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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解放眼罩



  九尾狐所放出的魔力实在相当强大,若与其一对一战斗,说不定连乔斯卡都无法取胜。

  其说明了为咲夜家所杀害的人们的怨念,是多么地深沉。

  九条尾巴化作龙的形状进行攻击,如此就能清楚知道——那是他们对咲夜家的虐杀所展开的复仇。

  但即使如此,九尾狐应该再过不久就会被杀掉了吧。一次与两个神物为敌,再怎么样都不可能获胜的。

  再说,麻里所持巨镰的腐蚀效果也十分有效。在防人镜子的保护下,她不断奔窜于尾巴之间,对尾巴进行斩击。

  小枫的刀也不容小。她精准地描摹着麻里所砍出的伤口,使伤口裂得更深。

  总而言之,正因为有反镜乱舞的完美防御,两人的攻击力才得以发挥到极致。

  即使如此,九尾狐依旧未被打倒。它一被砍伤,伤口就自动迅速愈合。

  本来给予咲夜再生能力的,便是这只九尾。既然是能力的根源,当然拥有相同的治愈力。这样下去的话,九尾狐便会无止尽地持续作乱吧。

  不过,另一个神物在此时露出了獠牙。

  「好——我掌握到诀窍了!」

  伊尔弥周围的空间突然出现了锁链,那锁链朝九尾狐伸去,一圈一圈缠绕而上。

  狐狸因而再也无法行动,只能待在原地发出充满怨恨的咆哮声。尾巴所进行的抵抗,以及伤口的再生全都停止了。接下来就只能被一味地蹂躏了。

  「可悲可叹哪,淡樱之民们,尔等即便身死,魂魄归于星球,却仍要将怨念流于地表,一味地进行破坏……但既攻入吾国秋凤,便是尔等运数已尽之时。将尔等一击斩杀,便当作是吾所赐予的慈悲吧。宠臣招来,急急如律令——大枫!」

  「现世大人,请您不要召唤那个东西!那会让我羞耻万年呀!」

  突然间,小枫变成了巨人。

  不,真正的小枫其实并未改变。那巨人是防人所操纵的傀儡。小枫的分身比变身成龙之主

  的卡萝蕾娜还要更加巨大,其握着刀摆着架式,巍峨耸立着。由于实在太过巨大,裤裙下的风光一览无遗。

  「啊啊啊啊啊!混帐!伊尔弥不准看!现世大人求求您了,请解除召唤吧!再这样下去小枫就嫁不出去了!」

  「哈哈哈,毋须担心。若真如此,吾会将尔娶进门的。」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因此毋须手下留情。挥下大刀吧,大枫!」

  大枫的刀以疾风迅雷般的速度往狐狸头上挥下。

  伴随着一声怒号,狐狸的身体陷入地面里。地面碎裂声、骨头碎裂声和肌肉被压碎的声音交杂在一起,掩过了狐狸的惨叫。

  但即便如此,九尾狐依旧活着。大枫这一击连伊尔弥的锁链也一并斩断了,狐狸从落下的洞穴中缓缓地爬了上来。

  「它还能动……!?」

  伊尔弥发出惊讶的声音,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九尾狐怎么看都是受到了致命伤,一般野兽大概早就命丧当场了吧。

  但是,九尾不过是假借野兽的姿态而已,其实质并非野兽。因此就算看似内脏之物涌出、脸庞遭到挤碎、眼球跌出眼窝,也无法判断这对它而言是何种程度的伤害。

  不过原先那股强烈的压迫感已然消失,它的步伐也变得摇摇晃晃,看来应该是奄奄一息了。

  然后,为了给它最后一击,麻里正朝它跳跃而去,伊尔弥的锁链也同时朝它伸去。

  这就该结束了。不留任何痕迹。

  他们应该是这样想的吧。但是——

  「还没、结束——」

  咲夜奔跑着。她丝毫不介意窜遍全身的疼痛以及出血,用尽全力奔跑。

  流出的血化成龙刺入地面,像弹簧一般蓄足弹力,一口气将咲夜弹了出去。

  咲夜所飞往的方向,是麻里与九尾的中间。

  「咲夜姊姊!?」

  麻里露出惊讶的表情,但挥下的巨镰已经止不住了。

  「血龙,飞吧!」

  那即将贯穿咲夜脑门的巨镰被血龙的嘴所制止。

  麻里就这样在空中停了下来。

  「我不会让麻里杀害任何人。」

  接着——

  「你这是在同情我吗,樱咲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知它哪里还留有这种力气,九尾狐发出尖锐的吼声,九条尾巴不停胡乱甩动,而咲夜与麻里皆在其甩动的范围之中。但血龙将全部的尾巴都咬住,完全制住了它的行动。

