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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命运锁链



  太平洋。

  位于日本东侧的大型海域。

  一群黑影穿越海洋,从海平线的另一端直线驶来。

  那是船。

  而且不是普通船只。

  那是一批超过百艘的军舰。船舰搭载炮台、飞弹,巨大甲板上停放战斗机。

  随风飘动的旗帜,上头画著美国太平洋舰队的徽章。

  〈大国同盟(Union)〉首脑,美利坚合众国的东部战力大举逼近日本近海。

  『警告航行中的美国海军!警告航行中的美国海军!你们的航线已经影响日本国内安全!请立刻调头离开!重复一次,请立刻调头离开!』

  自卫队机赶到现场,发出警告。

  然而──

  「喂,来真的啊?他们完全不停船。」

  军舰完全不减速。

  再过不久,舰队就会驶进日本专属经济海域。

  率领这么多战力接近他国,目的只有一个。

  自卫队员的想像如此可怕──却又逐渐成真,握著操纵杆的手紧张地出汗。

  于是,最前方的大型航母船首终于入侵日本专属经济海域。就在此时──

  太平洋舰队直到刚才都不理会警告,这时忽然发出通讯。

  『呃──测试测试!Hello, Japanese soldiers!我是美利坚合众国太平洋舰队总司令,道格拉斯•阿普顿!听得见我说话吗?请说!』

  一名身穿军服,体格壮硕的中年白人站在「纯白航母」的船首,对日本发出通讯。

  他是太平洋舰队总司令,也是一名伐刀者,人称〈白鲸〉阿普顿。

  自卫队见另一方终于有反应,再次警告:

  『阿普顿将军,我方为航空自卫队第501号飞行队。一如刚才的警告,你们的航线已经威胁日本国防。请立即调头。』

  自卫队员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平淡,但还是流露一丝焦虑。

  阿普顿面对警告,挺胸大口吸气:

  『嗯,我军拒绝!!』

  他的声音隔著无线电,仍然大得震耳欲聋。明确回以拒绝。

  『请立即调头!不然我方将进行攻击!』

  『我说第二次!我军拒绝!你问为什么?因为我军是为了守护世界和平而出兵!不久前,合众国最自豪的超能力者部队〈PSYON〉在〈解放军〉基地逮捕贵国领袖,獏牙•月影!』

  『!?』

  美国抓到失踪的总理。

  阿普顿的宣言有如波纹,渐渐动摇众自卫队员。

  『我国侦讯结果,得知是〈国际魔法骑士联盟〉在背后操控世界之恶〈解放军〉。这事实多么令人愤慨!世界之正义──合众国最高议会及〈大国同盟〉决议,将针对背信之辈采取强硬手段。奉劝贵国立刻承认所有罪行,解除武装,主动接受合众国控管。否则──』

  『唔!糟了!快回转!!已经进入〈白鲸〉的射程范围了!』

  负责发出警告的队长急忙下令。

  但这命令慢了一步。

  下一秒,海上出现一只手。

  海水组成巨大的手。

  一架飞机回避稍慢,大手直接伸向自卫队机,一把握住。

  接著,直接消失在汪洋中。

  机上队员的性命一同消逝。

  ──这分明是攻击。

  无法辩驳,非常明确的敌对行为。

  阿普顿以攻击展现自己,以及母国的态度。他逐渐逼近。

  『这是贯彻正义的肃清行动!

  贵国若不立即投降,我军抵达作战开始海域后,轰炸机将会随时待命!

  我军将以世界正义的身分,针对日本首都进行无差别歼灭轰炸!

  各位恐怖分子──选择吧!看你们是要自己的命,还是要国家!』

  ◆◇◆◇◆

  「太平洋舰队!入侵日本专属经济海域!仍持续航行中!」

  「航母甲板有动作!战斗机进入升空程序!」

  「第501号飞行队通讯中断!分部长!」

  〈国际魔法骑士联盟〉日本分部。

  作战司令室位于分部中枢,具备巨大萤幕,以及各种情报储存、分析设备。

  只有国家紧急状态时才会动用这间司令室。报告如飞箭,接二连三飞来。分部长•黑铁严坐在司令室的司令官席,一边过目报告,一边眯起单眼,望向萤幕里太平洋舰队的威容。

  「──」

  他们宣称抓到月影总理。

  月影在不久之前的确失去踪影。

  〈斗神〉南乡寅次郎在数天前,才刚出发搜索月影的行踪。

  月影的确有可能落入美国手中。

  而月影──

  美方宣称月影的自白当中,提到日本勾结〈解放军〉。

  这不完全是捏造。

  〈联盟〉从未实质支持过〈解放军〉。但是──〈联盟〉的确知道〈解放军〉的真面目,并且一直默许他们活动。

  〈解放军〉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前,只是一支高举「建立伐刀者专属王国」大旗的偏激团体。现在的〈解放军〉却并非如此。一群从经济面支配世界的企业家,将〈解放军〉打造成「必要之恶」,避免世界再次发生大战,不让悲惨的错误重蹈覆辙。

