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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ppendix#2 月下嚎叫的人家 是匹狼



  1. 在海滩上

  在一处世上无人知晓的沙滩上,有两个女生正在互相瞪视对方。

  高挂空中的太阳散发满满的杀机,感觉要烧尽万物。

  好热。

  不,应该要说热死人才对。

  极度炙热的阳光毒辣无比,毫不留情地加热了沙滩,两个女生打著赤脚站在上头。话说,她们俩身上虽然都没穿衣服,但并非所谓的全裸。

  两人的胸口和腰际都缠著粗布,所以这模样应该称为半裸。不对,正确来说那也不是粗布。所谓的粗布是指针数较少,组织较松的布,但她们的胸布和腰布使用的是把树皮煮过后再敲打延展成的薄型不织布。由于并非是用兽毛或植物茎叶织成的织布,所以算不上是粗布。

  顺带一提,两人的头发都很长,一人绑了三股辫,另一人则是将头发分束在头的左右两侧。固定她们发型的束绳也是以树皮搓揉制成。

  两人睁亮眼睛,弯腰屈膝,让上半身向前倾,同时让双臂自然下垂,左手或右手会突然伸出又马上缩回,或将身体重心一下摆到左脚、一下摆到右脚,看样子她们都在试探对方的反应。

  两人都汗流浃背,晒得黝黑的肌肤不停浮现、冒出玻璃珠般的汗珠,顺著下巴或手臂流下,片刻都不曾间断。

  事前毫无徵兆,三股辫女突然攻向双马尾女。

  三股辫女打算以压低的姿势架住后,一口气按倒双马尾女。通常在沙上移动较为费力,动作多少会变得迟钝,但三股辫女的擒抱迅雷不及掩耳,凶猛如鬼神,不,根本就是猛鬼发动的擒抱。双马尾女惊慌失色,倒抽一口气,瞪大双眼,只能束手无策地承受猛鬼擒抱。

  本以为双马尾女会是这种反应,但她岂止没有因为对手的速度大吃一惊,反倒不屑一顾地露出大无畏的笑容,而且还特地不屑地「嘿」了一声。

  三股辫女猛然往前冲撞的同时,脑中掠过了「唔嗯,这下可能难对付了」的想法。双马尾女早就从三股辫女的行动正确判读出她出招攻击的时机,已把双手抵在三股辫女的那颗头上了。接著便像把三股辫女的头颅往下压一般,轻而易举就把她当成跳箱越了过去。

  在双尾女一跃而上的下压力道下,三股辫女只能被迫「叩嗯」地咬合牙关,整个人用力向前趴倒。光是如此,三股辫女便感觉自己已被打得落花流水,但双马尾女觉得还不够,就像在说「这种机会我也不会放过的」似地,继续用左脚踢向后方。

  双尾女腾在空中,三股辫女倒趴在地,两人呈现背对背的姿势。

  双马尾女的左脚迫近三股辫女的背部,她那五根脚趾头宛若手指,能确实张开,就等同剪刀、石头、布的布。不对,那脚趾张开的程度根本是真实体现了理想中的布,世上没有比这更完美的布了。

  五根脚趾中就只有大拇趾触碰到了三股辫女的背。

  更精确地说,是触碰到三股辫女的右肩胛骨和左肩胛骨之间的部位,胸布的打结处就在这地方。双马尾女的左脚拇趾扣到打结处后,食趾接著动了。不只拇趾,现在连食趾都要勾上打结处了。完了,这样下去会发生不得了的惨事。

  「莫巴!」三股辫女发出类似这样的怪声后,猛然扭摆身躯,可惜为时已晚。现实无情又残酷,双马尾女的左脚拇趾和食趾,已经顺利抓住胸布的打结处了。

  「嘿呀。」

  双马尾女一鼓作气,像旋风般旋转身体。

  只靠这个动作,就解开了胸布的结。

  「呃喔⋯⋯」眼看三股辫女整张脸好像就要埋进炙热的沙滩中了,但她在千钧一发之际,嘴上说著「──嗯,看人家的」,同时用双手作为支撑,成功免于悲剧收场。可是啊,但是呀,如果说自己不会不甘心,那都是骗人的。被三股辫女当跳箱跳,还不知道为何要袒胸露背,摆出像是要做伏地挺身的姿势。唔喔,自己这是在干嘛──三股辫女化愤怒为爆发力,「喀唔」一声,几乎只靠双臂的力量就弹起身体。

  双马尾女「欸嘿」地喜笑颜开,稍稍抬起左脚。

  垂挂在她脚趾上的胸布,就这么摇来摇去,摇来又晃去。

  「你的胸部整个外露了唷,小梦梦。噗噗噗噗噗⋯⋯」

  「喀、奴、奴、喀、奴、奴、奴⋯⋯」

  被称为小梦梦的梦儿咬牙切齿,晒黑的脸胀红后显得一阵黑一阵红。事到如今,胸部整个外露这件事已经无关紧要,她压根儿不觉得害羞。自认在绝佳时机、使出浑身解数发动的必杀擒抱居然没有造成半点伤害,这点反而令她较为震惊。可是呀、不过呀──梦儿点点头说「⋯⋯还没结束呢」。

  她「呼呼」地吐了口气,爬起后侧身站好,接著全身放松。

  「比赛可还没结束耶,桃桃小姐,目前还是二比一吧?」

  「没错~」

  被叫成桃桃小姐的桃比奈,将脚趾掐著的胸布放到一旁,把左脚轻轻地放到沙滩上。

  「小梦梦,就是要有那种干劲!」

  桃比奈那种站姿根本没有施力点,看起来明明就有可趁之机,然而实际攻过去后,便会被她轻盈巧妙地躲开。以梦儿的感觉来说,桃比奈根本是滑溜溜的存在,显得光亮滑溜,很有弹性。明是如此,紧急时刻却又会「咚、空、锵」地变硬,然后「碰、砰、咚嘎」地炸裂。

  桃比奈可以如入无人之境、一切操之在我,梦儿想尽可能地追上她的实力。但每当梦儿问她要怎么样才能到达那种境界,桃比奈顶多只会回应「嗯──不知不觉中就能达到了」。她的意思是别用想的,要用身体去感受。若是硬要用说的,就有可能遗漏重要的精髓,所以才要用感觉的。现在就来感觉吧,范本就在眼前。

  梦儿想像了桃比奈这个人,接著变为桃比奈。梦儿就是桃比奈,就是桃桃小姐。

  梦儿=桃桃小姐。

  梦儿迈出步伐,单纯是在沙滩上走著。桃比奈就在另一端。

  这场比赛的规则是,先抢走对手的胸布和腰布共两样东西者胜出。不过,这种条件算是小菜一叠。双脚可以感受到沙子的柔软与热度,也能听见海浪的声音。风从南方吹来,已经长长不少的头发随风飘逸。

  桃比奈面露微笑,定睛凝视著梦儿。梦儿没有笑容,不哭也不笑地看著桃比奈。双方所见之物明显不同,但深究以后或许是同一个存在。

  梦儿和桃比奈是相连的存在,并非实质连接在一起,但无形中就是相通。例如现在桃比奈如果捏自己的右脸颊,梦儿的右脸颊肯定会觉得痛。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差不多是要出手的时候了。

  无论是梦儿,还是桃比奈,都迅速伸出微微打开的右手,接著让自己的右手手背和对方的右手手背相互交叠,就像在握手。这即是开打的暗号。

  桃比奈刺出左手。梦儿的右手把桃比奈的左腕顶至外侧后,桃比奈的右手进逼至梦儿的下巴,梦儿立刻用左手将之挡开。

  桃比奈接著以左手挥出手刀,想要攻击梦儿的脖子侧边。不过,梦儿用左手肘把这记手刀往斜上方顶开。桃比奈再使出右脚扫踢梦儿的左膝,梦儿马上后移左脚,避开桃比奈的右脚攻势。

  两人距离非常近,几乎是紧贴对方。双手双脚不断相互撞击、碰触、摩擦,简直就像交缠在一起。手指除了打击的那一瞬间以外,不用握得死紧也无所谓。可以把指尖当作钉子一样运用。互抓是常态,当然也会出现肘击。其他还能看到膝击、用脚尖或脚跟的踢击、用脚底蹬踏等各种攻击方式。招式变化多端,数也数不尽,如果要一一在脑中思考对方这样出招,就要这样接招,然后那样反击的话,根本无法应战。身体会擅自反应,平时累积的训练就是为了应付这种时候。

  梦儿用右手使劲压住桃比奈的左肩,正准备以左手拿掉胸布时,被桃比奈的右手挡下了。

  梦儿接著右转打算绕到桃比奈的背后。桃比奈见状,便逆向旋转身体,就像在说「岂会让你得逞」。

  梦儿因此放弃右转,改为左转──然而她只是这么佯装,实际上是瞬间停下所有动作。

  空档就此产生。

  梦儿趁机大口吸气。其实她一直是以几近暂停呼吸的状态在行动,根本没机会吸到气。而桃比奈也是一样。梦儿现在自主换气了,但桃比奈并没这么做。

  梦儿开始加速。由于吸饱了气,可以动了,而且速度很快,出招也更有力。她使出了一记右回旋踢,不过桃比奈用左臂和左脚轻而易举挡了下来。然而梦儿没有收回右脚,而是接著使出上段回旋踢,接著再变化出连两次中段、上段、中段、上段再转为下段的回旋踢。梦儿的平衡感和身体重心的稳定度,都曾获得桃比奈的赞赏。再加上梦儿体型稍大于桃比奈,因此在这种手无法碰触到对方的距离下,梦儿能对桃比奈造成压力。

  但是,她依旧无法突破桃比奈的防守。无论是使出混合回旋踢、前踢、后踢、侧踢的变化踢法,还是连续踢法,通通不管用。若用飞踢,破绽会太大;使出膝击又等同自己主动进到有利于桃比奈发动攻势的范围之内。

  梦儿进攻越久,越觉得无计可施,彷佛主动发动攻势只是为了让自己一一删除手上可用的攻击方式。攻击越久,反而对进攻的梦儿越不利。桃比奈好强。

  梦儿不禁再次这么感叹。桃比奈本来就很强,但在这座岛上陪梦儿修行的期间,又更上一层楼了。她一直都领先梦儿,梦儿就算全力追赶,桃比奈的背影依旧遥远。

  「喀喔!」

  梦儿后仰的同时顺势猛然抬起右脚,桃比奈若是没能即时往后下仰,梦儿的脚尖应该就会踢中桃比奈的下巴。

  不过,梦儿本就预料自己的攻击会被躲开,所以她不仅是向后仰,还直接做了后空翻。猎人的猎刀术中有种名为饭纲翻的技能,梦儿就是用了这一招。她不仅用了一次,而是连续使出两次饭纲翻,藉此拉开与桃比奈的距离。

  终于可以吸气了,但就是吸不太到气。喉咙、肺部就像被烧伤似地非常疼痛。心脏狂跳不已,流的汗也十分可观。

  「小梦梦,你变厉害了耶。」

  桃比奈也汗流浃背,但是还不到梦儿那种感觉会被自己的汗淹死的程度。天气明明这么热,她却一副从容以对的模样。

  「你刚到岛上来时,烦全不是我的对手。啊唷,不是烦全,是完全才对。」

  桃比奈手插腰,「咿嘿嘿嘿」地笑著。根本游刃有余。

  不过,她本就不拘泥于小事,总是落落大方,悠然自得。

  和她一起过生活,几乎可以让人忘掉这里是座与世隔绝的孤岛。正因为有桃比奈在,梦儿才有办法在这座岛上待下去。如果没有她,梦儿就无法变强。桃比奈教导、训练梦儿。她让梦儿相信,如果不觉得自己始终只是个弱者就好,那只要变强就可以了。能够变得更强。

  梦儿自然打直腰杆,双脚打开至与肩同宽,任由双臂垂下。

  「动物拳⋯⋯熊。」

  「那么换我。」

  桃比奈左脚向前踏,右脚向后摆,双脚打开两个拳头左右的距离,接著屈膝压低重心。然后前倾上半身,弓起背,将双手按在沙滩上。

  「动物拳⋯⋯狗。」

  桃比奈的头发「沙沙沙」地竖了起来,同时也开始从喉咙深处发出「嘎噜呜呜」的低鸣声。

  梦儿则彻底变成一只熊,「唔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喔喔」地咆哮。

  狗飞扑向熊,熊凶猛挥动双臂不让狗靠近。狗四处跳来跳去闪躲熊的手臂攻势,伺机想要狠咬对方脖子。

  熊和狗激烈地扭打,狗一下在上,一下在下;熊也一下在上,一下在下。

  一拉开距离,狗跑,熊就追。狗一反击,就换熊跑,不久后再换熊回过头攻击,狗这时又会准备拉开距离。

  「动物拳⋯⋯蛇!」

  熊的双臂变得像蛇一样柔软扭动。其实不只是手臂,而是熊,不,是梦儿全身都好像变得跟蛇一样,接著用如同蛇头的双手攻击狗。

  「动物拳⋯⋯松鼠!」

  遭到攻击的瞬间,狗,不对,是桃比奈变换成松鼠。松鼠的速度极其敏捷,立刻使出一个像是旋转中的风车的动作,彻底避开了蛇的袭击。

  「既然这样我就动物拳⋯⋯蝎子!」

  「那我就动物拳⋯⋯青蛙!」

  「动物拳⋯⋯蜜蜂!」

  「动物拳⋯⋯蝴蝶!」

  「蝴蝶!?」

  「讲错了!是水母!」

  「水母!?」

  「不对啦,是章鱼!」

  「河马!」

  「犀牛!」

  「鹦鹉!」

  「鹦!?大象!」

  「鳄、鳄鱼!」

  「蛋!」

  「蛋!?」

  「那就动物拳,猫咪!」

  「既然这样,我就苍蝇!」

  「呼奴!」

  「姆啊!」

  「这个如何!」

  「刚出生的鲣鱼⋯⋯!」

  脑中的想法一个一个减少,根本无暇思考多余的事。身体当然也很疲惫,可说是疲惫至极。但即使如此,也丝毫没有停止动作的迹象。在勉强挡下、拚命闪躲桃比奈的攻击期间,力气就会突然恢复,然后立刻扳回一城。能够进攻的时候若不全力进攻,就只剩挨打的份。

  战斗时有所谓的趋势,必须判读趋势,然后趁势而为。梦儿真的很想驾驭战斗趋势,但目前的她还办不到。面对桃比奈这种对手,梦儿根本无法开创优势局面。

  总之就只能顺应现在的趋势,想办法让自己多占点上风。这不是件简单的事,毕竟桃比奈无时无刻都冷静地在观察梦儿,用眼睛看,耳朵听,闻味道,感受空气的震动。她就是这么全盘又细腻,并且不以片段,而是连续、仔细、犹如贴身般地在理解对手。

  梦儿与桃比奈一起埋头修行的期间,也略为掌握到了这种方法。拜此所赐,她才能像现在这样顺应趋势,占到上风。

  不知不觉间,太阳就快下山了。

  在数不尽的攻防之后,梦儿的左脚拇趾勾到桃比奈胸布的打结处了。

  梦儿用脚拇趾和食趾灵巧地解开了胸布上打的结。

  不过桃比奈也同时用左手扯掉了梦儿的腰布。

  先抢走对手的胸布和腰部共两样东西者胜出。

  「唔耶,看来是我赢啦。」

  「唔嗯唷!梦儿输了!」

  落日把水面染成一片橙黄,但依旧无法抵抗时时刻刻都在扩张版图的阴影,应该是遭受黑暗入侵的世界,正满不在乎地准备披上黑夜的大衣吧。

  两人在沙滩上躺成「大」字形。

  梦儿全裸著身体,桃比奈也只用腰布遮住下体。她们之所以会是这种打扮,都因为这座岛上只有她们在。在两人漂流上岸之前,此处完全是座无人岛。

  「我们今天也做了好多修行。小梦梦,你非常棒!」

  「梦儿觉得自己还是要再多努力,毕竟怎么修行,都还是觉得赢不了你。」

  「赢不了吗?那可不一定唷。你说不定会突然『噗咻』地像用弹的赶上我。」

  「嗯──『噗咻』地。」

  「再说了,小梦梦你的小屁屁也是很Q弹呀。」

  「你说的小屁屁是指屁股吗?」

  「对啊,屁股、屁屁、小屁屁。」

  「屁股的话,桃桃小姐你的也很Q弹不是?」

  「这个嘛,我还是觉得你的比较厉害耶。」

  「难道你现在是在称赞梦儿?」

  「对呀对呀,因为Q弹Q弹的小屁屁最赞了~」

  「是喔。」梦儿语毕的下一秒,现场「咕噜噜噜噜噜」地响起很大的声响。

  梦儿摸了摸肚子。「咕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这次声音更大声了。

  「⋯⋯唔喔,人家肚子饿了。」

  「那就!」

  桃比奈没靠什么反作用力就翻起身。做了那么大量的修行后,行动居然还能这么轻盈。她实在是太猛了,简直跟怪物没两样。

  梦儿慢吞吞地爬起身子。她其实想快快起身,然而浑身无力,还有些地方相当疼痛。自己的功夫还不够到家呀。不过,换作是刚到这座岛时的梦儿,那肯定是瘫在地上完全无法动弹。

  「我们去找东西吃吧!」

  修行会在黄昏时结束,之后桃比奈会毫不在乎地深入森林,如今梦儿已经可以跟上她的步伐,这证明梦儿正确实在进步当中。

  2. 坚强的实力让我变得更强大

  螳螂号在载上梦儿及桃比奈后,从K&K海贼商会的根据地艾梅拉尔杜群岛的港城罗罗涅亚出港,航向东方。

  概略来说,往东行经人称碧海或蓝大洋的海域后,再往东方航行,经过珊瑚列岛再继续往东方前进,就能抵达赤之大陆的西岸。

  赤之大陆上住著有尾人、长臂人、高耳人、三眼人、多眼人、铁头人、全毛人、棘肌人、羽骨人、无影人、球形人等,有非常多国家,非常多位国王。不过艾梅拉尔杜群岛至珊瑚列岛的路途已相当遥远,由列岛到赤之大陆更是路途遥遥,但两百年前阿拉巴吉亚王国的船团发现珊瑚列岛时,岛上就已有居民,还设有港口,后来发现是赤之大陆的多眼人先一步登陆了珊瑚列岛。