  「我不会让任何人杀害麻里。」

  咲夜的血龙紧紧咬住巨镰与九尾,同时将双方制止。同时,伊尔弥、防人和小枫也都待在原地不动,只静静地观看着事情的发展。

  「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你到底有什么脸来对我说这些话!你不杀我吗?不让我杀戮吗?那么这无数的怨念又该何去何从!这些愤怒、憎恨,又该朝谁发泄!」

  若不是因为咲夜插手,九尾狐早已被麻里杀掉了。它在攻入这座宫城之时,就注定了终焉的命运。

  即便如此,咲夜作为最后一位淡樱王室的成员,如此向她过去的子民回答道:

  「朝我发泄就行了。」

  咲夜认为这是理所当然到了极点的答覆。

  「本来你们的愤怒即是对樱家的愤怒、对我的憎恨,只是因为无法收拾,而四处发泄罢了。所以,只要杀了我就行了。」

  「……你难道以为这样做我就会满足了吗!」

  「若只杀一次还不满足,那就不管你杀几次都行。只要使用你的再生能力就做得到。不管是一万次还是一亿次,就算是多到数不尽的死亡,我也全都挺身接受。就算你要持续杀害我直到这世界终结为止也无所谓。若中途想不到新的杀戮方法,我也会一起想。我曾被母亲以各种方式拷问,所以这种事情我可是清楚得很。」

  咲夜如此说道后,便将麻里抛向远处。

  「呀啊!」

  麻里发出尖叫,在伊尔弥面前落地。

  于是咲夜再次正面面向九尾,并将抑制住它行动的血龙全数解除。

  狐狸的伤已因自身的再生能力而完全愈合。这样要杀咲夜就不成问题了。

  然而,九尾狐却过了许久,仍迟迟不发动攻击。

  「你在客气些什么?」

  咲夜歪着头表达疑惑。

  于此瞬间,一条尾巴朝向天空高高举起。

  「要杀淡樱王室之人,何须客气!我就如你所愿地杀了你!从此再不旁视他人,就只持续杀你一人,直至永远!」

  那巨大的尾巴朝咲夜的头打来,一击便将咲夜上半身打飞,成为肉片四处飞散,剩下的下半身则倒在地上。就在此时,藉由九尾所持有的魔力,咲夜的身体又快速再生了起来。

  再怎么死都死不尽、死不了,唯有痛觉仍维持正常。一般人在正常状况下根本体验不到的疼痛,此时一举流入咲夜脑中。

  啊啊,就是该受到这种对待啊,否则就不是樱咲夜了——咲夜如此感慨。

  「咲夜姊姊——!」

  「咲夜——!」

  麻里与伊尔弥试图跑近,但咲夜一见状,立即厉声喝止。

  「别过来!要是你们出手阻碍,我会讨厌你们的!」

  咲夜控制血龙飞向伊尔弥等人的方向,形成一堵墙,使他们无法走近。

  咲夜总是觉得,自己真的是太愚笨了,以至于总想不到该怎么做才得以补偿自身的无数罪孽,而现在自己终于想到了这个方法,所以绝不会让他们阻挠。

  九尾狐张开血盆大口,将咲夜一口吞了进去。咲夜先是被尖牙利齿撕裂,再被舌头运到深处。看到比自己身高还要巨大的臼齿逼近而来的光景后,咲夜的视线便转为一片黑暗。她被磨碎,运到胃中。

  不可思议的是,咲夜还保有意识。虽然已经失去五感,但唯有痛觉仍相当清晰。魔力从九尾狐流入自身,咲夜的身体又再生复原。

  但此处是胃液的海洋,一切事物都不断地被溶解着。复原与溶解以相等的速度进行着,咲夜便形成一种如软体动物般黏稠的姿态,持续承受着疼痛。

  剧、痛——这种词汇早已无法表达其实际感受。本来人类的痛楚只要死亡便会终结,但咲夜所感受的痛楚却越过了死亡。那种痛楚本来不应存在,正因为是不死之身,她才会感受到这种折磨。

  当然,这些都还只是序幕。过去在被母亲拷问之时,这种程度的疼痛可是一天二十四小时毫不间断的,因此九尾狐根本不可能如此便感到满足。

  咲夜的身体浮上胃液的表面。她没有手脚,也没有皮肤,肌肉与脏器皆暴露在外并持续溶解着。如此的咲夜眼中捕捉到了一个黑影。那黑影呈现人的形状,但却毫无起伏,因而无法看清其细节,给人一种只有黑影在晃动的感觉。那黑影碰触到咲夜的瞬间,一股强烈的形象流入脑中。