  〈解放军〉这支第三势力能够牵制〈同盟〉。〈联盟〉知道〈解放军〉的底细,也认同其「必要性」,从未认真剿灭相关势力。

  就行为来看,〈联盟〉或许称得上共犯。

  但是,〈大国同盟〉同样也算共犯。

  〈解放军〉最高干部〈十二使徒(Numbers)〉之一,拥有〈大教授(Grand Professor)〉之名的爱兰兹•伯格──他正是联邦准备制度理事会(FRB)主席,负责统帅美利坚合众国的所有银行。〈联盟〉和〈同盟〉都是基于互利互惠,才容许〈解放军〉这支第三势力存在至今。

  但〈同盟〉却光把瞒骗之名套在〈联盟〉身上,还把整件事摊在阳光下。

  这举动只有一个意义。

  〈同盟〉打算抢先推动一切。

  两支势力因为种种企图,让时代停滞了近一世纪。〈同盟〉试图抢先推动这股潮流,改变世界形势。

  既然如此──

  「……月影总理仍然生死未卜,倘若他们当真逮捕总理,应该会主动让他露脸。更何况,〈联盟〉在背后操纵〈解放军〉,简直强词夺理。他们想用力量讲述正义,就让他们尝尝应有的代价。」

  严从司令官席起身,环视众职员。

  接著下令道:

  「由于总理不在国内,我依联盟规定之代理权限,发布国家紧急事态宣言。全军应战。歼灭EEZ海上所有太平洋舰队。」

  「「「是!」」」

  「即刻起,根据紧急性国防手册,将司令部名称变更为〈综合作战中心〉。召集所有自卫队幕僚。」

  「「「明白!!」」」

  职员接到严的命令,急忙开始行动。

  「发布国家紧急状态警报!与自卫队的作战通讯系统全数上线!」

  「首都圈所有防空系统已启动!」

  「打开避难所入口,准备收容非战斗人员。越快越好!」

  「紧急召集东日本所有骑士。首都圈的魔法骑士立刻备战!另外也要动员学生骑士,让他们协助疏散非战斗人员避难。」

  「了解!」

  急促,却行云流水。

  即便他们的世代从未遭遇战争,仍不影响行动精准度。

  这或许是拜严平日的指导所赐。

  他凝视部下可靠的背影,再次坐回司令官席。

  一旁站著一名四十多岁的男子,是严的秘书。他进言道:

  「分部长,敌军中有太平洋舰队总司令〈白鲸〉阿普顿。他的级别在联盟标准等同于A级。〈夜叉姬〉、〈斗神〉以及〈世界时钟〉全都不在东京,现在很难挪出同等战力应付这级别的伐刀者……」

  严静静点了点头。

  他没有露出任何表情,眼瞳却隐约泛著苦涩。

  「我知道,由我亲自通知她。」

  ◆◇◆◇◆

  「同盟行动了……」

  「「~~~!」」

  黑乃从严口中得知危机将近。刀华和彼方在同一间病房内,听见两人对话,神情也紧张无比。

  这也难怪。

  她们这个世代是第一次接收到开战通知。

  「……月影老师当真勾结了〈解放军〉?」

  一切的开端源于月影被捕。

  黑乃或刀华等人心里有数。

  七星剑武祭开赛前,月影率领一群人,自称国立晓学园。

  月影接受〈解放军〉协助,准备这批势力,意图让日本脱离〈联盟〉。

  无论直接或间接,月影显然和〈解放军〉有关联。

  然而,严听完黑乃追问──

  『这问题不该在这个场合回答你。』

  并没有回答她。

  『──但我只能告诉你,现在的世界自大战之后,一直都是建立在一场庞大的谎言之上。

  不只是日本、联盟,美国、同盟也在谎言上加了一笔。人类就在制造出来的谎言上,构筑了近一世纪的和平。但是美国现在将谎言占为己有,打算以对自己有利的形式推动世界。我们不清楚他们怀抱何种企图,但我们身为骑士,有责任守护无力的人民,我们必须强硬应对。』

  这就是骑士现在的分内之事。

  严将话题从月影身上拉回现在的紧急状况,继续下令:

  『就如我刚才所说,中断九州的〈大炎〉讨伐作战。新宫寺,你尽速返回东京,迎击大平洋舰队。越快越好。』

  「……!」

  上层再次宣告,中止讨伐〈大炎〉。

  但这样一来──

  「那要九州的居民如何是好?」

  『我会派遣所有能动用的船只,不分官营民营,运送难民前往本州或四国避难。现在留守九州的骑士已经紧急开始行动。也已经调动自卫队和警察协助。』

  换句话说,居民必须放弃九州。

  放弃这片土地,以及这里的生活。

  代价太庞大。黑乃犹豫不决。

  「这么做如何?现在就展开〈大炎〉讨伐作战,以最快速度解决后我再回到东京。绝对不会花费太多时间。」

  『不行。』

  严毫不动摇。

  他听黑乃仍然迟疑不定,便语气尖锐地告诫她:

  『〈世界时钟〉──你的力量或许可以解决一切。但是现在这个状况没有余力期待你的或许。我们的行动事关日本国民生命安全。我们不该耗费力气追逐希望,现在必须将适当的力气分配在适当的位置,与现实作战。』

