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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之段 钢骨试炼场



  ──感觉是个不幸的少女。

  踏进那家有名的「黄金骑士亭」时,你看见她,如此心想。

  「还可以。」

  「不错了啦,换算成金币共两百五十枚。以一天的收入来说挺多的。」

  从迷宫归来的冒险者,各自讨论著当天的收获。

  金币、武器的碰撞声。来回走动的女侍及服务生的脚步声。酒和料理的香气。

  不断重合,如同拍打在岸上又退回海里的海浪,灰暗的酒馆俨然是一片海洋。

  少女缩著肩膀坐在角落。

  光线灰暗,远远都看得见她拥有一头金发。身材娇小。从服装判断,大概是僧侣。

  待在那里,可能会在声音的海洋中溺毙,直接沉入海底消失不见的少女。 

  你隔著草笠注视她。

  在一群粗野的冒险者中显得格格不入──不过,没错,她是冒险者。

  你下意识将挂在腰间的弯刀深深插进刀鞘,确认它的状态。

  冒险者。

  你为了成为冒险者,来到这座城塞都市。

  你成为了冒险者。

  扛著粗糙铁斧,身材魁梧的矿人战士Dw a r fF i g h t e r。

  身穿闪闪发亮的铠甲,甚至带著随从的不知名骑士L o r d。

  打开卷轴,专注于默背咒文的,应该是森人魔法师E l f。

  还看得见圃人R a r e斥候在抢桌上的料理。

  而那张桌子,堆满你从未见过的财宝。

  ──唉呀,这就是城塞都市吗?

  「嘿,一直看来看去,会被人当成土包子喔?」

  像在责备人的声音,从你的肩膀下方传来。

  「别因为好不容易如愿以偿当上冒险者,就兴奋过头。」

  是你的堂姊。她将魔法师的短杖紧紧握在丰满的胸部前。

  她语带责备,自己却在左顾右盼,观察周围。

  带著女人修行成何体统。你是这么想的,然而……

  「真是,你没有姊姊我跟著就不行呢。」

  她如是说道。明明你们同为从乡下来到这座城塞都市的人,年纪也差不多。

  你叹了口气,缓缓摇头。能够依靠的是另一位同行者。

  那位同伴──半森人斥候像圃人似的,喉间发出「叽嘻嘻」的窃笑声。

  你轻轻用手肘撞了下装备皮甲的肩膀,回应你的是带口音的声音。

  「唉哟,老大,急什么咧。坐下来喝杯麦酒,才是最重要的。」

  「噢,大白天就喝酒?」

  「嘿嘿嘿,大姊,这也是冒险者的作风啦。」

  看到堂姊被他骗得团团转,你无奈地叹气。他真的不是圃人吗?

  「嗯──森人和圃人是兄弟。咱是半森人,算是堂弟吧。」

  「哎呀,那我跟你一样呢!」

  不仅不一样,正确地说,她是你的再从姊才对。你叹了口气。

  然而,半森人斥候说得没错。你渴了。因为你在炎热的天气下于户外走动。

  你开始眷恋麦酒的滋味。你点头同意,找到一张大小适中的圆桌,拿桶子当椅子坐下。

  然后向敏锐地发现你们入座,飞奔而来的女侍点了三杯麦酒。

  「啊,如果有掺果汁的水,我喝那个就好……」

  更正,是两杯麦酒和一杯果汁水。你看著堂姊告诉女侍。

  女侍对你的点餐回以微笑,跑进厨房。裙子底下露出一条狗尾。

  「是兽人Padfoot啊。」半森人斥候说:「也是啦──这里薪水不错。」

  他们拥有强烈的野兽特徵,想在文明社会赚钱,经常受到阻碍。

  光是刚才看了一眼,就能明显看出这家酒馆──这座城塞都市底下有大量的金钱。

  地下迷宫──死亡迷宫。

  那里有无限的钱财、宝物,以及源源不绝的怪物,看来此话不假。

  国王的敕令和谣言似乎是真的。你点头,调整腰间的刀的位置。

  过没多久,女侍端来三个木桶杯放在圆桌上。你大口灌酒。美味。

  「是说,」堂姊心情很好,笑咪咪地开口。「那孩子在做什么呀?」

  ──真是的。

  她用修长的手指指向你刚才在看的那名少女。

  半森人斥候「啥?」挑起一边的眉毛,接著立刻点头。

  「喔,那是鉴定师。」

  「鉴定?」

  「在迷宫里发现的东西总不会写名字呗,所以要找人调查。」

  否则会被商人当肥羊宰。语毕,半森人斥候伸出舌头小口舔拭麦酒。

  不过,在武器店不也能鉴定吗?你开口询问,他说「因为这样比较省钱」。

  「大部分的情况下,一般的术士独自进入迷宫,用不著出什么差错都会送命。」

  「那不是最坏的结果吗……」

  「大姊,总会有更坏的情况。」

  沦为尸人或怪物的饵食。或者迎来让怪物根本不敢吃的凄惨下场。

  半森人斥候没有明言,你用力点头。

  不过,既然她有能力鉴定……

  「是能看穿事物真伪的至高神仆从,而且还是主教B i s h o p吧。」

  说到主教,得拥有与其相应的才能方能报上这个名号,在神官里面也属于高阶的职位。

  当然也会有人顶著这个头衔招摇撞骗,但那名少女看起来并不像。

  既然如此,应该很多人会想邀她入伙──

  「那自己去找伙伴不就行了……」

  你说「搞不好是在等人」,堂姊却没听进去。你再度叹气。

  看到这个堂姊,你实在不想承认,然而……术士拥有珍贵的才能。

  虽说你也懂得几个奇策,战士职和施法者截然不同。

  那名少女是挑人的那一方──照理说。

  「是啊。」半森人斥候点头。「千万不能找信不过的冒险者。」

  说得对。

  用冒险者称呼他们是很好听,其实大部分是没饭吃的暴徒或流浪汉。

  尤其现在因为有迷宫的问题要处理,听说团队的审查基准也放宽了不少。

  毕竟即使是穷得有一餐没一餐的人,进迷宫一趟就可以不用怕饿肚子。如眼前的景象所示。

  现在的冒险者只要有力气,总会有办法生存。

  你自认跟那些流氓不一样,但从客观角度来看,你们是同类。

  必须凭实力获取他人的认同──

  「不管怎样,咱虽然是斥候,也不是不能当前卫。老大是战士,大姊是术士……」

  半森人斥候珍惜地喝著所剩无几的杯中物,将成员一个个列举出来。

  「一个团队差不多四到六人,希望再来两个术士吧。」

  「哎呀,你挺瞭解的嘛!」堂姊兴奋得两眼发光。

  「你该不会曾经进过迷宫……!?」

  「没、没有啦,只是听来的……哈、哈哈。」

  斥候乾笑著移开目光。

  你发自内心尊敬堂姊的这部分。

  「对了。」堂姊双手一拍。「那要不要邀请那孩子加入?」

  你努力试著发自内心尊敬再从姊的这部分。

  那么,该怎么做呢?就在你开始思考时。

  「嘿,鉴定的!」

  「昨天叫你鉴定的东西好了吗──!」

  吵闹的声音忽然贯穿酒馆的喧嚣声,响彻四周。

  「?」

  堂姊惊讶地往那边看。你也跟著看过去,明白了现在的状况。

  两位一眼就看得出品行不良──装备也不好──的冒险者,围在刚才那名少女身边。

  是战士吗?或是斥候?他们的装备差到无法分辨。

  「是的,昨天的份已经鉴定完毕。」

  少女抖了下身子,转头寻找声音的主人,以僵硬的语气回答。

  她从旁边的杂物袋中取出跟两位男性的装备差不多寒酸的武器,放在圆桌上。

  「钝掉的剑、生锈的炼甲、烂掉的皮甲?」

  其中一名冒险者激动得瞪大眼睛。

  「喂鉴定的,你是不是在骗人啊!」

  「怎么会!绝无此事……!」

  男子像要抓住她的领口般逼近少女,少女拚命否认,令人心生怜悯。

  明明在某些地方,怀疑至高神主教的正当性是会因不敬而遭到制裁的行为。

  「那就好。要是你敢唬我们,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吧?」

  「你会好好帮我们鉴定吧,嗯?」

  「……好的,我明白了。」

  脸蛋小巧的少女,默默对著冒险者扔在桌上的财物开始工作。

  这副模样既美丽,又散发出几分庄严的氛围──动作却稍显笨拙。

  而这似乎又惹到了两名男子,他们毫不掩饰地啧了两、三声。

  每次少女都会吓得绷紧身子,努力将手伸向武器,用指尖触摸。

  「……那些人真粗暴。」

  堂姊用手掩住嘴角嘀咕道。

  酒馆的喧嚣声也只平息了一瞬间。很快就变得吵闹起来,逐渐盖过少女的声音。

  八成是稀松平常的景象。

  你思考了一会儿,叫住晃著长兔耳走过来的女侍,往她手里塞小费。

  半森人斥候「噢」挑起一边的眉毛看著你。你向女侍打听那名少女的情报。

  「噢,那孩子……」

  兔人女侍将小费收进丰满的胸前,观察周围压低音量。

  「她很可怜。听说她在第一次的冒险出了点小差错。」

  所以才来到这座城塞都市,结果那次的失败似乎传开来了。

  半森人斥候喃喃说道「不稀奇」。堂姊则一副无法接受的样子,噘起嘴巴。

  「失败的话,重来一遍不就得了。」

  「因为很多冒险者会觉得这样容易触霉头。运气真的就是本钱。」

  「所以她才会被同伴拋下,在这边帮人鉴定……」

  「一个人也没办法去冒险,但总得赚钱养活自己。日子不好过啊。」

  讨生活不简单。你点头附和,视线再度移向少女。

  酒馆内的噪音虽然会盖过谈话声,不至于听不见她说话。

  「……不好意思,我不清楚。」

  「给我鉴定出一个结果啊。没用的家伙……」

  「是……对不起。」

  「就是因为这样你才会出错吧?」

  「对对对。剿灭哥布林对吧?用不得啊……」

  「在各种意义上用不得。」

  冒险者们发出好色又下流的笑声,嘲笑少女。她像只小老鼠般缩起身子。

  你碎碎念道「那些家伙态度真差」,女侍微微歪头。

  「奇怪,那些人性格虽然粗暴,平常脾气不会那么差呀。」

  「欸。」默默在一旁听著的堂姊,拉扯你的袖子。

  「要不要……邀那孩子加入?」

  你发自内心尊敬堂姊的这部分。

  「喔,老大。你要去喔?」

  你对半森人斥候点头,慢慢从座位上起身。

  然后将堂姊托付给他照顾,他笑容满面地回答「加油啊,老大」,送你离开。

  你在酒馆内行走,周围的冒险者纷纷瞥向你。

  你从女侍旁边经过,闪开故意伸出来想绊倒你的脚,动作始终俐落。

  最先发现你走过来的,是理应专注在鉴定上的少女。

  「那、那个,我在帮其他人鉴定,可以请你稍待片刻吗……?」

  从抿成一直线的嘴唇流泻而出的声音,若不是因为沙哑的关系,可谓如银铃般清澈悦耳。

  近距离一看,她的身材明显偏娇小,双手无助地在平坦的胸前交握。

  你下意识睁大眼睛。

  少女小巧玲珑的脸蛋上,双眼呈现浊白色,丑陋的伤痕覆盖在周围。

  难怪她动作笨拙,她的视力大概非常差。

  你努力放慢速度摇头,表示你不是来委托她鉴定的,面向冒险者。

  「啥?你想怎样!?」

  「给我滚一边去!想被丢进寺院吗!?」

  你告诉他们不该这样对待女性,得到的回应全是怒骂。

  他们似乎是外国人,语言不通。你微微一笑。

  「这两个人怎么这么没礼貌!不用顾虑,给他们好看!!」

  哎,先不管那个莫名其妙开始搧风点火的堂姊。

  你迅速向前屈身,用力往弯刀的刀柄一推,拿刀鞘的尾部撞向后方。

  「呜恶!?」

  胸口被这么一撞,冒险者发出含糊不清的惨叫声。

  推测是趁你注意力转移到堂姊身上时,绕到你背后的。动作还算俐落。你在内心称赞。

  「混帐东西……!!」

  另一个人反应也很快。你立刻起身,握著刀鞘的左手甩向前方。

  「呜!?」

  刀柄击中胸口。然而,对方也不是简单人物,没有弱不禁风到这样就会昏倒。

  两人应该将你视为敌人了。

  他们瞪大充血的双眼,跃向后方,手放在腰间的剑上进入备战状态,重整态势。

  你也背对著错愕的少女,鞋底在地上画了个半圆,侧过身子。

  「这家伙,是战士吗……!」

  「不,等一下!铠甲没有伤痕。是新手!这样的话……!」

  ──办得到吗?

  汗水滑落脸颊。你把重心放低,力气集中在握著刀柄的手上。

  既然要拔刀,就该做到一击必杀。杀不了敌人只会害你脸上无光。

  用不著担心堂姊。即使你们大打出手,半森人斥候也会想办法。

  自己会死,以及会给少女添麻烦。这两个重担压在你的肩膀上。

  事到如今你才有所自觉,自己在意想不到的状况下扛起重大的责任。

  进过迷宫的战士,而且还有两位,不晓得要拿出几分实力。

  对方穿著铠甲。你不认为砍断手脚就能抑制他们的行动。

  你对自己有信心。第一刀先砍断头部C r i t i c a l,收刀时再顺手杀掉另一个。

  办不到的话,顶多只会被他们压制在地上,剁成碎肉。

  你深深吸气,吐出一口短促的气。穿著皮袜和草鞋的双脚在地面拖行,寻找适当的位置。

  左手牢牢握住刀鞘,右手紧握刀柄。不能因为汗水而手滑。

  要拔刀吗?要拔刀了吗?要拔刀了。要拔刀了。拔刀。拔刀。砍下去。就是现在……!

