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ase.4「天命」

  释放出朦胧梦幻光晕的夜光灯。

  在黯淡的灯光下，一名穿着制服的少年气喘吁吁地不停奔跑。

  「可恶，究竟怎么回事！」

  十五分钟前，蒂妮把还窝在睡袋里的自己叫醒，说明事情的所有经过。

  ——飞儿被带走了。

  对方不是福音机关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但状况也绝不算好。

  镇暴机动部队带走生化物一定是基于法令根据。也就是说有与其相当的理由。其中一个例子，就是对失控生化物进行初步的镇压。再来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捕获受到危险指定的流浪生化物。

  「……可是称飞儿是第二γ种63-D？这说法也太没道理了！」

  前两天才刚和奈奈谈到这个谜样的流浪生化物。

  在第二卫星都市甩掉镇暴机动部队的追踪。变为行踪成谜的个体。确实也听到传言说此个体已经逃到第三卫星都市。

  『你不知道吗？就是那个啊，之前那个像劈开魔的！』

  『还听说那生化物拥有很锐利的爪子？』

  简直像在裁纸一样，轻松劈开了高楼大厦的墙面和道路。他还记得曾经看到电线杆被剖成一半的照片。

  ……飞儿身上才没有能够干出那种事的巨大爪子。

  ……不，话说回来，能够造成那种断面的武器应该不是谣言中所说的利爪或尖牙。

  奈奈和同学们之间传出来的谣言。米索拉本身对此感受到的不对劲。

  再说，镇暴机动部队判断飞儿是危险的流浪生化物，趁她不备时将她束缚，这么小心戒备的做法也让他感到可疑。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他顺着与第二卫星都市的边界，那条沿着河岸的道路一直往北奔跑。与河川流向并行，目的地是眼前位在远处的那座吊桥。

  ——镇暴机动部队第三分部。

  这是距离捕获飞儿的地方最近的分部。她遭到逮捕之后，应该会先被软禁在第三分部的拘留所，黎明后再移送到负责此事的统括部门，生体保安管理局。

  到那地步的话，连会面都不容易获准。

  「拜托，一定要来得及。」

  被寂静包围的深夜道路。原本只是视野角落一处小小暗影的吊桥，如今已经近到必须仰望。

  这是链接第二卫星都市和第三卫星都市的其中一条通道。他的目的地第三分部就是设置在此的临检场所。现在却——

  「唔！发生了什么……？」

  屹立于宽阔分部区域内的一座巨蛋型设施。

  在那上头张牙舞爪的是烧得火红的腾空烈焰。

  偶尔还见火星飞窜仿佛一朵朵绽放的红花。想必设施到处都发生了小规模的起火现象。

  「分部发生火灾？另外，还加上这阵警报？」

  音色就像悲痛万分的尖叫声。

  这是在通知失控生化物脱逃，或者可能发生这种事的紧急警报，从镇暴机动部队的设施中发布出来，逐渐打破深夜的寂静。

  「难道是涅克萨尔！」

  福音机关的刺客有可能会袭击设施。

  他能够任意召唤那样强大的幻兽，也就有可能一口气打倒断定是失控生化物而大意的镇暴机动部队。

  「可恶！为何偏偏选在这时候！」

  他咬紧牙根，跑完最后的直线距离。仰望左手边远处的巨大吊桥，奔向就位于那跟前的设施，穿过大门进到里头。

  才刚踏进一步——

  「……啊……为……什么？这是……」

  映入眼帘的光景让米索拉无言以对。

  所有东西都被切割裂开。

  被切断的水泥墙。

  里头还有被一分为二的装甲车，就这么倒转直立着，那下方的地面，经过铺设的道路也被切出干净利落的断面，贯穿了几十公尺长。

  沿着墙壁爬升的电缆因为外披覆被割断而漏电。漏电走火的火花掉落蔓延到设施各处的易燃物上，才酿成这场火灾。

  ……谁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再怎么巨大又锋利的立体切割机也应该不可能办得到这种事啊。

  更别提生化物、甚至幻兽会有能力去造成如此程度的破坏。

  「唔……」

  转头看向呻吟声的来源，一名女性镇暴机动部队队员虚弱地倒在那里。

  米索拉跑过去查看，询问她：

  「伤、伤势如何？」

  「我……只是撞到受了点伤，不要紧……我们乘坐的装甲车惨遭切割，那道冲击把我撞飞，翻滚了几十公尺，不过……」

  她压着侧腹，同时问道：

  「比起这个，部下们……没有其他人倒在地上吗？」

  「我到这里之前没看到其他人。虽然天色很暗看不太清楚，但我想可能先去避难或者被送到治疗室了。」

  「……如果是这样就好。」

  她的神情痛苦，额头冒出豆大汗珠。

  「唔，你是……米索拉？」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在我们这个行业，你可比自己所想的还要出名啊。你、还有你的生化物。听说你一个人就镇压了『黑名单』中的失控生化物，这传闻是真的吗？」

