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于是,季节更迭,白雪消融。
我很习惯冷天气。
打从出生起便没离开这个地方、这座城市生活过,天气冷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所以我一直认为,千叶的冬天就是这样。
乾燥的空气、刺骨的寒风、从脚底窜上背脊的寒意虽然让人厌烦,但也不至于恨之入骨。
倒不如说,我觉得这已成为一种熟悉的感觉、理所当然的事实。
一言以蔽之,冷热只不过是程度上的差别,取决于是否经历过远超出当下标准的环境。也就是说,没体验过其他地方的冬天有多冷,自然无从比较。
因此真要说的话,我应该比较不习惯温暖,从未体验过其他温暖。
例如,吹在冻僵的指尖上,给予温暖的白色气息──
又或是用手套轻轻揪住的围巾,大衣摩擦的声音──
以及并肩坐在长椅上时,不经意相触的大腿──
身旁的存在带著的热度──
这样子的温度令我惶恐。我稍微扭动身体,跟坐在两旁的雪之下及由比滨保持一个拳头的距离。
夜里的临海公园除了我们三人,便没有其他人。望向天空,雪之下住的两栋式摩天大厦就矗立在那里。
海滨公园一带与站前商业区相隔一小段路。过了大马路,马上就是闲静的住宅区。虽然这里地处海边,多亏附近种了兼具挡沙与美观功能的树木,海风并没有冷到哪里去。
话虽如此,大概是因为附近没有其他人烟,再加上地面积雪,我依然强烈感受到冬天的气息。
日期仍停留在二月十四日。
这一天是情人节、小鱼乾日,也是妹妹小町参加我的高中──总武高中入学考的日子。
另外,还是我们一起去水族馆的日子。
从中午持续到傍晚的小雪虽然积得不深,草地、围篱上还是见得到雪的痕迹。
听说雪会吸收声音。
我不认为这么点雪会吸收声音。不过,我们三人确实都默不作声,纯粹听著彼此的呼吸,凝望宁静的夜晚。
薄薄一层银白色的雪景,反射月光和街灯的光芒。以现在的时间来说,四周算是颇为明亮。如果这里的街灯仍使用过去的银白日光灯,色调想必更加寒冷。
不过,白雪反射偏橘的灯光,看起来甚至有那么一点温暖。
尽管如此,一旦稍微触碰,积雪仍会融化消失。
缺乏真实感的暖光,让我了解在夕阳照耀下落入海中的雪并非幻影。
这道光诉说著下过雪的事实,以及这一天的存在证明。它还告诉我们,这些证明只要经过些微的温差及时间,就会失去踪迹。
基于好玩而碰触将会消融,基于恶作剧而拍掉也会消散。但就算是假装视而不见,置之不理,它也会逐渐消失。
倘若天气一直这么寒冷,是否就能维持原状?我忍不住思考起这种没意义的事,再假装打哆嗦,摇摇头甩开思绪。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小时候做的雪人就证明过了。
最后,我顺势站起身,正好看见公园角落有一台颜色以红色和蓝色为主的自动贩卖机。
准备走向贩卖机之前,我回头望向那两人。
「……要喝什么吗?」
她们互看一眼,随即轻轻摇头。我颔首表示理解。
我走到自动贩卖机前,从钱包里拿出硬币,喀啷喀啷地塞进投币孔。
平常喝的咖啡和两瓶红茶掉到洞口。我蹲下身,拿出饮料,放进外套口袋。
最后拿出的罐装咖啡明明很烫,握在手里却意外冰冷。一直拿在手上绝对会烫伤,所以我用扔沙包的方式轻轻拋接几次,同时思考它冰冷的缘故。
等到冰冷的手习惯铁罐的温度,我终于解开疑惑。
体感温度不过是一串数字,若不赋予这串数字意义,就只是单纯的数字。
我明白什么是有意义的温暖。我不是透过话语文字,而是亲身感受到,「温度」与「温暖」是不同的概念。不过,我也只是不久前才发现,所以没什么好骄傲。
比起以前用一百元硬币就能买到的温暖,隔著布料短暂相触的三十六度体温,还显得比较热。
我细细回味著当时从大腿传来,至今仍残留在胸口的余温,缓缓踱回原本的长椅。
我隐约察觉到,自己再也无法感受那股热度,所以想尽量拖延回去的时间。尽管如此,我也没有停下脚步。
因我离开而空出的位置,并没有人填补。先前不小心意识到那份热意后,更是如此。
插图005
到头来,我还是不明白,接近到什么地步,才是正确的距离。
所以,我一边想著「靠近到这个地方没问题」、「还可以再近一步」,一边慢步前进。
宛如这一年的时光。
走近对方,摸索著可以接近的范围,重新测量距离感。
一无所知的时候,总是毫不客气地大步前进;一旦有所察觉,立刻就得蹑手蹑脚。发现自己其实什么都不明白的时候,双脚已经连一步都动不了。
还差一步。至少半步。
我在这个距离驻足。
街灯像聚光灯般,照亮长椅和两个人影,伸向四面八方的影子色泽薄弱,有点模糊不清。
我愣愣地注视这幅景象,一语不发,拿出口袋里的饮料。两人面带困惑,但还是向我道谢,伸手接过。我留意著不要碰到她们的手指递过饮料后,把手插回空出的口袋。
这时,口袋内发出包装袋的窸窣声。
光滑的触感让我有些在意。稍微看向袋口,原来是稍早收到的饼乾原封不动地摆在里面。
饼乾没有增加,也没有减少。拍拍口袋也不会变多【注1:出自儿歌〈神奇的口袋(ふしぎなポケット)〉歌词】。
幸福不会轻易增加。彼得跟猎豹还是carrousel也都说过【注2:分别指日本艺人池畑慎之介、演歌歌手水前寺清子、艺人carrousel麻纪】。
头痛的是,虽然它们不会增加,却会轻易减少、失去。
我拿出饼乾,确认是否有破损。多亏里面放了粉红色碎纸丝防撞,饼乾毫发无伤。
我松了口气,正准备将它放回口袋时,突然听见轻柔的呼气声。
雪之下的视线停留在那包饼乾上。
「……好漂亮。」
她轻声说道,陶醉的眼神有如坠入爱河的少女。由比滨似乎对雪之下突如其来的话语吓了一跳,但随后立刻兴奋得往前倾。
「啊,嗯!这个袋子跟maste我挑了很久呢!」
「maste?什么东西?印度的招呼语吗?」
「那是namaste吧。maste指的是纸胶带(masking tape)。」
雪之下按著太阳穴,一副无奈的样子。
「你明明连打招呼都做不好,却知道一些有的没的。」
「说什么傻话?打个招呼就能营造出对话的气氛,不是很好吗?打招呼的用语可是必备知识。」
听我这么说,雪之下露出被打败的表情。
「在你心中,打招呼也算是对话啊……」
「嗯。所以我也尽量不跟人打招呼。」
「你也太不擅长对话了吧!果然是自闭男。」
对啦对啦,我就是自闭男嘛。「人如其名」这句话说得真好。话说回来,我竟然也习惯由比滨取的这个绰号了……以前我还会故意装可爱,红著脸别开目光,小声否定「人家才不认识名字这么丢脸的家伙」的说【注】。不对,我不记得发生过这种事。因为我一开始就放弃抵抗,接受这个绰号了嘛!【注3: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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