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一夜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轻之国度录入组

  录入:Naztar(LKID:wdr550)

  少年睁开双眼,动作僵硬地转动视线。

  此处是一条狭窄的暗巷。

  一阵臭酸味传进鼻腔,是厨余腐败后的臭味。生锈的大脑停止运转,身体甚至无法稳稳站起,好几次扶著墙想起身,又难看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就连衰弱不堪的下水道老鼠应该都还比这副样子能看。

  「……哈啊……哈啊……」

  甚至连呼吸都不听使唤。

  全身所有细胞都极端地耗尽了精气【Od】。少年像溺水之人在挣扎般,将意识集中体内,驱动魔术回路,如同无论再怎么转动,一次也只滴出几滴自来水的水龙头。即使如此,少年仍拚命收集魔力,试图发动「强化」术式强行活动身体。

  他觉得自己用上了十分漫长的时间。

  就算在沉浸于自身的期间枯竭死去也不足为奇。尽管如此,他还是专心一志地持续运转魔力,这是他唯一办得到的事。

  不知道经过了几十分钟,还是几小时。

  少年忽然抬头。

  当感觉一点一滴恢复,冷冷的水滴落在他的额头。

  那是伦敦绵密无比的雨滴。水滴如丝线般细微,路上甚至看不到撑伞的行人,让他产生了一股痛切的情绪。

  无法命名,却带有强烈指向的情绪。

  情绪一开始投向雨滴,随即又投向少年头顶。

  「为什么……有天空……」

  啊,这样啊。

  他总算接受了状况。

  自己来到了「外面」。从一直生活的那座迷宫──不,那个世界浮起,升上遥远的地上。

  比起喜悦和感动,心中的恐惧更加强烈。

  然而,少年浑身脱力。

  应该是在逃脱的最后一步把一切消耗殆尽了吧。不用说精气,挖掘装备也全都用光了。啊啊,腹部一带那湿滑温暖的触感应该是正在溢出的鲜血。虽然不清楚失血量有多少,但放著伤势不管必定会导致死亡。

  即使如此也非得行动。

  就算只是挪动一根手指,也非得远离此处。

  否则就得不到回报,得不到拯救。哪怕伏地爬行也好,自己非得行动不可。

  正当少年做好觉悟之际。

  「你想躲起来是吗?」

  「────!」

  向他攀谈的声音令他浑身寒毛倒竖。

  一道人影悄悄地伫立在巷弄的暗处。

  季节是冬天吗?少年忽然心想。

  那名年轻男子穿著硬挺的墨绿色外套与宛如海洋般碧蓝的西装,让人想到大理石的白皙肌肤,与一头燃烧般的红发形成的对比充满特色。

  不过,在迷宫中一路应付许多怪物的自己,竟然在那么近的距离下也无法感受到此人的一丝气息。

  在浑身寒毛倒竖的同时,少年的身体条件反射地拔出腰际的黑柄小刀。那把积累了月光的仪式用刀上施加了实战用的「强化」魔术。哪怕对上钢铁,他也有自信像切开融化的奶油般轻松刺穿。