  从前世人理所当然地认为,在这个称为格林姆迦尔的世界里,就只有一处巨大陆地。然而这是个天大的错误。

  知晓赤之大陆存在的人,都称呼位在碧海这一侧的大陆为格林姆迦尔。格林姆迦尔与赤之大陆的历史就以珊瑚列岛为中继点,开始相互交流。灭亡前的阿拉巴吉亚王国和伊苏玛珥王国,都有与多个赤之大陆国家建立外交关系,往来贸易。

  赤之大陆既不是传说,也不是幻想,更不是梦幻或泡影。

  话虽如此,赤之大陆还是无比遥远,而且外海也充满各种意外与危机。在没有避难场所的汪洋上,一般常见的暴风雨也可能夺人性命。倘若没有能力高、经验丰富的船长、航海士和其他船员们,别说是赤之大陆,连珊瑚列岛都到不了。即使是曾经远渡赤之大陆无数次的船只,要沉没时也是三两下就消失于大海之中。

  梦儿在他人忠告下,也理解到大海的航行没人能保证安全。但真的是有所觉悟,不管遭遇任何事都只会自认倒楣吗?实际上她或许没有深思到这种地步。无论是桃比奈,还是船长银吉及螳螂号的船员们,都是一副「至今不知做过这种事多少回了」的模样,准备一如往常地出海航行,毫无半点兴奋之情。但当时梦儿内心雀跃不已,而且完全没有好像会发生什么坏事的预感。

  「在那之后已经过了两年半啊⋯⋯」

  梦儿用拨弄柴火的树枝,在沙子上画了漩涡般的螺旋图案。她本来打算要写数字的,不知为何变成了漩涡图案。

  梦儿和桃比奈狩猎到半夜,把猎得的黑蜜袋鼯、大眼狸、步鸟龙带回沙滩后,桃比奈在梦儿处理猎物的期间升了火。黑蜜袋鼯和大眼狸在烤过后,能吃的部位都已吃光了。步鸟龙虽然做了初步处理,但两人基本上已经吃饱,所以决定留下来之后再吃。

  桃比奈面朝上躺在沙子上,好一会儿没有讲话,本以为她已经睡著,一看之下才发现她还睁著眼睛。

  梦儿用树枝画出的漩涡图案又变得更大了。

  「是两年半吗?梦儿该不会是算错了吧?毕竟最初那段时间没办法好好统计。」

  「大概就是两年半左右吧~」桃比奈做了不怎么确定的发言。

  螳螂号在航向珊瑚列岛途中遭遇暴风雨。梦儿虽然不太懂大海的事,不过当时好像就是运气差,遇到那个时节应该不太会产生的台风还气旋还龙卷风之类的。那时候也不是立刻掉头就能平安脱险的状况,因此只能想办法穿过那场暴风雨。所有人都在螳螂号内为此作准备,忙得不可开交。要移动或固定物品什么的,只要是帮得上忙的事,梦儿都有尽量帮忙。毕竟不让自己忙一点,就会非常不安。

  「仔细想想,那场暴风雨呀,好像是昨天才刚碰到的。」

  「我已经忘得一乾二净了耶。」

  「呵、呵、呵」,桃比奈发出奇怪的笑声,不过梦儿有别于她,仍记忆犹新。当时风势越来越强,雨大得像是铁锤在敲打物品,螳螂号不停摇晃。不对,与其说是摇晃,那感觉更像是整艘船被翻过来旋转。

  那时候,甲板上只留了最小限度的船员,梦儿当然是在船内。然而船底却开始进水,到处都喷出水来,梦儿也全身湿透。「那边坏了」、「这边也破了」、「完蛋了」、「死定了」,这类骂声此起彼落,她完全无法保持冷静,一没事做就感到快要哭出来了,也记得自己还跟附近的人拜托「人家想做点事,什么都好,拜托让我做点事」。虽然已经不记得是跟谁说这些了。梦儿后来遵照指示,一下跑往船舱,一下跌倒撞到头,一下抱著板材到处搬运,也有帮忙按住板材好让其他人用钉子将之固定在船壁上。「完了、完了」后来听到有人以几近尖叫的声音这么吶喊,接著更有人明言「再这么下去船会沉喔」。大部分的船员都拚命抢救,希望能避免船只沉没,但过程中也有看到自暴自弃的船员说「不干了,不干了,反正于事无补了」。甚至有船员在大口喝酒,结果被同伴狂殴。没想到喝酒的那个船员还怒吼「烦死了,都死到临头了,不喝一下谁受得了」,然后疯狂大闹想要夺回酒瓶。

  梦儿后来不知为何上到了甲板,她自己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因为船桅快断了,需要人手赶快抢救还什么的,所以派了几名船员前去甲板。但梦儿应该也没有非要跟著他们走的理由。连她都无法解释自己当时的想法,明明在船内已经目睹恐怖的景象,居然还想冲到情况理应更糟的甲板。

  不过,现在仔细想想,自己应该只是不甘乖乖等待葬身大海,想靠自己的力量试试看是否有机会力挽狂澜。简单来说就是,当时梦儿还不想死,所以做了垂死挣扎。

  前去甲板的途中好像有被桃比奈制止,只是当下没有理会。然而一出甲板,豪雨便发出「咚咚咚咚」的声响斜打而至,而且可能是因为螳螂号有点倾斜,海浪已经拍上甲板。至于刚才先一步出到甲板的船员状况如何,已不得而知。那场雨、那场波浪就这么卷走了束手无策的梦儿。她回过神时已身在海里,桃比奈正紧紧抱著她。桃比奈先前曾叫梦儿别去甲板,但见她充耳不闻,便跟在她后头,然后一起被卷入了海中。

  「当时要是没有桃桃小姐在,梦儿绝对马上就会溺死在水里了,对吧?」

  桃比奈没有回应,倒是听见「嘶──,嘶──」熟睡时发出的呼气声。她已经闭起双眼,看样子已沉沉睡去。

  梦儿呵呵呵地笑了笑,把树枝放在沙上后,躺了下来。

  散布在漆黑天空的星辰,清晰明亮到刺眼的地步。梦儿经常觉得,在这座岛上仰望到的星星好像都很美味。例如那颗又大又黄的星星应该很甜,旁边那个蓝白星就可能有点酸,每颗星星的味道肯定都有些微不同。

  梦儿开始想像含一粒星星在嘴里会是什么味道,想著想著便睡著了,甚至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闭起眼睛的。

  醒来后,发现四下相当明亮,应该已不是凌晨,完全就是早晨了。篝火的火也熄了。

  梦儿爬起身子,看见桃比奈在海岸边一下转转双臂,一下起立蹲下,感觉是在做暖身运动。

  「桃桃小姐,早呀。」

  「喔,早啊。」

  桃比奈边活动身体边对梦儿露出笑容,梦儿也回以笑脸。

  几点睡觉,几点起床,起床后要做什么──在这个地方没有这类规定。毕竟根本无从得知现在是几点几分,天气也说变就变,有时能顺利找到食物,有时就是怎么样也找不到。纵使事前排定行程,但能按表操课的时候实在罕见。两人一展开修行就会全神贯注全力以赴,但除此之外的时间基本都很悠哉。不过,就算是在修行,遇到太过恶劣的天气时一样会暂停,看见不抓可惜的猎物时,也会先去狩猎。

  这座岛的周围当然是汪洋环绕。蔚蓝的大海不断往远方、往地平线的另一端延伸,感觉无边无际。

  要沿著这座岛的海岸线走一圈,大概要六十公里左右。岛的形状近似心形,和桃比奈两人拚命试著计算面积,最后得出的结论为约莫有七十平方公里。

  岛的东部有活火山,位于山顶附近的火口偶尔会喷出细细的烟雾,西部几乎是平坦一片。

  此外,扣除小河,岛上共有六条包含支流在内的大河川,其余地方大多为郁郁苍苍的丛林,海边多是岩滩或陡峭岩壁。至于南侧中央往内陆凹入的部分,其西岸为沙滩,两人就是以此处为起居地。

  她们俩在那场恐怖的暴风雨中受尽颠簸,但幸运地找到并攀上破板子,好不容易才活下来,接著再历经三天三夜,不,应该是五天,甚至有可能是六天,总之就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海上漂流,终于被海浪打上这座远海孤岛。这一切应该算是奇迹了,不过好像也不是什么非常了不起的奇迹就是了。

  梦儿当初是不想死才出到甲板,没想到却差点因此丧命,历经九死一生后,现在享受著岛屿生活。她自己是觉得,生活中并非都是开心的事情,但即使遇到令人难过、悲伤、寂寞的事,只要欣然接受,应该也就能享受每一天的生活。

  世上有不少怎么样都无能为力的事。再怎么感叹,再怎么愤怒,依旧无法改变自己无能为力的事。道理就是如此。

  然而就算明白这个道理,像在今早这种无比晴朗、能够瞭望远方的日子,就是不禁会眺看彼端的大海。这也是无能为力的事之一,就像品尝到美食自然会面露笑容,就像想起分隔两地的朋友会眼眶泛红,根本无法克制,也没有必要克制。不想失望,就别抱任何期望;因为会忍不住去想像大海另一端的事情,乾脆就不要看向海面──自己心里虽然明白,但终究会有所期待,也会忍不住把视线移往海面。

  「⋯⋯啊。」

  梦儿眨了眨眼。

  站起身子,走向海岸。她完全没看自己的脚边一眼,从头到尾只是凝视海面。

  她听到桃比奈喊了「呼喔?」之类的声音。

  海浪不断冲来,但梦儿毫不在乎地继续前进,这时海水深度已达她的膝盖。

  就只有视力不输给桃比奈的她,眯起了双眼。

  可以看到像是一个点的东西,应该是有某种物体浮在海面上。还看不出形状,所以只能说成某种物体。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毕竟在海上漂流时,经常出现幻听和幻觉,飘到这座岛上后也一样。不过,最近已经很少出现了。只是那个东西不一样,看起来不是幻觉。

  「那个⋯⋯桃桃小姐。」

  「怎么啦,小梦梦儿。」

  「梦儿呀,看到很远的地方有什么东西耶,那个是什么呀?」

  桃比奈「啪沙啪沙」地踏水走到梦儿身旁,「唔奴⋯⋯」低声沉吟。

  「也太小了吧──我不知道那是啥,不过确实有看到某种东西耶。」

  「有看到东西,对吧?」

  「是很大根的木头之类的吗?」

  桃比奈这么说后,「啊哈哈哈──」地笑了。这个笑法不太适合桃比奈,总觉得很刻意、彷佛想要掩盖什么一样。桃比奈自己好像也有察觉,因而显得有点不好意思。

  「梦儿觉得呀,那个大概⋯⋯人家是说大概唷,不是木头。」

  「要不然你觉得是什么啊,小梦梦。」

  「ㄔ⋯⋯」

  梦儿话都说到嘴边了,却突然发不出声音,所以按住喉咙。虽然能「唔、唔」地吐气,但无法发出声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怎么了?」

  桃比奈轻拍著梦儿的背,然而梦儿没办法回答,只是边「唔──唔──」地低吟,边凝视著海面上的物体。她应该已经意会到那是什么,但就是「ㄔ、ㄔ⋯⋯ㄔ?」地说著,想不起描述那种东西的词汇。

  然而,她觉得,那种物体不就是那东西吗?

  那东西应该就是那个。

  桃比奈像在用手掌揉搓梦儿的脊椎骨般轻抚她的背,同时嘀咕:

  「会是船吗?」

  「就是这个!」

  「唔唷!?」

  「就、就是你说的这个,船!是船!梦儿认为那个呀、有可能呀,就是船啊!」

  犹如决堤般极力主张自己的想法时,总觉得以前也曾做过完全相同的梦。太好了,是船耶,船来了,太好了,这下能回家了──才为此感到欣喜若狂,却突然睁开眼睛,接著察觉「啊啊不对,刚刚那是在作梦,不是现实」后沮丧不已。

  「慢著慢著,小梦梦,安静!不对啦,是冷静!」

  「嗯、嗯,你说的对,得冷静才行呀,太亢奋的话,会搞不懂自己要干嘛。人家要安静、安静⋯⋯不对耶,是要冷静⋯⋯」

  「你根本没冷静下来啊──总之先来游个泳吧?」

  「为啥要游泳啊?」

  「唔嘿嘿,你不游吗?」

  「人家现在是不想游啦。」

  「不过那真的是船吗?」

  「因为还很远,看不清楚,所以没办法很确定⋯⋯」

  梦儿和桃比奈决定先静待其变,但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太阳缓缓升高,气温越变越热。两人自然而然地走向海里。海面上的物体到底有没有变得比较近了?如果变得比刚刚还小,再过一段时间应该就会不见踪影了吧。不过现在看起来也没有变大,难道是停在原地了吗?

  差不多已经走到脚碰不到底的深度了,桃比奈因此开始用游的。

  「桃桃小姐,你打算游到那边去吗?」

  「我才不会,游不了那么远啦。只是随便游游,反正很无聊。」

  梦儿瞬间也闪过来游一下的念头,但终究提不起那种劲。

  纵使那个物体是艘船,也可能不会在这座岛靠岸,直接离去。倘若如此,是不是就代表再也不会有船会来了呢?这艘船就是最后的希望了──然而梦儿也不是有什么根据才涌现了这个感觉。毕竟连那个物体是不是船都还无法确定。

  看上去虽像张著白帆的船只,但也许只是外型相似的别种东西。

  螳螂号在那之后不知道怎么样了──梦儿曾反覆思考过这件事。遇难沉没是最惨的推论,但这种可能性应该不低。那的确是场骇人的暴风雨,梦儿被卷入海中时,螳螂号已经受损。她也曾经询问过桃比奈的想法,得到的答案是「我不是跑海的女人,所以没办法推测耶。以前虽然当过船长,但是船长该做的事情我一件都没做耶。我怎么都没做啊」。

  这样的桃比奈和梦儿一样,都是醒来后就已身在格林姆迦尔。她当时是和一个名叫如月的男孩,和名叫伊兹卡的女孩在一起,这三人也和梦儿等人一样,除了自己的名字外,什么都不记得了。

  桃比奈身边有如月和伊兹卡,梦儿身边也有同伴。梦儿先前沉思过,自己为什么要离开同伴。如果能倒转时间重新来过,自己会怎么抉择?是不是可能就乖乖和哈尔希洛他们搭同一艘船前往自由都市贝雷了?

