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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漂泊的小鬼杀手’



  “记得弄干净。”他说。“否则会冻伤。”

  “嗯、嗯……”

  她紧张地揪住衣服,环视好不容易逃进来的破屋。

  这栋屋子残破到难以称之为家。让人联想到家的残骸、曝尸荒野的骸骨。

  不过,勉强保有形状的屋顶及断垣残壁,为他们挡住了风雪。

  虽说完全称不上温暖,这种时候也不能奢求更多。

  “幸好在下雪。”

  哥布林杀手透过墙上的破洞,观察室外的状况。

  被白色黑暗覆盖的夜幕中,好几双彷佛燃烧着火焰的眼睛亮着凶光。

  气温这么低,哥布林们却若无其事地四处走动。

  然而,他们的动作比平常更缺乏活力,看起来毫无干劲。

  哥布林这种生物,经常将自己怠惰的原因推给外在因素。

  下雪天气很冷,所以工作偷懒也是无可奈何──照这么看来短时间内应该不会被发现。

  “也能盖过味道。”

  直截了当的这句话,令牧牛妹的脸红到一眼就看得出来。

  “不、不可以看这边喔?”

  “嗯。”

  哥布林杀手听着背后传来解开皮带的喀嚓声,面向室内。

  虽然大部分的物资都被掠夺走了,说不定还剩下些什么。探索是不可少的。

  毕竟他们可是哥布林。并非多擅长找东西的种族。

  “……唉。”

  伴随衣物摩娑和布料擦拭肌肤的声音,牧牛妹悄然唤道。

  “……你会不会笑我,或是……觉得我没用,之类的……”

  “不会。”

  他边回答边慎重地在腐朽的柜子中摸索,以免发出声响。

  大概是觉得只回答两个字不够吧,他吁出一口气后补充:

  “以前,老师教过。”

  “老师……你的?”

  对。哥布林杀手点头。令人再三感受到,真是位自己配不上的伟大师父。

  “危急时刻,身体会排出重得跟屎一样的东西准备逃跑。”

  “屎……”

  “老师说的。”他冷淡地续道。“似乎是还没放弃的证据。”

  哥布林杀手无视感到羞愧的牧牛妹,从柜子里扯出被虫蛀得到处都是洞的毛毯。

  外套在逃跑途中被吹飞了,因此这条毛毯此刻足以媲美高级的魔法风衣。

  哥布林杀手将毛毯扔给身后的她,接着说:

  “心灵暂且不提,身体──”

  “……”

  “既然身体还没放弃,剩下就要看干劲了。”

  牧牛妹没有回话。

  只听得见一、两声细微的呼吸和“嗯”的呻吟。大概是在擦拭汗水和秽物的痕迹。

  哥布林杀手接着注意到泥土地的一角,反手从腰间的剑鞘抽出短剑。

  “师父说,会嘲笑这点的是无知的白痴,浪费精力去忍耐的则是不想逃的傻子。”

  “……那,就这样死掉的是?”

  短剑的剑刃刺进泥土地,马上碰到坚硬的物体。哥布林杀手将它挖了出来。

  如他所料,用木板当作上盖的地洞里,埋了数只瓶子。

  过了这么久,内容物大部分都腐坏了,不过肉干只要削掉发霉的部分就不成问题。

  “蠢货。”

  “……是吗。”

  好了。听见牧牛妹微弱的嗓音,哥布林杀手缓缓转身。

  她将身体清洁干净,穿好衬衫及内裤,将长裤晾在废木材上,手中拿着毯子。

  哥布林杀手毫不犹豫坐到她旁边,递出削掉表面发霉处的肉干。

  “吃吧。有总比没有好。”

  “……嗯。”

  她点点头,也在他身旁坐下,将柔软的身体靠过去。

  随后用毛毯裹住两人,像要掩饰脸红似的低下头。

  “唉,有没有……味道?”

  “不介意。”

  “……那不就是有的意思吗……”

  牧牛妹的叹息,变成白烟飘向上空。

  她的身体不停打颤。想必是冷到无法克制吧。

  “……还好吗?”