  「──」

  「我不认为你会输给〈大炎〉,但是──我不认为你能毫发无伤战胜他。美国若是认真想改变世界形势,一定会毫不犹豫使用热核兵器。你必须维持万全状态来防守首都。所以我以政府身分,决定暂时放弃九州。日本现有战力不可能同时对付〈大炎〉与美军。我已经向联盟总部求援。〈大炎〉就交由联盟总部支援处理。」

  「──」

  不能期望「或许」降临。

  有状况的时候更不能勉强。

  能力范围内尽人事,但是要发挥最佳效率。

  充分活用每一个人的能力,去和现实搏斗。

  严总是贯彻严格的等级制度,来营运组织。这些处事方针不但合乎他的个性,在这紧急状况显得更有说服力。

  敌人能够造成如此庞大的灾害,黑乃的确不能保证自己能不受伤就战胜对手。

  更别说,自己还要为了赶时间勉强行事。

  但假如自己在对付〈大炎〉的时候受伤,影响首都防卫;

  就算自己没受伤,万一花了太多时间,导致来不及前往东京回防;

  难以想像会发生什么惨状。

  再说──警报仍不间断地大响。

  黑乃听到警报声的当下,脑内闪过某个景象。

  七星剑武祭结束后,在深夜的比赛会场上,月影用〈月天宝珠〉播放出东京陷入火海的景象。月影不惜让日本脱离〈联盟〉,也想回避未来。那景象,正是未来因果的片段。

  这片段彻底斩断黑乃的迷惘。

  「我明白了。我现在就出发前往东京。」

  「欸!?」

  她接受九州作战中止命令,挂断电话。

  刀华见状,从病床上跳了起来,扑上前,反对黑乃的决定。

  「请、请等一下!现在才让所有九州居民搭船避难,太勉强了!完全疏散至少要花上好几周啊……!」

  「我们魔法骑士目前最优先的任务是防守首都。事到如今,没办法了。」

  「怎么能说没办法!您是说这边的居民牺牲也无所谓吗!?」

  「我没这么说。只有我一个人离开。其他骑士会交由海江田先生调度。只要动用所有船只、人员以及能力,不需要花上数周就能疏散完毕。」

  「可是!万一天童先生明天就行动──……!」

  「你应该很清楚,这是无可奈何!」

  刀华仍旧抗议联盟的决定。黑乃一把揪住刀华的衣领,怒吼道:

  「我们的能力有限。一旦分配失当,原本救得了的性命也会逝去。首都防卫是国防最优先事项。万一首都功能受损,整个国家等于被砍断大脑,会阻扰后续所有行动,九州避难也不例外。〈雷切〉东堂刀华,你这么优秀的骑士,怎么可能不懂轻重缓急!」

  黑乃大声斥责,把刀华推回病床上。

  彼方赶紧奔向刀华。黑乃对彼方说:

  「贵德原,以你的权限尽可能召集民用船到南九州。渔船、油轮、游艇,不管种类,船越多越好。」

  「我明白了。我会去拜托家父。」

  彼方老实地点头。

  彼方面对眼下状况,还是比刀华冷静多了。

  「麻烦你了。」

  「也、也让我做点事!请让我帮忙吧!」

  刀华提议道,但是脸色仍然苍白。

  显然还带著些许慌乱。

  但是她不再坚持做不到的努力,而是正视现实,投身战斗。

  说实话,黑乃不希望刀华现在勉强自己。

  天童的引力害刀华非常不稳定。

  身体的确安然无事,内心却已经濒临爆发。

  刀华再继续强迫自己,恐怕心灵会先崩溃。

  但是现在状况紧急,就算要她乖乖休息,她大概也躺得不安稳。

  「我知道了。你就听从海江田先生的指挥,协助居民避难疏散。但你至少今天要好好休息,等到明天再行动──假设美国当真想侵略,恐怕整件事没完没了。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我们到时候一定会需要〈雷切〉的力量。所以你要趁现在养精蓄锐。这是命令。」

  「……我明白了。」

  刀华欲言又止,还是老实退让了。

  刀华或许想马上行动。

  也难怪她著急。

  毕竟这里是她的故乡。

  所以──

  「别一脸担忧。我只要在天童行动之前赶回来,一切都能平安落幕──我答应你,不会花到三天,我只要两天就会击沉太平洋舰队,赶回九州。」

  黑乃鼓励完刀华,奔出病房。

  她急著赶往东京,哪怕只能减少一点返回九州的时间。

  彼方正好和父亲通完电话。

  「我也去帮忙其他人。刀华要好好休息。」

  她本想追在黑乃身后走出病房。

  而刀华──

  「彼方……」

  她泫然欲泣地叫住彼方。

  「我一听见黑乃要我别去和天童先生战斗……我居然松了口气。安心地想,自己不用再面对那么恐怖的敌人。」

  「刀华……」

  「尽管九州不知道会变得多惨,我还是松了口气。我说不出『理事长不战斗,那就我来。』我说不出口。我真的……好没用……」

  刀华抱住膝盖,缩在病床上,眼眶泛泪,呜咽地说。

  彼方见到这样的刀华,忍不住心痛。

  「刀华现在只是被庞大的力量影响,情绪波动比较大。拜托你,别对自己太严苛。」

  她说完,走出病房。

  彼方关上房门,心想。

  刀华现在的状况非常危险。

  代替黑乃上前线。

  刀华自己很清楚这么做多么不实际,根本没有意义。

  但她却责备自己,竟然连这句话都说不出口。

  理智和情绪不同调。

  这让刀华十分痛苦。

  让她一个人待著太久,可能会把自己逼上绝路。

  黑乃说得没错,必须找人照顾刀华。

  必须找人支撑她。

  应该找谁来?

