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心愿的代价



  能感受到自己从深沉的睡眠中苏醒。

  我张开眼皮,只见陌生的木质墙壁,以及拉上廉价窗帘的窗户映入眼帘。

  闻著不习惯的室内气味,我才渐渐取回自己昨晚是在哪里过夜的记忆。

  「天亮了…………?」

  并且想起自己跟谁共度了一晚。

  「希儿小姐?」

  这时,我才终于发现自己是一个人躺在床上。

  理当睡在一旁的希儿小姐已不见踪影。我起身观察四周,发现她原本晾在椅子上的礼服也消失了。一旁的淋浴间也空无一人。难道她独自离开了?身为一名高级冒险者竟对此浑然不觉,就算自己再疲倦也太缺乏警觉性了。

  但她为何默默离去?

  难道她已对我失望透顶?

  还是因为约会已经结束的关系?

  或是……被【芙蕾雅眷族】带走了?

  最后的想像令我十分动摇。但既然我平安无事,这样的可能性应该很低。可是,如果希儿小姐是为了袒护我……

  我明白自己是在胡思乱想,不过一想到这里又觉得坐立难安。

  于是我忍住心中的排斥感,连忙换上半乾的衣服。

  「……!」

  在我正要离开房间的瞬间,又连忙停下脚步。

  桌上放著一个饰品。正是上头布满苍色装饰的另一半吊坠。

  我注视著银饰好一会儿,随后将东西塞进口袋里,夺门离开房间。

  「希儿小姐、去了哪里……!」

  抵达一楼后,我向矮人老板打听消息,对方却表示不清楚希儿小姐的下落。

  而且希儿小姐也没有请矮人老板传话,于是我直接奔出商业旅店。

  天空一片灰蒙蒙。

  女神祭第二天的天气与昨日恰恰相反,是令人郁闷的阴天。

  云层很厚,天色阴暗,搞不好晚点会开始降雨。

  我心急如焚地拔腿狂奔。

  一路上不断东张西望,沿著昨天走过的路线往回跑。

  我行经英雄桥、跳水后来到的岸边以及水上餐厅所走的水路。接著我发现之前爆发战斗的「水船之匙」已安然返航,停泊在原来的地点。想来是我们离去后,艾丝等人与【芙蕾雅眷族】起冲突的理由就此消失,因此战斗便不了了之吧。我发现昨晚见过的服务生也在这里,便上前向对方打听消息,尽管没能获得关于希儿小姐的线索,但我顺利取回自己忘在这里的行李箱,里头的魔道具也安然无恙。我跟对方道谢后,继续展开搜索。

  不过像这样漫无目的乱找,也实在不是什么好方法。

  「或许希儿小姐已返回『丰饶的女主人』了……」

  老实说我对这个猜测不抱希望,但还是抱著一丝期待朝向西侧大道前进。

  目前是晨间时段,却能看见彻夜狂欢的酒吧仍在营业,沿途的行人也比往常多,看来祭典的热闹气氛即使过了一夜也不曾减退。

  我来到西侧大道上,发现一身男服务生打扮的韦尔夫,神情憔悴地准备走进「丰饶的女主人」。

  「韦尔夫!」

  「嗯?贝尔!?你昨晚是跑哪去了!?」

  回过头来的韦尔夫发现我之后,连忙看了看四周,迅速跑向我。

  「瞧你整晚没回来,我都快担心死了……话说你昨晚都跟那女人在一起吗?小莉子得知后气得破口大骂,脸色苍白地想上街找你,我们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拦住她……另外还得照顾直接吓昏的狐狸……」

  「抱歉!比起这个,希儿小姐回来了吗!?今早我醒来后,发现她忽然就不见了!」

  我焦急地打断生怕被莉莉撞见我在这里的韦尔夫,如此提问。

  韦尔夫先是眨了眨眼睛,见我心急如焚,便换上一张严肃的表情。

  「你先冷静一下。总之我们先到旁边去,你再说说发生什么事。」

  我们来到「丰饶的女主人」附近的后巷里。

  我把昨天到今早的情况从头说明了一遍。这段期间,韦尔夫倚靠在墙边默默聆听。

  「你们被【芙蕾雅眷族】追捕,一早醒来后就发现她不见了啊……」

  「嗯,我担心她被人给带走了……」

  韦尔夫见我难掩不安,将原本交叉于胸前的双手放了下来。

  「抱歉,贝尔,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咦?」

  韦尔夫直视著我。

  「你在找到那女人后,究竟有何打算?」

  我起先不明白这个问题的含意。

  「打、打算……?」

  「老实说我也不太懂女人的想法……不过我能肯定这女人对你抱有好感。」

  「……!」

  「我指的不是朋友,而是男女之间的那种。」

  韦尔夫见我倒吸一口气,于是横眉竖眼地加重语气。

  「你先回答我,你找到她之后有何打算?难道你打算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只想重拾原本的关系吗?就算是我也明白,如果你不给对方一个答覆,那就太残酷了。」