  “……嗯。”

  回答哥布林杀手的声音也很小。彷佛每问一次,她的力气都在逐渐流失。

  牧牛妹慢慢嚼着又冰又硬的肉干。

  哥布林杀手也从铁盔缝隙间把肉干塞进口中,边嚼边在杂物袋里摸索。

  显然没办法生火。不过,这并不构成可以置之不理的理由。

  不巧的是,雪本身并非这股寒意的直接原因,“呼吸(Breathing)”戒指派不上用场。

  既然如此──……

  “喝掉。”

  他递给她的是活力药水(Stamina Potion)。

  看见在瓶中摇晃的药液,牧牛妹眨眨眼。

  “可以吗……?药不是很贵……”

  “为了必要时用才买的。”

  “……谢谢。”

  她以双手接过,费了一番工夫拔去瓶塞,战战兢兢地凑到嘴边。

  然后咕嘟咕嘟吞下,吁出一口气。

  “……嗯,好暖和。”

  或许只是在逞强,但她点头时,脸上甚至带着笑容。

  “给你。”

  “嗯。”

  哥布林杀手接过她递还的瓶子,大口喝下。

  微苦的药水,带来从内侧逐渐传遍全身的热度。

  “想睡可以睡。这个气温还死不了人。”

  “……你这样讲,反而让人无法放心耶?”

  “开玩笑的。”

  牧牛妹的笑容变僵了。哥布林杀手无视它,再度窥向废屋外面。

  要逃出去,还是等待救援?

  ──只是几天的话,不成问题。

  即使被困在下雪的黑夜中,想逃过哥布林的搜索并不困难。

  虽说那些家伙白天黑夜都有办法行动,论藏身处的数量和天气之严寒,双方条件相同。

  他认为就算要以让身旁的少女平安回家为大前提行动,也不成问题。

  ──当然,得试试看才知道。

  两人的对话至此中断。

  五感能认知到的,只有她不时微微扭动身子时传来的柔软及热度。

  胸口上下起伏,发出细微的呼吸声。

  哥布林在外头大叫,踢散地上的雪。

  但无论是哪一种声音,感觉都很遥远。

  没多久,牧牛妹的眼皮愈变愈重。

  她倾向一旁,倚靠着哥布林杀手。

  然后──……

  伴随冲击响起的爆炸声,颠覆了现状。

  “──咿、呜……!?”

  她吓得坐起身,一旁的哥布林杀手已经进入备战状态。

  小心翼翼抄起武器、蹲低身子保持戒备的他──的视线前方。

  牧牛妹看得一清二楚。

  青黑色的魁梧身躯。额头长出的角。散发腐臭气息的嘴。拿在手中的巨大战锤。

  牧牛妹惊讶地瞪大眼,挤出声音喃喃问道:

  “那……是,什么……?”

  “不晓得。”哥布林杀手简短回答。“似乎不是哥布林。”

  咚、咚,巨汉每走一步就令大地随之摇晃,小鬼们谄媚地跟在周围。

  ──原来如此,那就是头目吗。

  “我见过那只怪物。”

  哥布林杀手说,谨慎地观察怪物的动向。他叫什么来着?

  “混帐,还没找到冒险者吗!”

  怪物扯开破锣嗓子,发出沙哑粗沉的吼叫,踹飞脚边的小鬼。

  “GOBG!?”

  “所以才说哥布林没用……!”

  他不悦地对倒在雪上,爬行着乞求原谅的哥布林骂道。

  怪物把马车残骸当成椅子坐下,将战锤用力砸进旁边的地面。

  “……算了。对你们这帮家伙多费口舌,凭那点智商也听不懂。”

  “GBOR……”

  “少废话,快把人揪出来。最先找到的队伍,有权对那丫头为所欲为。”

  “GROGB!GOBOGR!”

  “听懂了就快干活。”

  哥布林边跑边用尖锐的叫声传达将领的指示。

  眼看哥布林们的动作稍微多了些活力,哥布林杀手低声咂舌。

  敌人懂得如何提升小鬼的士气。恐怖、欲望。两者皆是。

  ──难缠。

  他下达结论。

  逃出去或等待救援都不容易。

  “唉、唉……?”

  身旁的少女抖得更厉害了。

  哥布林杀手伸出手紧抓住她,缓缓按下。

  “……睡吧。”

  除此之外,想不到其他话好说。他收回握紧的拳头放在剑上,冷静地又说了一遍:

  “睡吧……明天也会很难熬。”

  “……嗯。”

  牧牛妹点头回答,乖乖闭上眼睛。只有一点困,没办法睡得更熟。

  哥布林杀手则睁着一只眼,维持着戒心入睡。

  他不得不这么做。

  §

  “心爱之人快死了。眼前的哥布林要逃了。如何选择!”

  “我不知道。”

  回答的瞬间,他的头被狠狠揍了一下。

  师父──老师用力挥出握着冰块的拳头。

  他倒在昏暗的冰洞中,随即被踹飞,但他已经无法区分冰冷及疼痛。

  想躲过下一击而起身环视四周,却依然看不见师父的身影。

  “啊──啊,真可怜!那家伙要死在你面前啰!哥布林也逃掉了!”