  彼方心中,只有一个人选。

  (插图008)

  ◆◇◆◇◆

  「惨了啦。据说东京那边也在打空中战,战斗机打来打去的。」

  「为什么美国偏偏要挑这种时候来……」

  「说什么〈联盟〉和〈解放军〉是一伙的,简直鬼扯!」

  「日本跟美国,不对,〈联盟〉要和〈同盟〉打仗吗?」

  「万一东京那边抽走人手,我们该怎么办?那个会引发灾害的罪犯还活著呀!?」

  「就是没办法……才会叫我们搭船逃离九州。」

  「哇啊啊啊啊!妈妈──!妈妈你去哪里了──!?」

  美军突然进攻的消息,透过广播以及一部分还连得上的网路线路,瞬间传遍所有九州难民。

  日本决定全面抗战。

  不久后,九州全区发布避难指令。

  种种消息透过口耳相传,难民开始深信。

  他们被拋弃了。

  国家为了保护东京,打算舍弃九州,舍弃他们。

  即便是为了国防的无奈之举,这就是事实。

  做为避难收容所的大学操场上。

  处处传来愤恨、呻吟、绝望、哭喊声,甚至不时发生难民彼此争吵,或是演变成打架事件。

  彼方来到操场寻找某人,见到这幅混乱景象,彷佛被人绑住了大脑似的,一阵晕眩。

  (现在仔细一看,人数实在太多了……)

  彼方用自己的能力在群众上方做出玻璃桥梁,并且望了桥下一眼,苦恼地低吟。

  当真有办法……平安疏散这么大量的难民?

  不只他们所在的宫崎有难民。

  现在九州全区都必须疏散。换句话说,必须让所有居住在九州的国民前往最近的港口,塞进船只之后,载著他们逃出生天。

  而且要在天童下次展开行动之前。

  ──不可能。

  彼方非常不愿意这么悲观,但她无法否认。

  不论再怎么宽松预估,疏散所有九州人民,至少要花上两个星期。

  而且还得期待天童在这段期间都不会动手。太过奢求了。

  但是,尽管自己认为不可能,一定要行动。

  现在他们能做的,就是尽其所能保护人民,等待黑乃回归,或是等待〈联盟〉援军抵达。

  这个当下,只能尽力。

  不只有彼方这么想。

  负责指挥疏散的自卫队、警察、魔法骑士──人人都这么想。

  彼方的目光偶然停留在其中一人身上。

  那是一名资深骑士,从黑乃手上接手指挥。

  他是〈审判天雷〉海江田勇藏。

  「各位前来避难的民众!请不要推挤,听从联盟职员、警察或是自卫官的指示,慢慢开始移动!插队会造成危险,请千万不要插队!我们魔法骑士在此向各位民众保证,一定会保护各位,平安疏散所有民众!所以请各位民众不要惊慌,冷静移动!」

  海江田的嗓音很符合他魁梧壮硕的体魄,十分响亮。

  怒吼声也是如雷贯耳。

  彼方参加特别徵召时,曾经在战场上听过几次。

  然而,他雷鸣般的嗓音却挡不住人类组成的浊流,显得细如蚊鸣。

  正当彼方望向海江田的时候──

  「等一下!凭什么要我们离开九州去避难!?」

  一名妙龄女子发出歇斯底里的质问声,在这股喧嚣中仍然非常刺耳。她一把揪住海江田的西装衣领。

  彼方认得这名女子。

  她是伊藤,之前来骚扰过〈若叶之家〉。

  「喂,你别这样。」

  「老公你闭嘴!」

  这名身材瘦弱的男人应该是伊藤的丈夫。伊藤瞪了丈夫一眼,让他噤口,继续逼问海江田。

  「为什么我们不只要逃离福冈,还得离开九州!找你们这些魔法骑士来,不就是为了打倒那个会招来灾害的罪犯吗!?快点打倒他呀!」

  「请恕我无法详细说明作战内容。太太,麻烦你冷静点。」

  「这要我们怎么冷静!!真要说,还不是你们这些魔法骑士太不中用了!我付那么多税金给政府,不是让你们在这里摸鱼!快去战斗啊!」

  「等到状况许可,我们当然会去战斗。所以请您尽快前去避难──」

  「我叫你们现在马上去啊──!!」

  伊藤一边捶打海江田的胸膛,一边抗议。抗议声已经和尖叫没两样。

  但她再怎么捶,仍然动不了海江田强壮的身体分毫。

  伊藤拿海江田没办法,也累了,不支瘫坐在地,开始猛搔头。

  「啊啊,够了,烦死了!刚买的房子!公司!工厂!什么都没了,然后还要跟美国打仗!这叫我们之后怎么活啊!为什么!?为什么我们非得受这种苦!我受够了、我受够了!烦死人了啊啊啊啊啊啊!!!!」