  少年灌注好不容易累积起的少许魔力及体力,整个人同小刀一起冲过去。

  对方缓缓地俯望那把小刀。

  「嗯。很遗憾,那个杀不了我。」

  「…………!」

  小刀停在了外套表层。

  少年知道那多半是种防御魔术。不过,他无法解读魔术的起因是什么。是凝固空气?还是对向量自体进行了干涉?无论如何,对方明显是实力远胜自己的魔术师。

  「别看我这个样子,也是现代魔术科【诺里奇】的学部长。」

  对方的话让他战栗。

  在他的知识中,他知道那是地上的钟塔十二门主要学科里唯一没有君主【Lord】的学科。由于历史与传统尚浅,每一个君主辈出的名门都不愿意掌管这个学科。

  若是这样,这个对手就不是无论怎么卖弄小招数也只不过是新世代【New Age】的自己所能够对付的。

  不。

  不只小刀,少年的身躯已经完全无法动弹。

  他立刻试图驱动魔术回路,却无法如愿。每条神经好像都被仔细地分割开来了。

  红发男子悠然俯望僵住不动的少年。

  「你是生还者【Survivor】吧,而且走的不是正规路线,对吗?」

  为什么?面对连这么一句话都无法回答的少年,男子轻露苦笑。

  「这算不上推理,你的服装在现代太突兀了。」

  男子的话让他慌乱不堪。

  因为唯独这一点超出了少年的设想范围。虽然他知道那个世界与地上是截然不同的地方,却没想到连服装也存在致命的差异。

  「再补充一点,我感应到与迷宫【Albion】连结的魔力有波动。因为裂缝【Portal】的出现十分独特。」

  对方抬起包在外套衣袖中的手臂。

  少年甚至不知道对方会用什么样的魔术,但发动之后,自己的意识就会轻易地被清除掉吧。

  费尽千辛万苦才来到地上的他与同伴们的心愿,以及一切都会被清除掉。

  都会消失。

  都会终结。

  都会丧失意义。

  不行。这是唯一无法忍受的。光是去想像,就远比死亡更恐怖得多。哪怕这双眼睛被挖掉,或遭大卸八块也无所谓。可是,唯有什么也没达成就在此处终结这件事──

  「呜……啊……」

  少年用麻痹的身躯勉强颤动嘴唇。

  大概是自称学部长的男子为了逼他招供,放松了局部的咒缚吧。即使如此,少年的魔术回路依旧未能正常发挥功能,连一句咒语【Spell】也说不出口。反抗的方法被预先堵死了。

  唯有炽热的冲动窜过喉头。

  「────────────────────!」

  他不顾一切地吶喊。

  他不记得喊出的内容。那阵全心全意的叫喊就是如此冲动且突然。是自己这个做不出任何像样结果的蠢蛋,愚蠢地发出的一堆可悲又粗糙的言语。

  可是。

  终结的瞬间始终没有来访。

  少年抬起目光,发现身体不知不觉间能够活动了。

  「你不打算……抓我吗?」

  「我是想过要这么做。」

  男子不知为何面露了困惑之色。那个表情彷佛在说──他也搞不懂自己的作为。

  他注视著自己的手,不久后这么问:

  「你……为什么……」

  话头到此处中断。

  红发男子转身调头。

  「跟我来。」

  不知道为什么,少年无意反抗。

  当然,对方只要有意,应该能以武力逼他服从,但这次是他自己主动跟上了男子。

  *

  在一起步行的途中,少年好几次环顾街上。

  好一个美丽的城区。

  地面上整齐地铺满彷佛浸润过月光的石板,红砖砌成的楼房各个都充分展现了自己的个性,同时形成一片整体的风景。虽然有些元素互相矛盾,但那应该也是城市历史独特的样貌吧。

  招牌上的地址标示著苏活【SOHO】。

  伦敦苏活区。他记得这个名称来自于从前狩猎时的吆喝声。不过,一直以来只当成知识来接触城市和实际上亲自走过城市,差异原来这么大。

  同时,得知他们的世界的「顶罩」如此耀眼辉煌,让少年感觉到了某种悲伤。

  「……来自泰晤士河的风很大吧。」

  男子所说的词汇应该是指那条作为伦敦主动脉的河川。

  实际上,吹过街道上的风很强劲。

  雪花也纷纷飘落。于电灯光芒中萤白浮现的碎片,让少年想到在迷宫的四季中偶尔会碰到的花粉流。他在风雪中与许多行人擦肩而过,好几个人一瞬间拋来了讶异的目光,又彷佛在说这种事在这个街区很稀松平常一般,带著酒【爱尔啤酒】味哼著歌离去。

  他们大多数都既非魔术师也非与其相关之人,这对少年来说很不可思议。

  「感觉很新奇吗?」

  「不……对啊,没错。」

  少年先是否认又半途放弃,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虽然看过影片……因为在地下没有……这么明白易懂的夜晚。虽然会操作光线量以提升睡眠及作业效率……但仅止于此。」