  玩完啦!黑暗中,不见踪影的师父,正喀滋喀滋大啖着什么。

  是之前把他扔进雪原、叫他搜集来的树果。

  他因此得知,即使身在只有雪和冰的深山之中,只要认真去找,食物可说多得惊人。

  “怎么?不会给你喔?想吃就再去多找些!这是我的份!”

  是。他点头。

  他早已习惯师父的心狠手辣,但从未料到他会私吞自己采集来的食物。

  压根没设想过。

  毕竟师父一直教他“做人要诚实”。

  “也罢。”师父发出粗俗的饱嗝声。“总比说两边都要来得好。”

  “不能都要吗。”

  “废话!”

  突然有个湿湿的物体黏在脸上。

  大概是师父吐出来的树果皮。他默默把脸擦干净。他可不想因此冻伤。

  “这么说就代表不明白问题的意义。看不清现实的家伙,一下就会没命!”

  无药可救。师父说,这次将果皮笔直吐向一旁。

  “不过啊。”

  师父稍作停顿。不用看也知道,他脸上正挂着奸诈的笑容。

  “答案的碎片就在那里。”

  “碎片。”

  “说到底,陷入那种困境的瞬间就已经够愚蠢啦。”

  让人觉得不属于这世界的低俗大笑声,于冰洞内响起。

  随后,咀嚼声从混浊的磨吮变成了清脆的啃咬。是蘑菇吧。

  他思考了一会,开口询问:

  “可是,如果遇上了该怎么做?”

  “怎么做?”

  下一秒,一道白光擦过鼻尖。

  锐利的短剑抵在他眼前。剑尖微微刺进脸颊,带出鲜血。

  黑暗中,圃人(Rare)炯炯有神的瞳眸近在眼前。圃人老翁笑了。

  “当然是什么都得做啰,心爱之人啊!”

  §

  “嗯、唔……”

  她睡得很浅,所以醒来感到不舒服是正常的。

  夜长,梦短。吵醒她的是身边有什么东西在动的气息。

  “醒了吗。”

  “哇……!”

  牧牛妹急忙跳起,用毛毯遮住下半身,双手捂住嘴巴。

  捂住嘴后,她一时想不起自己这么做的理由,不由得眨眨眼。

  这里是哪?不是自己的房间。他在。穿得跟平常一样。

  “…………嗯。早安。”

  “嗯。早。”

  原来如此。思考终于跟上现实,她点了点头。

  在跟废屋没两样的屋内,状况毫无变化。

  牧牛妹冷得打颤,接着悄悄窥探室外。

  至少在视线范围内的雪地上,看不见哥布林的影子。

  ──太好了。

  她抚着丰满的胸部,松了口气。

  而他正在检查装备,与平常检查栅栏时的模样并无二致。

  廉价的铁盔、肮脏的皮甲,腰间挂着一把不长不短的剑,手上绑着一面小圆盾。

  牧牛妹坐在地上抬头望着他,咽下一口唾液。

  “……今天,要怎么办?”

  “之后”怎么办,她问不出口。

  “唔。”

  他低声沉吟,回答她的疑问。

  “不管是要逃,还是等待救援,都得找下一个栖身处。”

  “不能继续睡这里吗?”牧牛妹环顾四周。“昨天没被找到呀。”

  “那就是今晚会来搜。”他直指重点。“而且,还需要食物。”

  “食物……”

  牧牛妹想起昨晚嚼的肉干。一点吃过东西的感觉都没有。

  ──便当。

  如果没在那个时候弄掉,就能给他吃了。

  她低头陷入沉默,而他不晓得是如何理解这个举动,平静地接着说:

  “趁哥布林在睡,我出去探索。你在这等。”

  “咦,不要。”

  立刻回答。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

  那么,他肯定更不明白。

  “为何。”

  ──我的嘴巴自己动了。

  总不能这样告诉他。

  牧牛妹“呃”地视线游移,搜寻着答案。

  在屋内找不到。在屋外、雪中也找不到。牧牛妹于是按住胸口:

  “要、要是被哥布林发现,我一个人什么都做不了嘛……”

  那是事实,对她而言称得上不错的理由。至少以临时想到的来说。

  ──不想一个人……嗯,的确,这也占了部分原因。

  她无法否认。牧牛妹双手紧紧交握于胸前,抬起视线看着他。

  “……不行吗?”

  “……”

  他低声沉吟。

  现在的处境,她也大致明白。她认为自己明白。

  因此,这次她不打算强人所难。

  如果他说不行,那就这样吧。

  “……抱歉。”

  “啊……”

  果然。牧牛妹摇头回答“不会啦”。

  “没关系……别介意。”

  “比起两处,待在同一处比较不好找。是我判断错误。”

  “──嗯?”

