。
趁此期间，我跑到倒在地上的紫兰身边。
【紫兰……】
呼唤她的名字用手触碰她的脸颊。掌心之中还能感受到温度。
那是战斗的余温。
也是从现在开始，将会渐渐冷透的热度。
【莉莉？】
【……不可能的。这个情况的话，我已经无能为力了】
从我身后追过来的莉莉无力地垂下了头。
这是过去在据点的时候就已经知道的事实。
这个世界，并不存在复活的魔法。虽然有极其接近复活的强大回复魔法，但靠魔法还是无法跨越【死】这一条绝对性的界限。
【……可恶】
我口吐怨恨，抬起头。
只见十文字正在追击利用八支脚在墙壁和天花板间进行三维移动的葛贝拉。
【……唔，何等的蛮力】
【好烦人啊，你这！别浪费我时间！】
更胜一筹的还是作弊者的战斗能力吗。渐渐地葛贝拉陷入了下风。
本来葛贝拉的战斗方式就是野兽的战斗方式。即是利用无人可挡的身体能力与反射神经把敌人虐得体无完肤。这也就是说，和完全依靠世界所赋予的战斗能力来碾压敌人的十文字在类型上是同一个战斗风格。
葛贝拉与紫兰不同，如果力量和速度都被占据了上风的话，无法通过技术来扭转局势。就连惯用的蜘蛛丝都不管用了的话，将很难起死回生。
当然，就算是如此，也不会轻易地落败。葛贝拉拥有与生俱来的高速再生能力，战斗经验也十分丰富。
不过，这样下去看不到胜机。
葛贝拉一个人无法打倒十文字。而若是与她共战或许还能打倒十文字的紫兰已经死去。又没能让坂上解开怪物的包围网，现在的话葛贝拉还被压制了，就连突破被大量怪物围攻的要塞逃走都做不到了。再这样下去的话，这次我们真的就要全灭在这里了——
【姐姐大人？】
——我听到了，少女的声音。
回过头，只见同盟骑士团的各位正在那里。
他们终于打倒了拦在路上的怪物，追上了我们。
其中、自然有同行的惠的身影。
她正在望着我这边。不过，眼中却早已没有我。
她正表情呆滞地，望着我抱在怀中的少女亡躯。
【紫兰姐！】
惠奔过来，几乎要把我挤开到一边，望向她姐姐的面容。
只剩一边的眼球，毫无感情地对上了年幼少女的视线。
【啊……啊】
那副身躯没有呼吸，心跳也早已平寂。
严厉而又温柔的姐姐，已经无法再对她微笑了。
【怎。怎么会……】
可以想象绝望正在为她的内心抹上冰霜。
惠那泪流不止的双眼之中，除了姐姐那面目全非的身姿以外，别无他物。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十文字的叫声。
【啊啊啊啊！烦死了！】
似乎是因为纠缠不清的战斗而焦躁了起来，十文字靠着自己的力量，一脚踹飞了葛贝拉的蜘蛛身体。
葛贝拉发出一声闷哼，被踢飞了出去。
而以此为反作用力，十文字自己也向背后跳开了去。
葛贝拉用八支脚勉强着地之后，毫不大意地再整态势准备迎接攻击。
但是，十文字的目标并非葛贝拉。我当即注意到了这点，但葛贝拉却没注意到。
【不行，葛贝拉！】
与我几乎同时注意到的莉莉连忙叫道，但十文字已经动了起来。
从退下的位置，当即一个转身。
葛贝拉一脸猝不及防的表情，注意到这个情况之后瞪大了赤红的双眼。
【糟了……！】
她的位置，在我们看来正处以十文字为中间的另外一边。也就是说，十文字趁葛贝拉暴露的这个破绽，向我们这边发动了攻击。
葛贝拉应该想都没想到吧，对方居然会在眼前的对手露出破绽的时候去狙击弱小的敌人。直来直去的她与狡狯人类之间的差距毕露无疑。
进一步说的话，在漫长的生涯之中几乎都是独自一人度过的葛贝拉的经验是有所偏颇的。正因为战斗经验丰富，她才更容易因为那偏颇的经验误入歧途。要点就在于，比起无需顾虑的独自战斗，她后天性地就更不擅长需要一边保护什么一边进行的战斗。
为了保护我们，葛贝拉在战斗中必须同时留意占据的方位。不过，十文字并不是让人能有闲情考虑这种事情的对手。这种情况下，倒不如说刚才明明实力上不及对手却仍旧成功守护众人的紫兰才显得异常。
【……！】
十文字的高大身躯不一会儿就逼近眼前。目标是我。因为眼前的怪物很难打倒，所以打算通过打到身为统领者的我来规避强大战力。
当然，莉莉是不会让他就这么得逞的，她插到我们两人之间。
发动的魔法是第三阶梯。她擅长的风刃划过整片空间。
【真的假的！？】
对此，十文字使出的也是第三阶梯的火魔法。而令人吃惊的地方在于这并非单纯的火焰，而是一触即爆的火焰弹。也无怪乎莉莉会发出这样的惊呼。若是在这种狭隘的通道内使用强大的爆炸魔法，爆炸的余波将无处可去，一个弄不好恐怕会把整个通道给炸塌。