  「你潜入地下的时间似乎很长。」

  「不是的。」

  这次少年乾脆地摇了摇头。

  「我并非潜入了地下,而是在那边出生。」

  「哦。」

  男子的声音首次掺进了轻微的惊讶。

  「我曾和数名生还者交谈过,但第一次遇见生于迷宫之人。原来如此,所以刚才才会那样反应?」

  男子喃喃说著,没有回过头。

  于此同时,他穿著外套的背影丝毫找不到破绽。凭少年衰弱至极的身体,应该不可能逃脱。即使对于跟随男子继续走下去感到忧虑,但他也没有别的选择。

  两人在夜晚的灯光之间徘徊,男子在一间方形砖造楼房边停下脚步。

  「这里是……集合住宅【Flat】?」

  「是啊,因为现代魔术科远比其他学科更缺钱。我们没有了不起的靠山,没办法准备宅邸。」

  男子说著,打开了大门。

  坦白说,少年的意识只维持到那里为止。在登上嘎吱作响的螺旋楼梯途中,少年不像样地晕倒了。

  *

  隔天早晨。

  柔和的晨光让少年坐起身。

  「太阳……」

  他忍不住呢喃。何等壮丽的音调。在地下任何地方都找不到的光辉。

  身上盖著乾净的毛毯。少年轻轻拉开毛毯摺好,打开通往隔壁房间的门扉。

  那是一间整齐的客厅,红发男子坐在椭圆形的餐桌旁。

  「睡起来还舒服吗?」

  「啊……是的。」

  其实他完全失去了意识,不过这多半代表床铺的品质就是那么优良吧。

  在男子前方,电视上的主播正在报导近来的案件。地下的一部分地区也设置了有线电视,不过只瞥一眼看不出是不是同一个频道。

  男子纤细的手掏出怀表,接著轻按放在桌上的法式滤压壶。随著压杆缓缓下压,房间里逐渐充斥芬芳的香气。

  「端出酒说不定更符合魔术师的风格,但我不喝酒……咖啡刚好冲好了,你也喝一杯如何?」

  男子递来的咖啡杯散发出先前那股芳香。

  少年小心翼翼地接过杯子,喝下一口。带苦味的液体覆盖舌头,随即转变成清爽的香气,从喉头刺激鼻腔。尽管不曾过上懂得分辨滋味的生活,唯有刚才端来的饮料应该是品质极佳的高级货这件事,就连少年也能晓得。

  那股滋味彷佛解开了某种凝固许久的事物。

  少年猛然咬紧牙关。

  还不能放下紧张感。地上这个地方对于自己来说,远比迷宫更加危险。他必须将此一再铭记在心,随时保持冷静。

  他咽下口中残留的咖啡,将杯子放回桌上,用力擦拭嘴唇后发问:

  「为什么亲切地对待我?既然知道我用了非正规方法离开迷宫,抓住我不是钟塔魔术师的工作吗?」

  「别问了。」

  相对的,男子举起手。

  「我也尚未将那个理由化为言语,而化为言语的结果未必不会对你不利。既然这样,我们彼此都别去提起比较好吧?」

  这番说法很奇特,但是当男子这么回应,他也无法再追问。的确没错,若因此回到原本的关系而被抓,那可不只是自找麻烦而已。

  望著猛然陷入沉默的少年,男子往下说:

  「不过,硬要说的话,我觉得大约有三成的理由是源自──若换成恩师,他应该会这么做。」

  「恩师?」

  「对。我的恩师是人称钟塔长腿叔叔的诺里奇卿。只要发现看起来将来有望的人,他总会因为觉得有趣而提供援助。不过,这里的将来有望指的并非才能,纯粹是指对于恩师来说有趣与否罢了。」