  牧牛妹正准备说“我会乖乖在这等你”,闻言纳闷地歪过头。

  “确实,你待在身旁,遇上状况我才能处理。”

  “……所以是,我可以跟去、的意思?”

  “动作快。”他没有直接回答,简短地说。“时间宝贵。”

  有需要的东西就带上。

  他说完便转过身,牧牛妹连忙在周围摸索。

  首先是自己现在盖着、昨天他扔过来的毛毯。

  她迅速将毛毯披在肩上代替外套,冰冷的空气抚过下半身。

  ──啊!

  牧牛妹一下子红了脸,手忙脚乱地拿起晾在一旁的长裤。

  然后把腿和屁股硬塞进去,勉强系好皮带。

  他应该没在注意这边吧?希望他就这样无视下去。

  “呃、呃,还有,武器……”

  “不需要。”

  他说得斩钉截铁。

  “碰上你必须使用武器的情况,直接逃走更好。重物太碍事。”

  “嗯、嗯……”

  重物一词,令她想起昨晚的对话。幸好裤子已经干了。

  只有一条毛毯实在很不安,不过她没有再反驳,选择乖乖听话。

  “走了。”

  “……嗯。”

  若非迫于无奈,说实话,她并不想承认。

  但,他──她的青梅竹马,是哥布林杀手。

  §

  “果然有夜警之类的吗。”

  藉由废村的残骸,哥布林杀手潜行在暗处之间,低声说道。

  小鬼们接获巨魔(虽然他不记得这个名字)的命令,睡眼惺忪地晃来晃去。

  哥布林杀手从附近一只哥布林的背后伸出手,用剑割断喉咙,让他一觉不醒。

  四周不缺藏尸体的地方。扔进雪堆里就好。

  血迹也是,不久后就会被暴风雪盖过吧。下雪也不全是坏处。

  “走。”

  “嗯、嗯……”

  牧牛妹瞄了埋小鬼尸体的地方一眼,畏畏缩缩跟在后面。

  “……要找什么食物?”

  “不能寄望村里有粮食。”

  光看昨晚的肉干,哥布林杀手不得不做出这个判断。

  况且就算真的有能吃的东西,哥布林也早就下手了吧。

  他将积雪当成遮蔽物,悄悄观察那些哥布林。

  大雪带来的白色黑暗,以单纯的事实来说,是站在哥布林那边。

  凡人(Hume)无法在黑暗中视物,也不耐寒。

  贴在他背后的牧牛妹肩上虽披着毛毯,却颤抖不已。

  铁盔默默回望,牧牛妹肌肤冻得发白,嘴唇也毫无血色。

  ──看来是不能狩猎了。

  对她造成的负担太大。外加很可能被哥布林发现。

  不。他摇头更正自己的想法。

  是被哥布林发现的可能性很高,对她造成的负担太大。

  这点万万不能搞错。差点犯下跟刚才一样的错误。

  万一弄错优先顺序,结果可能会害她丧命。

  况且落到哥布林手中,通常不会只有丧命这么简单。

  “……你知道熊果吗?”

  哥布林杀手努力用平淡的语气开口。

  “咦”牧牛妹看起来愣了一下,但她立刻点头。

  “嗯,熊葡萄对吧?小小的红色果实,在村外的地方。”

  “说不定还找得到果实。”

  要去找那个。哥布林杀手说,抬头望向天空。

  不停吐出白雪的灰色云朵,又厚、又重、又暗。

  风很大,雪势毫无变化,也没看到鸟。不过,要是看得见──……

  “如果有看见鸟,照理说附近会有果实。”

  “知道了……鸟对吧。”牧牛妹神情严肃地复诵。“熊果……还有呢?”

  “石耳。”

  “石耳……?”

  哥布林杀手想了一下,笨拙地搭配手势讲解。

  “扁的,黑色的,蘑菇。”

  “啊,我知道……好。”

  牧牛妹笑着说“是那个嘛”。

  她的笑容因寒冷、恐惧及紧张而僵硬,是一抹完全称不上在笑的笑容。

  哥布林杀手仍旧点了点头。回答“对”的声音微微颤抖。

  “走了,小心周围。”

  根本用不着提醒。

  但他不得不说。

  §

  无法生火融雪,也无法接近有小鬼在看守的水井。

  两人之所以找得到水喝,是因为村外有座结冰的池塘。

  “……你还真清楚。”

  “雪会沿地形堆积……此外,有井就代表有水脉。虽然这里应该是农业用的。”

  他一面用短剑凿冰,一面回答牧牛妹。

  “哥布林不会发现这种地方。”

  牧牛妹负责在他凿冰期间警戒周围。

  她抱着用毛毯裹住的肩膀左顾右盼,打了个哆嗦。

  “如果能用水井就好了呢。”

  “哥布林也这样想。”

  没办法。他持续用短剑凿挖,过没多久便在冰上开出一个洞。

  他把手伸进去检查水质。并不混浊,看来是清水。

  “喝了不会生病吗?”