  那黑影正是怨念之一,是死于淡樱的其中一位亡者。与之碰触之后,咲夜便被迫体验他死去之时的状况。

  黑影不只有一个,而是不断从前后左右、四面八方聚集而来,轮流碰触咲夜。

  被火烧死的体验,被水淹死的体验,被斩杀的体验,被毒杀的体验,饿死的体验,被迫亲子互相残杀的体验——这些近乎无限的樱家之罪,咲夜在一瞬之间都体会到了。

  这太痛苦了。若声带平安无事,咲夜大概早已大叫出声。狐狸说了,这种痛苦会持续到永远。那么咲夜也就只能接受了。

  要是因此而精神发狂的话,就太说不过去了。咲夜必须维持正常的精神状态承受一切,否则就不算是接受惩罚。

  ——来吧,下一个是什么?

  咲夜做好心理准备等待着,但胃却开始蠕动了起来。咲夜在这阵蠕动影响下,被吐到了体外。

  她与胃液一同被吐到地面,身体仍是不完全的状态。她现在这个样子太恶心了,如果小孩子看到的话,夜晚肯定会做恶梦呻吟的。

  接着,九尾狐紧紧盯着咲夜不放。

  「怎么了?」

  终于发得出声音了。

  「……不干了。」

  九尾狐的回答实在令人惊讶。

  「我是……我们是想要复仇,想要践踏因恐惧而放声哭喊的王族,想要咬碎撕裂他们拼命讨饶的喉咙。就像用锉刀锉削他们的灵魂一般,要让他们见识何谓人间炼狱,让他们好好看清楚自己所干下的恶行。我们本是希望如此的……但你是怎么回事?实在太不像话了。从一开始就一心想要赎罪,不管怎么攻击你,你都把那些痛楚忍下来,简直就像是在殴打稻草人一般。无聊至极,一点感觉都没有。所以,不干了。」

  先前那充斥满溢的憎恶气息,不知何时已然消失,到处都感觉不到了。

  「但,你这样就满足了吗?」

  「当然不满足。樱咲夜呀,想让我满足的方法只有一个。将我组构而成的怨灵,其数高达百万……你就去拯救与这同等数量的生命吧。不,甚至还要更多。只要你还活着,你就要去拯救你那双眼所映照出的一切事物。你就用这个方法,去抵销樱家所犯下的罪行吧。」

  九尾狐以沉重的低声嗓音如此说道。

  将双眼所映之物,尽皆救赎——咲夜无法想像这是多么困难的事。她瞬间便理解,这不是应该任意想像的事情。

  即使如此,咲夜依旧点点头。

  「若你们能因此而得到救赎的话。」

  接着,九尾狐看起来像是笑了。

  咲夜来不及确认那是不是错觉,狐狸的身体就破碎了。九条血龙从碎裂的身体中飞出,朝咲夜飞来。

  由于没有脚,因而咲夜无法逃跑。再说她本来就没打算要逃跑。

  九条血龙刺入咲夜体内,如刨挖咲夜身体一般钻了进来。钻进来的地方,感觉热烫难当。

  这股感觉,咲夜十年前也体验过。那时,她在森林中捡到受伤的幼狐,感觉也是这般灼热。

  对了。咲夜就是在感受到这份热度之后,才开始能使用回复魔法的。

  而现在,再生能力又回来了。

  手脚逐渐长了出来。溶解了的皮肤逐渐恢复。作为惩罚而背负的伤痕,也全都受到治愈。

  这就是怨念们的意志——「我们不允许你以死亡来逃脱,你就到临死之前都继续救赎他人吧」。

  咲夜身负了在一般人看来简直与人间地狱无异的任务。即使如此,咲夜依旧仰头向天——

  「谢谢你们。」

  ——如此轻声说道。

  2

  爱丽儿抱着卡萝蕾娜疾驰了好一段路,然后闯入已然化成一片火海的红舞怜城镇中。

  他们贯穿一栋逐渐崩塌的房屋墙壁。墙壁碎片割破衣服、刺进皮肤。

  但最让卡萝蕾娜感到疼痛的,还是剌在自己脖子血管里的爱丽儿的利牙。

  「你这个家伙……快点放开我!」

  她抓住爱丽儿的紫色头发,勉强将爱丽儿拉离自己。但咬在脖子上的力道丝毫没有减弱。爱丽儿之所以被顺利拉开,是因为卡萝蕾娜的皮肤也随着一并被剥开了。

  随着一阵皮肤剥离的声响,血开始从卡萝蕾娜的脖子喷出。

  爱丽儿见状低声说道:

  「唉呀,真可惜。」

  接着便将从卡萝蕾娜脖子上咬下的肉片咀嚼后吞下。

  「不准吃啦!」

  契诺希裴尔的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这道银色弧线打中爱丽儿的头部,仿佛把球拍开一般地将爱丽儿打飞出去。

  爱丽儿将对面的墙壁贯穿,跳到了屋外。

  依旧砍不断。卡萝蕾娜双臂上残留着仿佛用铁棒殴打巨大岩石般的冲击。

  幸好周遭的人似乎都已经逃走了。毕竟宫城都发生了那么大的骚动,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这样就不用担心会连累到他人了。

  卡萝蕾娜打起精神,朝爱丽儿追去。

  跑出房屋到了街道上,她才总算看清了城内的惨况。宫城附近受到战斗余波影响,烈火仍熊熊燃烧;距离宫城较远之处,凡是九尾狐通过的足迹,也被蹂躏得看不出原来的样貌。

  这到底死了多少人呢?卡萝蕾娜咬牙切齿地想着。

  此时,一阵笑声从背后逼近而来。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啧!」

  卡萝蕾娜的反应,随着时间经过也变得敏锐了起来,即便是来自背后的奇袭,她依旧在一瞬之间便回过头用剑挡下。

  但爱丽儿果真是只怪物。

  他把朝自己挥来的剑当作踏脚垫一踏,转换了方向,一边翻转身子,一边跳过卡萝蕾娜头顶,接着便在空中疾驰了起来。

  他踢着周遭房屋的墙壁,一次也未曾落地,呈闪电状地在卡萝蕾娜身旁来回奔驰。

  每当两人错身而过时,爱丽儿便伸手攻击,与卡萝蕾娜的剑相碰,发出金属碰撞声响。

  「啊啊,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我好像快要变得不正常了!我好想杀掉你,杀掉你太令人愉悦了,但是但是,又还不想杀掉你,还想要再多品尝这种感觉!因为能陪我玩这么久的,也就只有你了嘛!如果艾莉丝也在的话,她就能帮我想些好主意了呢。不过也没办法啰。来吧,就让我们两人来度过一段美好时光吧!」

  「吵死了,少得意忘形了!」

  爱丽儿踢墙壁借力的动作并非魔法。虽然看起来很荒唐,但那的确是物理性的力道。既然如此,卡萝蕾娜应该也做得到才对。一思及此,她便立即付诸实行。

  结果,成功了。

  虽然无法像爱丽儿那么快速,但至少她也和爱丽儿踏上了相同的高度和轨道。

  战场从地上转移到空中,飞散的火花数量暴增至数十倍。

  红舞怜的道路全都是以直线构成,卡萝蕾娜与爱丽儿便在其中一边短兵相接,一边向前奔驰而去。

  ——我变强了。

  在战斗中,卡萝蕾娜产生了这样的自觉。若战斗对手是爱丽儿,自己为了追上她,就能变得更快、变得更强。

  原来如此。的确,她也还想再多多享受这种感觉。

  「但是,若不赶快结束,伊尔弥可是会担心的!」

  「——啊啊!」

  以这一击为界,攻防发生了逆转。

  并非由停萝蕾娜以剑来挡下爱丽儿挥来的手臂,而是卡萝蕾娜以剑进攻,爱丽儿将之防御。

  这是卡萝蕾娜的剑速凌驾了爱丽儿的身体能力的结果。

  「好痛、好痛喔!」

  爱丽儿如此叫道,其白色洋装上浮现出赤红色斑点。

  那是卡萝蕾娜的剑首次割破爱丽儿具有钢铁硬度的皮肤的瞬间。

  那只是非常小非常小的伤口。但虽是如此,零与一依旧天差地远。零再怎么相加都还是零,而一则能不断向上叠加。

  「啊啊,好痛喔!上次感受到这种疼痛,已经是和爱莲娜玩的时候了呢!真的好开心啊!呐,你也是这样觉得的吧?——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可不是在跟你玩!」