  「吵死了,你们几个!!」

  这声怒吼彷佛会引起耳鸣,你重新意识到周围的景色及喧嚣声。

  充斥酒馆的一触即发的气氛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吱吱喳喳的交头接耳声。

  你转过头,坐在最里面的团队中,声音的主人站了起来。

  「……哼。」

  是一名让人联想到年轻雄狮、面貌精悍的美男子。动作优雅,散发出一股贵族风范。

  五官工整,身材却颇为纤细,乍看之下和属于挑战迷宫的冒险者的酒馆并不相衬。

  然而──看看那名男子身上闪亮的铠甲就知道了。

  被酒馆的微光照亮的,无疑是金刚石制成的铠甲。

  值得惊讶的是,他很习惯这身装备。

  和你的铜制铠甲不同,耀眼却看得出使用痕迹的装备,颠覆了外表给人的印象。

  就你看来,他肯定是身经百战的优秀骑士。

  「不、不是的,阁下L o r d。」刁难少女的其中一名冒险者,以颤抖的声音说道。

  「我们只是要教多管闲事的新人做人的道理……」

  「对、对啊。没有要给你添麻烦的意思……」

  金刚石骑士并没有马上回答。

  他看了你一眼,然后依序望向放在桌上的装备,以及吓得面色僵硬的少女。

  最后,他的视线终于落在两位男子身上,缓慢且冷静地开口。

  「我看你们的东西好像已经鉴定完了。」

  他的语气并非询问,而是像在确认事实。两位男子点头。

  「那就不用纠缠她了。看你们是要安静喝酒,还是尽速离去。」

  两位冒险者仍想说些什么,却被骑士的魄力震慑住,说不出话。

  经过片刻的沉默,他们毫不掩饰地啧了一声,将桌上的财物扔进布袋。

  「很好。」

  金刚石骑士的这句话,俨然是认可家臣行为的国王。

  两名男子粗鲁地大步走出酒馆,少女用看不清的双眼茫然望向那边。

  看来你被人帮了一把。你跟他道谢,骑士缓缓摇头。

  「见义勇为是很好,但此举并不明智。探索过迷宫的人和没探索过的人,力量差距太大了。」

  他说得没错,你也不得不承认。

  尽管你并未拔刀,从结果来看,你等于被对方逼到不得不拔刀的地步。

  那两个男人有两把刷子。你不认为自己拔刀后,有办法平安度过危机。

  这无疑是你的不成熟招致的事态。

  你亲身体会到知行合一的境界──随心所欲地行动有多么遥不可及。

  骑士却温柔地笑著叫你别介意,承认你高尚的行为。

  「但千万别大意。他们昨天还是六人团队。」

  你对金刚石骑士的这句话表示疑惑,他若无其事地接著说:

  「今晚只剩两人。失去了另外四人的灵魂。」

  ──被迷宫的「死」吞噬了。

  有人在窃笑。笑声像泡沫似的,从于酒馆内打转的声音之海里冒出,消失不见。

  你懂了。他们是打算回到故乡吧。

  所以才会怕成那样,跑去威吓人。因为他们不想承认自己遭到挫折。

  「你也要小心。」

  骑士拍了下你的肩膀,忽然睁大眼睛,脸上浮现柔和的微笑。

  「这把弯刀S a b e l不错。」

  他那些坐在对面圆桌的同伴,正在调侃他的行为。

  金刚石骑士回了几句话,缓缓转身走回原本的座位。

  这时你才终于吁出一口气,放松握著刀柄的手。

  ──真是的,怎么会这样!

  你满手是汗,心脏因紧张及兴奋剧烈跳动。

  还没进迷宫,就已经是这个样子。

  「哎呀,咱本来还想帮你一把,可惜动作太慢了。」

  忽然有人从身后跟你搭话,你吐出一口长气。

  看来你连不知何时走过来的半森人斥候和堂姊都没发现。

  「真是位帅气的骑士。有那样的人在,很令人心安呢。」

  「哎──有种好处全被人家捡走的感觉就是了。」

  所以呢?半森人斥候问道,你点头。

  「啊,那个……呃……」

  ──先跟这位愣在原地的少女,重新打个招呼吧。

  ★

  你是冒险者。

  听说了恶名昭彰的「死亡迷宫」的传闻,以迷宫最深处为目标,来到城塞都市。

  你坐下来说明的来历只有这么一句话,你对于简单将事情说明清楚很有自信。

  听见你简要的说明,堂姊露出灿烂的笑容,向对面的少女轻声说道。

  「你看。这孩子这么靠不住,我不放心让他独自行动,就跟过来了。」

  再从姊说的这些不重要。你轻轻摇头。

  你承认她对法术颇有研究,但哪有人会穿尖头鞋来冒险。

  你无视鼓起脸颊抱怨「这双鞋明明很可爱」的再从姊,将话题的矛头转向斥候。

  「喔。咱立志总有一天要将这种迷宫的秘密通通揭开,名震四方世界。」

  半森人斥候说出比起森人,反而更像凡人H u m e的动机,骄傲地拍了下胸膛。

  「老大想要攻略迷宫的志向感动了咱,咱就决定跟著他咧。」

  「你被魔法师恶作剧,中了吸引虫子的法术被困在树上的模样,真的很狼狈。」

  「唉唷……」

  然而堂姊笑著这么一说,那些好听的理由也变得徒具其形。

  斥候沮丧地乾笑,少女见状,紧绷的表情也放松了些。

  「我……」从口中传出的是微弱的声音。「……我本来也有那个打算。」

  「哪个打算?」

  「想处理迷宫……处理这个东西。」

  和平遭到破坏乃历史常理,自神代以来从未动摇过的四方世界法则。

  在暗处活跃的魔神之影、蔓延的疾病。世间动荡,人心荒废。

  以及──没错,「死」才是最大的问题。

  死于疾病之人起身袭击生者。

  遇袭的生者也沦为亡者,以人为粮,增加亡者的数量……灾祸持续扩散。

  若是不死者U n d e a d,只要出动所有的僧侣、神官,或许防得住。

  可是──镇魂的祈祷没有意义。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那不是因仿徨的魂魄而从地府爬出的人。

  混沌的漩涡不断扩大。秩序势力迟早会尽数遭到吞噬,回归黑暗。

  找出「死」之源头,予以根绝──国王的布告不晓得该说来得太晚,还是赶上了。

  过没多久,某位冒险者终于发现「死亡迷宫」。

  有人说──迷宫里有源源不绝的怪物。

  有人说──迷宫里有跟怪物一样无限的财宝。

  有人说──迷宫最深处有魔神之王。

  国王派出的第一批军队被迷宫吞没,有去无回。

  军队本来就没义务攻略充满骇人的死亡与陷阱的地下迷宫。

  他们的任务是防范越过山脉进攻的北方蛮族、南方蛮族,以及虎视眈眈,伺机发动侵略的邻国。

  或是迎击混沌大军──也就是说,迷宫乃冒险者的领域。

  于是形成了城塞都市。

  封住迷宫入口,做为有意潜入其中的冒险者的据点。

  冒险者们为了一攫千金和出人头地,以魔神王的脑袋为目标,挑战迷宫──

  「只要杀怪物,一天就能赚到在乡村从来没看过的钱。」

  「就算不论这一点,在迷宫里何时会送命都不知道。」

  「既然如此,与其去讨伐魔神王,不如继续杀怪物赚钱。」

  ──「死亡迷宫」至今依然没有被人攻略的迹象。

  你下达结论,少女点头小声回答「是的」。

  「……比起待在神殿……我想多少为这个世界做点事。」

  少女便来到城塞都市,召集同伴,想挑战迷宫。

  很伟大的志向。你坦率地称赞她。这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做到的事。

  事实上,你自己对于拯救世界一事并不在意,所以没资格说别人。

  再说,想怎么活怎么死,是当事人要决定的。你不该插嘴。

  尽管如此,她还是能为他人著想,并采取行动,这是相当高尚的行为。

  然而……你感到疑惑。何必当鉴定师,进迷宫探险不就得了?

  你问,少女绷紧身子,倒抽一口气。

  她先说了句「不好意思」,拿起水瓶往杯子里倒水──还不小心地把水洒出来──送入口中。

  「我、我……」

  接著,她调整了好几次呼吸,终于说出断断续续的话语。

  「……我来到城塞都市前,待在神殿里不肯出去前,也在外面冒险过……」

  你正想问「怎么了吗」,侧腹忽然传来剧痛。

  你的堂姊面带柔和笑容,用手肘撞你的侧腹。

  「在那次冒险中,」堂姊无视你,对讲话吞吞吐吐的她伸出援手,主动提问:「被同伴?」

  是的。少女低头肯定,单薄的肩膀颤抖著。

  「……他们说我连哥布林都解决不掉,进迷宫太危险。」

  我就被拋下了──她带著虚无缥缈的笑容说。

  哥布林。

  用不著说明,那是在这个四方世界最为弱小,不足为道的怪物。

  袭击村落。

  ──没什么大不了。

  至少威胁性大于小鬼的怪物,在「死亡迷宫」里面多得数不清。

  想拿起武器踏上旅程时,不该让那东西构成你的阻碍。

  虽然──你自己也不知道赢不赢得了刚才那两名冒险者。

  「……我在,第一次的冒险中…………失败、了。于是就,跑去投靠神殿……」

  你一句话都还没说,堂姊就用手肘轻戳你的侧腹。

  你用视线跟她抱怨「会痛」,再从姊却完全没听进去。

  你清了下喉咙,再度开口。

  被人当成鉴定师,原地踏步,有必要跟其他人说明原因吗?

  尽管这样讲太过直接,照理说,她没道理留在城塞都市受折磨。

  「那是因为,那个……」

  你询问原因,她像在害羞似的,瞬间支吾其词……

  「……我想为世界带来和平。」

  挤出一句简短的话语。

  「就算我没办法冒险,只要去帮助攻略迷宫的人……」

  ──就能为拯救世界做出一些贡献,的意思吗?

  回答完,她便低头陷入沉默。不时发出细微的呜咽声,双肩颤抖。

  对于少女那个行为,你一语不发,瞄了同伴一眼。

  「咦,啊,这、这个嘛。姊姊我……觉得没问题。」

  堂姊提心吊胆地望向半森人斥候。他甩手回答:

  「无所谓。不如说,咱有意见的话反而会被念吧。就这么定了呗?」

  你向两人点头,告诉她你们在找主教。

  「咦……?」

  听见你这么说,她惊讶地抬起头。

  听说能蒙神赐予鉴定权能的,只有主教级的圣职者。

  而到了那个等级,多少也会懂一些魔法,所以团队中有一位主教,相当令人心安。

  「那、那个,各位可以不用顾虑我的感受。我习惯被笑了……」

  少女以彷佛在讨好人的态度,露出无力的笑容,用黯淡无光的双眼茫然回望你。

  「那个,如果各位是要找我鉴定……用不著做这种事,我也会答应喔?」

  ……光看她的反应,就能得知少女至今以来遭受的待遇。

  你摇头回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再度表示你的团队在招募主教。

  「……我也很想帮忙,但我的客人都不是主教……」

  不不不。你又摇了一次头。眼前不就有一名主教吗?

  少女闻言,惊讶地瞪大眼睛凝视你。

  她的五官果然精致得如同雕像。只要没有眼睛周围的伤痕──不,就算有那些伤痕,也不影响她的美貌。

  「可、可是,我从来没进过迷宫……而且,我曾经被哥布林……!」

  「什么话,那种地方咱也还没踏进过。」

  半森人斥候笑著对害怕、困惑的少女说。

  「老大也是,大姊也是。大家都是新手啦。」

  「对呀。」

  堂姊听了,露出优雅的微笑慢慢回答。

  「我也还是经验不足的魔法师,我弟也是。」是堂弟。「他就只有那张嘴巴特别厉害……」

  唉。再从姊以刻意的动作,自然地吐出忧郁的叹息。

  「有位圣职者可以好好念他几句,姊姊也会比较放心。」

  …………好吧,虽然不是再从姊说的那样,确实需要一位补师。

  你只是瞪了再从姊一眼,清了下嗓子,重新开口。

  可以的话,能不能加入我们?

  「──……!」

  少女因你的提议愣了一瞬间,不久后,双唇抿成一直线,摸索著伸出纤细的手。

  你伸出粗糙的手回应,她用纤细的手指轻轻牵起你的手。

  握住你的手指软弱无力,还在瑟瑟发抖,不过……

  「……若各位不嫌弃,我很乐意。」

  你用力回握她的手,答覆第一次诚心露出笑容的她。

  ★

  「要不要去寺院看看?」

  半森人斥候看准女主教平静下来的时机,开口建议。

  「搞不好可以找到落单的。」

  他说「这是所谓的神的旨意」。你也想不到其他方针。

  你点头同意,各自付完酒钱,离开酒馆。

  「从今以后,大家是同一个团队,所以这些就是大家的钱了。」

  穿著高跟鞋(!)小步行走的堂姊,有时会说出颇深奥的话,你感到困扰。

  确实,武器、装备、道具等等,应该会是关乎全员生存率的共同物资。

  为了今后著想,得把钱整理在一起,先帮堂姊换双鞋子。

  「这双鞋那么可爱,有什么关系?迷宫里不也是石头地板吗?」

  啧,可恶的再从姊。她说的话无法辨别真伪,这样要你怎么反驳?