  船只一直没有靠近。明明只是看起来像艘船,还无法断言一定就是船,但梦儿已经快要认定,那绝对就是船了。

  她的结论就是,想要相信那是船。梦儿在这座岛上的生活中学到一件事,而且应该不只有梦儿学到而已──那就是世上绝大多数的人,都并非相信可以相信的事物,而是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

  梦儿在某个时期,曾坚信绝对会有人来救她们。

  在另一个时期则相信,才不会有人来拯救她们,自己只能死在这座岛上了。

  两种说法都没有确切的根据。

  若是不相信有人会来就很难撑下去时,就会相信会有谁来拯救自己。若是觉得没人来救反而乐得轻松时,就会相信没人会来。

  现在,梦儿眼里看见的就是自己想看到的东西。明明处在无法确定清楚外型的距离,却把那个漂浮在海面上的物体看成船,这都是因为她想相信那是一艘船。

  梦儿也决定要像桃比奈那样游泳,尽可能地缓慢地游蛙式。期间,「那是船,终于有人来救我们了」的想法,和「那怎么可能是船,最好会有人来救我们」的想法,在脑中不停轮流交替。

  梦儿想要变得更强。不过并非是要增强肌力体能,也不是要提升技巧、学习新技能或精进战斗能力。这些固然重要,但是光靠这些没有办法真正变强。

  梦儿想要让自己在各种时候不会左倾右摆,能够坚定己念毫不动摇。

  或是,即使左倾右摆,也能立即归位;不管遭到再大的动摇,依旧能不为所动。

  「桃桃小姐。」

  「怎么了?」

  「⋯⋯桃桃小姐。」

  「所~以~说,怎么了?」

  「那是船。」

  「呼唷?」

  「那个东西呀,肯定是船啊。」

  梦儿停下蛙式,改采直立踏水。

  无论是白帆还是船体,甚至是帆柱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了。

  「是船耶,这下回得去了,我们能回去了⋯⋯」

  3. 巴哈与罗兹

  船只在近海处下锚后,派出小船。小船上乘坐著五人,所有人居然都有三只眼睛。是来自赤之大陆的三眼人。

  三眼人若是不看额头上的第三只眼,外观其实与梦儿和桃比奈这样的人类没什么两样。他们有一头蓬松的红褐色发丝,皮肤不知是否因日晒而呈现赤铜色,看起来五人都是男性。

  梦儿和桃比奈上到沙滩上后,本来在等那些三眼人上岸,没想到他们直接跳下小船,嚷嚷著「啊嘎啊嘎啊」之类的话语,挥起武器袭击而来。梦儿有些惊讶,但桃比奈倒是觉得很有意思。

  「达鲁姆‧海尔‧安!巴鲁克!杰尔‧阿尔芙!爆炸Blast咚──!」

  桃比奈二话不说直接发动的爆炸魔法,并未伤及那些三眼人,只是「兹砰」地大幅卷起海水及其下方的沙子。

  桃比奈这么做当然是刻意的。身为超近战派魔法师的她鲜少使用魔法,虽然偶尔会诉诸暴力手段,可基本是个爱好和平的自由战士。不过实际的问题其实在于,桃比奈和梦儿必须搭乘海上那艘船才能离开岛屿,因此就算遭到攻击,也不能杀了船员。

  「小梦梦!快速镇压啊!我们上呀!」

  「了解了解!」

  两人轻而易举从准备逃跑的三眼人们手中夺走武器,又再多少拳打脚踢一番,让他们失去抵抗念头后,打算跟他们对话,但这才发现语言完全不通。

  「唔叽嘎辜嘎叩兹嘎兹嘎。」

  「⋯⋯那个⋯⋯桃桃小姐,你听得懂他们在讲什么吗?」

  「完全听不懂!完完全全!听不懂啦!」

  尽管如此,也不能因语言不通就说什么「实在无能为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放弃沟通。结果在一番比手画脚相互沟通后,梦儿她们认为勉强有把两人是漂流到无人岛,正在等待救援的资讯传达给对方。希望对方也已理解,两人希望能让她们上船,带她们离开这座岛,不管要去赤之大陆还是珊瑚列岛都好。

  最后,五名三眼人中的两名留在岛上,桃比奈和梦儿顶替两人,再加上剩下的三名三眼人搭上小船,划向母船。这艘小船硬挤一下,要坐七人应该不成问题,但不知为何最后变成了这样。

  「桃桃小姐,那两个人为什么要留在岛上呀?」

  「嗯,对啊,为什么啊?是因为奥特摩纳利尤基吗?」

  「那是谁啊?」

  「我也不知道──奴哈哈哈哈哈──」

  桃比奈和梦儿很顺利地登上了母船。船上除了三眼人外,还有昆虫复眼般的眼睛占据大半张脸的多目人;手长到感觉快要碰地、臂膀粗壮的长臂人;外型近似会走路的海胆的棘肌人等,船长好像是耳朵状如兔耳的高耳人。

  这名船长虽有对兔耳,长相却会令人联想到猛犬,不过感觉起来并不跋扈。他看起来应该是能对话交谈,但语言果然完全不通。梦儿俩在对方无法理解的状态下持续交涉,然而现场气氛越变越火爆,最后船长终于发怒,演变成不想打斗却被逼得不得不出手的遗憾局面。

  「既然事情演变成这个样,我们也只能出手了。要上喽,小梦梦儿!」

  「收到收到!」

  两人把十三名船员从船上打落海中,另外把包含高耳人船长在内的十九名船员打得落花流水、失去意识。当中有四人左右身受骨折等重伤,有十八人失去斗志认输投降。顺带一提,梦儿有些瘀青与刀伤,至于桃比奈则毫发无伤。

  「那么──从现在开始这艘船!就由我,隶属K&K海贼商会的K!M!O!桃比奈接收了!欢迎搭乘!」

  「桃桃小姐,赞!世界第一!唷唷唷唷唷!」

  「唉唷,我也没你讲得那么厉害⋯⋯不对!?可能有喔!」

  结束镇压后,光靠梦儿和桃比奈也无法操控这么大的帆船,必须由船员们来驾驶才行。两人因而救起被打落海中的船员,也派人去接回留在岛上的那两人,并且对所有人做了语言调查,最后发现有这么一个多目人,虽然连一句话都说不好,知道的单字也没几个,但就是莫名地能和梦儿俩沟通。梦儿和桃比奈让这位名叫良戈的多目人担任翻译,在他将两人期望的路线转告高耳人船长及所有船员后,便得知可以航行到珊瑚列岛。

  「那么──就出发啦!前进前进快前进!」

  这艘船就这样启航了。至于船名好像叫「莫查臼」,听起来或许更像是「莫阿查阿臼」。担任翻译的多目人良戈想方设法跟她们解释了这个字的意思,但只让人有听没有懂地说了「海、浮、耸,嗯⋯⋯」。由于念起来实在拗口,因此桃比奈决定改名。

  「小梦梦,改成放屁号好不好?」

  「嗯奴──放屁号喔。」

  「不好听啊。」

  「是有点耶⋯⋯」

  「可是我觉得放屁号这名字配这艘船恰恰好耶。」

  「桃桃小姐如果觉得恰恰好的话,那就叫放屁号吧?」

  「那就决定叫放屁号──」

  从莫阿查阿臼喔改成放屁号的这艘船,一帆风顺地航向珊瑚列岛。

  最好是能一帆风顺。

  途中,身为前船长的高耳人和其同伙造反。

  而且,其他船员们也武装暴动。

  幸好两次都在无人死亡的状态下成功镇压,但船员间经常发生纠纷,甚至还遭遇恶劣天候,整船人差点罹难。

  历经艰辛才抵达珊瑚列岛,不过一进港就有一堆三眼人、高耳人、多目人和长腕人涌上放屁号。连原本服从桃比奈的放屁号船员们,也都倒戈了。

  「实在有够气人的。什么都想靠武力解决,有够不可取耶。真的是气死我了。但是!这些人想打赢我,还早一百亿兆年啦!」

  「亿兆!?那真的是有够早的耶!?」

  两人对付这堆海贼之类的人时,就像演了一场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激烈武打戏。

  梦儿就算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地到处移动,桃比奈也一定会防守她的背后。无论对手有多少人,老实说完全不觉得自己会打输,没有丝毫、半点会输的感觉。对手就只是人数特别多,击倒再多人都还是觉得没完没了。

  要死守放屁号应该非常困难。她们俩纵使歼灭这堆海贼,成功守下放屁号,光靠两人也无法开船。若是如此,死守根本没有意义。

  桃比奈和梦儿不得已放弃放屁号,下到岛上。岛上不仅有港口,还有城镇,然而这座城镇好像是追杀两人的那批海贼的根据地。当地居民也对外表看来就是外地人的桃比奈和梦儿大骂「混帐东西、白痴智障」一类的脏话,还拿小石头或厨余丢她们,甚至放置木桶、木箱挡住去路,妨碍她们前进。两人虽然非常想还以颜色,不过这里的居民又不全是这种粗人,也觉得没必要一遇到人就把对方狠狠砍倒。所以她们俩决定尽快离开城镇,进丛林里藏身。

  这座岛位在珊瑚列岛的边缘地带,而那座城镇是大海贼团的根据地,以赤之大陆的某种语言命名为「蒂特契蒂克」,名称的意思是「没脑恶魔的呕吐物」。不过,这些都是之后才得知的资讯就是了。

  这些海贼将两人视为眼中钉,进行搜山追杀,不过,这里座岛上没有可称做山的地方,因此应该称为搜森追杀。那些人频繁搜森追杀,不过她们俩当然也不可能乖乖待在原地等海贼们杀来。遇到有海贼袭击而来时,会先打倒他们,夺走身上的物品便放他们回去,就像在告诫他们「命只有一条,人生只有一次,你们得好好珍惜」。

  「杀生这种事情,吃东西的时候做就够了。」

  桃比奈这么觉得,梦儿也持相同看法。不过心里当然也会浮现一个疑问,为什么自己敢吃森林里的野兽,就是不吃人类或近似人类的生物。话说回来,也没必要硬去杀死不想吃的对象来吃。就算没杀那些海贼们来当食物,他们身上也会携带能吃的食物。而且这些海贼在搜森追杀人之外,平时好像没在进行一般狩猎,所以岛上的猎物也很丰富。再加上到处都有涌水,也能尽情畅饮这种可直接生饮的乾净好水。

  光是这样,两人所需的物资就已无虞,没想到过了一段时间后,蒂特契蒂克的海贼们,居然开始会拿食物或日常用品等生活物资到森林里来放。

  「这怎么回事⋯⋯?」

  难道是他们开始把桃比奈和梦儿崇敬成人神般的存在了?姑且不论梦儿,桃比奈确实具有岛屿神明的风格。两人虽然都是一头任其不断长长的长发,晒得黝黑的肌肤,穿著上也因为原本的衣服已破烂不堪,所以改采大胆又原始的打扮,只用不织布裹住胸部及腰部,但梦儿比较像野人,桃比奈比较像仙人。乾脆就这样留在这座岛上,让蒂特契蒂克的居民敬崇为神是不是也不错?

  不错个头。

  她们好不容易才离开无人岛,现在只想回家。

  再这么刺激那些海贼,对付起来也很麻烦,而且总觉得他们有些可怜。两人绕岛勘查后发现,邻岛距离非常近,所以梦儿请桃比奈帮忙,三两下就造好了一艘筏子。凡事都要试了才能知道结果,两人试著乘坐这艘竹筏横渡海峡,结果轻轻松松便抵达邻岛。

  「小梦梦,你是天才!你太厉害了!宇、宇宙第一!简直就是大总统!」

  「唔呵呵呵呵呵,人家没有你夸得那么厉害啦。」

  「就照这个样子下去!出发!」

  她们就这样载浮载沉,载浮又载沉地渡海,从一座岛移动至另一座岛。如果能抵达较大、人口较多的岛屿,就有机会找到出身格林姆迦尔,而不是赤之大陆的人。好想赶快找到,应该是能找到,不,是绝对找得到。怎么可能会找不到。

  珊瑚列岛中最大的岛屿名为亚特奈伊,那里有好几处港城。梦儿和桃比奈在其中一处名为茵特利嘉的港城港口,终于找到了。

  「唔咿咿!是巴巴巴巴、巴哈罗兹啊!」

  桃比奈的眼球是凸出来了还是没有呢,真要说的话,确实是凸出来了。

  「唔奴喔?哈巴洛克六十八⋯⋯?」

  「小梦梦,不对啦,是啪啪啪啪,啪啪隆契,不对,我想想喔⋯⋯应该是⋯⋯对了,是巴哈罗兹才对!」

  「喔,是巴哈罗兹呀,原来是这个呀。」

  「小梦梦你也知道吗?」

  「人家不知道!」

  「原来是不知道啊!」

  两人几乎是全速奔跑至巴哈罗兹号停靠的栈桥。

  巴哈罗兹号是艘巨大、感觉十分坚固又优美的船只。漆著绿与深红双色的船身,犹如内有祭祀司掌艺术、音乐类天神的神殿,已经扬帆的船桅高耸得像是把刺向天际的长枪。背上伸出翅膀、带有女性特徵的船首像闪耀动人,感觉随时都会翩翩起舞。

  巴哈罗兹号附近有一名男子,看起来不是三眼人也不是高耳人,一身人类水手的穿著打扮。桃比奈飞冲向那名男子。

  「唔欸,桃桃小姐,等一⋯⋯」

  梦儿原先打算阻止桃比奈,但根本来不及。她速度太快,完全无法制止。桃比奈「咚──」地飞踢了那名男子。

  「唔咿!」

  男子掉进海中。

  梦儿蹲在栈桥边缘低头往下看著男子,他正「啪沙啪沙」地在水中挣扎。这个人毕竟是水手,应该不是旱鸭子,可能是大受惊吓才这样的吧。

  「⋯⋯桃桃小姐。」

  「唔吱!?」

  桃比奈好像也吓了一大跳。不过明明是她自己把男子踹下海的,为什么又露出一副像是猴子大吃一惊般的表情,真的是难以理解。

  「你为什么要踢那个人⋯⋯?」

  「那、那、那人是我踢的啊!我做得太过火了!」

  「那样能叫做得太过火吗?那不就是单纯在攻击人而已?」

  「因为看到认识的人,实在太高兴了,所以不小心下手太重。」

  「喔唔,原来是认识的人呀,原来如此。不过既然是认识的人⋯⋯照常理来说,应该不会踢他呀。」

  桃比奈从嘴角吐出舌头,摆了一个「唉唷」的害羞表情。

  男子好像喊著「救、救救我」什么的,再不过去搭救,他有可能会溺死。梦儿才想著「去救他一下或许比较好」,巴哈罗兹号上就传来一声:「你这家伙!」

  「⋯⋯喔?」

  抬头一看,发现有个蓄胡男子正从舷侧往下看著梦儿和桃比奈。梦儿对男子的第一印象是在嘴唇上方留了浓密的小胡子,但总觉得就是有那么一点不太适合。

  男子右眼戴著黑色眼罩。没穿上而是披在身上的黑色衣服以银滚边,还镶有宝石,看起来就是非常上乘的物品。然而这个男的体型较为矮小,衣服尺寸似乎不合。就是有种与其说是穿著衣服,倒不如说被衣服盖住的感觉。

  男子「啊⋯⋯」了一声,桃比奈则是「啊!」地大叫。

  「⋯⋯?」

  梦儿来回看了看男子与桃比奈。

  男子用右手对头发一阵乱搔,「呼──」地吁了口气,接著以早上起床后在嘀咕今天天气如何时的那种语调说:「这不是桃比奈吗?」

  「如月月⋯⋯」

  桃比奈的语气怎么感觉更无精打采,不对,那不是无精打采,而是虚脱的样子。以桃比奈来说,那种说话音量也太小。看来她完全没有料想到,自己居然会在这里遇到那名男子,震惊之余,别说虚脱无力了,看来连灵魂都出了窍。

  「如月月⋯⋯」桃比奈又重复了一次同样的话语,可能是已经开始从震惊中回神,所以接著便「喔耶」了一声,当场连续跳了好几下。

  「喔耶,是如月月耶,喔耶。」

  「你这家伙真是的。」

  如月叹了口气后,用左手抓住舷侧呈现扶杆状的外板。话说他手上那是手套吧,右手光著手,就只有左手戴著手套。不过就外观而言,戴著手套的左手比右手整整大上一圈,看来那是金属制手臂。也就是说,他左手的物品应该不能称为手套了。

  「你还是老样子耶,我不叫如月月啦。算了,没差。」

  「你是价实货真、如假包换的如月月吧?」

  「废话,像我这种伟大得不可言喻的男人世上还找得到第二个吗?」

  「说的也是~」

  才刚想说桃比奈方才「啊哈」地笑了,她就突然冲了出去。

  「喽嘛!?」

  梦儿忍不住发出怪声,但身体自动做出反应,朝桃比奈追了过去。桃比奈以惊人的速度冲向巴哈罗兹号的舷梯,「哒哒哒哒」轻快地爬了上去。梦儿一瞬间就被甩在后头了。

  梦儿终于爬上舷侧后,看见桃比奈正缠著如月月。

  「哇,是如月月,真的是如月月耶,哇、哇、哇⋯⋯」

  「我刚才不就说是真的了。」

  「因为、因为因为因为,这可是如月月啊,唔⋯⋯哇⋯⋯唔⋯⋯」

  「你这家伙有够烦耶,真拿你没辄。」

  如月月尽管表现出莫可奈何的感觉,依旧确实地用双手紧紧抱著桃比奈。桃比奈说不定都哭出来了。

  「唔⋯⋯」梦儿低吟后,急忙用手摀住嘴巴。差点就呜咽出声了,虽然觉得哽咽一下也没差,但就是不太想哭出来。桃桃小姐,太好了,人家真的打从心底这么想,也觉得哭一下真的没关系,只是人家真心觉得,自己现在哭的话,可能没办法彻底宣泄情绪,还会变得更加落寞。

  4. 英雄的肖像

  巴哈罗兹号是K&K海贼商会旗下的船只。

  但它可不是那种随处可见的普通船只,过去的主人可是那位大公特雷斯‧派恩。

  理所当然地,就算听到别人说到那位大公之类的,梦儿还是没见过也没听说过特雷斯‧派恩这号人物。当然也没吃过。不过她至少觉得这名字听起来应该是人,而不是食物。不对,特雷斯‧派恩以广义来说或许是人,但并非是所谓的人类。

  世上有一座名为伊克尔的城市,其所在地不是赤之大陆,也不是珊瑚列岛,而是位在格林姆迦尔北方的沿海地区。此城据说是座规模极大的港城,与自由都市贝雷并称于世,过去因是伊苏玛珥王国通往大海的玄关而繁荣兴盛。

  但伊苏玛珥王国已经灭亡,不,正确来说应该是被毁灭。过去伊苏玛珥王国的领地,现在主要是由不死族Undead统治。

  听说在港城伊克尔,虽然还不到满城都是不死族的程度,但居民还是以和人类敌对的诸王联合阵营的种族、半兽人和不死族等居多。特雷斯‧派恩这号人物就是伊克尔的领主,对外自称大公。