  卡萝蕾娜用尽浑身力气将剑往下一挥,朝爱丽儿头顶直击。

  爱丽儿一边笑着一边从空中战场脱离,落到地上跳了一阵后撞进一栋建筑物里。卡萝蕾娜也着地,从后追了上去。

  一定要给她致命一击。只能这样了。

  和爱丽儿之间的对话无法成立。即便两人说的是相同语言,但思考方式却完全不同,无法期待两人之间能够相互理解。

  因此必须将她斩于剑下。

  这对卡萝蕾娜而言是第一次杀人,但若不动手的话,就会有几千几万倍的人被爱丽儿所杀。

  但是,自己究竟是否真的有办法杀人?这疑问依旧存在心中无法拂去。

  「好了,觉悟吧!」

  为了振奋自己的精神,卡萝蕾娜如此大喊后,便冲进爱丽儿所在的建筑物中。

  在那里,卡萝蕾娜见识到了地狱。

  那里有很多人。恐怕是为宫城的骚动感到恐惧才聚集而来的吧。大家全都面色苍白、全身颤抖,凝视着站在房间中央的爱丽儿。

  爱丽儿将一个女孩子的头从脖子扭断,正津津有味似地吸着从中流出的血液。

  「啊啊,活过来了。口渴真的是很痛苦呢。呐,你要不要也喝喝看?」

  爱丽儿的白色洋装被染得一片血红,他将无头的女孩子的身体递给卡萝蕾娜。

  喷出的血沫溅到卡萝蕾娜脸颊上。

  「…………」

  她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可能杀不了爱丽儿呢?要铲除这种怪物,根本不需要任何觉悟。从根本上而言,把这东西当作人看待,这件事本身就错得离谱。

  自己只要早个五秒杀了爱丽儿,那个女孩子就不会死了。

  卡萝蕾娜已经完全不想再出声对爱丽儿说话了。

  她踏进房中。

  接着在还来不及眨眼的一刹那,剑的尖端已经贯穿爱丽儿的眼罩,深深刺进她的左眼之中。应该已经成功刺进大脑内了。

  以该处为支点,她用剑将爱丽儿的身体举起,往建筑物外一抛。

  「该分出胜负了。死吧。」

  直到刚才为止,卡萝蕾娜还从爱丽儿身上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团结感。在逼近极限的攻防战中,她不断思考着对方会如何行动、会如何攻击,自己又该如何防守。

  她在心里某处暗暗觉得,自己能够一秒一秒不断变强,是拜爱丽儿所赐。

  但她错了。

  这个世界上,也存在不该活着的人物。

  因此将爱丽儿消灭,便是卡萝蕾娜的任务。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爱丽儿明白自己身上开了一个洞。

  明明是艾莉丝特地用眼罩帮我堵住的。不行了。会掉出来。自己会变得不再是自己。

  瞧那银发少女到底给我干了什么好事——由于爱丽儿的半副身躯也参杂着爱莲娜的部分,因此他才能维持着现在的状况至今。

  现在爱莲娜的脑浆不断从左眼滴落出来,他逐渐回复为纯粹的爱丽儿。

  他不会再称呼对手为朋友,也不会再进行游戏,只会立即对眼中所见的人物进行吸血。遇上谁就算谁倒楣的大屠杀。

  ——看吧,我又开始干渴了。啊啊,不行了。压抑不了。好舒服。

  突然间,爱丽儿的样子一变。

  他本来还勉勉强强算是在讲人话,但现在卡萝蕾娜只听得到如猛兽一般的低沉吼音。

  本来脑浆都从左眼的洞中流出来了,竟然还能动,这就已经十分异常了,那个样子看起来更像是只怪物了。

  「真是不死心啊——」

  正当卡萝蕾娜打算给予最后一击之时,爱丽儿伴随着一阵爆炸声,开始加速。

  他的初始速度已经快到在一瞬间内便从视线中消失,是至今为止最快的速度。

  丝毫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感到任何气息,卡萝蕾娜突然察觉背后一阵剧痛。她背上的皮肤被从上到下划开了一条一直线的伤口。

  巨大音量从四面八方传来,无法锁定爱丽儿的所在位置。在那以前,太过巨大的声响便已震得头脑发疼,平衡感麻痹,声响化作物理冲击在腹部撞击着。

  明明看不到爱丽儿的身影,地面却不断被开出新的坑洞,周遭建筑物也不断遭到破坏。那些都是他所踢过的痕迹吧。

  除此之外,周遭气温也开始上升。本来还以为是宫城附近火焰的热度传来,但事实并非如此。是爱丽儿高速疾驰所发出的声响让空气分子产生高速震动,再加上摩擦生热的加成,使周遭变得宛如温室一般。

  即使如此,卡萝蕾娜依旧用剑抵御着爱丽儿的攻击。

  爱丽儿所经的轨迹产生的雾气、踢向地面或墙壁的角度、踩穿落足点的声音与划破空气声音的差异。这一切现象即便用尽契诺希裴尔族锐利的五感,也无法完全捕捉。不过,她还是稍稍捉到了一些端倪。

  卡萝蕾娜便凭靠着这些令人感到不安的情报,以将线穿过针孔一般的正确性,持续抵挡着爱丽儿的攻击。其频率一秒钟超过十次。

  爱丽儿的速度仍不断上升,卡萝蕾娜的体力逐渐被削减。她确信若再这样下去,自己在三十秒内一定会被杀掉。

  既然如此就只能反击了。要打乱爱丽儿的攻击姿势,并取下他的首级。

  ——要怎样才做得到?