  你深深体会到自己不瞭解这座城市,也对迷宫一无所知。

  不过,才刚来到这边而已。用不著那么悲观吧。

  「……我只去过一次寺院。」

  在你思考之时,听见女主教用微弱的声音缓慢地说。

  「但我记得那里有很多冒险者,说不定……找得到同伴。」

  看她拿著将天秤与剑组合在一起的杖,可以判断她侍奉的神明是至高神。

  那么,这座城塞都市祭祀的是哪位神明呢……

  「是交易神。」

  女主教轻声告诉你。

  语气有些雀跃,大概是在高兴自己也有能做到的事。

  「……是掌管风与经商与旅行的神明……嗯。」

  不过,当事人似乎也有所自觉,为此感到害羞,接下来那句话音量变得更加微弱。

  「喔,那应该能保佑咱们。旅行和经商,跟邂逅和金钱相关嘛。」

  斥候立刻接著她的话回道,你使了个眼色,确认路线。

  不论宗派,每座城堡或要塞一定会有一间神殿、寺院,规模小一点的话则是礼拜堂。

  似乎是因为战斗时需要有个地方给人祈祷。虽然你不太明白。

  但从现实角度──不是情感上的问题──来看,你也能理解需要补师。

  幸运的是,你遇见了女主教──静静跟在队伍最后方的少女。

  然而,施法者原本就很稀有。如字面上的意思,一个人的才能会反映在咒文上。

  「话说回来,这里有好多家店喔。我还以为这座城市全是冒险者!」

  虽然从这位面带笑容,好奇地环视周围的再从姊身上看不太出来……

  尽管不太想承认,再从姊说得没错。

  于城塞都市的大街上往来的行人,大多是携带武器的冒险者,但除此之外的人也很多。

  推测是以冒险者──以冒险者从迷宫带回来的财宝为目标,聚集至此地的人。

  这座城塞都市的道路错综复杂。刚开始光是要直线前进,就得费一番工夫。

  走个五分钟就能亲身体会到,街道本身俨然是座迷宫。

  难怪交易神的寺院会盖在这里。财宝在「死亡迷宫」的深处沉睡著。

  往街上一看,酒馆、旅馆、武器店自不用说,不时还看得见几家时髦的服装店、餐厅和赌场。

  原来如此,的确。没地方用的话,宝石也只是一般的石头,金币只是个圆盘。

  「嘿,一直看旁边很丢脸耶?」

  你不经意地望向感觉可以找女人玩乐的店家,堂姊立刻从旁用手肘撞你侧腹。

  她手上拿著你没印象的发夹上的布。

  ──什么时候拿来的?你语带责备,再从姊挺起丰满的胸部回答「刚刚」。

  「真是,就算你是男生,未免太不贴心了。你过来。」

  「咦,啊……」被叫过去的女主教,困惑地微微歪头。「我吗……?」

  「嗯,转过去一下。」

  再从姊叫女主教转过身,拿起那块布。

  本以为是要帮她绑头发,那块布却盖在女主教看不见的双眼上。

  「呵呵,如何?我觉得我选的这块布触感还不错。」

  打完结之后,堂姊牵起女主教的手让她转回来。

  美丽的布遮住了那双看不见的眼睛,以及惨烈的疤痕。

  「果然,很难看……吗?」

  她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堂姊一副发自内心感到疑惑的模样,摇摇头。

  「不是啦,因为这样比较有神秘感,也比较漂亮呀!」

  对不对?堂姊笑著徵询你的意见。

  不知所措的女主教忽然面容扭曲。堂姊急忙抚摸她的背。

  「啊,你、你不喜欢吗?不喜欢黑色的话,那个,白色或蓝色……还是粉红色!?」

  女主教频频摇头,金发在空中荡出波浪。

  半森人斥候笑咪咪的。你吐出一口气,扬起嘴角。

  你发自内心尊敬堂姊的这部分,不过……

  这个再从姊真是的。你望向大街,以掩饰笑容。

  就在这时。

  一阵风忽然吹过街道,将混浊的空气带往天空。

  你被风吹得眯起眼睛,跟著仰望天空,看见了那东西。

  林立于前方的建筑物,屋顶后面有座尖塔。

  只要有风吹过,肯定每个人都会抬头望向那座塔。

  塔顶的风车随著气流喀啦喀啦地旋转,将风送往地面。

  原来如此,的确。你再次点头。

  ──这座城市需要交易神的寺院。

  ★

  「真是小气的叛教徒,给我出去。」

  一打开门,迎接你们的是颠覆了修女给人的印象──身材纤细、胸部平坦、弱不禁风──的话语。

  「可恶!什么叛教徒啊,这群贪心的尼姑……!」

  大概是修女拒绝帮他处理在迷宫中的诅咒、伤口,或是拒绝祈祷「苏生」的神迹。

  穿铠甲的冒险者扶著同伴,急忙离开礼拜堂,与你们擦身而过。

  光线从天窗照进,庄严地照亮石造礼拜堂的祭坛各个角落。

  实在不是适合谈论金钱的地方。

  「……该怎么说呢。」

  因此,你可以理解堂姊下意识板起脸的心情。

  ……算了,你不是来拜托他们治伤的。

  无论是贫是富,都不必担心。

  ──不过,城塞都市果然是冒险者的城市!

  你望向一旁,到处都是携带武器的人在祈祷。

  应该是在为自己立下战功或顺利归来一事感谢,或是向神祈祷正在治伤的同伴能平安无事。

  因为这间寺院聚集了不只治疗,甚至会使用「苏生」神迹的高阶圣职者。

  「苏生」──想让受到致命伤的伤患复活,需要高阶圣职者稳定心神,献上祈祷。 

  再说一遍,施法者本就稀有。更遑论高阶施法者。

  而同样的仪式,在迷宫执行会失败,只要改到寺院焚香,就会得到截然不同的成果。

  听说很多人会筹备钜款,委托这间寺院──

  「噢,请各位不要误会。」

  修女似乎发现了有其他人造访寺院。

  她低头欢迎你们,美丽的容颜漾起灿烂笑容。

  接著甩了下手中的免罪符,扭动纤细腰肢。

  这样一看能清楚看出,她的身体描绘出如同雕像的工整线条。

  「无论来者是谁,我们都会温暖地迎接,除了祈求神迹却不肯布施,搞不清楚状况的人。」

  不过信仰不足的话,神迹也不会发生就是了。

  她小声补充一句,半森人斥候露出「哇塞」的表情。

  眼尖的修女看见,依然带著和蔼的笑容微微歪头。

  「嗯?请问怎么了吗?」

  「啊,没有,咱们是新来的,想说为了保险起见,先来打个招呼……」

  「这样呀,非常值得赞许!」

  「快死的时候就麻烦各位哩……」

  紧逼而来的修女令斥候面色僵硬,被她的气势压住。

  这里可是与「死」战斗的最前线,前来参拜的人并非虔诚的信徒。

  而是以神迹为目的,来历不明,无异于流浪汉的冒险者。

  出于善良无偿提供服务,八成只会遭到剥削,被人滥用。

  神明慈悲为怀又一视同仁。

  要等他们真心悔过后,才会原谅那些利用信徒温柔心意的人。

  ──难怪,在这个断崖之地侍奉神明的人,不可能不拿出干劲。

  「那、那个,虽然只有一点……」

  女主教静静伸出纤细的手,应该不是看不下去两人的互动。

  修女接过她手中的零钱,仔细清点数量后,收进捐款用的布袋。

  ──果然该准备团队共用的钱包吗?

  「好的,十分感谢。哎呀,你是……」

  态度变温柔的修女忽然盯著女主教的脸看,眨眨眼。

  本以为她要针对连神明都治不好的伤说些什么……

  「……是吗?你找到同伴了。」

  这应该也是神的旨意。语毕,修女以美丽的动作在胸前画了个圣印。

  原来如此。看来她确实是圣职者。

  在你脑中浮现失礼的想法时,堂姊咕哝了句「没礼貌」。

  你无视她,对斥候使眼色。寺院里有他说的「落单的」吧?

  「对了。」斥候说:「那个,修女小姐。方便让咱们在这边找同伴吗?」

  「可以呀。」修女笑著回答:「因为我们的神也掌管邂逅与离别。那么我先告辞了。」

  修女优雅地一鞠躬,走向寺院深处。

  你问他这是什么意思,斥候先「咱也是听来的」讲了句开场白才回答。

  「咱听说有个叫『保存Preservation』的神迹。」

  ──这间寺院,好像不会放著伤患让他们死去。

  当然很多人因为不祈祷的关系而送命,不过只要愿意布施,他们从来不会吝于祈祷。

  也不会残忍到因为没捐钱就对濒死之人置之不理。

  因此,他们用神迹让还勉强留有一口气,却无法布施的的伤患沉睡。

  等待伙伴拿钱来的那一天。

  「但好像不是没有期限。他们说『苏生』和『保存』需要信仰。」

  半森人斥候用手指做出金币的形状,无奈地耸肩。

  「所以很多人为了提升信仰,进入迷宫。」

  原来如此。说明得如此清楚,你也能明白。

  受到足以让团队半毁的重创,不可能还留有能挑战迷宫的战力。

  他的意思是要找出那样的冒险者邀他们加入,就算只是暂时的也无妨。

  「哎──也有很多人直接被扔在这里……不问也知道。」

  斥候对修女走向的回廊前方,投以恐惧的视线。

  幸存者在进迷宫赚钱的途中再度全灭,或是找到其他同伴,或是离开这座城市……

  ──等不到伙伴前来的「那一天」的冒险者。

  那些被遗忘的冒险者,不晓得在这间寺院沉睡了多久。

  搞不好你未来也会是其中之一。

  「也是可以随便请人治疗一下,把治疗费算在那家伙头上啦。」

  斥候随口开了个玩笑,彷佛要对你的心情一笑置之。

  「说起来,咱们又没钱!」

  「……我不太希望发生那种情况。」

  或许是把自己的境遇跟那些人重叠了。女主教绷著脸点头,你也跟著附和。

  那是最后关头才会用到的手段吧。重点是,要有钱才能做这个选择。

  在你谈论这些的时候──忽然听见重物在地上拖行的声音。

  嘶,嘶,嘶,嘶,嘶。有五个。

  带有红褐色污渍的麻袋。用绳子绑在一起的麻袋,每个都大约可以装进一个人。

  「……什么东西呀?」

  堂姊面露疑惑。你低声说道「是尸袋」。该注意的是负责拖它的冒险者。

  「嗨,神官大人。可以请你帮忙埋五个人吗?」

  令人心荡神驰的声音,就是指这种声音吧。

  映入眼帘的是丰满的胸部勾勒出优雅曲线,用黑衣及铠甲包覆美丽身躯的美女。

  她手握长枪,全身缠著渗血的绷带,推测是从迷宫回来的战士。

  「埋葬啊……」出来接待她的神官以公事公办的语气询问:「联络过家属了吗?」

  「不必吧。好像没有其他人认识他们,我也不知道要找谁。」

  女战士回答的口吻也很平静,无情得可以用慈悲为怀来形容。

  「那么我来办理埋葬手续。」她无视一鞠躬的神官,放下背在肩上的行囊。

  比尸袋轻,但依然很重的袋子撞上寺院的石地板,发出喀啷喀啷的声音。

  直觉告诉你,是武器。八成是那些死者的装备。

  用不著多说,明显是同伴全灭的冒险者。

  她用疲惫不堪的动作抚摸脸颊,吐出一口气,慵懒地把头发拨到肩上。

  「啊……」这时,女主教发出微弱的声音。

  她竖耳倾听,黯淡无光的双眼直对著女战士。

  你因为刚才发生那种事,谨慎地把手放在弯刀的刀柄上,问她「熟面孔吗」。

  「是的。」女主教点头。「呃,她是冒险者,那个……」

  讲到一半,她露出十分尴尬的表情说道「这句话好像是多余的」。

  大概是不习惯讲话。你摇头叫她别在意,催促她继续说。

  「在酒馆的时候,她偶尔会找我说话……大概。」

  以她的情况来说,称不上「熟面孔」。你点头说道「是吗」……

  「哎呀,自我介绍这点小事,我自己来就行。」

  声音突然从身旁传来,你迅速退后一步,计算距离。

  失策。

  美女面带温柔的笑容,站在离你只有一步一刀的距离。

  从头发飘出的香甜气味,混杂著血与灰尘的味道。

  她俐落地滑进你的攻击范围内。

  她的年纪跟你差不多,你自认处在警戒状态,却看不清她最初的动作。

  ──这就是迷宫经验者的力量L e v e l吗?

  她不晓得知不知道你在内心赞叹,双手于丰满的胸部前合掌。

  「呵呵,你终于找到伙伴啦。太好了,我还有点担心呢。」

  「啊,是的。」女主教身体抖了一下,点头。「不久前的事……」

  「初次见面,头目。」

  女战士缓缓对你眯起眼睛,说出一个数字。

  「我是刚刚才变成自由身的自由战士r e e F i g h t e r……」

  面对露出艳丽笑容的她,你动作僵硬地点头,向她自我介绍。

  你告诉她你刚到城塞都市不久,正在召集同伴,她应了句「这样呀」。

  反应自然,难以想像不久前她才去委托人埋葬同伴。

  不过,她所说的数字是……?