  「……像、像我这种人……」

  「难不成你还想坚称她不可能会喜欢上你吗?」

  韦尔夫不许我找藉口逃避。

  你自己早就察觉了吧──他以眼神这么诉说。

  「事到如今你还想装迟钝的话,我会看不起你喔。」

  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

  我不禁目光闪烁。

  韦尔夫绝非在指责我,却令我有种胸口被铁锤重击的感觉。

  ……我这才恍然大悟。

  至今我总会说服自己不能自以为是,假如误解就太丢人了。不对,我根本只是想这么欺瞒自己。

  可是,经历过昨天的约会,我隐约触碰到了希儿小姐真正的心意。

  也听见她对我的告白。

  如今……我已经不能将这件事潦草带过了。

  我默默地低下头去。

  「谦虚不是坏事,我也能理解你缺乏自信而无法采取进一步的行动,但是……你不能欺骗自己,也不可以在让女人蒙羞的情况下结束这件事。」

  「……」

  「一早起来发现她不在身边,最合理的原因是她对你心灰意冷了。」

  此刻的我可悲得无法反驳。

  韦尔夫说完,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看你这副样子,喜欢你的那些人肯定很辛苦。」

  「咦!?」

  「啊、那个,我想表达的是成为高级冒险者之后,总是容易碰上追求者嘛?你别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韦尔夫见我猛然抬起头来,像是说溜嘴似地用左手摀住嘴巴,露出宛如想打马虎眼的苦笑。

  「我并不是要你变得自大,毕竟那些只求对方赶紧察觉却不肯主动表白的人也有点自私。至少以一名男性而言,我认为抱持上述心态的女方也该自我检讨。」

  「……」

  「可是……当有人主动向你告白时,你不能选择逃避。」

  ──虽说这是身为锻造师的一种任性……

  ──但我希望自己的搭档是个讲道义的人。

  面对笑著说出以上这句话的韦尔夫,一股强烈的愧疚感从心底油然而生。

  【眷族】的大哥苦口婆心的一席话,深深打动了我的心。

  「我……」

  倘若……

  倘若非得给出答覆不可的时候来临,我──

  「……你已经做好觉悟了吗?」

  「……嗯,我不会再逃避了。」

  「那我就没啥好说的了。抱歉啊,还逼你听我在这边多嘴。」

  「没那回事……我才应该向你道歉,韦尔夫……谢谢你。」

  韦尔夫听我如此轻声说完,脸上挂著一张类似为人兄长的笑容。

  「言归正传。」语毕,他一改原先严肃的态度。

  「我不清楚那女人跑哪去了,但能肯定应该与【芙蕾雅眷族】有关吧?这么一来,也只能主动与对方接触不是吗?」

  「是指【芙蕾雅眷族】吗……?」

  「没错,我不认为一位平凡的城市姑娘,能从高级冒险者们布下的天罗地网之中脱身。」

  韦尔夫似乎抱持著跟我一样的想法。称之为保护或许并不恰当,总之希儿小姐很可能已经落入【芙蕾雅眷族】的手中。

  如此一来,直接向他们打听的确是最省时的做法。

  「你不必担心随意与对方接触,会给我们增添困扰。虽说这只是我的猜测……但我相信也不至于演变成全面抗战。」

  「唔、嗯,大概吧……」

  「我是很想帮你一把……但说来抱歉,我和小莉子她们今天一整天都得在酒吧强制劳动,实在是抽不出身……」

  「强、强制劳动?」

  「因为猫人她们翘班逃跑的缘故,我们也连带受到波及,实在无法从那位女店主的眼皮底下开溜……我是说真的。」

  根据韦尔夫的说法,他们昨天似乎被迫睡在酒吧的宿舍里。

  蜜雅阿姨表示,韦尔夫等人必须代替自家的傻女儿们住在酒吧里帮忙工作。

  至此我才终于明白,韦尔夫方才为何会显得特别憔悴。

  想想琉小姐她们昨天也出现在「水船之匙」上……难不成是为了监视我们?

  「难道琉小姐她们也还没回来?」

  「是啊,包含赫斯缇雅大人在内。」

  我对著耸了耸肩的韦尔夫点头示意。

  总之目前的选项有限,就只能逐一进行调查了。

  我拜托韦尔夫代为保管行李箱后,又转身回头对他说:

  「谢谢你,韦尔夫,那我去去就来!」

  「嗯,快去吧。」

  我再次向韦尔夫道过谢,便从小巷跑了出去。

  「即使身为冒险者的实力已大幅成长,在恋爱方面却还是跟小朋友一样啊……」

  看著那道逐渐远去的背影,韦尔夫如此喃喃自语。

  尽管自家搭档因异端儿事件变得越来越成熟,但只要一扯到与冒险无关的事,他就会露出与其年纪相仿的一面,不如说甚至是过于纯真了。

  「不过这也是他的优点。」韦尔夫笑著说,却马上皱起眉头。

  「受都市最强派系庇护的服务生……身为雇主的那位女店主恐怕也知情吧?」

  ──不对,真要说来,恐怕是这间酒吧与「美之女神」息息相关才对。

  不由得仰头注视「丰饶的女主人」看板的韦尔夫,他的推测俨然已无限近乎「真相」。

  我穿梭于人群之间,在西侧大道上飞奔疾走。

  在庆祝女神祭的大街上,能看见许多公会职员不停来回奔波,替已经空了的木箱补充麦子和蔬果等等。栉比鳞次的摊位也都在进行开店准备。

  正思考著该如何跟【芙蕾雅眷族】接触的我瞥了这片光景一眼,突然注意到一件事。

  「负责监视的『耳目』都消失了……?」

  昨天与希儿小姐约会的那段期间,紧盯到几乎快把我射穿的那些目光,现在全都感受不到了。

  是因为我甩掉眼线在旅店过夜的关系吗?还是他们忙于处理其他事?

  或是【芙蕾雅眷族】已经解除对我的监视了?

  眼下最理想的解决办法,就是去找师父……与赫定先生取得联系──

  (──不对,有人在看著我。)

  对方就只有一个人。

  有人躲在暗处窥视著我,而且匿踪技巧优秀得无与伦比。

  对于旁人视线极度敏感的我先是暂时停下脚步──下一秒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拐进大道一旁的窄巷里,朝著视线来源的前方建筑物拔腿狂奔。

  为了避免对方隐藏行迹,我藉由另一栋建筑物的墙壁往上跳,随即来到目标所在的屋顶上。

  「……!」

  监视者站在高楼的屋顶处,面对我的到来是不躲不藏。

  一名黑精灵任由身上的漆黑斗篷随风飘扬。

  对方是实力与赫定先生并驾齐驱,隶属于【芙蕾雅眷族】的第一级冒险者。

  一眼认出对方身分的我,生硬地咽下口水。

  ……不过说来奇怪。

  为何他要刻意背对著我,模样莫名像是在耍帅呢……?

  「风正在哭泣──竟有一头白兽乘著这片灰暗天色造访。」

  嗯~……?

  「不请自来的这位客人,请问汝有何贵干?本日的天空明显心情不悦,若是不想无端卷入狂乱的飨宴,奉劝汝赶紧离去。」

  完全听不懂这个人到底想表达什么……嗯~~?

  随风飘动的斗篷强烈突显出一股孤高感,而且摆好姿势的那道背影看起来真的很潇洒。

  虽然我也说不上来,总之莫名能从他身上嗅到一股微妙的气息……

  难不成这个人是──

  「那个……你就是神仙他们口中的『中二病』吗?」

  「──不许用那个可恨的名字称呼我!!」

  黑精灵──【芙蕾雅眷族】第一级冒险者赫格尼•拉格纳尔在听见我提问的瞬间,如触电般迅速转过身来。

  身为精灵一族,容貌俊美的他横眉竖眼地瞪著我,那双嫩叶色的眼睛微微泛著泪。

  「我并非有病之人!更别说我罹患众神口中的那种风土病……!」

  「对、对不起!」

  「──呜呜呜,够了,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不许再叫我中二病。虽然不懂那究竟意味著什么,却有一种明显被人瞧不起的感觉啦~~~」

  「………………真、真的很对不起。」

  「我真的无法跟第一次见面的人说话!好害羞,好想死……唔!我的漆黑面具竟遭人拆穿了……!」

  那个,嗯……忽然能理解神仙他们口中所指的人物形象是什么意思了。

  感觉他比艾丝小姐更不擅言词,并且非常容易紧张。

  基于这些原因,导致他的表达能力更为恶化……

  这么说来,某日我曾因心血来潮,向赫定先生请教关于其他第一级冒险者的事,虽然赫定先生拒绝回答,却还是甩下了「赫格尼就是个笨蛋」这句话……

  「……那、那个,请问您知道希儿小姐去哪了吗?」

  看著赫格尼先生不断擦拭眼角的泪水,我在饱受罪恶感苛责的同时如此询问。只见他迅速取回先前的氛围,眯起双眼。

  「……吾等也在追查神圣公主的下落。」

  「什、什么?」

  「诸多眷族在摆脱名为汝的牢笼后,四处追寻由福音组成的足迹,迅如疾风地穿梭于宏大的都城之中。而为免除后顾之忧,于是吾成为惩戒白兔的永恒枷锁…………没错,吾名为审判真理。」

  虽、虽然还是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但多少能了解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毕竟爷爷以前在某段时期,也老爱用类似的方式跟我说话!

  换言之,就是大多数的团员们都已放过我,正四处寻找不知去向的希儿小姐,赫格尼先生则是为了以防万一才负责监视我。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原来【芙蕾雅眷族】也没能掌握希儿小姐的下落……

  希儿小姐到底去了哪里?