  大公。

  这个称号听起来位高权重,实际上也位高权重。说到伊克尔的领主,可能很多人会联想成伊克尔这座城市的市长,梦儿起初也是这么认为的,但这个领主的存在据说等同于普通王国的国王。在明明是不死之身却亡逝的不死之王去世后,不死族出现四名还五名掌权者,特雷斯‧派恩就是其中一位。

  总之就是桃比奈称为如月月的如月,抢走原是那位大公特雷斯‧派恩所有的船后占为己有。虽然不太懂来龙去脉,不过那艘船既然就是现在的巴哈罗兹号,那肯定是艘厉害的船。

  由于是这么一艘有来头的船只,因此如月后来开设K&K海贼商会时,巴哈罗兹号便成了旗舰。所谓的旗舰是指负责乘载重要人物、对船团发号施令的船只,好比在K&K里这艘船也是K&K的象徵。

  不过,创立K&K的虽是如月,但他既不是K&K的董事长,也不是总裁。董事长是位名叫安洁莉娜‧克雷伊兹亚鲁的女子,她原本是个非常出名的海贼,现今也是旗舰巴哈罗兹号的船长。

  如月动员了以这艘巴哈罗兹号为首,K&K旗下总计数百艘的船只,四处搜找桃比奈和跟她在一起的梦儿。

  话虽如此,K&K平时也有贸易、开拓新航线、战斗、掠夺等一般业务,不能为了搜寻就把这些丢著不管。因此,各船舰都是边处理一般业务,边寻找桃比奈和梦儿的下落。

  这种事情可不像嘴巴说说那么简单,毕竟桃比奈和梦儿是在海上失去了音讯,茫茫大海可是危机四伏。搜索期间,只要看到遇难船只,其惨况都是令人不忍卒睹。再说了,两人是从遭受暴风雨侵袭的螳螂号上被卷进波涛汹涌的大海中。以一般逻辑推论,生存机会十分渺茫。岂止渺茫,根本毫无生机,必死无疑。

  再怎么找都徒劳无功,所以别无选择,只能放弃搜索──桃比奈的同伴们如果这么判断也无可厚非。讲老实话,梦儿自己在那座孤岛上时,也几乎放弃希望了。至少,她觉得已经不可能还有人在寻找自己和桃比奈了。这种情况下,放弃搜索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但是,如月月和他的同伴一直都没有放弃搜找两人。

  当中最大的原因是,螳螂号幸免沉船,船长银吉和生还的手下们想方设法回到了艾梅拉尔杜群岛。而且K&K商会也并非全然只在寻找桃比奈和梦儿,还有其他船员落海,因此他们是在艘索所有的落海船员。

  「其实不仅是我,而是认识你的人都莫名地坚信,你这家伙才不可能那么容易就死掉。」

  如月搓著他那浓密到让人感觉格格不入的小胡子这么说。他口中的「你这家伙」指的当然是桃比奈。

  顺带一提,巴哈罗兹号在那之后,就像在说「好啦回家啰~!」般驶离茵特利嘉的港口,航向艾梅拉尔杜群岛,不过桃比奈对如月的态度却变得莫名冷淡。如月对她搭话时,往往被她发出「嗯喵~」、「呼喔~」之类的声音糊弄过去。偶尔虽然会说说话,但绝不会看他的眼睛。梦儿认为,先前两人都互相紧抱成那样,甚至还哭了,桃比奈可能是因为那样,所以才更觉得害羞、尴尬吧。这种心情,梦儿多少还是能够理解。

  由于桃比奈把心思都放在跟如月玩你来我就躲的游戏上,因此也没办法好好训练梦儿,导致梦儿在船上的日子都过得十分闲散。她会去帮忙船员们做事,但每件工作对她来说都很没挑战性。所有的事情都简单到思考著「为什么工作没有挑战性,依旧能够维持热忱」的同时,就轻松完成了。梦儿快速俐落地整理好东西时,船员们还会对她露出相当困扰的表情。

  梦儿厌烦了独自活动筋骨的话──例如现在就是那种时候──大部分时间都会到船只边侧晀看大海。

  期间不会去思考什么,不过,也不会刻意抹去心中浮现的事物。

  纵使天气不错,外海的波浪大多还是较为汹涌,船会大幅摇晃。但自己不会害怕,也不会感到头晕想吐,已经完全适应船上生活了。

  途中有稍微和船长说到话。她给人的感觉就是个干练的成熟女子,船员们好像也都打从心底敬畏她。梦儿心想,自己不管长到几岁,应该都没办法变成那种样子吧。难怪K&K的董事长和巴哈罗兹号的船长,可以不是如月,而是安洁莉娜了。

  不过,董事长虽然是安洁莉娜,但主导K&K的明显还是如月。

  如月明明是领导者,却没担任领导职务。这种权责的配置不知该说是模棱两可,还是不上不下。不过,K&K底下的所有人,好像都能接受这种不可思议的领导模式。

  尽管都被称为领导者,但实际的领导方式却非千篇一律。人都有成千上万种了,领导者当然也会有不同的类型。

  「⋯⋯梦儿那个队伍的队长也很不一样呀。」

  梦儿嘀咕后低下了头。

  在无人岛上时,时常想起同伴,也曾想著想著就痛哭了起来。因为当初约定再见的时间应该是半年而已。那时自己告诉同伴,修行半年就会去欧鲁达那找他们,希望他们能等一下。如今自己却失约了,和同伴分开后岂止半年,都过了两年半以上,眼看就快三年了。大家应该都等到不耐烦了吧。不对,他们说不定早就放弃等待了。会这么想不是不相信同伴,而是同伴他们肯定觉得,人家迟迟未现身应该是出了什么意外。不如说,他们不等人家也没差,要忘了人家也没关系,忘光光最好。这样虽然很令人伤心,但伤心的人是梦儿。只有自己伤心的话就没关系,梦儿可以忍耐。

  一想到同伴,就痛苦得快要不能呼吸。

  人家不想探究,也无法探究自己是哪里痛苦,是什么样的痛苦,又为什么痛苦。总之就是很痛苦,痛苦得快受不了。

  梦儿察觉到有人正在靠近。在海风与波浪的声响中很难听出脚步声,但那个人是拿著某种硬物,边「叩叩叩」地敲著舷侧扶手边走过来的。

  梦儿抬起了头。

  眼前出现的是如月,所谓的硬物正是他的左手。如月失去左手后装了义肢,右眼的眼罩也不是穿搭饰品。他这种模样莫名像个海贼,嘴唇上方的小胡子也有模有样。不过,他本来应该是那种很清爽、没什么胡子的脸,留这种小胡子根本不适合他,总觉得有些做作。

  「嗨。」

  如月举起义肢打招呼。那或许是种特殊的义肢,有别于外观,动作十分顺畅,就跟真的手一样。

  「嗨。」

  梦儿笑著模仿如月打招呼后,他「呼」地稍稍眯起眼睛,微微弄歪了小胡子。

  「啊⋯⋯」

  「嗯?」

  「梦儿问你喔,你那个胡子呀⋯⋯该不会是⋯⋯」

  「喔,这个啊⋯⋯」

  如月用右手捏住小胡子后一拉⋯⋯

  整个胡子就掉了。

  「是假胡子。」

  「⋯⋯啊,话说呀,人家记得桃桃小姐好像也有戴过假胡子耶。」

  「那家伙吗?」

  「嗯,人家第一次遇到她的时候。那肯定是她在模仿如月月呀。」

  「连你都叫我如月月啊,算了算了。」

  「如月月,你觉得算了的事情也太多了吧。」

  「才没那种事咧,我只是要把事情区分成无关紧要的,跟不是那样的而已。」

  「唔嗯──那如月月你干嘛要装假胡子?」

  「你是在跳话题吗?算了算了。就是当初刚到赤之大陆时,被人当臭小孩看待,想说有胡子的话,看起来就会比较像大人,而且装假胡子意外地不会麻烦喔。」

  「以女生来讲的话,就像是有对大胸部的意思喽。」

  「胸部那种东西,有些大人也是平得跟什么一样吧。」

  「对耶,你说的对。梦儿的也不大,桃桃小姐也一样。可是,安洁莉娜船长就非常雄伟耶。」

  「你还想继续聊胸部吗?」

  「人家是不想继续了啦,不过大胸部摸起来很舒服耶。讲到胸部,席赫露的也很猛。」

  梦儿用双手按住自己的胸部后,说不出半句话。

  当然,梦儿的这个部位和席赫露是天壤之别,没什么隆起的幅度,手感也离柔软、棉柔这种形容词还有很大一段距离。梦儿非常想念席赫露,她很喜欢席赫露的胸部。席赫露的大腿和肚子也都很棒,但胸部特别赞。好想摸,好想痛快地把脸埋进去。

  不知道这个愿望有没有办法实现。

  「你讲的席赫露,我记得是你的同伴吧?」

  如月这么询问后,梦儿用力点了点头。她现在最多就只能上下点头,如果硬是出声讲话,深怕会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已经听到不少有关你们的事迹了。我不在岛上的那段时间,你们帮忙镇压了艾梅拉尔杜群岛的龙吧。罗罗涅亚的英雄、龙骑士就是哈尔希洛吧。」

  嗯。

  哈尔希洛呀,虽然很多时候不太像是一支队伍的队长,但是领导得很确实,无论是梦儿的事,还是大家的事,他都有所考量,甚至看得比自己的事还重要,对梦儿、对梦儿这些队员来说,他是一个很棒、世界上最棒的队长了。

  梦儿可能是满脸通红,所以鼓起了脸颊。她很想好好称赞哈尔希洛一番,但就是怎么样都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好点头回应。

  「你放心⋯⋯」

  如月突然把非义肢的右手,放到了梦儿的头上。他的手算不上大,明是如此,那只手还是完全盖住了梦儿的头。

  「你是桃比奈的徒弟,这么说来也像是我的家人了。总之,我会负责把你安全送到格林姆迦尔。其他如果有遇到什么困难,尽管跟我说。我也有办不到的事,不过不多就是了,我给你靠。」

  嗯。

  ⋯⋯嗯。

  自己可以这么轻易就点头吗?毕竟,如月刚刚说了要给人家靠,点头不就代表自己会依赖如月、指望如月了?虽然心里还在犹豫,但就像无法抗拒般点了头。

  「⋯⋯月月。」

  「喔。」

  「梦儿呀⋯⋯」

  人家刚刚就是快哭出来了,所以呀,才讲不出话来。

  现在也很想哭,心里真的百感交集,不过想哭却没哭出来。越来越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好哭的了。

  这些肯定都是如月的功劳。

  「⋯⋯月月,人家觉得你做人未免也太帅气了。」

  「还可以啦,常有人对我这么说。」

  如月豪迈地这么回应后,收回了原本放在梦儿头上的右手。

  「毕竟我可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大英雄啊。」

  5. 心碎

  巴哈罗兹号顺利停靠在艾梅拉尔杜群岛的罗罗涅亚。此时桃比奈也已经不跟如月玩你来我就躲的游戏了,反而是紧紧纠缠著他,纠缠到如月抱怨说「你这家伙,去那边啦,别黏我黏这么紧」。如月嘴巴上虽然喊著「别黏我」,但也没有要推开桃比奈的意思,所以桃比奈都是黏到心满意足后才离开。看这样子,她连晚上都是紧贴著如月睡觉吧。桃桃小姐真的是超级喜欢月月的。

  梦儿现在也很欣赏如月。人家如果是在遇到哈尔希洛他们之前,先认识如月的话,或许就会跟他一起行动吧。不过,越是对如月抱有好感,就越是珍惜哈尔希洛他们的存在。

  梦儿冷静思考了一下,觉得既然事态都已演变成如此,根本没办法保证自己一定能再见到哈尔希洛他们。或许还有机会,也或许没有机会了,但梦儿已经不再害怕了。

  一想到自己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同伴,就觉得自己的心快要破碎,头快要扭曲,身体快要四分五裂。这种感觉非常痛苦,但自己也不打算逃避事实,成天抱持著「好想见到大家呀、能见到该有多好」的恍惚心态,漫不经心地过日子。反正只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别舍弃希望,制定目标,然后决定要怎么做才能达成目标就好。完全不需要恐惧。

  K&K海贼商会的主要成员,除了不死族的课长吉米外,全都外出中。由于工作之余还要搜寻桃比奈她们,商会旗下船只正忙著到处航行。K&K里的主要高层有担任总经理的强克尔罗、HPO(职称的意思据说是女治愈伙伴)的伊兹卡、EDO(懦弱的巨乳妖精,不过这算职称吗?)的米丽露、DYO(爱摸黑爬上别人床的女矮人,怎么想都不觉得这个适合拿来当职称)的海内麦莉,身为渔人的银吉也再接再厉继续担任新生螳螂号的船长。这些人当然还不知道桃比奈平安无事,若是知道,肯定欣喜若狂吧。

  船员在海贼和罗罗涅亚居民的欢声中,装载好补给物资后,巴哈罗兹号便急忙出港了。尽管如月没对梦儿说「想必你没心情在这儿逗留吧」,不过梦儿觉得他一定是这么替自己著想的。

  自己已经迟到很久了,事到如今焦急也没有用,不过还是想尽快踏上格林姆迦尔的土地。可以的话,人家好想变成一只鸟,直接飞回欧鲁达那就好。

  巴哈罗兹号现在航向的不是自由都市贝雷,当然也不是伊克尔,而是另一个港口。

  那座港口的名称有点难念,叫做努克伊德,位在比贝雷还要南边的地方。努克伊德附近一带,自古就住著一群自称是兹巴的人们,这些人还建立了小型王国。兹巴人拥有自己的语言、习惯和文化,完全不和其他种族来往交流。他们若是看见非兹巴人的外来者,就会联手加以围捕,最后还会吃掉那些外来人。

  很早之前世人就已知晓,那附近住著一群可怕的家伙,那边也变成「生人勿近」的禁地。

  既然如此,那如月又为什么知道兹巴人和努克伊德的事?据闻就是他之前实际去过,而且还被兹巴人抓走,差点变为盘中飧。

  「诚如你们所见,我的手一边是义肢,起初兹巴人好像觉得我这样很怪,吃下去不知道会不会有问题。不过就在兹巴人他们不知该拿我怎么办才好的期间,发生了很多事,我们就变成好朋友了。」

  梦儿完全摸不著头绪,心想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有办法和本来要把自己吃掉的人变成好朋友?总之,巴哈罗兹号就这样驶向努克伊德的港口。

  听说兹巴人明明极度排外,却拥有打造大型船舰和港口的高超技术。据如月所言,除了渔船之外,兹巴人驶离努克伊德的船只都再也不会回来。这也许是因为兹巴人是渡海而来的种族,如今正在寻找本该回归的故乡。此外,如月还说,若是从努克伊德前去格林姆迦尔,会比从贝雷出发还要快。一出努克伊德,往西好像就是疾风荒野,之后只要沿著耸立于南方的天龙山脉前进就好,完全不必担心会迷路。

  在梦儿看来,由于如月挂了保证,自然是无庸置疑,也未感到不安。现在也非常期待见到那些兹巴人。

  巴哈罗兹号离开罗罗涅亚后,桃比奈也继续乘船同行。在抵达努克伊德之前的这段期间,她严格锻炼梦儿,协助梦儿完成最后的修行。

  两人在摇晃不已的船上四处奔跑、跳跃,锻炼技艺。梦儿结束充实的航海生活首日后,第二天早上是在船舱里的吊床上醒来。

  可能是两人在无人岛上都以几近全裸的打扮过日子,所以嫌穿衣服是件麻烦事。不管那天身上穿了什么,入睡后就会全部脱掉,因此梦儿今天一起床又发现自己全身赤裸。一丝不挂走出去的话实在不妥,所以就随便套上能够遮住胸部的短上衣和短到不能再短的短裤,接著简单洗了洗脸、漱了漱口。

  出到甲板上后,发现天好像才刚亮,但海上没有遮蔽物,四下已非常明亮。梦儿喜欢的是时间比现在再早一些、太阳差不多要探出头来时的大海。夕阳西沉时的大海也相当美丽,不过偶尔会让人感到落寞。

  如果能再早一点醒来就好了──抱著些许遗憾的心情在甲板上走著走著,在船首附近看到一名赤裸上半身的男子做著像是体操的动作。

  那是谁啊?他背对著梦儿,看不见长相。巴哈罗兹号的船员,人家全都认得。不对啊,那个男的不是船员。

  男子的身材十分健壮,背部肌肉看起来就像是怪物狰狞的容貌。不过,他身高虽高,体型却不会过于魁梧,身形没有一丝多余,犹如一把锻造、研磨至极致的刀刃。

  梦儿不知不觉看到入迷了。

  男子只是一下转转手臂,一下扭扭各处的关节,一下躺平身子,一下单脚站立。明明没做什么特别的动作,却令人无法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这个男的很强。

  而且是强得无懈可击。

  内心激动,全身起了肌皮疙瘩。是想去上小号吗?不对,这不一样。这种身体内侧用力收紧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

  男子回过了头。

  这时才注意到他是一头银色短发。

  「是你啊。」

  「呼喔。」

  梦儿想要呼喊他的名字,但不知为何就是喊不出来。

  人家认识他,毕竟是同一天来到格林姆迦尔的。和他虽然不是朋友,但在广义上我们也算得上是同伴。

  好久没遇到他了。不过不只是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只有自己和桃比奈两人相依为命,现在不管遇到谁都会是好久不见。

  「⋯⋯你搭了?这艘船⋯⋯咦咦咦?为什么?」

  「老子之前在赤之大陆待了一段时间。因为和K&K有些交情,所以在艾梅拉尔杜群岛等了开往格林姆迦尔的船。」

  「啊⋯⋯梦儿懂了,所以你才上了这艘船呀。原来如此⋯⋯梦儿在这之前,完全不知道你在船上耶。」

  「老子是知道你在,因为之前在盛传如月找到了两个先前遭遇船难、下落不明的女人。」

  「是喔。不过你之前是待在罗罗涅亚,会听到这消息也很正常⋯⋯不过你既然知道,干嘛不来找我讲一下话呀?」

  「我昨天有看到你,不过你刚好跟那个桃比奈在那飞来又跳去的。」

  「啊,我们昨天是有对练没错⋯⋯这样啊⋯⋯那个、欸⋯⋯」

  不知为何,想喊他的名字时,就会这么紧张。

  梦儿觉得自己怪怪的,但再怎么思考也搞不懂是怎么样的怪法。总之就是明明认识眼前这个人,却没办法说出他的名字,实在有够不便。只能硬挤出声音了。

  「莲崎!」

  毅然决然地大喊后,莲崎眨了眨眼。

  「⋯⋯你是怎样?」

  「嗯啊就是⋯⋯梦儿想问问你,知不知道一些哈尔他们的消息。梦儿之前为了修行,暂时跟他们分开行动,后来搭的船遇到暴风雨呀⋯⋯然后就一直、一直──没办法见到他们了。」

  「老子在赤之大陆前后待了一年以上,在那之前也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没回欧鲁达那了。」

  「⋯⋯是喔,那你应该是不会知道了。」

  「是有听说哈尔希洛在艾梅拉尔杜群岛成功骑上龙背的事情,你是在那之后跟他们分开的吗?」

  「是呀⋯⋯不过⋯⋯这都已经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了耶⋯⋯」

  「什么龙骑士嘛。」

  莲崎「呵」地笑出来后,放松了梦儿原本纠结的心。

  从没看过他这样笑,本以为他是个更不好相处的人。还是说,流逝的光阴有可能改变了莲崎?