  男子倒好自己的咖啡,缓缓拿起杯子。

  他注视著漫开涟漪的漆黑液体表面,眯起眼眸。少年第一次察觉那双黑眸中掺杂了浅紫色。

  「没错,我也不过是同样地做了以前有人对我做过的事……总之,这根本不是什么善意,应该说是纯粹出于好奇心的一时冲动吧。」

  一时冲动。

  尽管这句话算不上认真的回答,少年却不知怎地接受了。

  所以,他吸了一口气,拋出话题。

  「能请你看看这些吗?」

  少年从怀中掏出小小的布袋。

  他从那个袋子里小心地摆到桌上的物品,看起来有些像小孩子玩具箱里的东西。其中有状似宝石的结晶体、有仍然沾著泥土的脏兮兮植物,还有一些手掌心大的小化石。

  「我可以碰吗?」

  少年微微点头,男子缓缓逐一打量那些物品。

  「这边的魔力结晶大约是D级吗?虽然已经枯萎了,但这是精灵根。依照根毛的状态来看,种植区域的属性比起地更偏向火吧。每一样都是地上无法取得的东西。这个是幻想种固著的碎片……凯比的鬃毛与幻蝶的鳞粉。哦,这是奇美拉幼崽的牙吗?看样子在正式开始狩猎前,就遭到其他幻想种猎杀了。因为这样,牙齿表面的磨损也不多,真不错。」

  他几乎只瞥了一眼便逐一鉴定出桌上的物品。

  那就连在地上应该很罕见的咒体都能仔细辨别出状态的眼力,令少年心中感到惊愕。单凭这样的眼力,应该足以在魔术师的世界活下去。

  男子仔细地看过少年摆出的物品后点了个头。

  「真有一套。无论作为神秘的纯度也好,数量也好,都是无可挑剔。无论拿去哪里出售,售价应该都足以兴建三栋宅邸吧。」

  「那你不能买下吗?」

  少年停顿了片刻后直率地问。

  那正是少年的目的。

  男子沉默半晌。他将手指放在太阳穴上,拨弄发根处的红发。

  「……迷宫咒体的收购是由秘骸解剖局掌管的。」

  他开口。

  「当然,收购价格应该和地上大不相同吧。因为解剖局是藉由价差来牟利。正因为如此,才接连不断有人企图盗挖,但成功者几乎是零,毕竟迷宫的入口寥寥可数。如果能直接交易在迷宫发掘的物品,无论卖方或买方应该都会得到庞大的利益吧。」

  「那么,你买下──」

  少年吞了口口水。

  「可是,我要回绝这笔交易。」

  「为什么!」

  少年的语气不由得激动起来。

  相对的,男子又再喝了一口咖啡,以始终保持著平静的眼神告诉他:

  「昨晚我也说过类似的话。现代魔术科在资金层面与权力层面远比其他学科逊色。就算突然取得这样的咒体,我们也没有足以活用的设备,脱售时若被盯上也没有应对之道。我并非要谴责违法行为,而是认为这个违法行为需要冒的风险高得不划算。」

  「…………」

  不划算。

  少年迅速地将桌上的咒体收进袋子里,低头道谢。

  「谢谢你,我不会忘记你的帮助。」

  他的脸颊烫得彷佛在烧。自己连对方在交易中会碰上的利弊都未能认真考虑进去,他感到很羞愧。沉稳的声音叫住了少年正要快步离开的背影。

  「等一下……这个你带著吧。」

  男子用钢笔在拿出的纸簿上流畅地写字。

  那是一张支票。最令少年吃惊的是,上头写著与他预想中的差不多的金额。

  「这个……你不是说你不能买下咒体吗?」

  「是的,购买咒体需要冒的风险高得不划算。不过,那是指在当下这个时机的情况。如果与你继续交流,自然会有出路。刚刚我也说过吧,在迷宫的盗挖没有人成功过。然而,虽然不知道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你的确带出了在迷宫发掘的物品。既然如此,不也能期待你往后的表现吗?」

  男子不可思议的神情宛如难缠政治家与真挚科学家的混合体。

  少年来回注视著桌上的支票与男子,沉默了一会儿。

  接著,他毅然发问:

  「既然这样,你不在这里动手抓住我吗?用审问或其他手段调查我是怎么离开迷宫的,这才是魔术师的作风吧?」

  少年明明害怕那种情况发生,却忍不住问了出口。

  因为若不问个清楚,他便觉得自己不能收下本来那么渴望的支票上的那笔钱。

  红发男子看似为难地叹了口气。

  「诺里奇的坏毛病看来也传染给我了。对,总之就是只要一觉得有意思,就忍不住要看看对方未来发展的癖好。虽说家族代代相传都是如此,但我以前本来觉得恩师的那个癖好很可笑的。」

  在飘荡的咖啡热气中,男子苦笑,然后继续道:

  「我说过这是预先投资吧?那张支票有个条件。没错,若是你重返这里──」

  少年一辈子都忘不了他接下来的话。

  那句话改变了他的人生。

  那句台词将两人的人生串连了起来。

  「──你就作我的弟子吧。」

  一阵沉默笼罩空气。

  少年的手微微发抖。

  为了避免咖啡洒出来,他用双手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大口,等待复杂的苦味与咖啡因让意识清醒过来。少年按捺住从胸中涌上的某种事物,试图尽可能冷静地研究这个提议,又立刻放弃了那种小技俩。

  他不知道适合这种情况的礼仪是什么。

  所以,他深深地低下头,至少表现出自己的诚意。

  「可以请教您的名字吗,老师?」

  那毕恭毕敬的口吻也是无意识间的决定。

  相对的──

  「我是哈特雷斯博士。要称呼我博士或哈特雷斯,随你高兴。」

  男子像这样报上名字。

  *

  「…………!」

  她在此时醒来。

  她似乎作了一个漫长的梦。不,那种说法并不正确,残留在肉体上的感觉和生前作梦时大概并无不同。不过,在生前本应不可能会看到他人的梦境就是。

  她从床上起身。

  手伸向附近的床头柜,拿起打开的酒瓶往酒杯里倒红酒。

  这瓶酒昨晚她已喝过一杯。酒的滋味原本格外生硬,在搁置一夜,接触过空气后,似乎恰到好处地软化了。柔和的果香与单宁互相结合,宛如她在遥远国度看过的舞娘,在舌头上留下甜美哀伤的印象,缓缓消失在黑暗中。

  她记得这似乎是西班牙产的红酒,但现界时得到的现代知识并未包含关于酒类的详细知识。难得有机会,这点小知识明明可以附送的吧。

  不只酒瓶,房间的墙壁与柱子上也萦绕著葡萄成熟后的芳香。

  看来这个藏身处好像是用地下酒窖改建的。现代葡萄酒的味道似乎变得相当复杂,从残留的香味也能窥见那绝妙的滋味。

  对于她而言,她很乐意看到这类进化。

  (我的神祇的恩典,在这个时代依然存在。)

  她这么认为。

  神祇的名讳为戴欧尼修斯。

  戴欧尼修斯信仰。那是昔日在希腊及其周边地区──如马其顿,为人民所爱的酒与丰饶之神。其名讳代表年轻的宙斯,具有属于秘教的一面,同时是一直以来在各式各样的土地上受到狂热深爱的神明。

  她曾效命的国王之母【奥林匹亚丝】也是狂热信徒之一。

  凭藉戴欧尼修斯的神格的魔力,她被打造出来,锻炼为神话时代的魔术师,效力于伟大的王者伊肯达。那是生前之事,是对她而言可称作青春岁月时的故事。

  没想到她竟会得到什么叫使役者的容器,丢人现眼地重返现世。

  「……啊,如果能保持死亡状态就好了。」

  她忍不住说出真心话。

  那样一来,就不必暴露这等丑态;不必得知昔日的战友掀起继业者【Διάδοχοι】战争,尽显老迈与丑恶嘴脸相争这样的历史;不必叹息自己和兄长未能辅佐国王到最后,先行亡故的无能。