  「噢,那是编号。名字。我成为冒险者是用来代替缴税的,所以啰?」

  小事而已。这句话一出口,你感觉到堂姊在背后扭动身子。

  你也不认为那是小事,但既然当事人不介意,外人就没道理插嘴。

  然而,堂姊似乎不这么想。

  「那个……你还好吗?」

  她战战兢兢,客气却直接地询问女战士。

  「没事啦。」女战士若无其事地甩手。

  「反正是昨天才在酒馆认识的人。」

  如果打从一开始就是同一个团队也就算了。听见她的补充说明,堂姊讲到一半的话卡在喉咙。

  「你们被迷宫……赶回来了是吗?」

  好像听见堂姊吞口水的声音。

  「只去了第一间墓室,然后就逃回来了。」

  她──你犹豫该不该用编号称呼她──斜眼瞥向你。

  那抹意味深长的眼神彷佛在对你拋媚眼,身为男性谁都会误会,然而……

  「如果你愿意邀请我,我会很高兴的。别看我这样,姊姊我很厉害的喔?」

  你握著刀柄思考,没有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询问其他人「你们觉得呢」。

  「多了个美女,咱没有意见。」

  首先回答的是半森人斥候。

  女战士「啊哈!」笑出声来,轻声说道「谢谢称赞」。

  她的语气似乎带有一丝杀气,究竟是不是你的错觉?

  「我也没意见……女性成员变多,是值得高兴的事。」

  堂姊接著说「探索过迷宫的人也比较可靠」。

  至于女主教──她似乎没想到自己会被问。

  她始终一语不发,看著你们讨论,你催促她回答,她只轻声说了句「啊,好的」。

  然后就没再说话,你只能猜测她好像是赞成的。

  既然如此──那么,该怎么做呢。

  「呵呵呵,怎么了?有什么好奇的地方吗?」

  你还没开口,女战士就做出反应。

  ──好敏锐。

  她说不定比一直练习察觉气息的你更加敏锐。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你要求跟她过一招。

  邀请她加入是没有问题,但你想先知道她的实力。

  同伴的战力直接关系到团员的生死,因此你想掌握清楚──不,这是藉口。

  你不得不承认,你正在暗自兴奋。

  刚才对峙过,却没能实际交锋的迷宫经验者就在眼前。

  你的刀法能派上多少用场?想跟她确认的心情难以掩饰。

  「哦。要跟我过招呀……」

  听见你的要求,女战士的眼神变了……

  她踩在地上的声音,和你拔刀出鞘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你像要倒下来似地将身体往前倾,单膝跪地,由下往上拔刀。

  弯刀咻一声出鞘,你将刀背朝上,与枪柄交锋。

  这时枪尖已经抵达你的头上。刚才应该还在喉咙的高度。

  虽说那把枪有用东西罩住,要是被刺中,肯定会痛得昏过去。

  你单手用刀背挑起长枪,双手在上方重新握好刀,朝她挥下。

  女战士已经握住枪柄,准备刺出第二枪──

  「啊哈!」

  伴随像在吐气的笑声,你从她的眼神看出她放松下来了。

  「可惜只约好要过一招……我还想再跟你玩玩呢。」

  看著她轻松自在地挥舞长枪,以尾端敲击地面的模样,你不甘不愿地点头。

  第一招勉强不分上下。那么……第二招会是如何?

  「喂,怎么可以突然拿刀对著女性!姊姊会生气喔!」

  是堂姊。你愁眉苦脸地纠正她。

  你有信心自己做了不少锻炼,也没有因为对方是临时找来的冒险者就瞧不起她。

  可是,她能在涌入迷宫的各种生物手下存活下来──确实很强。

  「那、那个,请问……两位在做什么……?」

  尚未理解状况的女主教不安地问。斥候回答:

  「别担心,不是在打架。或许是在打架,但这算是『感情好到会打架』的那一种吧。」

  你回答「大概」,面向其他人郑重道歉。

  刚才那完全是你的任性之举,是因为你的幼稚而招致的事态。

  堂姊听了不停碎碎念「你这个人真的是喔」,不管她。

  反而──

  「虽然这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在寺院里打架的不敬之徒,是不是该烧成灰烬?」

  反而该注意从你背后传来的冰冷声音吧。

  回头一看,站在那边的修女面无表情到看不出任何情绪。

  你哑口无言,女战士则无视你,笑著回答「好啦好啦」。

  「……我不是在开玩笑。」

  「是,我明白。对不起喔。」

  唉,真是的。修女对看起来毫无悔意的女战士深深叹息。

  「不管怎样……这里是掌管邂逅与离别的场所。愿各位一路顺风。」

  希望那阵风吹得到迷宫深处。修女画了个圣印。

  看来这座城市果然需要这间寺院。

  不过你的意愿暂且不提,她不晓得看不看得上你……

  「这个嘛……」经你这么一问,女战士把手放在脸颊上,苦恼地叹气。

  「没什么好挑的吧──彼此都是?」

  语毕,她咧嘴露出神似鲨鱼的笑容。

  ★

  目测有一整把的铁球,发出清澈尖锐的金属碰撞声,吸向黄昏的天空中。

  森人空手击回带有死亡诅咒的魔球。

  人们涌入位于城塞都市外围的斗技场,大声欢呼。

  你虽然不清楚游戏规则,刚才那球似乎得分了。

  高高挂著的黑板上用粉笔写下新的数字,森人方的观众用力跺步。

  俨然是声音的洪水。

  客人的吶喊,有加油声也有怒骂声。在狭窄走道间叫卖的小贩的声音。酒、面包、猫肉。

  连你都被气氛震慑住,女主教想必根本受不了。

  她面色苍白,手放在额头上,你问她「没事吧」,她坚强地摇头。

  「我、我没事,只是有点惊讶……没问题的。」

  「真的,跟祭典一样!」

  先别管不停四处张望的再从姊了。

  你询问半森人斥候这到底是什么活动。

  「哎,大概是觉得其他人赌上性命的比赛很有趣,因为自己也是赌命在冒险。」

  他的回答简洁明瞭,你点头。原来是这样吗?

  不管怎样,置身事外总是轻松愉快,你不是不能理解这种心情。

  下方,由猎兵率领的团队正在朝妖术师团队扔铁球。

  鲜血随著肉被砸烂的声音喷出时,连堂姊表情都僵在那里……

  「我看看。记得平常都是在这边……」

  带你们来到此处的,是这名女战士。

  ★

  ──挑战迷宫的冒险者团队,似乎以最多六人为原则。

  那是因为有些迷宫通道较窄,低于这个人数才能掌握全员的状况,避免有人脱队。

  至少国家已经证明,派出数不清的士兵进去,只会被「死」吞噬。

  更进一步地说,想管理每位成员的装备到资产等一切资源,这个人数就是极限。

  只顾著计算收支,最后被怪物吃掉的话,到时谁都笑不出来。

  因此是六个人。

  考虑到这一点,你们还得再找一名成员。

  战士或术士。你不打算太挑,但希望是会用法术的人。

  「你会用一点法术吧?」

  离开寺院时,女战士转头笑著询问正在沉思的你。

  推测是刚才过招的时候她察觉到的。你表示肯定,她点了下头。

  「嗯。而且那孩子应该也会用法术……」

  她望向小步走在队伍最后方的女主教。

  你无视挺起丰满的胸部大喊「我也会!」的再从姊。

  「啊,是的。」

  她轻轻点头。看起来实在不是能带著自信回答「会」的模样。

  「我对法术也有一些涉猎,虽然不算擅长。」

  这样的话,你、堂姊和她,五个人里面有三位施法者。

  莫非半森人斥候也深藏不露?你往他身上看过去,他甩手回答「不不不」。

  那么最后一名成员该如何是好呢……

  「僧侣也行的话,我可以帮大家介绍喔?」

  ★

  女战士顺水推舟地提议。

  不如说,在她把你们带到斗技场的期间,你一直在思考,她的行为可以说十分有智慧。

  大概是想让自己认识的人加入团队,稳固自己的地位。

  她表现得如此自然,令你在内心赞叹。

  「可是,和尚会在这种地方吗……」

  「呵呵,还真的在,不晓得他正不正经就是了。」

  女战士似乎在人群中找到了目标。

  她叫你们稍待片刻,灵活地钻进人群。

  过没多久,跟著她走过来的,是在字面意义上高人一等的纤瘦高大男子。

  头部类似昆虫的异形──你也是第一次看到,是虫人。虫人的僧侣。

  「……怎么?在找僧侣的是你们吗?」

  虫人僧侣的嘴巴敲得喀喀作响,冷静地开口。

  他晃著触角及复眼环视你们,无奈地叹气。

  「小丫头和一个鉴定师吗?认真的?」

  语气冰冷,你感觉到女主教抖了一下。

  考虑到数小时前的遭遇,这也是无可奈何,堂姊却被惹到了。

  「和尚先生,你对初次见面的女性这种态度,会不会太失礼了?我们确实缺乏经验,不过……」

  「其他人就是这样看的。劝你们最好有点自觉。」

  ……呣。

  你因虫人僧侣这句话挑起一边的眉毛。

  看来这个人并没有嘴巴那么坏……应该。

  因为他没对女主教的眼睛多说什么。

  你望向半森人斥候,他扬起嘴角。

  「哎,你没必要逞强。有咱们在,大家是一心同体。」

  女主教闻言,用细若蚊鸣的声音回答「是」。

  「……虽然……我还没有信心能做好。」

  面对尽管心里恐惧不安,依然努力向前迈进的少女,虫人僧侣别扭地敲了下嘴。

  「……所以,你们的目的是?」

  目的。你重复了一遍。看来话题明显变了。

  「钱吗?还是……据说潜伏在迷宫深处的『死』的源头?我都可以……」

  你当著虫人僧侣的面,望向周围的同伴。

  ──方便以你的意见为主吗?

  「我觉得没问题。」堂姊率先笑著点头。「姊姊会陪著你。」

  可恶的再从姊。你叹了口气。你发自内心尊敬堂姊的这部分。

  半森人斥候咧嘴一笑,旁边的女主教因困惑而目光游移。

  「那个……我只有听说各位要挑战迷宫。」

  「这么说来,我还不知道大家的目的呢……啊,顺带一提,我是为了钱。」

  女战士微笑著强调。恐怕是故意的。

  你吸气,吐气。

  ──这还用问吗?

  你斩钉截铁地断言。

  你不会说迷宫里的钱没用,但你的目的只有攻略迷宫一个。

  抵达最下层,根除「死」的源头。

  「……真的吗?」女主教眨了眨那双看不见的眼睛。

  「真的是这样吗……!?」

  不晓得是不是你自作多情──她的语气透露出喜悦。

  你回答「那当然」。不知道有没有办法走到那一步,但你想挑战迷宫的心情不会改变。

  「嘿嘿。就算老大没那个意思,咱也打算这么做。区区迷宫不算什么啦。」

  「你的声音在抖耶?」

  女战士喉间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半森人斥候面色僵硬,却笑著回嘴:

  「可怕的东西就是可怕啊!」

  最后,虫人僧侣说著「原来如此,你们是认真的吗」用力点头。

  「行,我加入。」

  ──没关系吗?

  「我改变心意了。我也想看看躲在迷宫深处的家伙长什么模样。」

  你一头雾水,他可靠地把嘴巴磨得喀喀响。

  既然如此,就这么决定。

  你、堂姊、半森人斥候。原本在当鉴定师的女主教、捉摸不定的女战士、虫人僧侣。

  你将带领这个六人团队,挑战「死亡迷宫」。

  意即──冒险的开始。

  ★

  「死亡迷宫」在城塞都市郊外,张开大嘴等待冒险者。

  将数不清的冒险者吞没的入口,宛如怪物的嘴巴等待著你们。

  太阳通过天顶,逐渐西斜,阳光依然刺眼。

  然而一照到迷宫入口,光线就突然中断,只余一片黑暗。

  迷宫不会把自己的内部,展现给连踏进一步的勇气都没有的人看。

  「……这里就是,『死亡迷宫』……」

  女主教小声说道,声音细不可闻,肩膀颤抖著。

  比起感慨,恐惧的情绪更加强烈,有个人却比她更严重,话讲到最后声音都在抖。

  「唉、唉唷,别吓人,害咱也怕起来了……」

  是半森人斥候。他用颤抖不已的手指,把玩著挂在腰间的短剑。

  你无奈地叹气,女战士几乎在同一时间「呵呵呵」笑出声。

  「放心,保护后面的人是我们的职责。」

  你赞同这句话。

  千万不能让敌人的刀──虽然你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拿刀──碰到后卫。

  ──潜入迷宫前,你们并没有讨论多久。

  毕竟你们不久前才认识。想合作也有困难。

  不如分配完前卫和后卫就好,避免妨碍彼此……

  「可是,回去后一起吃顿饭吧!」

  你的堂姊笑咪咪地提出不合时宜的意见。

  不晓得她这个态度是刻意为之,还是真的搞不清楚状况,无论如何,真是了不起的人。

  你轻轻按住太阳穴点头。法术的部分交给堂姊处理。

  「哎呀,可以吗?」

  虽然不太想承认,这个团队里面,最擅长法术的就是堂姊。

  你得在前线挥刀,交给在后方关注整个队伍的堂姊指挥,应该比较适合。

  你问他有没有意见,虫人僧侣敲著嘴巴回答「我都可以」。

  「我要到前面去。这样的话,你负责的就是宝箱了,盗贼。」

  「喔、喔。」半森人斥候点头。「但咱是斥候耶……」

  「无所谓,不过死都不可以逃。你敢逃我就咒杀你。我可不想做白工。」

  「明、明白!咱可是总有一天要攻略迷宫的男人,别小看咱!」

  你在旁边听著两人交谈,看见女主教脸上浮现笑容。

  她在紧张。你也是,不过──应该没问题。

  你如此判断,走向迷宫的入口。

  城塞都市盖在能堵住迷宫入口的地方。

  也就是用来阻挡从里面涌出的生物,手拿武器的士兵堵在那里。

  你向女性──从别在丰胸前的徽章来看,是近卫──行了一礼,拿出白瓷级的识别牌。

  「噢,不必不必。这里已经没在管等级之类的东西。」

  她十分轻浮地甩手,语气反而轻快活泼。

  你在这段期间持续观察她,发现她全身上下毫无破绽,深刻体会到自己跟近卫的实力差距。

  「因为差别只有能走到迷宫多深处的地方、能否活著回来、能否继续探险。」

  「……难度这么高吗?」

  女主教紧张地问。近卫兵亲口保证:

  「当然啰。有一半的人都会逃回来,不然就是死在第一次的探险中。」

  ──剩下一半呢?