  「他们应该没那么容易就挂了,像你不就活到了现在?」

  「⋯⋯说的也是。嗯,梦儿总觉得莲崎你说话很有说壶力耶。」

  「是说服力吧。」

  「对,就是那个呀。嗯,你很有说服力。」

  梦儿突然觉得,莲崎变了。梦儿也认为自己不同于漂流到荒岛前的那个自己了。毕竟世上没有亘久不变的事物,所以人当然也会改变。

  哈尔希洛他们应该也和以前完全不同了吧。

  「老子以前觉得自己还算有看人的眼光。」

  莲崎遥望著远方某处。

  「但是老子的看法错了。老子以前认为你们那几个都是废物,根本不是能不能派上用场的问题。你们那时候马上就死人了吧。有个叫马纳多的吧,那家伙真的是倒了八百辈子楣,所以那么早死。至于莫古索,那家伙如果活到现在,肯定变得更强了。当时老子的直觉告诉老子,只要跟你们几个组队的,一定都会死。你们最后会死到一个都不剩。老子那时候丝毫没怀疑过自己的想法。」

  莲崎说话就如偌大的雨滴「啪哒、啪哒」地落下,从他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个里头空无一物的透明容器。

  这些容器掉落地面便会损毁。但是,现实中没有真的容器,只有声音和字词,所以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老子说你们会死到一个都不剩,完全没有要侮辱你们的意思。单纯只是觉得情况会变成那样,就像拿水浇火,火会熄灭一样。老子从没犹豫过,因为这种事犹豫实在太愚蠢了。如果有时间站著思考,还不如把脚往前跨出,跨多少就能前进多少。老子真的是想不通,到底有什么好犹豫的。」

  「莲崎。」

  「啊。」

  「你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什么都没发生啊。」

  莲崎低下头,把手按在头上,一副要狠抓那头银短发的模样。嘴上则挂著微笑。简直就像在说,现在只能笑了。

  「没发生任何事,老子就是老子,不会多一分,也不会少一毫,仅此一家别无分号。希望你能顺利见到哈尔希洛他们。」

  「⋯⋯嗯,谢谢你。」

  莲崎离去时轻轻挥了挥手。这天后来就没再碰到他了,不过心里还是很在意他的转变。

  翌日,梦儿在船内来回走动寻找莲崎。巴哈罗兹号是艘非常大的船,话虽如此,也没城堡之类的那么大,动线也没迷宫之类的那么复杂。后来虽没遇到莲崎,但在船内楼梯上遇到一个认识的平头男子。

  「喔喔喔喔!那个⋯⋯嗯那个⋯⋯你的名字是什么来著⋯⋯」

  「我是隆。」

  本以为理著平头的隆是目不转睛地盯著梦儿的脸,他马上缩起下巴低下头,然后「唉」地叹了口气。

  「这船上对女人饥渴到极点的男人可是多到满出来,你这家伙居然还敢著穿那种⋯⋯不知羞耻的衣服到处晃。」

  「唔?不诸羞处的⋯⋯衣服⋯⋯?」

  「不、不是不诸羞处啦,是不知羞耻,不知羞耻。换句话说就是那个⋯⋯应该可以说成性感⋯⋯」

  「性感啊,奴──这样性感吗?」

  「⋯⋯就、就你现在这种感觉,不,就是你现在这样。」

  「唔喔喔──你觉得梦儿性感啊?第一次有人觉得人家性感耶。」

  「那个⋯⋯人各有所好,现在只是我刚好觉得你这家伙满性感的。」

  「隆隆,你原来是能在梦儿身上感受到性感元素的男人啊。」

  「虽然你说的没错,但也不用讲得那么明白啦,我会不好意思。不对,是我先把话讲得那么明白的。可恶,这么一来我不就像是在跟你告白了吗?」

  「隆隆,你是在跟梦儿告百喔?」

  「不是告百啦,告你一百次喔,是告白。话说回来,我可没在跟你告白。谁要跟你告白啊。再说了,你凭什么喊我隆隆啊。你那样喊很那个耶,很亲密⋯⋯那、那是交往中的男女才、才会有的你侬我侬?亲、亲密?的沟通方式耶⋯⋯」

  「那个隆隆,你刚刚说的那个字,梦儿被纠正过好几次,不是沟通方式,而是⋯⋯欸,是什么来著⋯⋯勾勾方程式⋯⋯?」

  「啊啊?通通欢乐式⋯⋯?」

  「还是翻翻换城市?」

  「绝对不是你现在讲的这个。」

  「梦儿也觉得不是耶。」

  「⋯⋯跟你讲话好累,你到底在你周围张了多大的魔幻空间。总觉得我还满喜欢你那种奇怪的调调⋯⋯」

  「是喔,梦儿也觉得跟隆隆聊天很开心,满喜欢的耶。」

  「喂喂喂,你现在难道是反过来跟我告白吗?真的假的啊。不过我现在单身,不对,基本来说我就是母胎单身。当然这不代表我不受欢迎,但我算是到处漂泊,除了一夜情之类的以外,实在都没办法⋯⋯」

  「啊!」

  「你、你怎么了?已经决定要跟我交往了啊!?」

  「那个呀⋯⋯梦儿想起来有事要问你呀。就是昨天早上,梦儿有碰到莲崎呀。」

  「结果是要问莲崎喔喔喔喔!不管男的女的!大家都这样啦!莲崎莲崎莲崎莲崎莲崎莲崎莲崎!混帐东西西西西西!」

  隆突然开始用头撞墙。由于实在撞得很用力,还撞个不停,因此梦儿愣在原地。一会儿后,她才终于想到要阻止隆,这时隆已经停止连续头槌了。

  「⋯⋯不过,我也不是不懂。说我是不是欣赏莲崎,确实是很欣赏?也可以说我是喜欢上男的啦。所以你、你那种心情,我是再了解也不过了⋯⋯」

  隆不知道在不甘心什么,把额头抵在墙上,紧握拳头,还咬紧牙关到嘎吱作响。

  「嘿咻。」梦儿抓住隆的肩膀一带和下巴,拉往自己的方向,然后让他转向自己。看上去,隆的额头虽然泛红,但是没在流血。

  「嗯,看起来没事。」

  「⋯⋯你、你别这样!」

  隆甩开梦儿的手后,把脸侧向一旁。

  「这、这样我会喜欢上你耶⋯⋯」

  「唔?喜翻?梦儿是会翻你哪里?」

  「我的心啊。」

  「嗯奴──人的心之类的呀,有办法翻啊挖啊的吗?给你那样弄一下?」

  「⋯⋯你已经挖了啊,而且还用力挖了耶。你这家伙的事,我以后是想忘也忘不掉了,你要怎么负责啊⋯⋯」

  「你说你不会忘记梦儿,会一直记著,梦儿好开心呀。」

  「你就是这种地方让人⋯⋯」

  隆说起话来显得笨拙,梦儿歪过头表示不解时,他便像要掩饰般清了清喉咙。

  「那个⋯⋯你刚刚不是要问莲崎什么?」

  「嗯,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你现在能不能先让他一个人静静?」

  隆的说话语气变得截然不同,带有哀伤。

  梦儿目不转睛地看著隆,想说他是不是在哭。隆没有哭泣,但表情不太自然。双眼明明空洞无神,但就像笑到一半似地,脸上到处都在抽动。而且眉头深锁,看起来也像是在生气。

  「你应该没听他说吧,不过莲崎那种家伙,肯定不会主动说的。」

  「⋯⋯听他⋯⋯说什么啊?」

  「你还记得莎莎吗?」

  「是那个加入莲崎队伍的小女孩呀。」

  「你刚刚连我的名字都喊不出来,却记得莎莎⋯⋯算了,这不重要。就是莎莎她⋯⋯」

  「她⋯⋯怎么了?」

  用不著隆亲口明说,梦儿也察觉到是什么事了。

  一切就如她所想。

  6. 无法孤独一人的我们

  梦儿从没忘记第一次失去同伴时的心情。

  因为是非常久之前的事情,所以胸口已不再常会隐隐作痛了,但突然想起马纳多时,就会想要如同月夜下的野狼那样「凹呜呜呜嗯、呜凹凹呜呜嗯」地嚎叫。

  梦儿很喜欢狼,不过遗憾的是自己并非生为狼,因此实际上没办法狼嚎。虽然不太清楚狼为什么能以那么哀戚的声音嚎叫,但狼都是以成对的公母狼为中心群居。据说狼群中的同伴如果走失或死亡,狼就会频繁地拉长声嚎叫。这是猎人公会的师父告诉人家的,不是什么胡说八道。狼那样嚎叫,应该是想唤回过世的同伴。梦儿想念同伴时,也会想要嚎叫,但是亡者根本不可能死而复生。

  第二次失去同伴时也让梦儿好难过。说不定,失去莫古索的这一次比上一次更痛苦。因为我们相处的时间更长了,不对,不只因为这样。失去两个重要的人,肯定会比失去一个时更为痛苦,就像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又被挖得更深更大。

  梦儿在那之后,在船上碰到莲崎好几次,不过每次都只有打打招呼而已。就梦儿自己稍微观察的结果,莲崎也几乎没跟眼镜魔法师亚达契、神官小小等自己的同伴说话。

  无论是莲崎、隆、态度恶劣难亲近的亚达契、不知该说沉默寡言还是声音太小听不见的小小,还是已离开人世的莎莎,都和梦儿他们一样,于同一天在格林姆迦尔醒来。这种关系要怎么描述才好呢?是用同期这个字吗?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要是说自己不想知道,那是骗人的,但就算有人详细地告诉了梦儿,梦儿也什么忙都帮不上。假如他们想主动说出一切,那人家很乐意倾听,但若要硬去打听出个所以然,好像就没必要了。

  结果梦儿埋头于跟桃比奈修行。

  如果是以前的梦儿,为了回避思考、不想去思考哈尔希洛他们或莲崎他们的事,会选择发呆,或是找其他事情来做吧。现在她的想法看似跟以前一样,其实已有稍微不同。

  她现在觉得,有些事不管再怎么认真思考,终究无能为力。无能为力的事就先暂放一边,努力去做其他事。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明日巴哈罗兹号就要抵达努克伊德的港口,这天晚上梦儿和桃比奈进行了一场无时间限制的比赛。

  比赛没有特别设定什么胜败条件,期间和桃比奈比试了无数回合,谁胜谁败我们双方都很清楚。不过胜负并不重要,毕竟认真打起来,梦儿目前十之八九还赢不了桃比奈。这场比赛的重点在于,梦儿有没有办法获得桃比奈的认可,换句话说就是毕业考。

  两人在甲板上面对面,轻轻互碰了手背。好,进攻──梦儿才刚这么想,就被突然被桃比奈抓住手腕摔了出去,连喊声「啊」的时间都没有。梦儿急了,心想自己实力本就较差,又落于守势的话,形势会更加不利。但她很清楚自己的处境,所以想办法冷静了下来。

  不过梦儿正准备拉开距离时,桃比奈贴了过去,抓住了她身体的某个地方。桃比奈没三两下就成功使出关节技,把梦儿摔飞出去。

  桃比奈不同于平日,始终面无表情,动作模式好像也判若两人。一个梦儿不认识的桃比奈就在眼前。

  梦儿岂止无法冷静,反而开始烦燥,不,是气愤。

  原本是打算尽全力与桃比奈一战,现在怎么会打成这样子。桃比奈为了重塑梦儿身为一个战士的能力,所有大小事都是手把手地教导梦儿。对梦儿来说桃比奈已是等同母亲的存在,虽然这类角色很不符合桃比奈的个性就是了。梦儿不应该打成这样子才对。

  桃比奈从头到尾都保持静默,身体动作快速俐落,犹若行云流水。

  梦儿则越来越情绪化,明明自知这样不妙,但就是无法克制。一亢奋,身体各种地方都会出力,动作自然而然变得僵硬,行动因此很容易遭到识破。

  比赛是大惨败收场,用一败涂地都还不足以形容,输得体无完肤。

  身上瘀青不计其数,肩膀、手臂、手腕和手指肌腱疼痛不已,还断了几根骨头。因为小小有用光魔法帮人家治疗,所以没有留下肉体损伤,但还是觉得非常沮丧。能让人家束手无策到这种地步,可能是孤岛修行以来第一次。

  然而,她理解了桃比奈并未传达给她的一件事。

  「⋯⋯看来战斗输赢不只取决于力气和招式,还要看对手的行动随机应变才行呀。」

  「就是要那样!真不愧是小梦梦!领悟力真强,真的很棒,你出师了。」

  桃比奈轻抚了梦儿的头。这时的桃比奈已是平时的桃比奈了。

  一直以来梦儿都是由桃比奈训练,要说桃比奈已经摸透梦儿也不为过。面对这种对手,就算全力以赴,也是三两下就会被打得落花流水。梦儿假使真的想让桃比奈见识修行的成果,至少要尝试攻其不备才行。

  战斗时梦儿只想依样画葫芦地运用桃比奈传授的一切,相较于此,桃比奈则是用了许多不太常在梦儿面前使用的摔技与关节技等。结果梦儿彻底手足无措,心慌不已,导致没办法好好应战,最后丑态百出,令人无法卒睹。

  纵使花费比别人多一倍的努力钻研武艺、提升体能、增高灵活度、磨练招式,但光靠这些还不足够。

  对手的行动和自身的应战方式,都会大幅改变战况。也就是说,即使是弱者,只要应战方式得宜,就能战胜强者。至少会有机会打赢。

  相反地,强者若是松懈大意,也会被弱者反将一军,就算没有疏忽,弱者若是刚好采取出其不意的行动,也有可能扳倒强者。

  战斗中什么状况都有可能发生,没有什么绝对。

  简单来说,桃比奈最后要教导梦儿的就是这件事。

  梦儿在船舱吊床的摇晃下,沉沉睡去。醒来上到甲板后,已能在遥远的彼方看见陆地的影子。梦儿有点想哭。人家终于回来了。

  巴哈罗兹号于中午时分下锚停靠在努克伊德的港口。

  想必兹巴人们会来欢喜迎接巴哈罗兹号的到来吧。实际上停靠的栈桥上已聚集了很多兹巴人,不过他们没有欢呼,也没有挥手。除了这片鸦雀无声外,他们的外观说奇怪也是真的满奇怪的。兹巴人虽然形似人类,但肤色犹如灰色岩石,身上没有一根毛发。眼睛是全黑一片,没有眼白,不管是脸、手臂还是脚,浑身上下都浮现鲜明的蓝、黄、红等颜色的线形纹路。衣服多是暗色系的褐色、紫色等。所有人手上都拿著又细又长的棍子,无一例外。棍子的材质看起来不是木头,而是带有光泽的金属,顶端还装有形状多样、类似枪头的物体。