又或者，说不定这才是十文字本来的目的。
他有着哪怕被活埋了也能够活下去的自信。
幸好，这座要塞的通道建造地十分坚固，承受住了魔法的威力，但爆炸也抵消了莉莉的风魔法。
十文字用他作为战士的坚韧躯体抗过倒吹回去的火焰，攻向我。
【别挡道！】
莉莉上前去迎击，却连一个回合都没能撑过去。
与长剑碰撞在一起的长枪被弯折，被弹飞，剑尖刺进莉莉的肩头。
【啊，唔啊】
剑尖就这么一口气，一路斩到腰部。
不过，莉莉仍旧没有放弃。
【不会……放你过去的】
【什！？】
莉莉的上半身就这么保持被劈（·）成（·）两（·）半（·）的状态，再次刺出一枪。
想必是没想到受到如此重伤的对手还会发动反击，十文字浑身上下都是破绽。在第一次接触中占据了压倒性优势的莉莉正要用枪尖刺向十文字的腹部。
【……啊】
却被十文字打爆了脸。
莉莉的头部爆炸开来，就仿佛从高处落下的西瓜。
十文字从两半的身体上拔出剑继续前进，莉莉的身体颓然倒下。
虽然没死，但通过心灵感应知道她已经失去了意识。这样的话，恢复意识就需要花上数秒的时间了。莉莉的防守被突破了。
莉莉绝对不算弱。只是，对手挑的太差了。这几乎可以算是世间大型灾害的代名词了。
莉莉拼死的抵抗，从作弊者手中争取到的时间，大约是1秒。
我和十文字之间已经再无障碍。
和十文字对上目光。他精悍的脸上浮现出嘲弄的笑。
这里只能我自己来做点什么了。
眼睁睁看着莉莉被打倒的我，立马抱起了呆站在紫兰尸体旁的惠。
我让左手的艾莎莉娜伸往通路的墙壁，抱着惠向后跳开。
【嘎哦！】
菖蒲吐出火球作为牵制，但直直突进的十文字用长剑把火球一刀两断，进一步拉近了距离。他的左手上展开了魔法阵。那是瞬时之间就构架成功的第二阶梯火魔法。
只是这点程度的话我还是能受得住。没问题。
正当我做出这个判断的时候，左手感觉到艾莎莉娜已经刺进了墙壁。
好，这样一来回避的后手也准备完毕……正当我这么想，我发现自己想错了。
可是，要再做什么，已经太迟了。
小小的爆炸，把艾莎莉娜那伸长的藤蔓躯干从中间烧断了。
【完……】
十文字那恶魔的笑容越加接近。
已经没有办法紧急回避了。不行了。要被追上了……。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再这样下去会被杀掉的。
斩击划过我的身体，把我一分为二的场景跃然眼前。
不仅仅是我。如果变成那样的话，就连紫兰重要的妹妹惠都会无法被保护好惨遭杀害。这种未来构图绝对不允许发生。
嘎吱，我紧紧地咬住牙。
这种未来我不承认。——无论怎样，绝对要守住。
【……诶？】
就在我握紧了剑柄，打算垂死挣扎到最后一刻的那个瞬间。
我不由的漏出了惊讶的声音。
十文字也惊愕地瞪大了眼。
前来追击我的十文字，他的肩膀上，正从他身后抓着一只手。
那是持剑者特有的有力手指，却有着仿佛抽去了血液一般的病态苍白。满是鲜血的那只手上究竟注入了多少的力量，被抓住肩膀的十文字痛苦地皱起了脸。
【为……什么，你】
十文字回过头，发出了嘶哑的怨恨声音。
而对此对方予以的回答——是咬入肌体的一排牙齿。
【啊！？啊啊啊啊啊啊！？】
十文字发出了巨大的悲鸣。
他察觉到不对慌忙之下为了保护身体而伸出的手臂，被对方一口咬住了前臂。
咬下的牙齿扯破运动衫的袖口，咬入肌肉，战士那本应刀枪不入的肉体随着咀嚼声被嚼烂。
【啊、啊啊！？啊啊啊啊！？】
长剑掉落到地板上，发出哐啷响声。
十文字当场蹲坐在地，他右手的前臂上有着明晰的半月状咬痕。
咕噜咕噜地潮湿声音响彻当场。那是咀嚼肉（·）的声音。
面对这凄惨至极的光景，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地僵住当场。
……咕，地一声。
咬下来的肉，被咽下去了。
【唔、啊……唔啊、啊唔啊】
那被鲜血染得通红的口中，传出了空洞的呻吟声。
不一会儿，便化作亡者的咆哮。
【嘎啊啊、嘎啊啊啊、嘎啊啊啊啊啊啊啊——！】
本应死去的紫兰再次站了起来，发出了不含丝毫理性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