  「在途中送命吧。」

  近卫兵咯咯笑著,将五个布袋塞给你。

  这是什么?你问,她脸上仍旧挂著笑容。

  「尸袋。给六个也没用。五个就够了。」

  死光就没人收尸啰。女战士在你背后吐气,听起来像忍不住笑出来。

  单纯的闹剧,不值一提──有必要这样吓人吗?你板起脸来。

  因为这点小事就害怕的人,根本不该进迷宫。

  虽然你无法判断这是国家的温情,还是这名女性近卫兵的温柔……

  「会怕的话回故乡如何?有家人在等你们吧,大概。」

  你抬起嘴角,回头问伙伴「可以吗」?他们点头回应。

  「我都可以。」虫人僧侣说:「你不进去的话,只要去找其他人就行。」

  你摇头表示没那个必要,告诉近卫你们不介意。

  「是吗?」近卫兵眯起眼睛。「各位感情真好。虽然光是感情好,并不能让人活下来,不过──」

  远比关系差的团队好。

  她轻声说道,你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

  关系好──是这样吗?你不清楚。

  恐怕要等从这次的探索中生还后才能确定。

  你又看了众人一眼,慢慢踏进迷宫的黑暗。

  近卫兵朝你的背影呼喊。

  「欢迎来到试炼场Welcome to Proving Grounds!」

  ★

  眼前是固定在岩石上的梯子,不久前,你们才沿著它爬下来。

  让所有人都能回到这里,就是身为团队头目L e a d e r的你的任务。

  然而……你眨眨眼睛。

  迷宫的影子以异常的浓度盖过周围的空间,连呼吸都会感觉到压力。

  再怎么定睛凝视,眼睛也没有习惯暗处的迹象,模糊的光芒飘在空中。 

  只看得见浮在黑暗中的通道的轮廓线。

  「好,照之前的安排。两位战士和我站前面,你在后方戒备。」

  「瞭解!」

  不过有有经验的人在,整个过程果然很流畅。

  半森人斥候按照虫人僧侣的指示站到队伍后方。后卫不只有女性令人心安。

  你听说这座迷宫超自然的空间,正是干扰军队进入的最大阻碍。

  鲜少在迷宫里遇到其他冒险者,似乎也是拜其所赐。

  走道感觉只能供三个人并排,又巨大得彷佛能容纳巨龙坐在那边。

  要在这个状况下掌握十人、百人的状态,会有多么困难……不。

  归根究柢,你该顾虑的是包含自己在内的这六人。你的责任十分重大。

  「呵呵,那就麻烦你啰,头目。」

  这时,柔软的手放到你肩膀的重担上,撩人的吐息抚过耳边。

  回头一看,女战士笑著眯起眼睛。你用僵硬的声音回应。

  但是,嗯,你稍微放松了一些。

  你冷静地检查挂在腰间的刀上的钉扣,确认刀鞘的状态后收刀入鞘。

  尽管它只是把量产品,不是什么名刀,在这次的探索过程中,众人的性命就寄托在上面。

  不只有你,而是六条人命,要是有个万一就糟了。

  「那走吧。随便找条路好了,我看看,就从那边……」

  「啊,那、个,请等一下……!」

  这个再从姊真是的。你仰天长叹,诚心感谢阻止她的女主教。

  这位堂姊果然缺乏紧张感吧。同伴真是可靠。

  「不、不画地图会迷路的……那个,而且,我记得……」

  女主教似乎敏锐地察觉到其他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她红著脸低下头,语气随著愈来愈小的声音,变得毫无气势。

  「第一次探索的时候,要从第一间墓室开始……对不对?」

  你回答「我正有此意」,望向女战士及虫人僧侣确认。

  「进去,战斗,拿到宝物,回去。很简单对吧。」

  女战士轻笑著说,你却笑不出来。

  实际上,你不久前才看到她的团队因为那场冒险迎来了什么样的下场。

  就算不论这件事──想在这座迷宫中生存下来,绝不容易。

  连那细微的轮廓线,前方不远处都像晕开来似地糊成一片,看不清前面的路。

  连光芒都能吞没,永无止境的暗黑迷宫。怪物何时来袭都不奇怪。

  光要看见六名同伴的脸就够困难了,难怪军队也无法离开。

  你握住不知不觉因紧张而僵硬的手,放开。

  不是因为光线昏暗的关系,而是因为你看见堂姊僵硬的表情。

  你将本来要斥责堂姊的话吞回去,只是提醒众人多加注意。

  进去,回来。反省会什么的,通通要等一切都结束后,大家还活著再说。

  不是现在该做的事。

  「我是有之前探索时用过的地图。」

  虫人僧侣喀唦喀唦地从怀里拿出卷起来的羊皮纸。

  摊开一看,虽说只有一小部分,是张画著迷宫地形的地图。

  精致又美丽的地图,一看就知道是出自有制图技术的人之手。

  从你旁边探头窥探的半森人斥候「哦──」发出缺乏干劲的声音。

  「喔,这位大哥,你准备得真齐全。咱还以为是从军队之类的地方流出的东西咧。厉害,比专家还厉害。」

  虫人僧侣忽然沉默,嘴巴敲得喀喀作响,然后咕哝道。

  「……是我。」

  「啊?」

  「是我画的。」

  「哎唷……」

  你们才刚认识,对彼此不甚瞭解。

  你心想,这时女主教战战兢兢地伸出手。

  你表示疑惑,旁边的堂姊则马上明白她的意图,将地图递给她。

  「来,给你!」

  「啊…………谢、谢。」

  女主教感叹出声,佩服地抚摸地图,彷佛在爱抚它。

  「……你看得见吗?」

  是的。女主教轻轻点头,回答虫人僧侣的问题,一面轻抚地图,一面接著说道。

  「我不是完全看不见……只要感觉墨水和纸触感的差异,就能明白。」

  「是吗?」虫人僧侣说:「哎,这么暗跟视力好不好也没关系。」

  你微笑著点头,思考片刻后,问女主教要不要试著画地图。

  「咦……?」女主教惊讶地抬头凝视你。「我吗?」

  让前卫边画地图边行动,当然有危险。

  后卫的话,你希望斥候负责戒备,至于堂姊……堂姊就算了。嗯。

  「……我有种被弟弟鄙视的感觉!」

  你开玩笑唬弄过去,再从姊有点激动地大喊。

  但这并不是她真心的反应,而是要缓解身体的紧张。

  就算是好了,如果最后能让她放松下来,你也不打算责备她。

  「这是老大想让大姊专注在法术上的贴心之举!」

  不愧是半森人斥候,简直能跟你心灵相通。你刻意点头。

  不知所措地听著你们交谈的女主教,不久后也握紧拳头。

  「那、那个,那么……我会认真做好这份工作。」

  你只说了一句「麻烦了」。

  感觉责任感强烈的她,应该不会犯下愚蠢的失误──而且,对象是这座迷宫。

  如森人僧侣方才所说,你认为不依靠双眼反而比较不会迷路。

  更重要的是──

  「呃,那么地图请借我一下。」

  「好……噢,你有铁笔吗?木炭也行。」

  「啊……不好意思,可以借我吗?」

  摊开羊皮纸,准备画地图的她,显得有点雀跃。

  这对于缓解她冒险失败,跑去当鉴定师的经历造成的郁闷之情,应该有不错的效果。

  「前提是要活得下来。」

  女战士见状,轻声说道。

  「但我觉得贴心的男生很棒。」

  你无视她的调侃,重新望向迷宫深处的黑暗。

  一直站在入口,什么都不会开始。

  你却觉得你们已经聊了很久。

  虽然准备确实很重要……你应该是下意识害怕踏进迷宫深处吧。

  你缓缓摇头,努力刻意控制双腿向前移动。

  ──走吧。

  大家都默默跟著你。

  ★

  你屏住气息。

  不对,是感觉每走一步就会被逐渐吞没。

  照理说你们并没有前进多少,回头却已看不见地上的光线。

  唯有隐约可见的通道轮廓线向前延伸,被黑暗盖过,最后中断。

  看前面也没用。你有种独自被拋弃在黑暗中心的感觉。

  不晓得是满溢迷宫的瘴气使然,还是因为知道这里有怪物,先入为主的观念导致的,抑或两者皆是。

  无论如何,现在你知道在迷宫里几乎不会撞见其他团队。

  人在迷宫里是孤独的。能依靠的只有自身的力量,以及团队同伴。

  这里已经是不祈祷者N o n - P r a y e r的领域。

  即使立刻夹著尾巴逃到地上,也未必回得去。

  就算只有一次也好,有没有进过迷宫会拉开冒险者之间的差距,也是理所当然。

  「你该不会怕了吧?」

  女战士在旁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你摇头否认。

  你询问众人「还好吗」,伙伴们各自用有点僵硬的声音回答「没问题」、「可以」。

  ──女主教没有回答。

  哦?你转头一看,她正专心地默默用铁笔在羊皮纸上画地图。

  这次有可以拿来当范本的地图,又几乎没有岔路,不可能画错。

  你问她「还好吗」,在堂姊的催促下,女主教用拔尖的声音回答:

  「是、是,不、不好意思,我太专注了……」

  你摇头表示没关系。远比紧张得不能动来得好。

  「墓室里面……会有什么样的怪物呢?」

  堂姊喃喃说道。虫人僧侣低声回答「千差万别」。

  「一楼比较多小型的人形怪物。也有像冒险者的家伙……剩下就是,哎,财物吧。」

  「财物吗?」

  「理由不明。但不在迷宫里徘徊,而是待在墓室的怪物,身上会有宝箱。」

  侵入并掠夺H a c k a n d S l a s h。可谓冒险者的典型。

  因此,「像冒险者的家伙」反而更引起你的兴趣。

  潜伏在迷宫里的通常都是怪物。冒险者会攻击冒险者吗?

  「不清楚。」开口的是女战士。「盗贼。也可能是灵魂被抽走的……死人?」

  她的语气比刚才调侃你的时候僵硬了一些。

  你直接地问「难缠吗」?她支支吾吾地点头。

  「像冒险者的那些……或许真的是冒险者……不过,嗯。」

  遇到就逃吧。她简短咕哝了一句。那五个尸袋就是这样来的吗?

  你吐出一口长气。还没进入战斗就在紧张,也是无可奈何──这个藉口只适用到这里。

  如今阻挡在你们面前的,是墓室关上的门。

  「……终、终于到这一刻了。」

  半森人斥候转动手臂,以放松僵硬的身体。

  「如果咱是迷宫之主Dungeon Master,不会在一楼放宝物就是了……」

  「先不管利润,无论敌人是谁都不能连战。受重伤的话,我们可没钱去寺院治疗。」

  虫人僧侣冷静地──也可以说是机械性地重复方针,向众人确认。

  你点头附和。这是你们在来到此地的过程中,讨论出的结果。

  「既然如此,要做的只有三件事。冲进去,杀敌,回去。」

  「尽全力就是了对不对,和尚先生!」

  堂姊的声音活力十足,虫人僧侣嘟囔道「……简单地说,是这样没错」。

  你没有异议。

  总有一天会有必须避免消耗,或是反而得硬著头皮上的时候吧,但不是现在。

  现在该考虑的是战斗、存活下来、回去这三件事。首先要战胜敌人。

  「呵呵呵,我随时可以开战喔?」

  女战士拿起枪,轻轻一笑。女主教急忙收起地图,拿著天秤剑不停点头。

  你也再度拔刀,检查钉扣,用唾液沾湿刀柄,让手习惯它的触感。

  你向众人下达号令,抬起脚──用力踹破门。

  「──!?」

  你们一同冲进墓室,缩在影子中的怪物们猛然抬头。

  数量──共五只!