  如月在舷侧竖起右手拇指后,兹巴人一起用手上棍子的底端「咚、咚」敲击栈桥回应。

  「那些家伙很怕生啦。」

  问题不在这里吧。梦儿心中其实有点害怕下船,但如月和桃比奈都泰然自若地走过舷梯下到栈桥,并且一下对兹巴人竖起大拇指,一下拍拍他们的肩膀,看这情形应该不会有危险。

  下船靠近兹巴人后发现,所有人身上都散出一种烘烤甜点般的味道。他们的皮肤不仅颜色,连质感都像是岩石。兹巴人的黑色眼瞳深处有条金色的线,那条线闪烁摇动的模样实在不可思议,同时也美丽到令人为之惊叹。他们全是打赤脚,没有穿鞋。手和脚好像都有七根指头。

  在梦儿眼里,每个兹巴人看起来都长得一样,根本无法区别。不过,有个头和脸都布满白色纹路的矮小兹巴,手上还拿著一把极具特徵的透明无色棍子。就在如月比手画脚与这名兹巴人沟通时,梦儿第一次听到兹巴人的语言。

  「唔,多,嗯,多多,唔,喔,嗯,多多,嗯,多,唔,多。」

  想当然耳,梦儿压根儿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不过在她至今听过的各种语言中,兹巴语算是数一数二地怪异。这个世界真的很大,居然还有这样讲话的人存在。

  当天,兹巴人带著如月、桃比奈、梦儿和莲崎队进到一栋大型建筑物中,盛情款待他们。

  话虽如此,兹巴人其实也只是在一间空无一物的偌大石地板房间内摆上食物饮料,没有安排任何歌舞等助兴节目。食物主要是鱼、叶菜、根茎类蔬菜和树果,份量十分充足,每一道菜都确实活用了食材的美味。不过,每道菜都没什么调味,完全尝不出咸味等味道。饮料好像是用数种果汁加水稀释而成,同样喝不出什么味道。

  「好歹也拿个酒来吧⋯⋯」隆这么嘀咕,但听说兹巴人没有喝酒的文化。据如月所言,他们不唱歌,不跳舞,也尽量避免在公众场合说话。此外,好像还酷爱静静横躺在地上,只是这样一直躺著会不小心睡著,所以都会忍到真的想躺著时才躺下。

  晚上一行人就睡在吃饭的那个房间里。兹巴人好像没在用棉被类的物品,因此梦儿也试著睡在石地板上。半夜醒来时,发现身上裹著毛毯,应该是有人帮忙盖上的。环视一片漆黑的房间,看到有两个兹巴人拿著棍子还抱著毛毯,慢慢在室内走著。再躺下后就沉沉睡去了。

  兹巴人替预计出发前往欧鲁达那的梦儿和莲崎队,按人数准备了马龙。马龙是种用两只后脚步行的小型龙。通常人工饲育的马龙都会剪去翅膀,但兹巴人的马龙的翅膀还完好如初,只要有一小段距离就能在空中滑翔,或在水上奔跑。梦儿以前听说的是,马龙若不剪掉翅膀就不会听话,别想放任何东西到它们背上。不过,兹巴人的马龙都很温驯、很亲近人。

  梦儿和莲崎队在如月、桃比奈、安洁莉娜船长及巴哈罗兹号船员们,还有超过百名的兹巴人目送下,一大清早就离开了努克伊德。

  梦儿本来很担心自己和桃比奈分开会很寂寞,心情可能因此变得忧郁。不过桃比奈还有如月都和平时没两样,所以自己也笑著跟他们道别。

  「小梦梦,再见了~!」

  「嗯,再见。」

  「帮我跟你的同伴问声好。」

  「桃桃小姐和月月也帮我跟向你们的同伴问声好呀。银吉、强克尔尔,还有吉米也都拜托一下唷。」

  至于前往欧鲁达那的路径,由于眼镜魔法师亚达契自信满满地打包票表示他知道路,不可能会迷路,就交给他带路了。因为只需沿著天龙山脉向西前进,再怎么样应该是能顺利抵达。

  兹巴人的马龙一遇到凹凸不平的地形,就会振翅漂浮前进。它们满常振翅,一开始时那种独特的飘浮感会让人感到些许恶心晕眩,但梦儿马上就习惯了。莲崎自然不在话下,隆和小小看起来也都没事,唯独亚达契有好一阵子惨白著脸,不停嘟囔「这好晕、这好晕⋯⋯」。然而他就算这样,也没落后脱队。

  马龙脚程虽快,但肚子一饿就一动也不动。不过它们是杂食类动物,植物的根、茎、叶、小动物、动物尸肉等,真的什么都吃,所以它们肚子饿时,放它们自由行动就好。不必特别准备饵食,它们会自己在附近寻找、大啖可以吃的东西,饱餐一顿后就会回来。有一次,隆等得不耐烦,打算拉走还在进食的马龙,结果那只马龙发脾气,不让他骑到背上。最后跟梦儿交换马龙骑才解决这件事,但这种动物就是有这种固执的地方,因此跟它们相处时要多加小心。

  只要马龙能动,梦儿他们就一直前进。马龙若停下脚步,他们就下马休息、吃饭或睡觉。「生活会变得超没规律的⋯⋯」会发这种牢骚的就只有亚达契。整体来说,莲崎队已经非常习惯远行。

  像这样和他们一起结伴而行,便越来越清楚他们的队伍类型和每个成员的个性,真是有意思。

  隆偶尔很多话,但休息时间以外几乎都沉默不语,而且会带头去做劳力工作。外表看起来脑袋非常好的亚达契,其实是莲崎很常商量事情的对象;小小则是无声英雄,总是默默地、仔细地做好所有工作。

  莲崎是个十分恐怖的人,会要同伴无条件遵照他的命令,同伴们也无法违抗──梦儿以前总觉得莲崎队就是这样的队伍。不知道这支队伍以前是不是真的就如梦儿所想,至少现在看起来并非如此。

  莲崎的存在感确实强烈,光是站在那里就足以威震四周。待人接物的态度绝对称不上亲切,也相当疏离同伴。他不会和同伴互开玩笑后大笑,连聊天都不聊。明明身边有同伴在,莲崎却把自己搞得像是形单影只。不过,隆他们应该都已接受莲崎是这样的人了吧。因为他们知道莲崎不喜欢被别人打扰,所以刻意对他不理不睬。但是,有必要时就会去叫他,莲崎也不会视而不见。

  莎莎的事情也有影响吧,莲崎为此大受打击。看在不知情的人眼中,或许不觉得他有受到什么打击,但莲崎内心确实是深受重伤。不管是隆、亚达契还是小小,应该也都一样。他们都不会表现出难过、苦恼的样子,也不会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就是淡然地前往欧鲁达那。想必他们至今这一路都是这样走来的吧。

  以前莎莎也在一起。

  如今少了一个重要的同伴,但他们没有因此怨天尤人,只想默默接受已经发生的一切。

  离开努克伊德后的第三天,一行人进入了疾风荒野。据亚达契所言,一路顺遂的话,四、五天就能抵达欧鲁达那了。简直是转眼之间。

  夕阳西沉前,马龙们在一片视野开阔的原野上停下了脚步,大家决定就地扎营。

  莲崎队负责伙食的是亚达契。他是最讲究美味的队员,没有人做的菜能够令他满意,所以就由他负责料理全队的餐点。当晚他那道加了肉乾、野草、菇类等食材的粥,好吃到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亚达契随身携带著非常多种调味料和辛香料,任何食材他都有办法料理得十分美味。他真的有够厉害。

  听说隆总是不管位置,不管时间,一躺下就呼呼大睡,而且能睡多久就多久。

  小小常常会把她那娇小身躯缩成更小一团,然后静静待著,但一没注意就可能会改成坐姿,或消失不见,抑或突然冒出来。小小的行动模式充满谜团,但是她的那些同伴好像见怪不怪了。梦儿想要跟她交朋友,一有机会就跑去找她说话,不过小小的回应有九成都是「啊嗯」或「没有」其中一个,完全没办法聊上天。

  虽然不太懂小小这个人,但从她的一举手一投足都能感受到她的认真与干劲。小小应该是个能够为了自己的同伴奉献一切的人。莎莎还活著的时候,莲崎队应该是三男两女的队伍。那时候小小和莎莎之间可能有著某种特别的羁绊吧──正因为梦儿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才会想和小小好好聊一聊。不过,这样也许只是多管闲事而已。

  莲崎整齐排好自己的行李,并以其中一个当枕头,以相同的横倒姿势入睡。餐具等日常用品,他只用自己的。胡子会仔细剃乾净,明明是短发也还是会用梳子梳整齐。莲崎每天都用相同的做法,相同的顺序处理相同的事。先前没什么他会这么做事的印象,不过这么看来他应该是个一板一眼的人。

  梦儿做任何事情都很随兴。例如喝水的时候,能喝多少就喝多少,食物也是一样,没有任何坚持。四下昏暗时睡觉、明亮时做事的效率比较高,但反过来也不成问题。想睡的时候基本上都睡得著,就算睡不著也没差,就一直等到有睡意就好。而且在历经孤岛生活后,总觉得自己又比以前更加随兴了。

  今晚看样子是无法成眠的日子。

  莲崎应该也只是躺著,连眼睛都还没闭吧。身在漆黑一片的原野正中央,若是把火灭了,便会伸手不见五指。不过,还是能够察觉动静。

  「那个,莲崎。」

  「嗯。」

  莲崎立刻回了话,他果然还醒著。

  「你们为什么要去赤之大陆啊?」

  然而问出口后,马上后悔了。自己本来打算避开莎莎的事,所以刻意选了其他话题。不过莲崎他们是从赤之大陆回来,莎莎恐怕就是命丧该处。这种问题可能会害莲崎想起她。

  「因为活得快喘不过气了。」

  莲崎很乾脆地回答了,梦儿刚才的顾虑看来都是庸人自扰了。

  「当时欧鲁达那的一个叫格兰.维德伊的家伙,一直来烦说想见老子。那家伙自以为是什么阿拉巴吉亚王国的边境伯爵,住在一栋叫望天楼还什么的、高到吓死人的高楼里,就嚣张成那副鬼样子。老子回绝后,可是大大惊动了义勇兵团事务所的布兰甜心。总之他们实在是太烦了,所以我叫事务所那边去说,想见老子就从那栋高楼出来见。」

  「唔喔──你那样讲之后呀,那个维德林先生⋯⋯?」

  「是维德伊。」

  「那个维洛林先生有出来吗?」

  「⋯⋯没有。听布兰甜心说,那家伙好像非常火大。对老子来讲那就是个来路不明的家伙,但那家伙应该觉得自己是个很了不起的大人物吧。那一类人,老子就是讨厌到想吐。」

  「那是因为莲崎你⋯⋯还有梦儿也是,都不是格林姆迦尔人呀。所以被卷入格林姆迦尔的事情时,真的会觉得是有完没完啊。」

  「就是这样。不只是维德伊,义勇兵那些人也是,总觉得都很烦人。」

  「所以你们才去了赤之大陆吧。」

  「他们都是在配合老子的任性。」

  莲崎好像还想继续说什么,但最后吞了回去。

  梦儿明明不该多过问什么,但终究没能忍住。

  「⋯⋯人家觉得,其他人应该没有这么想才对。在梦儿看来呀,他们不是因为你说要去,所以在那想该怎么办,是不是去会比较好之类的。而是大家想好好当你的同伴、认定你是同伴,所以才去的。」

  「那是你的主观想法。」

  「嗯,确实是耶。毕竟只有梦儿能够了解梦儿。」

  「一个人怎么可能会了解其他人的想法。」

  「那么你擅自解读大家的想法不就很奇怪吗?」

  「⋯⋯你说的对。」

  「你们有没有什么看法啊──这句话还满难问出口的。明明同伴就在身边,随时都能开口问呀。」

  莲崎微微笑了笑,又说了一次「你说的对」。

  「抱歉,跟你说这些。你明明还没找到同伴,现在是孤身一人。」

  「人家不是一个人唷。」

  「⋯⋯啊?」

  「梦儿现在不是有莲崎你们在吗,先前有桃比奈在,然后月月有来救人家呀。梦儿不是一个人唷。」

  「⋯⋯这样啊。」

  莲崎说完这句话便沉默不语了。从动静来看,好像也还没睡著。不过,梦儿倒是昏昏欲睡。意识在某处深渊中不停下坠,就在沉入底部前一秒,总觉得自己听到了莲崎的声音。

  「只有死掉的家伙,才是真正的孤身一人⋯⋯」

  7. REMEMBER ME

  远方可以看见一处城墙环绕的城市。梦儿的感想是「好怀念啊,不过现在看起来感觉好迷你、好可爱呀」。

  来自世界各地的人聚集在一处,兴建住家,耕田作农,饲养家畜,之后居民越变越多,自然而然地就会形成城市,但欧鲁达那不是这么演变而来的。阿拉巴吉亚王国的人们在输给诸王联合后,逃往天龙山脉的南方。当中有一部分的人悄悄折返,先是筑起牢固的城寨,用以抵御敌人、守住防线,而这座城寨就是欧鲁达那的滥觞。

  现今的欧鲁达那周围还散落著田地、放牧地和聚落,所以才会呈现出城市与郊区两种样貌。但是,最初应该就只有一座城寨孤伶伶拔地而起。格林姆迦尔的中心区域自古以来都位在较北边,附近一带仅有一座名为达姆罗的城市。因此,诸王联合攻陷达姆罗和赛林矿山后,便对这个格林姆迦尔的边境失去兴趣,半兽人和不死族等主要种族都返回北方,只有哥布林及地精一派留了下来。尔后哥布林和地精就分别占据达姆罗和赛林矿山,作为各自的根据地。

  据说阿拉巴吉亚王国早就和达姆罗的哥布林完成交易,要它们不去妨碍欧鲁达那的建设。直到现在,阿拉巴吉亚王国之所以都还不派军队清剿达姆罗,就是因为有这么一段过去。

  梦儿再次觉得自己搞不太懂这件事。

  刚当上义勇兵的时候,人家在达姆罗杀了非常多哥布林。起初虽然相当抗拒,但时间久了就不在乎了。如果现在有哥布林袭击而来,自己一样能毫不犹豫地杀死对方吧。不过,和当时不一样的是,梦儿现在变得会去思考「这样的杀戮究竟是不是件好事」。

  人家醒过来后就已身在格林姆迦尔,当上义勇兵讨生活。自己其实并不恨哥布林,不过它们虽为人型,但不太像人类,语言也不通,也不像半兽人那么强大。由于哥布林群居在邻近欧鲁达那的达姆罗,是很适合我们的猎物。不对,一开始它们也是强敌。从梦儿我们身边夺走重要同伴马纳多的就是哥布林和巨大哥布林的组合。但是,我们报仇雪恨了。梦儿后来杀了很多哥布林,那些哥布林或许也有同伴和家人。半兽人强波率领的弗罗冈中,也有一个名叫温萨的野兽使哥布林。人家也喜欢动物,说不定能和温萨合得来,但是我们应该当不成朋友。

  毕竟哥布林是敌人。

  真的是这样吗?梦儿又不是那个被诸王联合打得七零八落的阿拉巴吉亚王国的人民。不管是半兽人、不死族,还是哥布林、地精,本来应该不是人家的敌人才对。欧鲁达那也不是人家的故乡。

  即使如此,一旦越来越接近欧鲁达那,心中就涌现一种「梦儿回来了呀」的感慨。

  看上去,欧鲁达那还是以前那个欧鲁达那。一旁的山丘依旧满是墓碑,耸立于上头的那座无法开启的高塔,还是与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差不多已经接近傍晚了,或许得等明天再说,但之后找个时间去看看马纳多和莫古索吧,她想。已经有好一阵子、很长一段时间没去看他们了。毕竟没办法去。

  就算去了,他们俩也不在那里。纵使有很多话想跟他们说,他们俩也不可能会听人家说。不过对梦儿而言,好好记著两人,偶尔去看看他们,是有意义的。

  莲崎他们是怎么凭吊莎莎的呢?莲崎肯定不会想说,之后再找机会问问隆或亚达契好了。

  欧鲁达那远远看起来毫无改变,但从北门准备进入城中时,附近有很多边境军的士兵开始惊呼连连。

  「那不是莲崎吗!?」

  「是莲崎耶。」

  「莲崎回来了。」

  「是银狼!」

  「莲崎耶!银狼回归欧鲁达那了!」

  位在城门周边和城墙上的士兵们,有的高举长枪或剑,有的摆出万岁姿势,不断欢呼、喧闹。梦儿见状傻眼不已。

  「⋯⋯莲崎,你也太受欢迎了吧。他们说的营娘?是什么啊?」

  「是银狼啦。」

  带著眼镜的亚达契以轻蔑的眼神看了梦儿。他这个样子,很明显就是马上要骂人蠢了。

  「银色的野狼啊。莲崎的发色是银色的吧,所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大家都这么喊他了。」

  「唔喔喔──好帅呀。不过梦儿觉得哈尔的龙骑士也很帅。」

  「⋯⋯龙骑士这个称号确实不赖。」

  隆纳闷地皱起眉头。

  「可是啊,现在这情景也太夸张了。再说了,这戒备也太森严了吧。」

  小小低下头,稍微瞥看了四周。这孩子乍看之下不会做这种事,实际上谨慎程度却是高人一倍。

  莲崎看都不看士兵们一眼,让马龙飞快前进,眼看就要通过正门了,真不知道他现在心里在想些什么。隆他们也跟在莲崎后头,梦儿则有点犹豫,不过最终还是决定再跟他们一起行动一小段时间。自己抵达欧鲁达那后必须先直接前往一个地方,莲崎他们之前也说过会去那里。