  「够了,你冷静点!」

  「妈妈……」

  「啊啊啊啊啊啊啊!!!!」

  头发甩得乱七八糟,哭天喊地。

  她一头乱发,哭到流鼻水,之前的贵妇人气息荡然无存。

  她看不见、也听不见周遭的一切。

  不顾儿子害怕想哭的模样,也不理会陪伴身旁的丈夫。

  ──毕竟和她有过一面之缘。

  彼方看海江田既困扰又无奈,沿著玻璃阶梯走下去,打算帮忙──

  「啊……!」

  随著一声清脆声响,彼方见到了那景象。

  一名刚迈入老年年龄的妇人打了慌乱的伊藤一巴掌。

  这名妇人不是其他人。

  正是〈若叶之家〉的院长,西方寿子。

  彼方刚才就是在找她。

  「在孩子面前,怎么能露出这副荒唐模样。」

  「你说、什么……」

  「伊藤太太,您到处说我们的坏话,甚至胡乱灌输孩子错误观念,那倒无所谓。毕竟世上不存在真正完美的父母。孩子长大的途中,总有一天会明白是非对错……但是,不管你有什么苦衷,都不能在泪眼汪汪的孩子面前,露出自己丢人的一面!!」

  西方平时脾气温和,现在竟然气得横眉竖目,喷著口水,用力斥责伊藤。

  彼方和西方认识这么久,从未见过西方如此愤怒。

  但伊藤生性倔强。

  被人打了巴掌,不可能默不作声。

  她马上站起身,揪住西方的胸口。

  「少说得那么嚣张!你倒好了!丈夫孩子都死得早,老到有空闲跟外人玩扮家家酒安慰自己!现在碰到灾难也没有什么财产可失去,真轻松啊!!」

  「──!」

  下一秒,彼方感觉自己的大脑深处,接近中枢的部分一阵热烫。

  彼方基于自己的职权,知道员工的过往。

  西方深爱的丈夫与孩子,都在伐刀者引发的案件里身亡。

  伊藤竟敢掀人伤口,还讥讽对方很轻松。

  西方始终对〈若叶之家〉牺牲奉献。彼方见证过她的贡献,岂能容许伊藤胡说八道?

  彼方开口,准备吼出自己无法压抑的愤怒。

  但是──

  「…………!」

  她的愤怒并未成声。

  因为最该愤怒的那个人──

  「我的确没什么可失去。」

  她一改刚才的怒容,沉稳地说道。

  「……!?」

  西方的反应完全出乎意料,伊藤吃了一惊。

  这惊讶也让伊藤错乱的情绪暂时冷静下来。

  西方没错过这瞬间,直视著伊藤──

  「但是我不想失去任何一个孩子。我失去了一切,但那些心爱的家人仍然赋予我笑容。只要是为了那群孩子,我随时可以付出这条老命。伊藤太太……你也和我一样,不是吗?」

  「……!」

  西方说道,朝伊藤脚边看了一眼。

  伊藤的儿子小诚站在一旁,仰望慌乱的母亲,一脸担忧。

  「妈妈……不要哭嘛。」

  「小诚……唔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她的孩子尽管自己怕得想哭,仍然担心母亲。

  伊藤见状,掩盖双眼的焦躁顿时烟消云散。

  她使劲拥住孩子,低声抽泣。

  伊藤仍然在哭泣,但双眸已经恢复理智。

  已经不要紧了。

  伊藤带著小诚,走回队伍等待避难。

  另一方面,她的丈夫不断向海江田鞠躬,为妻子失控致歉。

  接著,他也向西方鞠了躬。

  「……给您添麻烦了。您认识内人?」

  「我在城里的育幼院担任院长,敝姓西方。很高兴认识您。」

  「育幼院,也就是说你是〈若叶之家〉的……!」

  伊藤的丈夫诧异地瞪大眼。

  「很意外?」

  「啊,不好意思。那个,听内人说……那间育幼院环境很糟糕,没想到里面的员工竟然这么温和……」

  伊藤可能在家里也向丈夫乱传谣言。

  「哈哈哈。」西方闻言,笑了笑,像是听见玩笑话。

  「大家都很善良。请您有空一定要来参观一下。」

  她对伊藤的丈夫这么说。

  伊藤的丈夫不禁露出苦笑。

  「……如果能再回去那座城市就好了。不对……就算回得去,也不知道自己的家还在不在……」

  「没问题的。」

  「咦?」

  「人只要活下去,什么问题都有办法解决。没问题的。」

  (…………)