  卡萝蕾娜脑中所浮现的,是小枫单手持刀的刀法。

  白天和小枫战斗时,卡萝蕾娜用双手使出浑身一击,却仍被小枫以单手拨开。那是相当不可思议的招式。

  虽然两者之间存在着刀与剑的差异,但两人都是拥有双手双脚的人类,对方做得到的事自己应该也做得到。

  卡萝蕾娜以单手握剑,并且本能性地将全身放松。她相信那才是为了迎击的最理想架式。

  刹那之间,无法以肉眼捕捉的爱丽儿身影,与卡萝蕾娜的剑交叉撞击。

  一阵旋风卷起,周遭一带的瓦砾被卷至空中。其中夹杂着一只手臂。

  卡萝蕾娜四肢健全。

  爱丽儿也一如往常地向后跳同,在墙壁上着地。

  然后——

  她停下来了。卡萝蕾娜的双眼清楚捕捉到了爱丽儿的身影。

  一位失去右臂、失去左眼、白色洋装被鲜血染红,却仍笑着的紫发少女。

  「是你输了!」

  卡萝蕾娜成功将爱丽儿的突击挡下来了。虽然那角度仅有些微差异,但爱丽儿的着地地点已确实改变。爱丽儿也因此而失去了立足之处,无法再次加速。

  这样一来,就算爱丽儿再次以快到看不见的速度冲过来,其时间点与方向已是一目了然。

  因此,要砍下他的脑袋可说是轻而易举。

  卡萝蕾娜恢复两手持剑的姿势。

  与此相对,爱丽儿双膝一弯,重心放低,消失了。

  ——来了。

  为了砍下爱丽儿的脑袋,卡萝蕾娜挥起剑,剑与空气摩擦发出一声声响。

  她丝毫没有手下留情。这样应该——就能确实将其斩杀。

  然而事实上,令人无法置信的是,她没感受到任何手感。挥空了。

  「……咦?」

  卡萝蕾娜大吃一惊,那并不单只是因为自己的攻击落空。爱丽儿的攻击也落空了。

  不。与其说是落空,不如说是——没发动。

  爱丽儿的身影,以及疾驰的声响,全都消失无踪了。

  夜晚为寂静所包围,仿佛方才的战斗只是一场谎言。

  只有一阵短暂的爆破声响起。

  砰——发出这样一声怪异的响声。

  接着,数道红色光点从天而降,伴随着肉块烤熟的味道。

  爱丽儿失去一半大脑之后,原先就已相当稀薄的思考能力又流失了许多。他化为一具只依靠直觉反射来行动的肉块人偶。

  那里不存在丝毫美感,仅有无限的丑陋;是连恶意都称不上的,某种邪恶的事物。

  不用说对手了,他已连自身的安危都丝毫不再挂虑,因为负责判断这部分的脑细胞已经流出来了。

  所以他才能超越极限地翔舞。

  正因为超越极限,才如此强大;正因为超越极限,才导向了自我毁灭。

  摩擦的热气不只让外在气温上升,也不断在自己体内堆积,导致血液开始沸腾。但并不仅止于此,最后还化为水蒸气爆发而出。他从体内炸裂开来,四散的肉片熊熊燃起,为夜晚的红舞怜装饰上一朵鲜红色花朵。

  爱丽儿的性命殡落的瞬间,他在临终的最后一瞬,终于回复了正常。

  在那不满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内,爱丽儿对卡萝蕾娜表达了感谢。

  ——谢谢你陪我玩了这么久。下次要让我吸血喔。

  当然,这股意念并没有传递给卡萝蕾娜。

  但是,只要爱丽儿自身心满意足,那他就已经幸福无比。

  3

  「咲夜——!」

  伊尔弥击破挡住去路的血龙,往咲夜的方向跑去。

  然而,穿越血龙墙壁之后,并没有看到九尾狐的巨大身体,只有咲夜独自坐在地上。

  她以一如往常的呆愣表情仰头望向伊尔弥,略歪了歪头表达疑惑。

  「怎么了?发出那么大的声音。」

  「呃,那个……你问我怎么了……」

  由于咲夜自己表现得太过平常,导致伊尔弥甚至有一瞬遗忘记了自己为何如此慌张。

  「……开玩笑的。抱歉让你们担心了。但,已经结束了。」

  咲夜如此说着,露出浅浅的笑容。

  这一句话终于让伊尔弥放下了心。

  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办到的,但咲夜确实使用了力量以外的方法,使那只九尾退散了。这应该是只有她才能做得到的,相当值得尊敬的事吧。