  「那只是我运气好而已。」

  「那才不是光靠运气就能赢的对手啊。那些『黑名单』……唔！」

  尽管女性镇暴机动部队队员发出近似呻吟的粗重呼吸，仍然站起身来。

  「比起那个，告诉我这到底是谁干的？难道是被力量强大的水精灵或冬妖精袭击……」

  「？不是，你说的那是什么？」

  她睁大眼睛反问。

  ……不是幻兽？

  ……意思是这并非涅克萨尔的袭击吗？

  「我们逮捕的流浪生化物突然在装甲车中失控。」

  飞儿？

  米索拉硬是压抑住差点脱口而出的大叫。现在不行。这时候说出关于她的事只会反遭怀疑。

  「可是，你说流浪生物失控？限制行动的器具呢？」

  「被切断了。整副器具都是，还有我们坐的装甲车和这一切。」

  她以视线示意被火舌包围的装甲车。

  「装甲车里头突然被强光垄罩……等我一回神，就已经成了这个状态。」

  「光？」

  「嗯，自加入镇暴机动队以来，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现象。难得有个流浪生化物那么乖巧认命，没想到却突然全身发抖。当我正觉奇怪时，那个生化物叫了一声……之后，车内就充满了异常的光芒。」

  「————」

  米索拉无声地点了点头，在心底不断自问自答。

  ……她的话，我能相信几成呢？

  ……飞儿会失控的说法，本身就难以置信。

  因为她的创造者可是这世界上最厉害的生化物研究者。

  老师安娜斯塔西亚是公认唯一一个掌握了失控机制全貌的人，她待飞儿就如同真正的女儿，绝对不可能疏于调整。关于OFF化合物累积的问题，也一定已经调整成失控发生之前就会在体内先进行分解的状态。让他更在意的是——