  甘拜下风。

  彼方在远处看完一连串的经过,这么心想。

  她包容了那些谎言、错误、现实──甚至是敌意。

  西方一开始一定没有这么宽宏大量。

  是至今六十余年的人生,打造了她。

  人总是反射性以愤怒回应谎言,以更多的敌意回应敌意。

  自己和刀华还远远不及她。

  她们比西方幼稚多了。

  正因为她们还很稚嫩──现在的刀华需要她协助。

  「西方院长。」

  「哎呀,彼方,辛苦你了,还忙著疏散。」

  西方一见到彼方──

  「事情好像越来越严重了呢……刀华和泡沫还好吗?」

  她忧心地问道。

  她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天童引发事件之前。

  刀华和天童单独出门,泡沫随后又追了出去。西方一直很担心他们。

  「还好。」彼方点头回应。

  「他们都没有大碍,只有泡沫受了伤,还在休息。只不过……」

  「只不过?」

  「刀华有点承受不住。现在不能放她一个人。但是我还有工作,有很多事必须由贵德原家的人出面处理。所以我没办法陪著她。西方院长,您能不能去照顾刀华?」

  「这样呀……刀华从以前就努力过头了呢。」

  西方一听,悄声说道。似乎不太惊讶。

  彼方第一次见到刀华那么畏缩。但西方或许见过彼方等人未曾见过──刀华从未在彼方他们面前展现的那一面。

  「我知道了。她现在在哪里?」

  西方答应彼方,顺著彼方走过的玻璃桥走回去,前往大学医院。

  彼方目送西方离开,忍不住松了口气。

  「总之可以先放心──」

  就在这时。

  「啊!终于找到了!贵德原──!」

  一名青年大声呼喊,奔向彼方。

  他是武曲学园的男学生,头上绑著印花头巾。

  〈浪速之星〉诸星雄大。他在这次状况发生时,率先赶来。

  「人多到爆。不过,都要移动九州北部所有居民了,人多也不意外啦。」

  「诸星同学,你在找我?有什么问题吗?」

  彼方一问,诸星点了点头:「对对对。」

  「虽然找东堂也一样。你们是破军的学生会成员吧?之前在东京联盟分部巧遇的时候,不是看到一个破军的女孩子,跟贪狼的藏人待在一起?头发很长,高个子──」

  「你是说绫辻同学?」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应该是吧。你知道怎么联络那女孩吗?」

  「知道,学校的资料库有联络方式。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诸星想知道绫辻绚濑的联络方式?

  而且是在这种紧急时刻。

  诸星严肃地回答:

  「贵德原应该隐约发现了,现在要疏散太勉强。」

  「……!」

  「你看,这么一大群人。万一天童明天就搞个跟福冈一样的魔法,事情就大条了。死者人数随随便便都能超越福冈那时候。而且新宫寺理事长现在不在这里。」

  「……是,我也这么认为。」

  彼方刚才也有同感。

  但这和绫辻绚濑有什么关系?

  「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我想增加一下选项。」

  「选项?请问是什么意思?」

  彼方满脸疑问。诸星说:

  「我差一步就能宰了那老头。但是我知道有个家伙,能帮我弥补这一步。我要把那家伙叫到九州来。我是不知道那老头想干么……但不能再让他乱搞。就让他见识一下,年轻人也不好惹的。」

  他嘴角勾起笑意,毫不畏惧,又充满挑战欲。

  ◆◇◆◇◆

  逃离九州。

  居民面对现状,嘈杂声满载著慌乱、愤恨,以及恐惧。

  刀华所在的四楼病房也听得一清二楚。

  「…………」

  人群彷佛漆黑潮水,流过街道。刀华从病床上望了人群一眼,心想。

  这个方法很难拯救大多数人。

  既然疏散弄得这么混乱,还不如镇守在原地,等待黑乃归来。

  刀华想到这里,马上又发现这个念头有错。

  听说自己昏迷的时候,天童甚至引发了大地震。

  就算不论地震,还有他攻击泡沫时使用的火焰伐刀绝技。

  建筑物内依旧危险。

  面对天童操纵灾难的力量,根本没有地方称得上安全。

  既然如此,只能尽可能让人群远离威胁,逃一人是一人。

  联盟日本分部的方针很正确。

  从这里看不见,但靠海居民应该已经得救了。

  现在当地的魔法骑士没有人伤得了天童,只能顺从联盟的方针,尽可能让更多人逃跑。

  他们只能祈祷,黑乃能在天童第二次出手之前赶回来──

  刀华思考到一半,指甲戳进颤抖的肩头,蜷缩背部。

  ──在天童出手之前?