  “旁边有村落,用不着担心。”

  他点头,从杂物袋拿出黑色的细管。

  一端放进水里,一端含在口中吸,等管子里吸满水再插进水袋。

  接着把水袋放进事先于岸边挖好的坑洞,水便顺势流了进去。

  牧牛妹戒备着四周,一边看他做事,疑惑地歪过头:

  “这根管子是什么魔法道具吗……?”

  “树液灌进筒子里做成的。”他说。“只是因为水袋比水面低。”

  水往低处流。仅仅是这么简单的道理,但他很不擅长说明。

  “哦……”

  牧牛妹半信半疑,坐到他旁边。

  他把手搭在腰间的剑上,像在警戒周围般陷入沉默。

  牧牛妹轻轻吐了口气。

  无论如何都不想离开他身边。要是离开他,自己肯定会死。

  ──虽然我不希望他这样想。

  牧牛妹让自己的心情随着白色吐息呼出体外。

  若能尽情依赖他,将一切交给他处理──尽管现在就是如此──该有多轻松啊。

  ──不过要是我这么做,一切就都结束了。

  无论他怎么想,对她而言就是这么回事。

  “你懂好多喔?”

  然而,光是轮流观察四周和他,不足以撑过这段沉默,因此这句话从她口中蹦了出来。

  “学过。”

  回应很简短。

  “这样呀。”

  牧牛妹像要取暖似的抱住双膝,往丰满的胸口靠上去。

  “你真聪明。”

  “……不。”

  他咕哝了一声后摇头。

  表情被铁盔遮住,无法判别,不过视线似乎直盯着水袋。

  “老师常说我笨。”

  “老师是……呃,说你吗?”

  牧牛妹眨了眨眼。她发自内心感到意外,实在不觉得他笨。

  她往他那边靠近了一些,侧身窥探他的脸。

  廉价的铁盔,一如往常。

  “我缺乏想像力。”他说。“所以,很快就会死。”

  “死……”

  牧牛妹不禁哑然,赶紧设法挤出话来。

  “……你现在不是活着吗?”

  他死了她会很困扰。很快这两个字非常讨厌,令人不愿多想。

  “所以,老师叫我别去做谁都做不到的事。”

  你不可能做得到。

  你自以为比任何人都还要优秀吗?

  你是个随处可见的傻子,不可能做到常人以上的事。

  “哦……”

  牧牛妹噘起嘴。总觉得不太高兴。

  有种那个自己素未谋面的老师在瞧不起他的感觉。

  “……如果我当时在场,就可以帮你骂他一顿了说。”

  “不过,老师也教过我,答案时常在口袋里。”

  “……嗯?”

  这句话像谜题似的,牧牛妹没能马上理解。

  她不禁歪头,而他笑了──看起来像笑了。

  “努力思考,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我是这么想的。”

  “自己能做的事……”

  “任何事。”

  “任何……”

  “没错。”

  他举起水袋摇晃,发出咕嘟声响。

  确认装满后,再拿出另一只空的交换。

  水又开始流进水袋。

  “喝。”

  “哇。”

  他将装满的水袋扔了过来,牧牛妹在胸前轻轻接住。

  “吃吧。还要继续走。”

  “啊,嗯。”

  牧牛妹点头,摊开包着在路上捡来的熊果的手帕。

  味道自不用说,分量也离能填饱肚子差得远。

  “……你呢?”

  “有这个。”

  他把硬邦邦的黑色石耳塞进铁盔的缝隙间。

  尽管有发出咀嚼声,牧牛妹怎么看都不觉得那会好吃。

  ──不如说,原来可以生吃呀……

  “呣”地一阵咕哝之后,她叫了声“好”,把一半的蘑菇从他手中抢走。

  然后边说“嗯!”边将一半的熊果塞给他。

  “唔……”

  “我们平分吧!”

  没有给他反驳的机会。

  趁他沉默之际,牧牛妹将石耳扔进口中。

  她自认明白现况。

  处境没有任何改善。

  可是水很冰,石耳很硬,而熊果酸酸甜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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