  「她叫了什么？」

  「我也没听清楚。那真的是一瞬间发生的事。」

  她虚弱地摇了摇头。

  「模糊不清的印象也行。能不能想起一些？」

  「……『住手』。」

  「嗯？」

  「『不行！住手，菲……欧……————』……之后我就听不清楚了。是不是这样开头，其实我也没什么把握。」

  ——菲欧拉米莉丝？

  又来了，又是这个名字。福音机关的涅克萨尔想寻找的名字。

  那是飞儿吗？

  ……不对，她说过自己是生化物。

  天使与天使型生化物并不一样。

  而且，涅克萨尔的目标「天使菲欧拉米莉丝」八成是那世界的幻兽，或者是一种类似的存在。

  不是飞儿。可是菲欧拉米莉丝这个存在应该与她有关。

  然后是原因不明的失控。

  「……救助队应该很快就会赶来。不好意思，救助你的事就交给他们。」  

  「唔！你打算去哪？」

  「我有些事想确认。」

  米索拉不理会她的制止，再次奔跑起来。

  广大的设施区域内。在熊熊窜起的烈焰和电缆断面冒出的火花，还有设施内微弱的照明下，米索拉一心一意地继续奔跑。

  ——他追逐着破坏的痕迹。

  各种物体遭到切割留下的「伤口」一直延续到设施内部的最深处，穿过与正门相对的后门出口，往与第二卫星都市相接的吊桥方向去。

  然后……

  「飞儿！」

  在横跨巨大河流的铁制吊桥上的自动门处——

  那里站着一名天使，泛着银白的黄金色长发缓缓飘动。

  『…………』

  「飞儿，是我！米索拉！」

  少女徐徐转过头来。

  背后长着六片翅膀。而且闪耀着澄澈碧蓝色光辉的翅膀还呈现展开的状态——

  『米索拉？』

  如果要将出现在神话或传说中的天使化成图像，最具代表性的绘法无非是在人类的背部加上纯白色翅膀。

  然而，眼前的她，该怎么形容才好呢？

  翅膀的形状确实类似鸟类的翅膀，但色彩之鲜艳与美丽却宛如蝴蝶一般。连宏大的天空、庄严的海洋都不及那翅膀散发出来的耀眼透明的蓝——

  ……这是老师创造出来的天使型生化物。

  ……这是飞儿真正的模样。

  站在那里的天使少女美得让人感到寒栗、让人心生敬畏之情。

  但是——

  『我不是飞儿。』

  眼前这名容貌和飞儿一模一样的少女，以属于飞儿的声音这么说道。

  『我是菲欧拉米莉丝。受到安娜斯塔西亚的召唤，藉由这个容器赋予肉体。』

  「……不……不是、飞儿……？」

  『那是这个生化物的名字。是将我召唤到这个世界的触媒，也是唯一能够承受我的存在的容器。当我现身时，她就会沉睡在精神世界中。』

  如此诉说的她，眼眸中带着鲜亮的绯红色。

  背上神圣的翅膀和慑人的威严。镇暴机动部队将此称为失控，只是单纯因为他们不知道该用什么字眼来形容现在的飞儿。

  ——这个名为菲欧拉米莉丝的天使。

  「我还没有完全理解这整件事的自信……」

  米索拉望着她的侧脸，从喉咙深处挤出嘶哑的声音。

  「不过，意思是现在的你并不是飞儿对吧？」

  那些翅膀，还有眼睛的颜色。

  不过，更加简单易懂的是少女周身散发出来的绝对存在感。

  至高无上的神性幻想种——

  光是与她相对而立，就让人产生近乎敬畏的感觉——无疑是人类自远古时代就推崇敬仰的，传说中的存在。

  「次世代新生物的身体里栖息着真正的天使（你）……意思是这样吗？」

  『我并不被允许以真实模样现身于这个世界。安娜斯塔西亚想出的调和体（Hybrid）计划，则是唯一可行的「禁忌方法」。』

  「调和体？」

  『创造出能够承受我的存在的生化物，以及足以召唤真天使（我）的高度术式。让能称得上是两个世界的各别奥秘技法搭配相乘，名为计划，其实原本更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奇迹。很像那女人会展现的本事。』

  「……那女人？难道说那是老师吗？」

  SIREN引以为傲的次世代生物工学与生化物。

  还有存在于平行世界（另一边）的新约召唤及幻想生物。

  原来融合这两个世界所有智慧与技术的结晶就是飞儿这个天使型生化物。叫人不难想象她是多么稀少且重要的存在。

  不光是福音机关。一旦她的存在被传出去，SIREN的四大卫星都市还有中央统合树本身都将为了她有所行动，她具有这等存在价值。

  「……可是，老师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还想反问你。安娜斯塔西亚什么事都没告诉你吗？』

  「什……什么！」

  『浪费时间。那女人还赞许你，说你具备能与我匹敌的可能性，看来是她识人有误。』

  天使露出失去兴趣的表情，转过身背对他。

  娇小的身躯缓缓地飘向空中——

  「飞儿……不对，菲欧拉米莉丝，你要往哪里去？」

  『我的天命只有一个。就是与安娜斯塔西亚一起消灭「结着真实红色之果的大树（尼克萨斯）」。』

  「你知道老师现在身在何处吗？」

  『真受不了。你连那女人的所在位置都无法感应到吗？』

  晦暗不明的夜幕将天使翅膀上的光辉衬托得更加鲜明强烈。

  光之奔流汩汩。群青色的光芒一口气取代了夜空的漆黑，仿佛白昼，错了，是更胜白昼的光辉照耀着天空。

  『没什么好说的。我要做的只有移动到天上世界。』

  「什么！」

  直视太阳时的刺痛感。不断提升的光线量灼热得几乎快把眼皮烤焦——

  「等等，菲……」

  『你坠落吧！』

  在群青色光芒的包围中，释放出光线攻击。

  光子束（Photon）。

  光线擦过米索拉的上臂，贯穿悬挂在上空的吊桥主缆，以及钢丝索。当米索拉察觉到这些时——

  巨大的钢铁吊桥就这样粉碎成无数片瓦砾残骸。

  「——」

  脚下的桥面开始崩坏。

  米索拉虽然感觉到喷出鲜血的上臂传来的灼烧痛楚，眼睛却丝毫不离头顶上的天使。

  他看到了。

  『………………』

  那一瞬间的表情。天使俯瞰随着吊桥一同坠落的自己时，绯红的眼神中充满孤独、干涸，那简直就像……

  简直就像心里充满悲伤，正在强忍住眼眶的泪水一样……

  「——别开玩笑了！」

  在那瞬间，米索拉的心中蹦出某种感觉。

  「我！我……无论如何都会阻止你！什么都不懂的人是你，菲欧拉米莉丝！老师才是什么话都没告诉你！」

  他不知道这些话是否能传达到她耳中。

  米索拉只是仰望着头上那璀璨辉煌的天使，任身体往乌漆抹黑的河面坠落。

  然后朝越来越深处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