  欧鲁达那的规模算是小巧,即使从北门进入,也只要花一点时间就能抵达南区。

  目的地的建筑上飘扬著一面白底、绘有红色新月的旗帜,挂著招牌。看到那块招牌的瞬间,梦儿「奴啊!?」地发出怪声。

  「招牌换新的了耶!对吧!」

  「⋯⋯嗯啊?」隆好像还没看出来的样子,但小小已瞪大双眼,「⋯⋯唔」地倒抽一口气,亚达契嘀咕著「真的耶」。莲崎感觉起来则是漠不关心,一副「怎样都好」的态度。

  那块招牌上头以前是写著「欧鱼达阝辶竟车义男兵囗土月」,不过如今已经能判读成「欧鲁达那边境义勇兵团红月」了。现在这个才是正确的名称,以前的是部分文字剥落斑驳,因而看不见了。

  将马龙绑在马厩,进到义勇兵团事务所后,酒馆般的大厅里有数名像是义勇兵的男女。所有人注意到莲崎后,无不一阵骚动,明显还有人往后退下,没有任何人前来攀谈。

  「莲崎⋯⋯?」

  一名男子双手交叉站在柜台后方,水蓝色的眼睛亮了一下。他还是一头绿发,嘴唇涂著黑色口红,脸上还涂有腮红。夸张的服饰和频频扭动的身段,都和第一次见面时没有两样,但总觉得有哪里变了。

  「布兰甜心。」

  莲崎并未无视布兰甜心的存在,毕竟他来这间事务所,为的就是要告知布兰甜心他回来了。

  莲崎轻轻把手放在柜台上。

  「好久不见了啊,一段时间没见,你也老了嘛。」

  「你别讲出来嘛⋯⋯」

  布兰甜心用双手摀住脸,扭摆腰身,把脸侧向一旁。

  「人家很在意耶。再说了,人家有所谓的立场要顾,跟你这种随心所欲过日子的男人不一样,辛苦的事可多了呢⋯⋯尤其是最近特别多。」

  「啊啊!」

  梦儿突然拍手后,布兰甜心瞪大了眼睛。

  「干、干、干嘛啦,你干嘛突然拍手?」

  「梦儿这下懂了。布兰,你的年纪比梦儿这些人大很多嘛,所以啊⋯⋯」

  「你少在说了什么『所以啊』后摆出那种原来如此的表情啦!你们这群没礼貌的小鬼,真是的⋯⋯咦?你怎么⋯⋯等等,这是怎么一回事?」

  布兰甜心一面用手依序指了莲崎、亚达契、隆、小小,然后梦儿,一面数数。

  「人数明明没错,但成员怎么变了啊。话说回来,梦儿,你本来是在哈尔希洛那一队吧。不过,人家有听到风声说,哈尔希洛他们现在下落不明。」

  「下落⋯⋯──」

  梦儿垂下头,眨了好几次眼睛。

  地面正在左摇右晃。

  不对,不是那样,应该是梦儿在晃。

  梦儿看起来好像快要晕倒了,小小因而撑住了她。

  「莎莎死了。」

  莲崎淡淡地说,「那家伙」,他对梦儿抬了抬下巴。

  「是在艾梅拉尔杜群岛巧遇,然后一起行动。她好像跟哈尔希洛他们分开行动。」

  布兰甜心耸了耸肩。

  「感觉事情好像很复杂。都这种非常时期了,你们别再添乱了⋯⋯」

  「什么非常时期?」亚达契问。

  「戴德黑监视堡垒沦陷了唷。」

  「什么?」

  莲崎皱眉反问。

  「⋯⋯那寂寥野原前哨基地和黎笆赛德呢?」

  「你说的地方没事唷。我们义勇兵团把战力都集中在黎笆赛德。寂寥野原因为没有能打防卫战的设备,所以现在那边应该几乎没人。」

  「那你为什么还留在欧鲁达那?」

  「因为还有像你们这样,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的义勇兵啊。而且黎笆赛德那边有卡姬可和希诺哈勒在,应该不会怎样吧。」

  「荒野天使队Wild Angels的卡姬可,还有猎户座的希诺哈勒啊⋯⋯」

  亚达契面有难色地嘟囔。两人梦儿都有见过面,都是率领大型集团的义勇兵前辈们。

  「不过,人家也只是受雇于边境军,来当这间事务所的所长而已。」

  布兰甜心不知从哪里拿出小刀,边不停转著小刀,边语带讽刺地笑了。

  「其实义勇兵团连个团长都没有。你们应该也早就知道,反正对阿拉巴吉亚王国而言,这些义勇兵就只是路边的石头,讲好听点就是弃子唷。」

  「只有小兵在的边境军居然是主力啊⋯⋯」

  隆这么说后啧了一声。

  事务所中格外安静,其他的义勇兵们都垂头丧气。

  梦儿是不是该好好专心听布兰甜心在说的事?感觉是件大事,但就是没办法专心听。

  「梦儿,先走了喔。」

  「你等一下⋯⋯」布兰甜心出言挽留,不过梦儿没有理会,离开了事务所。

  离开后应该是到处绕了很多地方,但已不太记得去了哪里。

  如今太阳已完全西沉,梦儿伫立在义勇兵宿舍的前方。话说回来,马龙还绑在事务所,是不是要去带回来比较好?可是完全提不起劲。

  「⋯⋯他们下落不明呀。」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早知道就应该更详细地问一下布兰甜心。

  对了,现在去问也不迟,再去一趟事务所好了。

  然而脚就像变成一对棍子,动也动不动了。梦儿懂这种感觉,就是人家说的什么脚底像是长了根吧。

  其实打从离开事务所那一刻起,心里就很明白。

  梦儿其实不想知道、很害怕知道,哈尔希洛他们发生了什么事。

  但也很明白,梦儿必须知道才行。

  反正自己不禁会想知道,而且总有一天也会知道吧。事实一直都存在,只是梦儿没有面对事实的勇气,所以能拖延就拖延。

  「梦儿这样⋯⋯实在很糟糕耶⋯⋯」

  脑里不停回想著自己和同伴们在老旧宿舍里一起度过的岁月。

  马纳多曾跟人家说,「我觉得我们这群人中最有勇气的就是梦儿」。

  他实在是太看得起人家了。梦儿根本不勇敢,只是没想太多就采取行动而已。简单来说就是行事欠思虑。梦儿的能力根本没有强大到足以无所畏惧地往前迈进。人家很任性,又很弱小、脆弱。

  这些弱点现在依旧盘踞著梦儿。

  人家很希望自己讲起话来能简洁扼要,但想归想,讲话时还是冗长没重点,想必自己总是想要能有缓冲空间。

  虽然很想当个果决俐落的人,可是做起事来却拖泥带水。到头来,自己心里是不是觉得「维持现在这个样子就好」?人家才不会这样。

  梦儿在天色完全变暗前,离开了义勇兵宿舍。梦儿必须变强,也打算努力变强。然而只是祈祷著「人家想变强、人家想变强」,根本无法真的变强。人可以改变,但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实现。

  「在变强之前,梦儿还是只能身为弱小的梦儿,继续努力呀。」

  猎人公会位在北区,邻近北门,周围有木栅栏环绕,庭院里还排列著关有狼犬的笼子。猎人们不太喜欢喧嚣的城中生活,所以公会有时甚至只会有留守人员在。梦儿没遇到任何人盘查,直接大摇大摆地进到公会内,跑去和笼中的狼犬打了招呼。当中只剩一头是认识的狼犬。

  「波奇,好久不见了呀。其他那些都有主人了吧。」

  波奇隔著笼子不断舔著梦儿的手指,惹人怜爱地「喀嗯」地叫了一声。它之前是这么亲近人的狼犬吗?

  「难道说是因为那个呀,波奇,你是不是因为年纪大了,所以变温柔了呀?」

  「喂。」

  从上方传来声音。话说⋯⋯

  之前是不是有过相同的情景啊?

  抬头一看,发现有个下半张脸都是胡须的男子,从建筑物的窗户探出头来。

  「⋯⋯咦?你是──」

  「唔喔喔喔喔!」

  梦儿跳了起来。

  「是师父呀!你在公会啊,太好了!毕竟遇不到你很正常呀!」

  「话说,你这家伙是去哪⋯⋯不对,是什么时候⋯⋯不对,至今这段期间是去做了什么⋯⋯」

  「人家想讲的事情有一大推、一大推唷。」

  「是一大堆吧⋯⋯?」

  「奴喔,是那样讲喔,一大椎呀。」

  「就跟你说是一大堆了。算了,不管是一大推还是一大椎都没差,反正我知道你要说的意思就好。话说回来,你⋯⋯」

  他怎么讲话有鼻音了?是怎么了吗?难道是感冒之类的吗。梦儿的师父、干练的猎人伊兹库希玛,抽抽搭搭地吸著鼻子,还用手用力地搓揉眼睛四周。

  「你这家伙,真的是⋯⋯」

  「喔咦?」

  梦儿也揉了揉眼睛,感觉湿湿的。那是眼泪,梦儿这才知道自己正在哭泣。原来如此,伊兹库希玛刚刚也在哭,原来是这样。真是的,梦儿真的是太软弱了。不过这么说来,师父也很软弱吗?总觉得不是这样。

  「师父,抱歉耶,让你这么担心梦儿。」

  「你你你、你说那什么蠢话,谁、谁担心你了啊⋯⋯不过,是有点在意没错。因为之前听说,你、你待的那支队伍,该怎么说呢?现在好像是下落不明。我话说在前头,我没有积极地到处打探你的消息喔,毕竟我个性不是那样。就只是那种消息很自然地传到我耳里。」

  「梦儿好久没看到师父了,很想见见你耶。」

  「⋯⋯说、说的也是。啊,你、你别误会我的意思喔,我的意思可不是我也很想见你,想说你有可能突然跑来,所以就尽量待在公会等你来。我只是想表达,我们是真的好久不见了⋯⋯」

  「师父就是梦儿的家呀。」

  「我、我是你、你的家⋯⋯?」

  「师父,你不是在基础实习结束时跟人家说过,人家随时都可以回到这里来?」

  「⋯⋯我说过那种话吗?仔细想想⋯⋯我确实说过,我还记得。不过我之所以会这样说,那是因为在我们的关系中,我是你的师父Father⋯⋯就像是父亲的存在。」

  「嗯,所以啊,梦儿就回来啦。」

  「这样啊。」

  伊兹库希玛用力点了好几次头后,「呼」地叹了气。

  「⋯⋯是这样啊,梦儿,欢迎你回来。」

  「梦儿回来了,师父。」

  「⋯⋯你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你如果不想讲⋯⋯或是讲不出来,不要勉强也没关系。」

  「发生了很多事呀。人家想把所有事情都告诉师父,不过梦儿不知道该从哪件事情开始讲才好耶。」

  「都可以。你别急,慢慢说就好。」

  伊兹库希玛笑了。

  「梦儿,你这家伙,平安回来了啊。」

  现在的心情就像想要「呜哇哇哇」地哭泣;想要去泡个澡;想要把肚子吃到撑;想要睡到自然醒一样。梦儿真的是、真的是太软弱了呀。不过,多亏见到伊兹库希玛了,不知道能不能变得稍微强大一些。看见他的人,听见他的声音后,肯定可以拿出干劲的。弱小的梦儿,就只能像这样一点点不停增强力量。

  「总之,我想想啊⋯⋯」

  伊兹库希玛用手胡乱抹著自己的脸,直接改了话题。

  「如果你还没吃晚饭的话,要不要吃些什么啊?」

  「梦儿快饿扁了呀。」

  「好,那我来弄──」

  然而,下一秒发生的事,究竟是伊兹库希玛还是梦儿先注意到的?有可能是同时就是了。

  伊兹库希玛「啊⋯⋯?」了一声,梦儿则看向北边。猎人公会位在北门附近,环绕欧鲁达那的城墙就耸立在呎尺之处。现在的城墙上都配置了边境军士兵,以备敌袭,但过去从没这么配置过士兵。梦儿在听见那些士兵怒吼般的喊声前,先是看见了数十道犹如画破黑暗射来的短光线。紧接著,便开始响起士兵们的粗犷喊声,短光线则坠落至防卫墙内。

  其中一道短光射中猎人公会的屋顶,屋顶随即起火。

  「是火箭!?」「火耶!」

  下个瞬间,笼中的狼犬们开始狂吠、骚动。「锵、锵、锵──」,城中的钟响了。城墙上的士兵们大喊著:「敌袭!敌袭!」

  「你待在那边!」

  伊兹库希玛对梦儿这么说后,便从窗口消失。他是想下来这边吧。梦儿安抚著骚动的狼犬,但不断冲撞笼子的狼犬实在太过亢奋,所以只好斥责「不乖,不可以这样」。梦儿目击到士兵「啊啊⋯⋯!」地惨叫著自墙上坠落。她并未多么惊慌失措,已察觉欧鲁达那正遭到攻击。这当然是种紧急事态,话虽如此,这种时候若是慌了手脚也无济于事。

  「梦儿!」

  伊兹库希玛出了建筑物,背上背著弓与箭筒,手上还拿著另一副弓与箭筒。

  「我看你没带弓,就用这把吧。」

  「好的。」

  梦儿从伊兹库希玛手上接过箭与箭筒,自己身上只带了大型匕首,不过这样应该可以了。

  火箭仍旧不断越过城墙,射进城内,当中有一、两支箭射到了公会猎人的庭院中。还有一支射到狼犬笼子,但射中后便被弹开,掉到了附近的地面上。梦儿踩了踩那支箭灭了火。

  「师父,再这样下去,狼犬们很危险耶。」

  「现在公会里有八只,至于要放到城里⋯⋯」

  「就放啊,嗯呀,梦儿来放啦!」

  笼子未上锁,所以梦儿一一打开了笼门,狼犬们纷纷冲到外头,中途伊兹库希玛也出手帮忙。狼犬们虽然不太听梦儿的指令,但伊兹库希玛在吹吹口哨,摸摸它们的头或咽喉处后,不一会儿全都静了下来。梦儿大感佩服,心想「真不愧是梦儿的师父」。

  梦儿让伊兹库希玛和狼犬们留在庭院中,独自前来查看大街上的状况。大批边境军士兵正赶往北门,应该是要增援防守吧。当中也有看到零星几个像是义勇兵的身影。

  「师父!」

  梦儿这么喊后便出到大街上,伊兹库希玛领著狼犬们,「喔!」一声跟了过去。去协助士兵作战的想法并未涌现。北门那边已经不行了。但正要前去南门之际,巨响传到耳中,梦儿不禁回头察看。北门已几近半开,四处都有士兵倒趴在地。

  「城门已经被攻破了啊!?」

  伊兹库希玛大喊。北门不是边境军开的,当然不可能是,边境军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是敌人运用某种方法从城外硬是破门。这么说来,不用多久敌人就会涌进城里了。不,已经进来了。北门一带有燃烧篝火,或在墙上挂上油灯,虽然这些照明设备有的倾倒,有的掉落在地,但整体而言还是较为明亮的地方。那名从城门入侵城内、手拿巨剑的彪形大汉,怎么看都不是人类。它体格壮硕,有著绿色的皮肤,看来是半兽人。倒趴在地的士兵背上,插著半兽人战士的大剑。而且,接著出现的不是半兽人,而是不死族。不死族的长枪刺杀了其他的士兵。阿拉巴吉亚王国的边境军士兵现在是彻底怯战,那种样子根本无法好好迎敌。

  「梦儿,去南门!」

  「嗯!」

  伊兹库希玛领著八只狼犬奔跑,梦儿跟在他扪后头。边境伯爵居住的那栋高耸建筑物「望天楼」,位在几近欧鲁达那正中央的地方。越过望天楼前的广场和市集就是南区。伊兹库希玛直接锁定望天楼,看来他是要走最短路径前往南门。

  梦儿很在意北门附近的情况,转头一看,看上去就像有一团黑色的东西从北门流入城内。那是一大群野兽,应该是四脚野兽,而且其中一只,不,不只一只,有好几只都朝梦儿进逼而来。是狼,犹如黑暗的黑色狼只。

  是黑狼。

  这下会被追上,逃不掉了。跑在最前头的黑狼会扑倒梦儿,其他黑狼也会接著围上来。转瞬间梦儿就会被咬得七零八落,凄惨无比。现在该怎么办?用膝盖想也知道只能这样了。

  梦儿停下脚步,吸气,吐气后,再用力吸饱气,自然摆出了迎战架式。

  跑在最前头的黑狼已经来到极近距离。黑狼应该会锁定梦儿的喉颈、手腕、脚踝等部位狠咬吧。梦儿斜斜踏出脚步,用手刀劈向黑狼的脖子。黑狼「凹嗯」地哀号后飞了出去。立刻又有其他黑狼猛扑过来,梦儿这次用左手由上往下按住黑狼的头。黑狼的身体已经离开地面,往下按时无需使用太多力气。黑狼下巴著地,「呜嗯」地哀叫。