  在我心中冒出一股类似于焦虑的情绪之际,本来总是望向半空中的赫格尼先生,忽然把目光对准我。

  「……汝等可有筑起一段永恒的美好记忆……?共谱出永不褪色的深刻回忆?」

  「咦?」

  「吾的意思是,汝等不被允许拥有道别的时间,因此可有完成最后的离别?」

  有那么一瞬间,我完全听不懂赫格尼先生的言下之意,就连他在说些什么都无法理解。

  我就只是对于传进耳里的单字产生反应,扯开嗓门反问:

  「回忆……?离别?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因为邀请汝的是女孩,而非女神。根据吾等的睿智之见,不管汝做出何等选择,也无从改变等待在前方的命运……至少我是如此认为的。」

  赫格尼先生的表达方式依旧让人听得一头雾水,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加以翻译或意会,全然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但在听出他那彷佛「某人将会消失」的语气后,我大感动摇。

  「希儿小姐会发生什么事!?究竟有什么事在等待著她!?」

  「咿!?别别别别、别过来!!不要忽然靠得那么近,你的眼神太吓人了!啊、我不行了──先逃再说!」

  「啊!!等、等一下!」

  赫格尼先生见我突然往前走,吓得直接从楼顶往下跳。

  我冲向栏杆时,只见不断飘动的斗篷已跳进暗巷里,就这么消失得无影无踪。

  希儿小姐会不见吗?得与她道别?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意思!?

  我跳进巷子里拚命追赶赫格尼先生,追逐著隐约还能看见的那件斗篷,迅速穿过复杂的小路,不时还会向擦身而过的路人打听是否有看见黑精灵。

  不过对方终究是第一级冒险者。

  他轻松甩掉我这名Lv•4冒险者的追踪,销声匿迹。

  「呼~呼~……!他跑到哪里去了……!?」

  我来到中央广场。

  市中心目前已人山人海。

  一无所知的群众都在享受著女神祭第二天的庆典。

  赫格尼先生是遁入人群中了呢?还是根本不在广场上?