  「好!小型人形,没有看似冒险者的!」

  虫人僧侣大叫。在昏暗的迷宫中,想看清敌人并不容易。

  而且虽说不是强敌,敌人有五只。以前卫的数量来说,你们已经趋于下风。

  你看到敌人数量较多,迅速指示堂姊使用法术。

  「嗯、嗯,用不著你说……!」

  堂姊紧张地大喊。

  「我们三个一起配合!」

  然而,女主教没有反应。她全身僵硬,喘不过气。

  你轻轻摇头,用没拿刀的那只手结起意味「惰眠」的法印。

  堂姊见状也举起短杖,高声朗诵具有真实力量的话语。

  「沙吉塔箭……凯尔塔必中……拉迪乌斯射出!」

  白色雾气瞬间笼罩战场,乱舞的光箭从少女的指尖射出,贯穿薄雾。

  「力箭Magic Missile」是你也会使用的初阶法术。

  威力暂且不提,带有必定命中的咒法的箭镞,在这个状况下十分可靠。

  「GROORBB!?」

  「GORB!?GBBOROB!?」

  在意识不清的时候沐浴在箭雨下,刚开战就吃了下马威的怪物纷纷哀号,然而──

  「法术明明命中了……!」

  堂姊不敢置信地大叫。数量仍然维持在五只,无法拉近战力差距。

  不过谁管他。你双手握住刀柄,将弯刀扛在肩上,对两名前卫吶喊。

  「好,那些家伙也不是无敌的……我们上!」

  「啊哈!这种情况,很让人兴奋呢……!」

  你大叫著回应同伴,提著刀跳进敌阵中央。

  「GOORB!」

  「GBBGORO!!」

  瞄准的是站在最前方的那一只。

  你咆哮著向尚未掌握状况的那只怪物挥刀。

  「GOOBOGR!?」

  刀刃挟带著你的冲劲,斩裂怪物的肩膀到腹部,砍断骨头,内脏四溅。

  你不习惯对付体型这么小的敌人,尽管是令人不满、单凭蛮力的一刀,也足以解决敌人了。

  你顺势将刀挥到底,甩掉上面的血,拖著步伐确保活动空间。寻找下一个敌人。

  剩下四──

  「GOBB!」

  「啊啊,讨厌……很痛耶!」

  「GOOBOGRRB!?」

  「噢……!挺嚣张的嘛……!」

  ──不,剩下二。

  两名同伴已经在与敌人交战。

  女战士没能彻底弹开敌人挥下的短刀,靠皮甲挡住,用长枪的尾端撞飞怪物。

  敌人体型小。跟刚才你只得靠蛮力挥刀一样,必须费点心思保持距离。

  虫人僧侣则反手拿著形似柴刀的小刀,精准地抵御攻击。

  一对一的话,敌人实在称不上难缠,但数量优势逆转的话就不好说了。

  「GGGOBOO!!」

  「GOORBG!?」

  在他们解决敌人前,应该要由你挡住冲上前的这些家伙。

  「老大,要不要咱来处理!?」

  你背对朝你大喊的半森人斥候,摇头面向两只怪物。

  「GGGBOOROGB!」

  「GOORBG!」

  拿著粗糙棍棒逼近你的模样,并不是在计算距离。

  八成只是在想要如何让同胞先去送死,独自存活下来。

  那丑陋又自私的生物……你也听说过。不会有错。

  ──哥布林吗!

  「呜……!」

  后方传来女主教拚命压抑住的悲鸣。在你被转移注意力的一瞬间,小鬼们扑了过来。

  同时从左右进攻。你用刀挡掉右边的棍棒,左边的那一击则直接靠铠甲防住。

  一节一节的木棍发出声音,陷进你的侧腹。

  「──!」

  你听见堂姊的尖叫声,选择无视。没事。虽然感觉到一阵闷痛,不足以致命。

  你发现自己喘不过气,激励快要站不住的双腿,踩稳脚步。

  万一摔倒,你会直接遭到围殴。不然就是后卫遭到攻击,再不然就是其他前卫遭到攻击。

  你将力气集中在双手,正想砍向面前的哥布林,察觉到情况不对。

  「GOORGB!!」

  ──有一半的刀刃陷进棍棒!

  在刚才那一瞬间的攻防战中,你抵挡攻击时也不小心太用力了。

  手拿棍棒的小鬼大笑著,你用眼角余光瞥见左边的哥布林举起棍棒。

  你像在拔河似地双手施力,立刻甩动手臂,彷佛要用刀把棍棒卷过来。

  「GOROO!」

  断掉的棍棒飞到空中。

  你和哥布林的臂力有显著的差距,而且你的刀和粗糙的木棒价格也截然不同。

  你将刀刃往上挑,右边的哥布林像被撞开一样,踉跄了几步。

  你立刻把刀子高高举起,用左手扶著,以行云流水般的动作踏向左方。

  「GBBOBOG!?GOROGB!」

  接下来那只企图殴打你头部的小鬼,似乎没想到你竟然会盯上他。

  他举著棍棒,从鼻子到胯下被砍成两半,仰倒在地上。

  脏血喷出,洒满全身。

  满身是血的你将刀拿在下段,蹑手蹑脚拉近距离,企图从最后那只小鬼的胯下──

  「啊哈!得手了……!」

  「GBBOORG!?」

  ──咚一声,枪尖从那只小鬼的胸口长出。

  女战士将抽搐的小鬼刺在地上,用修长的腿踩住他的背,拔出长枪。

  全身被红褐色血液弄脏的她,舔掉喷到脸颊上的血。

  「这样就两只……对吧?」

  勾起一抹微笑的嘴唇,简直像涂了口红。你吐出一大口气,点头。

  然后望向虫人僧侣,确认那边的状况,他回答:

  「结束了。哎,毕竟只是哥布林。总会有办法搞定。」

  形似柴刀的小刀,似乎比想像中更加锐利。虫人僧侣一把将小鬼的脑袋扔掉。

  你回头望向身后,半森人斥候默默举著手。

  你看见堂姊脸色发青──不,你看见女主教瑟瑟发抖的模样。

  「啊,是……的……我……没事。没事的……我……」

  你问她「还好吗」,女主教愣在那边。

  你望向堂姊,她摇摇头,接著点头叫你交给她处理。

  ──那就交给她了。

  你深深吐气,拿刀代替手杖撑住身体,疲倦感一口气涌上。

  战斗一结束就觉得,真的是一眨眼的时间……不过可以说极其激烈。

  毕竟虽说有多少有些经验的人,你们可是六名新手冒险者。

  敌人则是五只在楼层最浅的地方徘徊的怪物。以战力来说不分上下。

  你竭尽全力战斗,得到的是高阶冒险者会嗤之以鼻的结果。

  面对那个结果,你们有好一段时间说不出话。

  墓室潮湿又带有霉味的空气混入血腥味及尸臭,只听得见众人调整紊乱呼吸的声音。

  虽然是因为敌人数量比想像中还多的关系,只要走错一步,你们肯定会迎接「死」的洗礼。

  至少你们和倒在脚边的哥布林们,立场没有任何不同。

  每个人都精疲力竭,连伤势都忘记处理,整个人都累瘫了,这时──

  「很好!!赢了──!!」

  一名男子精力十足,发出胜利的欢呼打破凝重的空气。

  气氛瞬间缓和下来,彷佛紧绷的丝线断了,众人面面相觑。

  你松了口气,甩掉弯刀上的血,拿纸擦拭,收刀入鞘。

  尽管不是什么名刀,它派上了用场。至少你捡回一条小命是托这把刀的福。

  「嘿,老大,辛苦了!大家也喝口水休息一下呗。」

  你接过他递过来的水壶,喝了一口。微温的水现在喝起来十分冰凉,令人心神舒畅。

  「对、对不起。我……」

  「好了好了,喝吧。咱刚才也吓得动不了,没办法的啦。」

  半森人斥候不予理会女主教细若蚊鸣的道歉,从她的行囊里拿出水壶。

  她一面摆手一面接过,大口灌下,水都洒了出来。

  其他人也跟著从自己的行囊中拿出水壶,滋润喉咙。

  你留意著不要被女主教发现,向半森人斥候低头致谢。

  ──担任后卫的斥候或盗贼,鲜少在战斗中活跃。

  体力消耗最少的他是如此贴心的人,可谓非常幸运。

  「别放在心上。没什么大不了。」

  半森人斥候挥挥手,把手指折得喀啦喀啦响。

  ──没错,他的战斗现在才开始。

  不晓得是小鬼囤积的,还是打从一开始就在这间墓室。

  不管怎样,沾血的宝箱就这样随便放在地上,彷佛是突然出现的。

  「我们是最先来的吗……?」

  堂姊不知何时走到你旁边,将因为恐惧与紧张而失去血色的脸颊凑近,轻声询问。

  你摇头表示不清楚。这是最近的墓室。真是万万没想到。

  「我也不懂原理,不过听说宝箱都是凭空冒出来的。」

  虫人僧侣重重地坐到墓室的角落,随口说道。

  「可能是迷宫的构造,可能是迷宫之主设计的……随便。金钱财宝无穷无尽的话,怎样都好。」

  是吗?你点头回答,感觉到一阵寒意,闭上眼睛。

  「喂,累的话要不要我帮你用神迹?如果你因此出了差错,会很麻烦的。」

  「唔,总会有办法吧……大概。」

  呵呵。女战士像在调侃人的笑声传入耳中。

  「失败的话就是你的错啰。」

  「唉唷……」

  「请、请你加油。」

  半森人斥候「喔」了一声,回应堂姊的声援。

  女主教没有说话,声音中断,只剩下斥候从行囊里拿出七种道具的细微声响。

  你在黑暗中听著这些声音,拿起潜伏在胸中的阴影观察。

  ──彷佛「死」在对你招手。

  值得赌上性命的财宝。潜藏在危险深处的谜团。有著怪物蠢动的迷宫的地下深处……

  谁有办法抵抗?在抵达那里前,累积了多少的「死」?

  这座迷宫的黑暗,正是「死」的黑暗……

  「……这东西大概有石弓之类的陷阱……」

  喀嚓喀嚓。

  你睁开眼睛,斥候的手指灵活动作著,他正在用手边的道具开锁。

  数根细长的探针和铁丝。又扁又平,形状跟凿子一样的小刀。

  半森人斥候的手忙碌地在宝箱周围移动,调查锁孔,将刀刃滑进盖子跟箱子的缝隙间。

  你知道他在调查陷阱,试图开锁,却不懂具体的步骤。

  除了交给半森人斥候以外别无他法。

  话虽如此,不代表你可以在一旁悠哉──陷阱也有各式各样。

  用炸弹一网打尽、用警铃引来新的怪物,或是强制「转移」……

  待在他旁边以防万一就是你的任务,跟刚才的情况正好相反。

  只能枯等时间度过的烦躁感,似乎挺难熬的。

  「……欸,那孩子。」

  在紧张的气氛中,女战士轻声对你说。

  沾到红褐色血渍的脸颊微微泛红,不晓得是擦掉脏污时弄红的,还是战斗的兴奋使然。

  那孩子?你歪过头,她用下巴指向墓室的一角。

  堂姊轻轻抚摸女主教的背,小口小口地喂她喝水。

  「可以不要太生她的气吗?」

  因为她好像经历了许多事。女战士微微低头,皱眉咕哝道。

  听见那句话,你轻描淡写地回问「什么意思」。

  有什么好生气的?

  女战士愣了一瞬间,温柔地眯起眼睛。

  「也对……没事,如果只是我误会就好。对不起喔?」

  没什么好道歉的。你又说了一遍,将视线移回宝箱。

  不管是谁,都有自己的遭遇。

  若当事人不想说、不希望他人过问,其他人根本不需要涉足其中。

  不只女主教,堂姊,以及这位以编号为姓名的女战士也一样。

  因此你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专注在应对意外事件上。

  过没多久,你听见宝箱盖掉下来的声音,半森人斥候跳了起来。

  「喔、喔喔……!」

  陷阱吗?你把手放在腰间的弯刀上,进入戒备状态。斥候转过身,紧绷的神情转为笑容。

  「成功啦,小菜一碟!!打开啰!!」

  「哎呀,好厉害!」

  女战士发出像猫在撒娇的甜美声音,彷佛刚才忧郁的表情是装出来的,奔向斥候身边。

  虫人僧侣咕哝著「我来看看」站起身,堂姊满面笑容,拉著女主教的手走向宝箱。

  半森人斥候从宝箱里捞起的金币,闪耀灿烂的光芒。

  你吐出一大口气。

  ★

  在稍微放松的气氛下,不晓得是谁提议回去的。

  你们不约而同地站起来,斥候又检查了一遍宝箱,离开墓室。

  脚步──轻盈又沉重。对你来说是奇妙的感觉。

  全身疲惫,紧张感仍未散去,安心及喜悦缓缓涌上心头。

  你活下来了。

  你获得胜利了。

  虽然被区区几只小鬼耽误了不少时间,你确实在迷宫踏出了第一步。

  「哎呀,是说……这些东西值不少钱咧。」

  背著金币,留待之后再分配酬劳的半森人斥候感慨地说。

  你们将金币收集起来──仔细一看,里面还混著银币──装满一整个麻袋。

  得费一番工夫才带得回去,六个人分应该也有不少金额。

  难怪怀著一夜致富的梦想跑去当冒险者的人源源不绝。

  「就算直接回国,搞不好也能享乐个一年。」

  「怎么?天外飞来一笔横财,就想走人了?」

  走在你旁边的虫人僧侣,用不带感情的复眼望向半森人斥候。

  「我无所谓。随便你。」

  「唉唷……」

  虫人的语气分不清有几成是认真的,半森人斥候举起没拿东西的那只手投降。

  「开玩笑的啦,开玩笑的。」他反覆强调,你旁边的女战士轻笑出声。

  「钱很重要喔。」她喃喃说道:「因为这个地方什么东西都卖得很贵。」

  不管是食物、娱乐、保养武器防具等,为了存活下来所做的准备。

  商人们判断冒险者是彻头彻尾的摇钱树,导致这座城塞都市物价特别高。

  常听见有人说,其中最不值钱的是冒险者的性命。

  你这么说道,女战士轻轻摇头,头发随之晃动。

  「不是的。在这里,命也要看钱的脸色。当然死了就另当别论了……」

  看来没有东西是便宜的。你不禁叹息。

  「……话说回来,这是哪个国家的金币呀?」

  你的堂姊则仔细盯著徵求众人的允许后借来看的金币。

  在黑暗中当然看不清楚,但她表示「我会好奇嘛」。

  「因为我从来没看过。应该可以确定是古代的金币。」

  从神代至今,四方世界有许多国家兴起、衰亡。事到如今也用不著说这些了。

  再说,这座迷宫本身就很不可思议。

  你不著痕迹地观察周围,看见通道无机质的轮廓线浮在空中。

  去程时带给人强烈压迫感的迷宫,回程看起来已经是熟悉的道路。

  至少通往地面的路程,仔细回想起来好像并没有多长……

  「……那、那个……」

  你回头想拿地图看,有个人怯生生地开口。

  是女主教。她因为你刚好在同一时间转头而惊讶、困惑,支支吾吾地说「没事」。

  你的堂姊轻轻抚摸她的背,温柔地呢喃:

  「别担心,说说看。要是我弟做了什么失礼之举,我之后帮你骂他。」

  你纠正她「是再从弟」,半森人斥候故意插嘴说了句「叛逆期到了」。

  你听了故作夸大地板起脸,虫人僧侣开口说道:

  「随便。想说什么就说,不想说就闭上嘴巴。」

  「……」

  锐利的话语令女主教低下头。虫人僧侣简短地又问了一句「你打算怎么做」。她说:

  「……对、不起,刚才……那个……我、我……」

  她的声音颤抖不已,又细不可闻,语带困惑,宛如即将被骂的孩童。

  ──什么?