  「梦儿⋯⋯!?」

  伊兹库希玛在喊人家,听起来不在附近,有点距离。

  老实说,人家想要亲眼确认伊兹库希玛和狼犬们的模样,和他们现在身处的状况。但是,目前梦儿的当务之急是对付黑狼。由于在击退三、四只黑狼的期间,半兽人和不死族也赶到了,因此梦儿架好弓、拉好箭,踹飞黑狼后,射出箭矢。箭矢瞄准的是半兽人的眉心,结果有点射偏,只命中左脸颊。梦儿接著往黑狼背上一蹬,跃上空中,射出第二支箭矢,这次射穿了不死族的右眼。那个不死族立刻拔出箭矢并转身,用它的武器长枪刺了过来。但这记突刺的路径过于单纯,梦儿轻松闪避后,冲至不死族的面前,一口气踏碎它的膝盖再踹倒它。接著迅速将箭矢架上弓,一回头就射出,箭矢射中了距离不到五十公分的半兽人咽喉。即使如此,半兽人依旧嘶吼,打算挥下战斧般的武器。梦儿朝半兽人的心窝使出一记前踢,让半兽人后退后,再趁此空档放出箭矢,射穿另一只半兽人的左眼。接著横向跳跃、翻滚,最后转成单膝跪地的姿势,斜斜打横弓身再射出箭矢。这支箭穿进一名手拿两把剑的不死族左胸。梦儿心想,今天射得好准,怎么射怎么中耶。

  这代表梦儿看得很清楚,她甚至有种自己是不是有三只还四只眼睛的感觉,总之梦儿就是能瞄得这么精准。

  伊兹库希玛应该想掩护梦儿,但是敌人已经围了过去,应该无法靠近她。伊兹库希玛和狼犬们都不在梦儿附近,离得相当远,算是已经走散了。或者至少也算快要走散。

  梦儿虽想上前追赶伊兹库希玛,但半兽人和不死族已经锁定她了,若是背朝敌人寻找伊兹库希玛将会非常危险。这种时候必须压抑情感。若是以前的梦儿绝对无法忍受,但现在的她已能做到。

  能顺利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必须先突围,才有办法跟伊兹库希玛会合。

  梦儿量力而为,总之只先专注击退接踵而来的敌人。无论是半兽人还是不死族,绝对都不是好对付的敌手,然而他们相当亢奋,可以说是亢奋过了头。相对地,梦儿格外冷静。只要在这一点占上风,再加上实力不要落差悬殊,一定能有办法突围而出。

  「⋯⋯可是呀!」

  梦儿躲开不死族的斩击,往建筑物外墙一蹬,跃至空中射出箭矢。这支箭「兹嗯」地插在戴著头盔的不死族头顶。梦儿在空中拋掉弓与箭筒,落地后立刻向前翻滚。半兽人本想劈砍梦儿的弯刀削到石板,火花四散。箭矢都用完了。

  梦儿爬起身子,拔出了匕首。

  「呼」地喘了一口气。

  汗水流得比想像中的还多。梦儿本是打算边战斗边想办法尽量远离北门,但目前所在的位置和战斗刚开始时几乎没有两样。算了,反正计画往往赶不上变化。明明觉得自己很冷静,事实上好像也没有这么一回事。

  对梦儿来说,不管是诸王联合还是阿拉巴吉亚王国都无关紧要,自己也没有要与半兽人或不死族敌对的意思。话虽如此,但现在都这种状况了,想这些也毫无用处。城墙上好像还有义勇兵的士兵在奋战,不过北门一带已全是敌军。梦儿身边没有半个同伴,有的只是敌人。

  即使只是快速环视,但也看到有十多个半兽人和不死族远远围著梦儿。

  起初它们应该很瞧不起梦儿,觉得她就只是个拿著弓箭的人类女子。不过,被敌人看轻,反而有利于梦儿的战斗。

  如今它们已经不再藐视梦儿,认为她是个外表看不出来的强手。所以才会像现在这样,慎重地、慢慢地缩小包围范围,打算集众人之力围殴梦儿。要突破这个包围谈何容易。梦儿点了点头。

  「⋯⋯那就这样好了。」

  虽然要突围并不容易,但也不无可能,是有机会的。机会虽小,可成功机率不是零──现在只能这么坚信,然后尽力而为。

  梦儿改以左手持匕首,反握之后有点想笑。这握刀方式还真像哈尔耶。接著把右手伸向前方,掌心朝上,然后弯了弯手指。就算语言不通,任何人应该都能了解这个动作代表的意思吧。

  最先想攻来的不是正面,而是梦儿右手边的半兽人。几乎与此同时,位在左侧的不死族也开始动作。纵使有十人想合力打倒一人,也不会形成十打一的局面。毕竟他们没什么默契,再者十人全部一拥而上对付一名敌人的话,这些人也会撞在一起。一次顶多就三到四人能同时攻击一名敌手。

  然而梦儿准备攻击的,既不是右侧的半兽人,也不是左侧的不死族,而是正面的半兽人。这个半兽人双手持拿一把大斧,但没什么斗志。敌人是一人也好,多人也好,进攻时就是要从最弱的下手,从这个点进而瓦解整批敌人。梦儿认为已替自己觅得一条活路了。

  「退开。」但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不知为何总觉得意志顿时消沉下去了。

  那是人类的语言,声音主人也是人类。尽管这样,梦儿却不认为那是友军。

  半兽人和不死族一起看往北门的方向,梦儿也跟著看了过去。

  有名男子站在离包围阵形有一小段距离的地方。

  男子左手持刀,看上去像是将刀背抵在背上扛著。他没了右臂,只有一条手臂,也没了左眼,是个有点年纪的男子。

  半兽人和不死族向后退去,包围阵形跟著松懈。梦儿见状心想,现在的话说不定能够逃走。等等,不可能,跑不掉的。

  男子靠了过来。

  「阁下看起来是位身手非凡的义勇兵⋯⋯我讲讲的。」

  男子「嘿」地笑了,把刀尖指向了梦儿。

  「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很喜欢跟强者过招。我是不知道你是怎么看我的,但我就是这个样子,不会很庸俗地说什么你是女的所以就不跟你打,你就陪大叔玩一下吧,小妹妹。」

  或许是和桃比奈进行大量修行的成效之一,梦儿觉得这个男的才叫人不可貌相,完全可以感受到他身怀的那股强大力量。就算他用左手那么随意地握刀,随兴地站著,也没露出丝毫破绽。他给人一种行为涣散,却绷紧神经的感觉。明明男子和梦儿之间间隔两公尺以上的距离,但他的刀感觉已经刺到梦儿的喉咙上了。男子随时都能砍杀梦儿,逃也逃不掉。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梦儿已经瑟缩起身体了。

  此人是塔克萨基。

  他虽是人类,却是弗罗冈的一员,追随半兽人强波。这么说来,这次来袭的敌人是弗罗冈?不过,这种事情一点都不重要,现在得集中精神。梦儿就算使出浑身解数,十之八九还是打赢不这名男子。毕竟,梦儿现在只剩一把匕首。该怎么办?什么策略都想不出来,开战在即,却无计可施。

  「⋯⋯喔?」

  塔克萨基微微歪过了头。

  「小妹妹,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见过?可能是年纪大了,我最近记性不太好。虽然没什么信心,但总觉得在哪看过你耶。」

  「确实有耶。」

  梦儿抿嘴一笑。塔克萨基稍稍睁大了右眼,像是在说「我果然没记错」。

  梦儿像是要跟塔克萨基说明是在何时、何地见过他,但实际上是向前移动。连塔克萨基好像都被梦儿这个举动稍稍吓了一跳。梦儿自知这种程度的进攻应该还算不上是出其不备,但多少想先发制人一下。

  塔克萨基将刀刺向梦儿,梦儿压低姿势冲过那把刀下方,打算直接冲到塔克萨基面前。

  塔克萨基并未把刀往内收,也丝毫没有后退,而是用刀柄⋯⋯

  打算用刀柄底端重击梦儿的头。

  梦儿没料想到他会采用这种攻击方式,因此将自己的身体甩向右方再翻滚,光是要闪避刀柄底端就使出浑身解数了。

  「很好,不错喔。」

  塔克萨基看样子是要用右脚把梦儿踹翻过来。梦儿心想被踹也没差,反正还拿著匕首,若是能用这把匕首伤到他的右脚,就能有利于战斗。

  但是,塔克萨基根本不是要踹梦儿,而是以惊人气势「哒──」地往前踏出。来了,他挥出非常凶猛、骇人的劈砍。

  梦儿不禁发出尖叫横向跳开。

  人家还没被砍到。

  仔细一看,塔克萨基已变换成扛刀姿势,还歪著头。

  「很好,你有反应过来,及格了。下次我会真砍。」

  很想回答些什么,但说不出话来。连自己都无法确定自己现在是什么姿势,有没有在呼吸。全身冰冷,冰冷到有种自己是不是结冻了的错觉。好可怕。梦儿被恐惧占据,整个人缩成一团。不行,这个人太可怕了。

  梦儿打不赢这种对手,连万分之一打赢的机率都没有。一般的攻击方式根本行不通。

  必须要有觉悟,要有牺牲一、两条手臂或脚的觉悟才行。不对,恐怕牺牲这些还是不够。最好的情况就是互砍双亡,不是死,就是杀了对方才死。

  梦儿瞬间下定决心。虽然很遗憾无法再见到大家,但现在不去想这件事了,想了行动会变迟钝。已经到了这个关头,梦儿还没放弃希望。纵使互砍双亡是最好的预测结果,但或许会有百万分之一、千万分之一、几千亿分之一的机率,能达到比预测再更好一些的结果。毕竟到最后的最后才会知道是什么样的局面。

  「梦儿要上喽,塔克萨基大叔。」

  「⋯⋯你果然就是那时候的小妹妹啊。」

  「别叫人家小妹妹,我有名字叫梦儿。」

  「也是。梦儿,你放马过来吧。」

  塔克萨基将刀拉至胸口,竖直刀身。人家快喘不过气了,脑里充满一刀就被砍死的画面。

  要不要先去抢那些半兽人或不死族的武器?塔克萨基应该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梦儿如果这么藐视这场战斗,塔克萨基会很失望,接著会愤怒、傻眼,最后觉得自己看错人。他会毫不留情地杀了梦儿吧。

  像这样对峙后,就算没有说话也明白了一些事。看塔克萨基的样子,他应该是心情不好,在为了什么事情生气。有可能是为了这场战争。塔克萨基不是想打这场仗才来打的,是迫于无奈才上战场,被逼来打这场不符己身理念的战争。

  梦儿刻意扔掉小刀后,塔克萨基微微地笑了。

  只能上了,等等不是瞬间被砍死,就是勉强还能活著。已经不害怕了。等等得躲开塔克萨基的第一刀,不然就要用身体去挡但不能死。之后只要能近身战斗,也不是没有那么一点点胜算。所谓的「不是没有」,就代表肯定会有机会。

  梦儿十足豁出去地往前移动后,塔克萨基动起了刀。

  「让你见识见识,吾之秘剑。」

  他的刀就像在跳舞,飘飘然地翩翩摆动。

  那是怎么一回事,太不可思议了。

  「──秋蜉蝣!」

  完全搞不清楚刀是看得见,还是看不见。连刀速是快是慢也无法掌握。梦儿正往塔克萨基冲去,无法停下脚步。一停下来,就会瞬间遭到刺击或猛砍。猛扑过去虽然非常危险,但也没办法回头了。问题肯定出在塔克萨基的那种动作,梦儿是不是被他的刀路给蛊惑了?还是被迷住后魂就被勾走了?再这样下去,就只能乖乖被他砍死了吧。看来就快了。梦儿屈服于恐惧,一边深深佩服这个世上原来还有这种刀法,一边慢慢死去。

  「自创招!」

  感觉自己好像被这阵突如其来的响亮声音大骂「啥叫一边佩服一边慢慢死掉啊,笨蛋」。而且传来的不只声音,那个物体如流星般从天而降。

  「大秽土大瀑布⋯⋯!」

  流星撞向了塔克萨基的秘剑。不对,流星拿著刀,并用那把刀砍上塔克萨基的刀。

  「唔⋯⋯!」

  塔克萨基弹飞出去后,握住了原本快要掉出手中的刀,接著快速大幅横挥一刀。

  「──你这混帐东西⋯⋯!」

  「你动作乱了喔,大叔!」

  流星,不对,当然不会是流星,那是人,一名人类──她想。不过,这个人类一身奇异打扮,穿著一件像是一团破布、实在是太过破烂不堪的大衣,脸上还戴著一副真的超奇怪的面具,而且梦儿总觉得自己曾经听过这个人、这个男人的声音。话说,这声音虽然相当沙哑,但应该,甚至几乎可以笃定地说是梦儿听过的声音。然而,如果一切都如梦儿所言,那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塔克萨基是弗罗冈的一员,而弗罗冈正在攻打欧鲁达那。所以,面具男如果是梦儿认识的人,那他会出现在这里就不奇怪了。因为那个人离开了梦儿他们,跑去加入了弗罗冈。但若要说他背叛了,讲老实话,梦儿其实没有这么想过。虽然他不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但梦儿还是相信他、想要相信他。这个人确实是有无可救药的部分,不过他们是同伴,一起生活过很长一段间,一起身陷过极度凶险的险境,一起历经过各种事。他是人家重要的朋友。尽管如此,他还是离开了。

  或许那刚好只是情势演变下,自然产生的结果:或许当时他只能选择离开。也有可能是他在弗罗冈那儿到找到了某种梦儿他们没有的东西;又或许那是他非获取不可的东西。他总是有所不满,成天抱怨。而且真不知道该说他是没能力,还是没意愿察言观色。难得队上气氛很好时,他就非得说些「不是大爷我爱说,你们这几个家伙,真的觉得这样就好吗?真的这样下去就好吗?本大爷才不要这样咧」之类的话来捣乱。「开什么玩笑,本大爷最受不了这种和乐融融的感觉啦!」他经常会像这样坚持主张,但其实还满怕寂寞,梦儿觉得他是用他自己的方式在爱护同伴,难道是错判了吗?梦儿一直很想问他,是梦儿看错他了吗?好想质问他,好好确认一下,他是讨厌梦儿他们了吗?已经觉得梦儿他们都不重要了吗?

  总觉得如果是他的话,会回答「才没那种事咧,什么喜欢讨厌的,大爷我才不会为了那类情绪去做什么。本大爷可是目标远大的男人耶,别把大爷我和你们这些凡夫俗子相提并论。反正本大爷没有讨厌什么啦」。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这个人真的是那个他吗?

  「喔啦喔啦喔啦喔啦⋯⋯!」

  面具男和塔克萨基激烈交锋。面具男的战斗乍看之下会觉得华丽、夸张,但实际上并非如此,他的刀路极为俐落。他挥起刀来就像在挥舞画笔,绘制一幅想像力无穷无尽、异想天开、格局壮阔的旷世巨作。

  「喀、唔⋯⋯!」

  那个塔克萨基居然屈于下风。他或许是刻意装出来的,然而确实已经转为守势。梦儿察觉到,塔克萨基虽然堪称能手、高手,可他也有弱点。虽然只是梦儿的感觉,但他在面对来自他左侧,而且低于腰部的攻击时,反应好像就是会有那么一点迟钝。面具男也不是只专攻塔克萨基这一点,而是会交叉混入牵制、对他其它部位发动强烈攻击,偶尔再抓准时机,扎扎实实地进攻他的弱点。而且面具男不单单是刀艺精湛而已,光靠武技应该无法那样猛攻塔克萨基。面具男非常熟悉塔克萨基。

  「唔喔啦!」

  面具男瞄准左下段的位置,「──呿!」塔克萨基勉强挡开这记攻击。接下来面具男就像打开什么开关似地加快了速度。

  「自创招!飞雷神⋯⋯!」

  招式的名称虽不知有什么含意,一看就知道是记突刺。面具男双手持刀,使出双手突刺。现场响起「兹当──」的巨响,而且不只一次,他发动了连续突刺。话虽如此,看在梦儿眼里只是单次突刺。

  「喔喔!?喔喔喔喔⋯⋯!?」

  梦儿不知道塔克萨基是怎么办到的,反正他就是边往后退,边用刀拨挡、扭摆身体,看起来全身而退。不过,塔克萨基最后是丢脸地一屁股跌坐在地。

  现在的话,可以给塔克萨基致命的一击。

  然而面具男若是梦儿认识的那个人,他应该不会那么做。

  果然不出所料。

  面具男收回刀,将刀背像是扛著般抵在肩膀上。

  「站起来啊,大叔。」

  塔克萨基二话不说爬了起来,感觉相当愉悦地发出笑声。

  「你这到处乱跑的小子,现在讲话很大声了嘛,蓝德。」

  「笨⋯⋯!干嘛说出来啊,没看到本大爷特地把脸遮起来啊⋯⋯!」

  「你马脚都露那么出来了。」

  「才、才没有咧!」

  面具男回头瞥了梦儿一眼。梦儿很想呼喊他的名字。想要一直喊、一直喊,确认是不是他。但是,她意识到自己如今发不出声音。如果现场只有他们俩,梦儿也许就不会喊他,而是直接跑去抱紧他了,偏偏现在被敌人团团包围。不过,梦儿再也不是孤单一人了。有他在,有同伴在,有朋友在。如果是和蓝德一起,绝对能脱离这个困境。因为蓝德的顽强程度常人望尘莫及,就只有这一点,梦儿打从一开始就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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