  「这样啊。还好你没事。真的。」

  「嗯……所以,请你不要这样一直盯着我。」

  咲夜双颊飞上两朵红云,忸忸怩怩地用手臂遮住身体。

  「……啊!」

  接着伊尔弥才终于注意到,咲夜现在一丝不挂。

  与卡萝蕾娜不同,她的身材凹凸有致,而且也颇有魅力。

  如白玉般的肌肤上毫发无伤,漂亮得使人不禁看得出神。

  但现在可不能看得出神。

  「抱、抱歉!」

  伊尔弥慌张地别开视线。

  但咲夜明明是自己说不要看的,却在伊尔弥别开脸后立刻从正面抱了上来。

  「……咲夜?」

  「这样紧紧贴着的话,就怎样都看不到了。」

  咲夜在伊尔弥耳边低语道。

  「呃,话是这样说没错啦,但……碰到了喔……?」

  「正如我所愿。」

  完全搞不懂。

  如果卡萝蕾娜看见这光景,恐怕会发生比九尾狐还要恐怖的灾害。

  但咲夜却紧紧贴着伊尔弥,一点也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此时,不知从哪里传来防人偷笑的声音。

  这实在是耻辱至极。

  「那个啊,咲夜。我们现在应该要去救卡萝蕾娜才行……」

  以此为藉口——实际上他也是相当担心卡萝蕾娜,所以想快点去找她。

  不过卡萝蕾娜的安危已毋须伊尔弥操心了。

  「伊尔弥!我赢了喔!」

  那道精神饱满的嗓音从远处传来。听到那声音,伊尔弥放心地松了一口气。但同时,也觉悟到自己即将面对修罗场。

  「我自己一个人也能够战斗喔!现在我连伊尔弥都赢得——呃!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你们在做什么啊啊啊啊啊哇啊啊啊啊啊啊!」

  卡萝蕾娜满脸通红,银发倒竖地厉声叫道。一举一动都正如伊尔弥所预期的一般。

  「你、你在野外,紧紧抱住全、全身赤裸的咲夜!咲夜还陶醉地,把脸靠、靠在伊尔弥胸膛上!而且伊尔弥还用尽力气不肯放手!」

  「呃不,我可完全没有施力喔……」

  「『伊尔弥我爱你。』『我也是喔,咲夜。』『啊,不行……我自己脱……』『我想脱你的衣服嘛。』『……变态。』『咲夜,你很漂亮喔。』『真是的,好害羞……』你们一定是在做这样的事对吧!你们这些色鬼啊啊啊啊啊啊,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卡萝蕾娜擅自进行着莫须有的妄想,自顾自地大叫了起来。原来人可以错乱到这个程度啊。伊尔弥为此感到佩服。

  接着,咲夜还火上加油道:

  「对。你说的话分毫不差。我们的夜晚还很长。」

  她撒出这种毫无根据的谎言。

  现在已经任谁都无法阻止卡萝蕾娜了。

  「亚修忒,开火——————!」

  贯穿天际的吼叫,召唤来绿色幼龙。

  从空中滑翔而下的亚修忒将嘴大开,朝伊尔弥与咲夜吐出业火。

  「……意外的初次体验。」

  咲夜如此喃喃自语后,便与伊尔弥一同被火焰包围。

  4

  麻里也想像伊尔弥那样抱紧咲夜。

  但她做不到。

  麻里很喜欢咲夜,咲夜也总是试图保护麻里。麻里好想丢掉巨镰,回去做一个普通的女孩子。

  但她做不到。因为,麻里是艾莉丝·芬恩·诺玛斯的童女。

  她已经算不清自己至今杀了多少人,事到如今怎敢奢求能回去做一般人?

  咲夜为了赎偿自己的罪孽,将自己的身体交给了九尾狐。所谓接受惩罚,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做不到的……好可怕、好可怕!我杀了好多人,所以一定会接受好多惩罚!我没办法像咲夜姊姊那样啦!」