  说归这么说,她不恨召唤她的魔术师,只是得知自己昔日的宣誓结果一事无成,感觉十分空虚。

  「…………」

  她转动视线,投向房间深处。

  那一角拥挤地摆满老旧的木桶与蒸馏器。

  彷佛在诉说她的自言自语根本没人听见一般,红发男子伫立在那里。无论是那身让人想到大海的碧蓝西装,或是那张难以掌握年龄的面容,都跟方才的梦境没有不同。

  「主人。」

  这样称呼对方,让她有种不可思议的心情。

  从前,她奉为主人的人物只有三个。只有她的兄长、应当效命的王者──与打造出她的奥林匹亚丝。

  现在,她并非像从前一样誓言效忠于他。她和主人之间只有透过魔术建立的契约,以及重视彼此利益的交易。这是为了方便起见的立场,临时的关系。

  哈特雷斯博士。

  钟塔现代魔术科的前任学部长。

  她朝那副背影举起酒瓶攀谈。

  「主人,你不喝一杯吗?」

  他没有回头,直接回答:

  「我先前也说过,我不喝酒。」

  「哦,不是体质不允许你喝酒,而是不喝?明明我都推荐了这么好的葡萄酒,这种说法还真奇怪。」

  唉,也没必要特地让能喝到的美酒分量减少。她自顾自地倒酒,心随著微醺摇曳。我的神祇的祝福在此。

  她闭上双眼,充分品尝在鼻腔扩散的葡萄香,然后望向哈特雷斯。

  直到现在,她仍不清楚这位主人的存在方式。她认为那是这个时代的魔术师特有的古怪性情,不过她也渐渐觉得──这个人会不会单纯是不擅长与旁人接触?

  (那个消瘦的魔术师,跟尤米尼斯很相似啊。)

  她回忆起在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上对峙过的一位君主──艾梅洛Ⅱ世。那个叼著雪茄,阴沉地皱著眉的平庸魔术师。即使他本人看来并不欢迎,跟旁人之间却似乎有许多交流。他应该也受到学生们仰慕吧。

  只是,那个人的确很教人愠怒。

  不仅召唤她的国王当使役者,还自以为是地宣称自己是其部下的三流魔术师。擅自与举世最辉煌的王者之梦想同行的愚者。

  「……好苦。」

  「哎呀,我想那瓶酒应该没有木塞味才是。」

  「不,只是我的心情反映在酒味上而已。看样子即使变成使役者,这部分好像也没有改变。」

  她转动酒杯。

  挂在房间角落的蜡烛火光与葡萄酒近似天鹅绒的色泽重叠,彷佛逐渐融化了。虽然远比生前喝过的酒更加洗练,不过酒就是酒。从每一滴酒里都可以窥见酿酒人的骄傲。

  她不禁回忆起与身经百战的战士及国王一起畅谈的往昔时光。

  她叹了口气,深切地说:

  「使役者不会作梦。」

  「……好像是这样。」

  「因为梦是在世者的特权。我们无论走到哪里,都只是昔日英雄的残渣,只是正在播放的临时纪录带。」

  她说出理所当然之事。

  英灵这个称呼听起来好听,但那代表著他们并未生活于现代的时间之中。

  「然而,我方才产生了奇特的幻觉。那是你的记忆吧?」

  「…………」

  主人没有回答。

  她想过,他一定不会回答。

  因此她不在意地别开了目光。她纯粹是想说出来罢了。只是,以主人的记忆来说,梦中的视角有些让她难以释怀之处,但对于只不过是一时的访客的自己来说,也没什么好挂心的。梦境并非准确地重现记忆,也会发生那种情况吧。她的感想停留在这一步。

  何况,她甚至不属于正式圣杯战争的职阶。

  她属于由哈特雷斯所创造,称作伪装者的特殊职阶。出现了错误也该看成理所当然。

  不过。

  只有一句话传了过来。

  「哪一方才是生还者呢?」

  身为英灵的她,耳朵没有错过那悄声的呢喃,却无法理解话中含意。

  哈特雷斯再度投入自己的作业。

  其面前的墙上描绘著地图。

  一幅看来以斜角描绘著伦敦的羊皮纸地图。

  在那既非古典也非现代风格的构图──都市地底,有一头几乎要吞食整个星球的巨龙正要潜入更深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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