  感到心急如焚的我,拚了命张望周围──就这么看向四座「祭坛」。

  那是「丰饶之塔」,用来祭祀身为女神祭象徵之四大女神的石柱。

  我下意识看向四根石柱的其中一根,也就是「美神」昨日所在的北侧石柱。

  「────」

  此时,我与一名野猪人对上视线。

  那是一名高大的身材如岩石般坚毅的武人。

  即便我再孤陋寡闻,也听说过他就是「都市最强」的冒险者。

  他宛如一直等待著我的到来,静静地低头俯视著我,然后抬起他那形同树干的粗壮手臂。

  伸手指向都市的东北方。

  「……!?」

  我不懂他此举的用意,更别提对方所要表达的意思。

  但我总觉得他是在对我说「去吧」这句话。

  愣在原地的我,转头望著塔上那位野猪人所指的方位,然后转身面向那儿。

  感觉自己被一座发亮的灯塔引导著,也觉得自己就像一艘只能仰赖灯塔之光前进的小船。

  老实说我毫无信心,甚至感到不安,但也只能相信自己的直觉。

  我穿过人群,离开中央广场,朝著对方所指的方向前进。

  都市东北区是生产魔石制品的「工业区」。

  平常只见工匠和劳工来来往往的这片区域,此时同样正在举办庆典。

  我行走在「工业区」里,不断确认前进的方位。

  接著──

  「──希儿小姐!」

  我终于找到她了。

  在已经废弃的马车停靠站里。

  在一处看似是废弃小屋的凉亭里,希儿小姐就坐在一张长椅上。

  这个停靠站既寂寥又骯脏,彷佛已遭世人淡忘,加上周遭建筑物的阻挡,若我像无头苍蝇般四处寻找,肯定找不到这个地方。

  「……!贝尔先生!」

  希儿小姐听见我的呼唤,先是浑身一抖,随即从座位上起身。

  模样就像是宿愿得以实现般显得十分感动。

  「──!?」

  湿润的淡灰色眼眸。

  贴在胸口上的手。

  绝美却又虚幻的笑容。

  目睹她这样的身影,我感到十分动摇。

  彷佛快落泪哭泣的她,如今投向我的「情感」是──

  「……没想到您可以像这样找到我,还能再见到您,让我好高兴。」

  「……你为何要这么说呢?」

  「……对不起,希望您能当作没听见这句话。」

  这个请求未免也太强人所难了。

  当我一头雾水地准备走上前时,她突然开始张望四周。

  尽管我搞不清楚状况,不过看著那张侧脸,总觉得她似乎下定了决心,打算「毁约」。

  她注视著一个方向,接著彷佛做好觉悟似地咬紧下唇。

  「贝尔先生……拜托您跟我走。」

  「咦?那、那个!?」

  「我想离开这里……不对,是我有个想去的地方。」

  她握住我的手,将我往前拉。

  即使我出声询问,她也没有理会我。

  接著那头淡灰色的长发一翻,相同颜色的眼眸转过来直视著我,对我露出笑容。

  「昨天是贝尔先生带我去参观您想去的地方,今天就换我带您前往我想去的地点。」

  ──拜托您了。

  她就像是提出毕生的请求般,这么对我说。

  看见那片乌云密布的天空,欧拉丽的许多居民都冒出了相同的想法。

  感觉不久后就会下雨。

  有人为此感到忧郁,有人为此发出叹息,有人则是决定赶在下雨前尽情享受祭典,对于天气的反应因人而异。

  「…………四处都找不到…………希儿和贝尔……他们都没回到住处……难道两人共度春宵……?直到天亮才回家……?不会吧……这是骗人的……明明他们又还没结婚……」

  在这当中,有人既不感到忧郁,也没发出叹息,而是陷入了绝望。

  这个人就是琉。

  地点是在北侧大道上。

  在船上那场骚动之后,没能找到希儿与贝尔就迎来今天的她,脸上毫无血色。附带一提,她为了找出两人,彻夜未眠。

  琉因为道德洁癖和重视贞操的精灵天性,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

  「琉!你别在大马路上当机喵──!?周围的人都在看你喵──!!」

  可萝伊拉著呆站在大街上,脸上表情恍若即将迎来世界末日的琉往前走。「明明负责吐槽以及为人操心都是露诺娃的工作才对喵──!」猫人忍不住发出惨叫,拚了命想让眼前的精灵重新振作。

  「喂~!找到希儿他们的下落了!阿妮雅说她闻到冒险者小弟的气味了!」

  「什喵!?阿妮雅,露诺娃,你们立了大功喵!」

  面对不在意旁人眼光,大声宣布好消息的露诺娃,可萝伊当场发出欢呼。

  「你听见了喵!?琉!猫们快去找出希儿跟少年喵!」

  「他们还没前往森林立下爱的誓言……就算不去森林,好歹也应该在众神前宣誓……」

  「不行!这个精灵已经坏掉了──!!」

  「唉唷~你们少在那边拖拖拉拉!」露诺娃对著慌乱到甚至忘了说猫人语末助词的可萝伊如此提醒。

  「琉!快给我清醒过来─────!」

  「──啊!?」

  露诺娃一把抓住琉的领口,对琉搧了好几个耳光。

  那双细长的耳朵因剧痛而随之一抖,身穿酒吧制服的精灵终于恢复神智。

  「露诺娃,可萝伊……我究竟是怎么了……?」

  「就跟你说我们找到希儿他们的下落啦!」

  「──咦!?这、这是真的吗!?」

  「同一句话别让猫说那么多次喵!猫们赶紧出发喵!快去确认少年的小屁屁是否尚未失去贞操喵!!」

  「「希儿才没有你这种癖好呢!!」」

  「琉~露诺娃~可萝伊~~!你们在做什么喵?赶快去找人喵~!」

  分别有一记手刀和反手拳在呼吸急促的可萝伊身上炸裂开来。

  三人在一阵打闹后,快步朝著使劲招手的阿妮雅跑过去。

  「求求你~~~~~~荷米斯~~~~~~~~~!!拜托你帮我一把吧~~~~~!」

  「喂!你别扯我的衣服啦!!赫斯缇雅!!」

  在酒吧店员们忙著前去找人之际──

  女神和男神的叫声回荡在东侧大街上。

  「贝尔昨天没回大本营啦~~~~~~~~~!难保他已经被希儿什么小姐给津津有味地吃了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求求你快来帮我找人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已经让亚丝菲去打探消息了!所以你快放手啦啊啊啊!」

  面对用双手死抓著自身裤头哭天喊地的赫斯缇雅,荷米斯为了避免当众走光,拚命死守自己的裤子。

  从一大清早就四处搜寻贝尔的赫斯缇雅和艾丝,于数分钟前在街上巧遇荷米斯等人。与某精灵同样面无血色且陷入混乱的处女神,一见到荷米斯就直接扑了上去,情绪彻底失控。

  赫斯缇雅得出的结论是既然靠自己完全找不到任何线索,就只能仰赖拥有广大情报网的【荷米斯眷族】了。

  赫斯缇雅听见荷米斯接受请托后,几乎快把对方裤子扯坏的她才终于松手,整个人跌在石板路面上。得以摆脱束缚的荷米斯这才松了口气。至于待在一旁看著的艾丝,则一脸愧疚地开口:

  「对不起,荷米斯神……光靠我们,实在是找不到贝尔……」

  「啊、艾丝妹妹……你别在意,毕竟赫斯缇雅都不惜与你组成共同阵线了,情况肯定颇为严重。而且,我也有些在意贝尔他们。」

  艾丝轻轻拍著趴在地上哽咽哭喊「贝尔~~~~」的小妹妹女神,同时对调整好呼吸的荷米斯所说出的这句话感到纳闷。

  「荷米斯神也,很在意贝尔他们……?」

  「准确说来是希儿妹妹吧。」

  面对那双微微眯起的橙黄色眼眸,艾丝露出困惑的表情。

  即使艾丝继续追问,男神也只是注视著「巴别塔」,没有给出进一步的解释。

  一段时间后──

  「荷米斯神,已发现贝尔•克朗尼等人的下落,他们目前位于都市东北侧的第二区。」

  「喔喔、干得好!亚丝菲!」

  刮起一阵微风的下个瞬间,亚丝菲状似凭空现身般来到三人面前。

  这都是多亏魔道具飞天鞋和黑头盔。亚丝菲利用隐身避免被一般人注意,从空中搜寻贝尔他们的行踪。

  「──都市东北方的第二区!贝尔就在那里是吗!?」

  「是的,他和璃昂的同事……希儿•福罗瓦在一起。」

  「终于逮到你们了!我们走!华伦什么小姐!!」

  「啊、是。」

  赫斯缇雅猛然从地上跳起,拉著艾丝拔腿狂奔。

  亚丝菲瞥见这幕后,不由得发出叹息。

  「我理当还在放假……您却还是把麻烦事硬塞给我喔,荷米斯神。」

  「歹势!!」

  「之后请让我朝您的脸赏上一拳……」

  亚丝菲见主神露出灿笑,气得用力握紧拳头,接著再度叹了一口气,立刻紧追在赫斯缇雅等人后面。

  我们拐进巷子后,小跑步穿梭于如蜘蛛网般错综复杂的暗巷里。

  彷佛想逃离什么似地不断赶路,远离主要大道,深入第二区。

  被拉著手往前跑的我,对著在眼前摇晃的淡灰色头发发问:

  「那、那个!请问方便先解释一下吗……?」

  「抱歉,现在得先赶路……!尽可能跑远点……!」

  她身上的礼服随著步伐不停飘动。

  手里拿著跟昨天一样的小提包,里头的东西因奔跑而发出碰撞声。

  她不断用嘴巴换气,平底鞋踩出的步履最终停了下来,宛如在宣告主人的体力已经耗尽。

  「呼~呼~……!」

  周围有著往上延伸的宽敞阶梯、位于头顶上方的拱桥、铁栅门、散乱堆放的木箱和木桶,以及先前似相识的骯脏看板。这儿是偏僻巷弄的深处,如果没来过肯定会迷路。

  这里四下无人,耳边只剩下她的喘息声。

  看著她,仍难掩心中困惑的我,伸手探向自己的口袋。

  老实说我不清楚是不是该在这个时候提,但在经过反覆思量后,我一口气把口袋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这个。」

  「啊……!」

  我把在旅店桌上回收的「银饰」递了出去。

  她看见这个布有苍色装饰的饰品──对饰的另一半时,不禁愣了一下。

  就这么目不转睛地注视著我手中的东西。

  那模样就像是目睹已与之诀别的物品,竟然又一次出现在眼前。

  接著,她缓缓拿起那个饰品。

  「对不起……看来我在离开房间时,不小心忘了带走。」

  「……真过分。当初可是希儿小姐吵著要买这个的喔。」

  「呵呵……真的是……很对不起。」

  她将银饰当成发饰别在头上。

  十分适合那头淡灰色秀发的苍色饰品,一如昨日所见优雅美丽。

  不过,她脸上的笑容仍给人一种虚幻的感觉。

  ──因为继续拥有它,恐怕已毫无意义了。

  从嘴型看出她似乎如此低语的下个瞬间。

  她突然扑进我的怀里。

  「咦……!?」

  「求求您,贝尔先生,这是最后一次了。」

  我连忙扶住她的肩膀,在我怀里低著头的她宛如挤出声音似地这么说。

  等她抬起头来时,我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她的双颊泛红,眼神柔情似水。

  既像是恋爱中的少女,也有如受心中冲动所左右的傀儡。

  那双淡灰色的眼眸直直地对准了我。

  「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假如错过这次,我一辈子都将无法实现自3己的心愿。」

  「……你到底在、说什么……」

  「因为这是『契约』,是我『交涉』得来的。到时绝对会被迫与您分开。」

  这句话听起来十分不舍,彷佛在求救般非常脆弱。

  她抬头看著我,拚了命地诉说著。

  然后她踮起脚尖,把脸凑近我。

  我吓得全身一颤,为了阻止事态发展下去而想压住她的肩膀──

  「拜托您……不要抗拒我。」

  ──情况与昨晚不同。

  那晚,希儿小姐没有表现得如此迫切。

  恍若无从逃避的「期限」已近在眼前,犹如为了摆脱「命运」而殷殷期盼。

  看在我的眼里,也像是正在哭诉。

  接著她缓缓地把嘴唇靠上来──

  「【直到飨宴结束之前──尽情杀戮吧】。」

  下个瞬间。

  咏唱声响起。

  「──」

  在时间的狭缝之中。

  在形同永恒的剎那间,我惊觉异状的下一秒──

  我被发出尖叫的本能驱使,一脚用力蹬向地面。

  「【黑精魔剑】。」

  一道猛烈的剑光从眼前闪过。

  那是能够斩断世间万物的漆黑斩击。

  我能对来自头顶上方的这一击做出反应,简直与发生奇迹无异。

  我搂住她,不顾一切跳开的瞬间,石板路面应声炸裂。

  「~~~~~~~~~~~~~~~~~~~~~~~~~~~~~~~~!?」

  我们两人被冲击波震飞出去,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直到终于停下后,我连忙抬头看去。