  因此她从咲夜身边逃走了。

  对麻里而言,咲夜太过耀眼。一直看着美丽的事物,就会明白自己是多么地丑陋不堪。她觉得自己已经比化粪池还肮脏,充满了腐臭味。

  「克里斯福大人……我们回到艾莉丝姊姊身边吧……」

  对现在的麻里而言,只有艾莉丝和克里斯福是家人了。能回去的地方,只有黎德岛的那间宅邸了。

  然而,她费尽辛苦终于找到的克里斯福,却已倒在地面,像一团破烂抹布一般。

  「克里斯福大人!」

  她跑近克里斯福将他抱起后,他睁开了眼睛。

  看来似乎还活着。麻里放下心中大石。

  「……是……麻里吗?因为眼镜碎了,我看不太清楚……」

  「是我,是麻里喔。呐,克里斯福大人,我们回去吧。艾莉丝姊姊肯定立刻就会替您疗伤、修好眼镜的。」

  「艾莉丝大人……」

  一提到这名字,克里斯福便沉默了。

  比起麻里,他更深爱着艾莉丝。这种情感是从何而来的,他也无从得知。但是,若是为了艾莉丝,克里斯福甚至可以轻易赌上自己的性命吧。

  「啊啊,艾莉丝大人,真是十分抱歉。不仅任务失败,您所借给我的种物,还偏偏被那个伊尔弥·秘维克给抢走了。但是事情还没有结束。艾瑞缇丝花的药还有剩。就算赔上我这条命,我也一定要将萨克鲁托耶·阿南西抢回来。」

  克里斯福以未聚焦的双眼望向天空,呻吟般地如此低语着。

  然后,他挥开麻里的手,站了起身。

  「您、您还不能动!我会负责把您搬到黎德岛的,所以克里斯福大人您就安静别动就行了!」

  「黎德岛?我还不能回去。啊啊,但是若麻里有个什么万一,艾莉丝大人一定会伤心的,所以你就早我一步先回去吧。我把工作完成后就回去。」

  克里斯福如此说道,从怀中拿出针筒。

  「等一下,那是第三针了对吧?会死掉喔!」

  克里斯福的肉体很明显地已经到了极限。

  在战斗中负伤,又被伊尔弥吸走了魔力。除此之外,还能观察到另一个异常状态。

  他的心跳和呼吸都不规则得有些刺耳,血管也上浮,令人胆战心惊。他的肤色已超越了苍白而呈现黑紫色。也就是说,不管什么时候暴毙,都不奇怪。

  这就是艾瑞缇丝花的副作用。它将使用者的魔力大幅增强,相对的,会给肉体带来极端接近致死量的负担。吉拉喀米山的萝菈,不过使用一次就死去了。

  而这样的药,克里斯福竟打算注射第三次。那肯定会在战斗之前便立即死亡。

  「不可以!」

  「放开我!」

  已极度虚弱的克里斯福无法将麻里挥开,但针筒的针只差一点点就要刺进他的脖颈了。

  此时,空中降下一道青白色光球,将注射器打得粉碎。

  「呐,克里斯福。我不是说了吗,连续使用最多只能两次。你变成了不听话的坏小孩了吗?」

  「艾莉丝姊姊!」

  一头金黄色头发随风摇曳的少女自天而降,那在麻里眼中简直如救世主一般。但艾莉丝却表情凝重,平时那如贤者般的微笑此时已丝毫不见踪迹。

  「爱丽儿死了。」

  「——!」

  听到这消息,克里斯福咬紧了嘴唇。不管怎么说,爱丽儿可是艾莉丝的童女,将其杀害等于是破坏了艾莉丝的宝物。

  然而,艾莉丝看起来并没有生气。倒不如说——

  「大家总是在半路上就不见了,总没有人能跟我走到最后。你难道也打算今天死吗?呐,拜托你了,别让我哭好吗?」

  麻里完全没想像过,艾莉丝竟会表现出这么悲伤的眼神。

  对麻里而言,艾莉丝是至高无上的存在。这样的存在,现在却祈求着对方「别让我哭」。

  「……真的是,非常抱歉。」

  「哈。没关系啦,也没办法嘛。今天就先回去睡下吧。惩罚下次再说。」

  「……是。」

  克里斯福不知是不是突然放松的缘故,闭上眼倒向艾莉丝怀中。

  艾莉丝接住他,接着转向麻里。

  「麻里要怎么做呢?要和咲夜一起走吗?」

  「——咦?」

  该选择哪一边?

  无法抉择。

  不,那是不对的。从她手握巨镰,为了艾莉丝而杀人的时候开始,她就已经没有任何选择余地了。她已经选择了艾莉丝。

  而且就算无视这些道理,她现在也是想和艾莉丝一起回去的。

  因为咲夜看起来很幸福。咲夜身边,有伊尔弥和卡萝蕾娜在。

  对艾莉丝来说,除了自己和克里斯福之外,她还有谁呢?虽然她大概有很多童女吧,但都没有人回来黎德岛。而若有人中途死去,艾莉丝还会哭泣。

  「我也要一起回去。这是当然的喔。」

  「这样啊。谢谢。」

  艾莉丝露出满面笑容。或许,这是麻里第一次看到艾莉丝真正的笑容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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