  你认真地思考。你完全不知道她在指哪件事。

  「噗……」

  女战士反射性掩住嘴巴,纤细的肩膀抖动著。

  她似乎忍不住笑意了,对你投以谴责的目光。

  你摇头表示毫无头绪。刚才又没有遇到什么致命的危机。

  听见女战士终于笑出来,女主教不知所措地摇头。

  「对啊对啊,根本是大成功。」

  半森人斥候用力点头,虫人僧侣从口中喷气,咕哝道「差不多吧」。

  「看吧?」堂姊轻轻抚摸她的背,女主教小声回答「是的」。

  「……那个,回到地上后,可以请大家帮我看看地图吗?我想……检查一下有没有问题……」

  下次我会加油。女主教彷佛在这么暗示。

  你当然没意见。因为这很重要。

  你这么告诉她,女主教松了口气,脸上浮现笑容。

  「是!」她语气轻快,肯定不是你的错觉。

  女战士用手肘顶你侧腹,悄悄说道「人家真喜欢你耶」,彷佛要报刚才的仇。

  通往地面的梯子在前方不远处。

  没错,你们的冒险,第一次的探索成功了。

  剩下只要回去即可。

  ──因此,那应该不是任何人的责任。

  下一刻,你感觉到自己的脚在黑暗中踩到某种黏稠的物体。

  ★

  「──来了。」

  女战士压低音量,吁出一口气,接著立刻眯起眼睛,望向黑暗深处。

  虫人僧侣晃著触角,默默拔出短刀,后面的同伴们也停下脚步。

  「……什么东西?」

  没人回答堂姊,你握住腰间的弯刀,缓缓拔出。

  迷宫的轮廓线对面,传来十分恶心、令人不快的水声。

  一、二、三、四、五──六个影子逐渐逼近。

  起初你觉得那看起来像吐出来的血。不停蠕动,透明的内脏──是活著的。

  红褐色的混浊黏液块,抖动著跳到你们前面。

  「这、这啥东东……!?」

  「是叫史莱姆的生物……」

  虫人僧侣回答惊慌失措的半森人斥候。

  「不知道它们会做什么。小心点。」

  「会小心啦……但这东西黏呼呼的,感觉好恶心。」

  女战士愁眉苦脸地拿起长枪,不能怪她有这种反应。

  或许是基于嫌恶感,后方的堂姊及女主教也压低音量发出悲鸣。

  「这……『惰眠』的法术会有用吗……」

  堂姊将短杖抱紧在丰满的胸部前嘀咕道。你也不清楚。

  你们都还留有一点施法次数,但随便乱用的话,要是有个万一就糟了。

  「史莱姆……」女主教像在确认般重复道:「我该怎么做?」

  ──别用法术。

  经过片刻的犹豫,你下达指示。

  「咦!?」堂姊大声惊呼,你又说了一遍。

  你告诉她「法术是杀手锏,刀不管用的时候再麻烦你们」,她回答:「知道了!」

  「我也会做好准备。」

  你背对著女主教紧绷的声音,慎重接近在地上爬行的黏液。

  你一直在练习砍人形生物,可是一旦敌人换成活生生的黏液……

  该往哪里砍才好?