  一秒前所在的位置已碎裂开来。看著彷佛被龙爪撕裂的地面,我当场吓出一身冷汗。

  我惊恐地望向来袭者,只见卷起的漫天沙尘之中……站著一名黑精灵。

  我嗓音颤抖地开口。

  「……赫格尼、先生?」

  随风飘动的黑色斗篷、邪气逼人的漆黑长剑,以及非比寻常的压迫感。

  他在甩掉我之后,刻意避免以目光直视我,再次暗中跟踪我吗?与【芙蕾雅眷族】第一级冒险者之名相应的他,横空出现在理当只有我们两人所在的暗巷里。

  ──奇怪?他是谁?

  情况似乎不太对劲,他真的是我之前见过的那位黑精灵吗?

  赫格尼先生散发出来的气场就是如此截然不同。

  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唯一能肯定的,就是第一级冒险者一剑劈向我。

  (不对,依照刚才的位置──)

  方才的斩击并非针对我。

  那把漆黑之剑的目标竟然是她!?

  「──你想做什么?」

  冷若冰霜的嗓音响起。

  那是一股受怒火支配,充满杀气的声音。

  黑精灵扭过头来,目光直射在我怀里惊恐害怕的少女。

  「小丫头,白兔是女神的供品,绝非你能够轻易玷污的。」

  白兔?是在说我吗?

  女神的供品?

  赫格尼先生到底在说些什么!?

  眼前之人没有理会大感动摇的我,他释放出压倒性的「杀意」,斩钉截铁地宣告:

  「我会了结你。」

  我当场脸色刷白。

  十指不断痉孪。

  我猛然起身,在我身旁,那头淡灰色长发正在微微颤抖。

  「赫、赫格尼先生……我……!」

  「无须狡辩。我所看见的,就是绝不容许出现的一个事实罢了。」

  面对杀气腾腾的第一级冒险者,我反射性从腰间拔出《女神之刃》。

  黑精灵依旧维持严肃的表情,将目光射向我。

  「让开,白兔。这个小丫头竟蠢到违背与女神的『约定』。既然如此,只能砍了她。」

  「你……你在说什么啊!?」

  「我在说,我必须处死你身后的那个人。」

  这句话并不是威胁。

  他是认真的!!

  「一切都是为了女神──受死吧,女孩。」

  斗篷一翻,漆黑精灵挥剑砍向我们。

  光凭Lv•4的动态视力,完全跟不上眼前的速度。

  面对接近的同时斜向劈来的神速一击,慢一拍才反应过来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身体护著她。

  「少来碍事!」

  「唔!?」

  黑精灵剑士轻轻松松将以整把匕首及身体介入斩击路径的我打飞出去。

  漆黑匕首和漆黑之剑正面交锋,随即传来几乎能震碎我手骨的强大冲击。

  眼前一花的我在被人往侧面击飞之时,连忙将手伸向她的肩膀。

  「呀啊!?」

  我勉强把她搂进怀里,两个人就这么一起被打飞出去。

  利用这记猛击的反作用力,地上连翻好几圈的同时,再次顺利与对手拉开距离。

  不过这情况完全无法让人放心。我迅速起身,也被眼前的事实吓出一身冷汗。

  仅仅一次的攻防,我就深刻体认到敌我之间在实力上的差距。

  ──别说是反击,敌人甚至可以在我进行防御之前就将我秒杀。

  和无论是锻炼和异端儿事件时,都一直对我手下留情的艾丝小姐不同。

  这才是第一级冒险者的实力……这才是Lv•6真正的力量!

  我根本没有一丝扭转战局的机会!

  「倒下吧!」

  黑精灵的身影再度消失。

  他蹬向地面,越过我的头顶,彷佛化成一只蝙蝠袭向我。

  面对高速从背后袭来的一击,我还是只能拿自己的身体当作盾牌。

  强烈的冲击在匕首上激发出火花。

  就算会以丑陋的姿势被人斩杀,我也拚死光靠一只脚维持住身形。

  赫格尼先生见状,对我使出怒涛般的攻势。

  「唔唔唔唔唔──────!?」

  右侧横砍、左侧横砍、由上往下斩劈、由下往上挥砍,我接连挡下猛烈袭来的斩击。

  尽管有成功挡住──但是体力也以可怕的速度不断消耗!