  居然得期望敌人可能晚行动,太可笑了。

  换句话说,他们只能放弃主导权。

  把自己的生命。

  把当地居民的生命。

  全都寄托在危害他们的敌人身上。

  这是多么狼狈不堪。

  「……我竟然这么弱小…………」

  「没有这回事。」

  「──!?!?」

  下一秒,刀华感觉自己的心脏爆炸了似的。

  全身毛孔顿开,喷出汗水。

  怎么会──大脑尝试否定现状,却办不到。

  她认得刚才那声音,那温柔和善的嗓音。

  「啊、啊啊啊……!」

  声音是从病房房门传来。她望了过去。

  她内心描绘的那名人物,就站在门口。

  色如枯叶的破旧和服,枯木般细瘦的身体。

  是他,〈大炎〉播磨天童。

  「啊、哈──呼、呼……!」

  刀华一见到他的身影,全身怕得发起抖来。

  牙根甚至抖到合不起来。

  内脏不断痉挛,呼吸有一下没一下。

  这股颤栗,深入骨髓。

  刀华面无血色,呼吸急促──

  「见到我,却没办法唤出灵装。你已经被我击溃心灵了呢。你很害怕我。」

  天童明明瞎了,却彷佛看得清刀华的模样。

  「我明白。被彻底决定好、无力抵抗毁灭到来。死命挣扎仍然难以摆脱绝望──这是多么令人惧怕。比起和死亡比邻而居的战场,这股恐惧远远超过其数倍。」

  他缓缓接近刀华──

  「真可怜……」

  温柔地轻抚刀华的脸颊。

  「噫、啊、唔~~~~~~!」

  冰冷的体温滑过脸颊,刀华的身躯猛地一震,无比害怕,张大的双眸落下一滴又一滴的泪水。

  她不时张开嘴,想大声尖叫,喉头却又发麻,无法出声,只能像风箱一样,发出乾涩的声响。

  刀华的眼眸彻底屈服,不剩半点战意。

  天童见状,露出哀伤的神情。

  「你的光芒曾经光彩夺目,现在却这么黯淡……你已经看见那条锁链了,是不是?我代表著『死亡』,而你的极限化成锁链,紧紧绑住了你。」

  「……!」

  「那锁链太过牢固,令你退缩。可以的话,真想把所有困难交托他人,拔腿就跑。你是这么想的,对不对?但是,不可以。只要你扯开那条锁链,上天就会降临在你面前。上天会将『恩宠』赐给跨越尽头的人。所以,为了让刀华小姐再次反抗我,反抗命运,我今天要来告诉你一件事。」

  天童说完,缓缓起身,俯视著刀华。刀华无力地瘫坐在病床上。

  「就在今天的稍后,我会再次攻击这块土地上的人们。」

  他宣告,绝望即将到来。

  「──!!」

  「冰灾〈红莲地狱〉──庞大的暴风雪将会包围整个九州。你们似乎尝试逃离九州,但我不会放过他们。我会冰冻海水,把所有人关进严寒牢笼。风雪将会不间断地吹袭,冻僵居民的身体,皮肤因寒冷而碎裂。只要三天,所有人都会死得一乾二净,育幼院的孩子们也不例外──」

  「不要啊啊!快住手!」

  绝望点燃刀华的心灵,瞬间忘记刚才的僵硬。

  她爬起身,咳血般地嘶吼,朝一旁的天童伸出手。

  她想抓住天童。

  但是刀华的手仍然像墓园那时一样,抓空了。

  宛如要抓住云雾。

  碰也碰不著。

  另一方面,天童却张开五指,双手抓住刀华的头──

  「──那你只有一个选择!就是由你,亲手打倒我!!」

  「咿……!」

  天童说著,眼窝喷洒翠绿魔力光,犹如火光。

  刀华近距离直视天童的样貌,畏惧心再次复苏。

  她忍不住闭紧眼,想要逃离眼前的恐惧。

  天童却不允许她逃避。

  他的手指强行撑开刀华的眼睑,斥责道:

  「不能撇开目光!不直视困难,要如何战斗!来,看著我,憎恨我,然后打败我!我打算毁了那间美好的育幼院,杀死那群善良孩童!只有你能打败我!没有别的方法!我代表著你们所有人的『死亡』。绝不会有一丝怜悯。」

  「~~~~……!」

  刀华现在的感觉,就和墓园那时候一样。

  两人靠得如此接近,却如同相隔两地。

  她无法触及眼前人的身体,更无法理解对方的心思。

  「你放心,上天慈悲为怀。祂一定会赐给刀华小姐『恩宠』。上天是如此宽容,连我这种落魄之人都能获得赐福。来,鼓起勇气。」

  天童的用词、神情、语气,一切的一切都饱含著「爱」。

  (插图009)

  然而他的行动却如此偏离他表现出的「爱」,难以理解。

  刀华不由得问道。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质问这股疯狂的缘由。

  天童闻言,语气带著一丝哀叹,答道。

  「正因为我双眼不视物,才能看得更远。已经没有时间了。东边的天空正要降下永夜。那片深沉漆黑的夜色,会吞噬众多生命光辉。」

  「!?」

  永夜。

  她在墓园对付天童时,也曾听天童提过这个词汇。

  当时刀华还听不懂意思,现在却闪过一丝灵感。

  从这块土地往东去──美国大平洋舰队正突袭首都东京。

  「现在东方孕育的异变即将展开。像刀华小姐以及其他人那样微弱的光芒,瞬间就会消失在永夜里。所以我必须在各位受害之前,将各位引领到上天身边……我必须指引你们。唯有这个方法救得了你们。我之所以苟延残喘存活至今,全是为了这一切……!」

  天童坚毅地说完,放开刀华。

  他解下自己颈子上的树枝十字架项炼,放在病床上。

  「刀华小姐,我相信你的坚强。请你一定要扯开那条锁链,赢得上天的『恩宠』,前来杀死我──只有仰赖上天伟大的慈爱,才能拯救人们于水火之中。」

  下一秒。

  天童的身影一阵摇晃、模糊,接著如雾水般消散。

  引力带来的压力原本捆住刀华的心脏,此时也随之散去。

  「呼!哈啊!咳咳、喝呃……!」

  内脏终于恢复功能。

  刀华呕吐般地张大嘴,拚命吸取氧气。

  她重复呼吸,脑袋终于恢复运转,思考著。

  (那个人、究竟……)

  看到了什么?