  「……当心。史莱姆这种生物有毒,好像还会把武器融掉。」

  虫人僧侣咕哝著「虽然无论如何都是要杀掉」,跟你一样慎重逼近黏液。

  但黏菌只是持续抖动,没有要立刻攻击的迹象。

  恶心。你边想边往刀柄吐口水,慢慢用双手握牢。

  「……得尽量避免被飞沫喷到。」

  你点头回应女战士,将紧握在手中的刀子从下段往上挥。

  刀刃陷进黏液,你感觉到柔软的触感及砍断水的手感,把刀拔出。

  一分为二的黏液啪唰一声化为液体,将黑色走道染上红色脏污。

  像在砍湿掉的稻草卷。

  虽说你是因为不希望刀刃砍到地板才由下往上砍,说不定这种攻击方式比想像中还顺手。

  这样讲对鼓起干劲拿著短杖的堂姊不太好意思,不过,刀剑管用对你们来说是个好消息。

  「喝……!解决一只了!不是太难缠的敌人……!」

  虫人僧侣像要解体野兽般,高高举起反手拿著的短刀刺下去。

  描绘出和缓曲线的刀刃轻易陷进黏液,结束这只怪物的生命。

  「嗯,跟刚才的哥布林比起来,好像没那么可怕……的样子?」

  女战士灵活地甩动枪柄,她挥下的枪尖用力打在黏液上,把它捞起来。

  飞到空中的黏液块砸在墙上,宛如创新的画作,在整面墙壁上扩散开来,化为一滩烂泥。

  飞沫像果实破裂似地喷得到处都是,女战士却不为所动。

  你碎碎念道「你不是说要尽量避免被喷到」,她笑而不语。

  之后的战斗并不值得大书特书。

  你、女战士以及虫人僧侣,挥舞著手中的武器将黏液们清得一乾二净。

  红色飞沫如血般四处喷溅,从天而降,感觉起来没带有毒素或强酸,只是黏在身上罢了。

  可是放著不管直接通过又令人不安,因此你们跟黏液缠斗了一阵子。

  回过神时,黏液块已经消失殆尽,你们喘著粗气杵在迷宫中。

  「结束、了吗……?」

  女战士将长枪的尾端插在地上,拿它当拐杖撑住身体,调整呼吸。

  她之所以难受地喘著气,八成是因为在先前的战斗中也消耗了不少体力。

  你也因为连战的关系疲惫不堪。要不是因为墙壁被黏液弄脏,真想靠上去休息。

  「不过,这样看不出来有几只啊……」

  虫人僧侣一面说话,一面用法袍的下襬擦拭短刀。

  如他所说,地板变得跟血海一样,红色黏液有如一大滩水洼。

  是不久前还在蠢蠢欲动的东西的下场。

  它们太过原始,所以你没有杀掉生物的感觉,只剩下手中的疲惫感。

  「我想大概是四只或五只……有人计算吗?」

  「我听见六个爬行声……」

  女主教困惑地微微歪头,用看不清的双眼四处张望。

  你一头雾水,拿刀尖划过黏液海。

  你也觉得是六只,它们一动也不动,应该收拾掉了。

  「算了,怎样都好……」

  「哪里好。」堂姊鼓起脸颊。「我根本没机会用杀手锏。」

  「要说的话咱也没事做啊,这里又没宝箱。」

  半森人斥候安抚著闹起脾气的堂姊,从行囊里拿出水袋。

  你效法他,甩掉刀上的血拭去脏污,将刀收进刀鞘,在行囊里摸索。

  拔掉栓子,喝了一、两口水。微温的水滋润了乾燥紧绷的喉咙。

  ──再说一遍,这不是任何人的错。

  你们因为刚经历一场战斗处于疲劳状态,气氛松懈下来。

  如果马上又要面临战斗,实在很难再次绷紧神经。

  就算办得到好了,身体的疲劳也不会恢复。离万全状态相去甚远。

  再加上出现的是乍看之下软弱无力,一击就能击倒的黏菌群。

  要责备在战斗中放下心来的你们大意或轻敌,或许过分了些。

  因此,这不是任何人的错。

  硬要说的话──

  「啊!?」

  ──硬要说的话,你没看见爬上墙壁的红色黏菌,可以称之为失误。

  惨叫声传来时,为时已晚。

  你扔掉水袋回过头,女战士的脸消失了。

  她美丽的容颜,被从天花板掉下的黏液彻底覆盖住。

  「嗯……!!嗯嗯嗯嗯嗯……!?」

  吐出气泡的声音,随著含糊不清的悲鸣响起。

  女战士倒在地上用力往脸上抓,在黏液海中挣扎。

  你试图将她身上的黏菌扒开,那双修长的腿却不停乱踢,用力踢中你的腹部。

  但你不能放手。

  女战士应该也很拚命。她全身被黏液缠住,不断抵抗。

  「糟糕,她会溺死!」

  虫人僧侣著急地大喊,跟你一起按住她躁动的四肢。

  没错,在地面溺水就是指这种情况。女战士在地面溺水,即将送命。

  千万不能忘记,小鬼才是最弱的怪物。

  这些黏液看到机会就会像这样扑到猎物脸上,令其窒息而亡,再吃乾抹净。

  「喂,用短剑把史莱姆砍下来!」

  「这样会砍到脸!」

  「总比没命好吧!」

  「太残忍了……!」

  半森人斥候胆颤心惊地拿著短剑走过去,却因为黏液太滑的关系砍不下来。

  再灵活的指尖,都无法抓住活生生的黏液。

  你抓住女战士的脚踝,试图让她冷静下来,腹部被踢了好几下。

  你压在她身上,深刻感觉到女战士的脚在抽搐。

  「嗯……嗯嗯……!?」

  然而,你也清楚感觉到她的动作逐渐变慢,失去力气。

  她的生命之火快熄灭了。这样下去不妙。

  可是,你想不到好主意。焦急的心情占据脑海。

  得快点想办法──

  「……!对了!」

  因此,你没注意到堂姊对女主教说了什么。

  女主教困惑地望向堂姊,紧抿双唇,啪哒啪哒地跑过来。

  「嗯?你要做什么……?」

  「失礼了。请容我之后再说明……」

  她无视虫人僧侣的疑问,跪在痛苦挣扎的女战士身旁。

  一只手放在女战士的脸前,另一只手则放在平坦的胸前祈祷。

  「印夫拉玛拉耶点火……印夫拉玛拉耶点火……印夫拉玛拉耶点火!」

  火舌瞬间窜起。

  具有真实力量的话语制造出的火舌,转眼间在黏菌身上蔓延开来。

  「──!?!?!?」

  黏液块发出无声的哀号扭动著,半森人斥候立刻伸出手。

  「趁现在!」

  他毫不畏惧火焰,抓住黏菌,迅速拿刀一划。

  黏菌瞬间从内侧炸开,红色黏液飞溅。

  那只怪物跟同胞落得同样的下场,大概是没了维持形体的力量。

  「怎么样?还活著吗……!?」

  虫人僧侣探头观察女战士的脸色,你配合他的动作,从她身上让开。

  女战士面无血色,乱掉的头发贴在脸颊上。

  两眼圆睁,嘴巴一开一合,如同被拍上岸的鱼。

  「啊…………咿……啊……」

  ──她没办法呼吸。

  你马上下达判断,撑起她的身体把手贴在背上,使劲一推。

  「呕……咳、恶……!」

  钻进女战士纤细的喉咙的黏液,从她的口中溢出。

  「咳……咳!呕……恶……恶……」

  红色的呕吐物发出声音溅在地上。

  女战士努力呼吸,吐出进到体内的黏液。

  她蜷起身子呕吐,发出类似啜泣声的喘气声,你则在一旁抚摸她的背。

  她的身体摸起来十分纤细,像要故障似地颤抖不已,但确实活著。

  你深深吐气。

  「……我学过火焰的法术。」

  站在旁边不动的女主教小声地说。

  刚才施放法术的那只手反覆张握,彷佛不敢相信自己的功劳。

  「是她告诉我,用那句真言可以点火……」

  「幸好成功了。」

  「是的。」她轻声回答。

  堂姊温柔微笑,默默走到女战士旁边,递出水袋。

  「我弟太不贴心了……请喝水。」

  ──这次就,嗯,原谅她吧。

  你刻意没去纠正,将女战士身旁的位子让给堂姊。

  这时,手臂突然被人抓住。回头一看,女战士虚弱地伸出手,抓著你的袖子。

  「……对……不……起……」

  你轻轻摇头,握住女战士软弱无力的手,往水袋的方向拉。

  女战士从堂姊手中接过水袋,漱完口吐出来。

  你看著这一幕靠到墙上──不管沾在上面的黏液了──对女主教耸肩。

  ──这也没什么好道歉的。

  你嘀咕道「反而是我该道歉」,女主教愣了下,轻轻摇头。

  「不……」

  坚硬的脸颊放松了些,她的声音细小却清晰可闻。

  「我不明白你为何道歉。」

  ★

  穿过昏暗迷宫的入口,清爽冰凉的风拂过你的脸颊。

  天黑了。

  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星空。彷佛用薄墨渲染开来的夜空中,看得见点点星光。

  对面是街灯。城塞都市亮著璀璨光芒,让人觉得跟星空融为了一体。

  城市的光照亮一缕朦胧的白烟,大概是来自远方据说有龙栖息的那座山。

  「到啦……」

  不晓得你们究竟在地下待了多久。半森人斥候发出疲惫的声音。

  回程比去程更可怕──你不得不这么想。

  能活著再度吸到地上的空气,仅仅是因为骰子骰出了好点数。

  你环视众人,问他们「还好吗」,将手放到扶著你肩膀的女战士身上。

  「……我没事。」

  她的话语简短又无力。

  在那之后,女主教和虫人僧侣帮她治疗了,但体力不是能立刻恢复的东西。

  脸色苍白的她,身体一点力气都没有。

  隐约可见的上臂虽然有点肌肉,现在却彻底放松下来,看起来十分柔软。

  你简短回答「是吗」,建议先回旅馆。庆功宴什么的明天再说。

  「我都可以。」

  率先回答的是虫人僧侣,他敲了下嘴巴。

  「我身体没那么虚,要喝酒的话可以奉陪。」

  「我……好像有点累了。」

  堂姊一面照顾女战士,一面用难掩疲惫的声音说道,将手放在脸颊上。

  「怎么办呢?」

  女主教「咦」了一声。她似乎没想到会问到自己。

  「这个……」

  她竖起纤细的手指抵在唇上,看了看不知所措的你和扶著你的女战士。

  「……要跟大家聊天的话,我觉得明天再慢慢聊……比较好。」

  「那就决定啰。」

  半森人斥候制止了低著头,想勉强开口的女战士,硬是结束话题。

  你笑著同意,听见有人碎碎念「真是的」。肯定是错觉。

  互相搀扶的你们,在负责站岗的近卫骑士的目送下,走向城塞都市。

  看见你们平安生还,近卫骑士也没多说什么。

  八成是因为──下次你们说不定就回不来了。

  因此你也什么都没说,只是专心向前迈进。

  过没多久,你们进到市内,人们热闹的交谈声像噪音似地刺入耳中。

  你不禁受到震撼,但什么事都没发生,单纯只是迷宫里太安静了。

  肯定是因为这样,人们的喧嚣声才会显得特别大声。

  「回来了呢。」

  堂姊喃喃说道。你点头。事到如今,你才深刻感觉到这个事实。

  ──不过,会不会太吵了点?

  「对啊,看起来像在办祭典。」

  「我不记得今晚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女主教对半森人斥候摇头,看起来没什么自信。

  「……可是,我们不知道在迷宫里待了多久,所以不好说。」

  「无所谓。」虫人僧侣冷漠地说:「要回旅馆就快点。」

  那当然。你稳稳撑住女战士的身体,穿越拥挤的人潮走向旅馆。

  世上的冒险者旅馆A d v e n t u r e r ' s I n n,大部分都在酒馆二楼。

  人称冒险者公会G u i l d的组织设立后,那个传统也没有改变。

  城塞都市的一切都遵循传统──也就是在白天那家酒馆的二楼。

  你们沿著前往迷宫时走过的道路反方向前进,过没多久察觉到跟去程时的差异。

  你忽然在人潮之中、行人的缝隙间,看见一条勉强可以钻过去的路线。

  你发现自己在留意不要让扶著你的女战士撞到人的过程中,看见那条路。

  这就是进过迷宫一次的人,和没进过迷宫的人的差距吧。

  你不后悔,但你之前为了保护女主教而挑衅那些人,真是不要命。

  「……嗯,可以了喔?」

  靠近酒馆时,女战士忽然扭动身子,摇头叫你放开她。

  往下一看,她移开目光,低著头不让别人看见脸。

  你满脸疑惑,这时一名冒险者从旁经过,身上的装备晃得喀啷喀啷响。

  你恍然大悟,徵询同伴的意见。

  「没差啦,没差啦。都这个时候了,被同行看到又不会怎样。」

  半森人斥候奸笑著回答。

  「差点没命就已经够丢人了,就让她继续丢脸呗。」

  「……你给我记住……」

  女战士抱怨的声音也有点虚弱。

  你笑著继续前行,又有一群冒险者的团队从旁经过。

  街上热闹得不得了。你得费一番工夫才能保护好女战士──虽然你并不会吝于付出劳力。

  如同其他人刚才的疑惑,这个状况简直像在举办祭典。

  大街上的行人除了冒险者外,还有其他居民,都一样神情亢奋。

  「跟白天的气氛差好多喔。」

  堂姊对你说。看起来并不是因为天黑的关系……

  穿过酒馆的门后,热闹的程度达到了最高潮。

  一踏进酒馆,笼罩你们的是令人耳鸣的欢呼声。

  当然不是献给你们的,即使如此,那个气势还是足以吓到人。

  最令你们困惑的是──

  「欢迎光临──!」

  美丽的女侍们笑容满面地迎接你们。

  「……怎么了吗?」

  也没什么,但你不晓得该如何跟女主教说明。

  因为女侍们头上有对晃来晃去的兔耳,虽然她应该看不见。

  而且还穿著极度暴露的煽情服装,看起来实在不像女侍。

  「……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看。」

  虫人僧侣敲著嘴巴咕哝道。

  「我不怎么介意就是了。」

  「真的吗?」斥候眯眼看著他,他敲了下嘴巴。

  大概是看不下去这群没出息的男人,女战士叹了口气。

  「……真是的。不用管啦……因为大概还跟你们没关系。」

  「是、是吗……那就好。」

  女主教点头,她的态度与其说半信半疑,更接近一头雾水。

  不过,到底在吵什么?

  你正准备开口询问,再从姊的手肘制止了你。

  「那个,不好意思。」

  「啊,好的,要点餐吗!」

  被叫住的兔耳女侍啪哒啪哒地跑过来。

  近距离一看,堂姊为那身服装瞠目结舌,红著脸移开目光。

  「那个,我想请问……今天有什么活动吗?我们刚刚才回来。」

  「噢!」女侍笑著点头。

  「其实是有人发现通往地下三楼的楼梯!」

  你惊讶得瞪大眼睛──不是因为女侍丰满的胸部,而是那句话。

  「死」的威胁逐渐在四方世界蔓延,迷宫探索则迟迟没有进展。

  你为了打破僵局,来到这座城市,看来被人抢先一步了。

  「看,就是那个团队。很厉害对不对?」

  女侍指向这么一大群人的中心。坐在圆桌旁边,经验老到的冒险者们。

  红发僧侣、兽人战士、银铠剑士、魁梧魔法师、老隐者、娇小没存在感的银发少女。

  看见威风凛凛地坐在中央的金刚石骑士,你吐出一口气。

  他穿著闪亮的装备默默喝酒,没有表现出丝毫疲态。

  一切都大不相同。

  不是什么抢先一步的问题。

  他们肯定在地下二楼经历过精采的战斗,得到财宝,住在皇家套房。

  跟在地下一楼因哥布林和史莱姆陷入苦战的自己,力量L e v e l差太多了。

  「……」

  女战士看著金刚石骑士的团队,比刚才还要慌张地低下头。

  你轻轻呼气。真的是,一切都大不相同。

  「?……你怎么了?」

  堂姊忽然开口,你摇头表示没什么。

  你将下意识握紧刀鞘的手拿开,做了个深呼吸。

  然后问女侍能不能借马厩给你们过夜。

  ★

  说到没钱的冒险者要住哪里,没有比免费出借的马厩更适合的地方。

  对几位女性成员而言,这边应该很难睡,所以你们借了简易床铺,男性则默默睡在稻草堆上。

  虫人僧侣说「把外套铺在上面睡就行了。至少对我来说」。

  你跟半森人斥候也学他这么做,但你实在睡不著。

  不是因为马的味道。也不是因为稻草堆睡起来不舒服。

  你不觉得自己至今以来度过的生活,有奢华到让你在意这点小事。

  恐怕是疲劳与紧张,再加上兴奋的情绪使然。你下达结论。

  身体累得像一滩烂泥,误认自己仍然身在战场的大脑却不允许你入睡。

  这也是你还不成熟的证据。看看虫人僧侣和半森人斥候就知道了。他们睡得很熟。

  你盯著昏暗小屋的天花板发呆,不久后决定离开稻草堆。

  将抱在怀里的弯刀配戴于腰间,来到马厩外,一阵风吹过。

  是你从迷宫来到地上时也有感觉到的夜风。

  冷风吹得你眯起眼睛,你发现黑色夜空中亮著灿烂的白光。

  本以为是双月或繁星,抬头一看,结果是酒馆和旅馆窗户透出来的光,你不禁失笑。

  你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向旅馆后面。

  没有目标也没有想去的地方。硬要说的话,是因为你想看窗户透出的灯光。

  不是只有繁星及双月称得上风雅。

  既然那些灯光全是冒险者的住处,就有观看的价值。

  你边走边想起不久前看到的金刚石骑士。

  同时想起你们经历过的称不上死斗的死斗。

  ──到头来,那就是差距。

  因一个宝箱而一喜一忧,跟下等怪物苦战的你们,和最前线的冒险者的差距。

  你并不觉得愤怒、不甘、悲惨,只是接受了那纯粹的事实。

  为了冷却闷在体内的热度,你吸进冰冷的空气,吐气。

  然后拔出腰间的刀,拿到从窗户透出的灯光底下看。

  你仔细检查今天为你杀出一条血路的刀刃,确认钉扣是否有固定住。

  刀不是单纯的武器──指导你剑术的师父是这么说的。

  刀位于自己的身体、技术、心灵的延长线上,乃自身的一部分。

  因此要将全部视为一体。心、技、体和刀,配合意志及动作。此乃知行合一。

  ──你当然尚未抵达那个境界。

  你能做到的只有遵从师父的教诲,至少不要疏于保养刀刃。

  难怪那么多人追求名刀、名剑、传说中的妖刀。

  但你那把量产品的刀也不容小觑。

  至少今天,救你一命的就是这把散发黯淡光辉的刀。

  「──呵呵。在做什么呢?」

  忽然从上方传来的声音,令你猛然向后跳去,抬头一看。

  她在那里。

  穿著一件粗糙的睡衣从窗边探出上半身,撑著颊俯视你的女性。

  「啊哈。讨厌,干么那么惊讶。」

  女战士眯起眼睛,像在闹别扭似地噘著嘴,大概是觉得你吃惊的模样很有趣。

  那里应该是放置简易床铺的房间。你喀嚓一声,把刀子收进刀鞘。

  你问她「身体没事了吗」,她轻笑著回答「没事了」。

  「我只是不能呼吸而已,又没受多重的伤。」

  那就好,但你希望她不要逞强。

  你本想劝告她,不过简易床铺在大房间。堂姊跟女主教不是跟她同房吗?

  「她们都已经睡了。睡得很熟,可能是累了吧?」

  可恶的再从姊。听见你的抱怨,女战士又笑了出来。

  有什么好笑的?瞧她眯起来的眼角都笑出眼泪了。

  她拭去泪水,喃喃说道「对不起喔」,再度提问。

  「欸,那个人是你姊吗?」

  不是。你斩钉截铁地断言,加以更正。是堂姊,比你早一点出生而已。

  「这样呀。那你们感情真好。」

  关于这一点,嗯,你并不否认。堂姊虽然粗心大意,棋盘翻过来她都不可能沦为恶人。

  「太晚睡的话,小心我跟你姊告状喔?」

  她不也没睡吗?

  你如此反驳,她老实地承认「对呀」,接著便陷入沉默。

  你为她的反应挑眉,表示如果她有什么想说的,你愿意听她说。

  女战士沉默了一会儿,你补充道「不想说也没关系」。

  尽管不是毫无兴趣,那些全是她的私事。你没资格插嘴。

  你得出结论,想著要不要去练刀算了,这时女战士终于开口。

  「明天好好跟大家说之前……」

  从口中泄出的声音细不可闻,彷佛会不小心漏听。

  「……我得先为今天的事道歉。」

  你指的是哪件事?

  你故作无知,她摇摇头,笔直凝视著你。

  「我很高兴你和那孩子关心我……但你可是头目喔?」

  她的意思是,管理团队的战力是你的职责。

  舍弃拖油瓶或绊脚石不会有坏处。那是为了双方好。

  毕竟冒险要赌上性命,一举手一投足都会直接影响到生死。

  原来如此,头目真是责任重大。

  你悠哉地说。女战士眨眨眼,一副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的态度。

  她好像误会了,你并没有把这次的失误看得多严重。

  再说,绝境是用来陷入的。

  与其拚命闪躲,不如一开始就做好觉悟前进。

  在这个前提下,你们这次脱离了困境。那有什么问题?

  再说──你笑著说道。要是你因此把她赶走,那才会被堂姊骂。

  「……是吗?」

  女战士听了虽然略显困惑,还是轻轻点头。

  「那就好。」

  很好,看来她的疑问解决了。

  你点头,然后缓缓拿好刀,举起来又挥下。

  砍断风的嗡嗡声慢了一拍传来。你检查了一下关节的动作,再挥一次。

  如此反覆,就做到体内的热度冷却为止吧。

  她在上方看著你挥刀,轻笑出声。

  「那我要去睡啰?你要是太晚睡,我真的会去告状。」

  你点头回道。晚安。明天见。

  她没有马上回应。刀起,刀落。

  过没多久,关窗的声音传来时。

  「……嗯。明天见。」

  你确实听见了那句轻声细语。

  明天见。很好的一句话。有明天。还有明天。

  你还不够成熟,同伴也有青涩之处,迷宫幽深,前辈将你们远远拋在后头,怪物又难缠。

  不过,还有明天。

  你活著,同伴平安无事,迷宫不是不能应付的敌人。

  还有明天。

  你怀著这份心情举起刀,精准地斩裂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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