  她试图伸出思绪厘清对方的想法。

  然而,她没有时间悠哉思考了。

  「啊……!」

  窗户开始喀哒喀哒响。

  一股寒意爬上背脊。

  这不同于刚才。刚刚是引力造成精神上的寒意。

  肌肤确实感受到外在气温下降。

  「难不成──」

  『这里是应变中心广播。刚才收到气象厅最新消息,福冈市发生局部气温变化。稍后将协调全体应变措施。请B级以上魔法骑士,以及各单位管理层级职员,前往大学第一教室大楼正面大厅会合。重复一次──』

  联盟的紧急集合广播证实了最糟糕的推测。

  ──就在今天的稍后,我会再次攻击这块土地上的人们。

  天童如他的预告,开始行动了。

  惨剧并未放慢脚步,确实地一步又一步逼近。

  恐怕等不到黑乃返回九州。尽管〈世界时钟〉是日本首屈一指的A级骑士,她可是要对付大国的军团,不可能那么快赶回来。她说只会花三天,但这时间仍然很紧迫。刀华也明白这一点。

  黑乃已经赶不上了。

  只能以现有战力讨伐天童。

  除此之外,没有第二条路。

  而方法──确实存在。

  床单上放著树枝十字架。

  刀华一望著十字架,天童引力遗留的影响便深深勾起恐惧。

  但是,他告诉刀华。

  不可以移开目光。

  只要跨越这份畏惧,「恩宠」就在另一端等著她。

  天童的大部分话语都令人摸不著头绪。

  但是,刀华能够确信一件事。

  那就是,他没有说过一分一毫的谎言。

  他确实是基于善意行动。

  他想要引领伐刀者获得「恩宠」──也就是〈觉醒〉。

  强迫刀华这些伐刀者,去体验跟自己一样的〈觉醒〉过程。

  那么,前方一定存在。

  这令人不寒而栗的死亡恐惧。

  无处可逃的宿命威胁。

  当自己撕裂、跨越这些困难,就能掌握打倒天童的力量。

  「我一定得做……一定要打败他……」

  刀华喃喃说道,手伸向十字架。

  接著,抓住。

  于是──

  「……我、我得战斗!」

  下一刻,刀华再次回到那座山丘。

  寸草不生的铅灰色山丘顶端。

  她手无寸铁,被绑在十字架上,宛如罪人。

  周遭还是围绕著天童,人人手持〈天丛云剑〉。

  刀华见到这幅景象,暗自心想。

  她第一次看见这光景,不懂个中之意,非常慌张。现在她明白了。

  自己心中对于最难逃离的「死亡」,化成了这幅景象。

  在自己年幼时……她不记得是几岁的时候,曾在图书馆读到一本有关基督教的书籍。

  书上附了插画,记载凡人残忍地处决了圣人。依稀记得自己看到这段描述,突然感觉很悲伤,而且很害怕。

  这段记忆在深层心理化作「死亡」的形象,呈现在眼前。

  也就是说──

  (这些画面,全是妄想……!)

  无数锈迹斑驳的剑尖,轻轻刮过裸露的肌肤。

  铜锈的凹凸勾破皮肤,产生小小的刺痛。但这些全是幻想,源自于自己的畏缩。

  没错,包括这道文风不动的锁,以及眼前无数的天童。

  一切都是虚构。自己面对无法抗拒的死亡宿命,心生怯懦,便用这幅景象阻止自己挑战命运。

  (既然如此,我必须用自己的意念超越它!)

  天童的所作所为,都是基于善意。

  那么他口中的一切,一定都是真实的。

  只要克服、压制这些幻想,就能到达〈觉醒〉阶段。

  那么──

  (不可以逃避……!要战胜自己的软弱,斩断锁链!)

  自己非做不可,不能不挑战。

  她一定要在现在这一刻──超越自己的宿命。

  不然,她再也没有手段拯救自己重视的人们。

  她一个劲地扭动身躯,束缚仍旧牢固。

  无论她再怎么使力,不动就是不动。

  剑尖不再轻抚皮肤,静止不动。

  接著,深入。

  开始压迫皮肤。

  (唔、这种感觉一点都不痛!不痛……!)

  她咬紧牙根。

  全是幻象。

  这不是现实。

  所以她不会死。就像刚才一样。

  那么要她重复几次都行。

  不管几次,她都要试。

  直到扯断这道锁。

  再多痛楚都要忍耐。

  她发誓,激励自己,下定决心。但就在这一瞬间──

  处处剧痛涌进刀华身躯,轻易拋飞她所有的决心。

  『啊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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