  「滚开,白兔!你想死在我的剑下吗!?」

  「……!!」

  「别再激怒我!这会害我难以拿捏力道!若是不慎失手,有可能会让你人头落地!!」

  不输斩击的激烈怒斥直接砸在我的脸上。

  先前那副害怕面对他人且哭哭啼啼的模样早已不复存在。

  无论是激动的态度,或是与软弱二字扯不上任何关系的语调。

  说他是被愤怒冲昏了头,感觉也不太恰当。

  (看他的样子,简直就是「不同人」!)

  记得在遭受袭击前,我有听见咏唱声跟「魔法名称」。

  难道是他发动了某种「魔法」?

  那并非攻击魔法或附加魔法,而是更为特殊的魔法……!

  「……?」

  除了转眼间就被削减的大量体力,我还注意到一件事。

  ──难不成他无法攻击我?

  赫格尼先生的斩击精准得几乎能确切砍中树上的一片叶子,因此反倒让人更容易看穿他。

  敌方目标就只有我目前护在身后的「她」而已。

  恐怕是基于某人的指示,不能伤害贝尔•克朗尼一分一毫。

  察觉这点的我,积极地以自身肉体做为盾牌。

  「啐!」

  如我所料,赫格尼先生见我强行冲进攻击范围内时,懊恼地发出咂嘴声。

  本来的话,我不可能挡住第一级冒险者的攻击,这场战斗早在最初的一击就已宣告结束。虽说情况再特殊,但放胆故意让自己去挨刀简直莫名其妙,偏偏这是我这个当下唯一能做的抵抗。

  为了打乱赫格尼先生的攻击距离,我不断冲进斩击范围内。

  我勉强看清未全力挥舞的长剑,接连用匕首弹开后,黑精灵将斗篷一翻,往后跳拉开距离。

  「呼~呼~呼……!」

  「竟敢耍小聪明,故意拿自身性命来当作束缚我的枷锁,完全把你身为Lv•4的颜面给丢光了。」

  「……!」

  「你必须回应至高女神的宠爱,奉劝你别再令女神失望──要不然我真的会杀了你。」

  到现在尚未流下一滴汗的赫格尼先生,以绝对零度的目光射穿不断大口换气的我。

  我一直在发抖,但这并非因为遭人唾弃或屈服于对方的气势。

  而是黑精灵直到现在仍眯起双眼,杀气腾腾地注视著躲在我背后瑟瑟发抖的少女。

  (明明直到昨天为止,【芙蕾雅眷族】都还在保护希儿小姐啊……!)

  相信站在眼前的赫格尼先生也同样如此。

  如今为何突然反目成仇!?

  不守「约定」?违背「规定」?我完全听不懂他想表达的意思!

  在我离去前,韦尔夫曾说我们不可能会跟【芙蕾雅眷族】爆发全面抗战!

  他说的一点都没错!

  取而代之──是一名少女遭到追杀!!

  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吵闹的『四胞胎』跟凶暴的『猫』很快就会过来了。与其被他们大卸八块,我的一击反而慈悲多了。别再逃跑,停下脚步,默默接受,让我将死亡的瞬间转变成永恒的冥福──白兔,我没空继续跟你瞎搅和。」

  为了避免身后的她被杀,我得设法带人逃离此处。

  偏偏就算我这么想,却办不到。

  当我拚命寻找破绽之际,本来双手垂下的赫格尼先生──忽然把身体往下一沉。

  「我不会再让你来碍事了。」

  下一秒,他已摆脱我的认知。

  「────」

  展现神速的赫格尼先生,已从我的视野中消失。

  在凝结的时间里,眼前只有斗篷留下的残像,在我终于看清残像的瞬间,黑精灵已一脚蹬向侧面建筑物的墙壁。

  即使原本位于正面,他却打算从九十度的侧面发动强攻。

  这记出乎意料的攻击如跳弹般令人难以捉摸。

  我粉碎冻结的时间,迅速转身将手伸去,但还是来不及。

  眼看僵在原地的她即将被漆黑之剑贯穿胸口──

  「──喝啊!」

  就在这时。

  疾风般的一击从旁介入,勉强把漆黑之剑挡了下来。

  「什么?」

  「啊……琉小姐!」

  手持两把小太刀的精灵,迅速将我们护在身后。

  刺击偏离轨道后,我无法肯定赫格尼先生是否有踏出一步,只见侧面的地板应声碎裂,很快就与我们拉开距离。来者身上的酒吧制服随著强烈的风压不断摆动,我看清这位意料之外的援军后,忍不住发出欢呼。

  「贝尔……!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本来飒爽登场的琉小姐,此刻却心急如焚地皱起柳眉。

  她无暇把目光从站在眼前的同胞身上移开,只能以背对的方式跟我们交谈。

  「为何【芙蕾雅眷族】要攻击你们!?」

  拥有【疾风】之名的琉小姐也难掩心中的动摇。与此同时,有另外三道身影彷佛紧跟在她之后似地相继出现在我们的头顶上方。

  「等等!现在是什么情况!?」

  「还想说怎么会听见这种非比寻常的打斗声,结果竟然是希儿和少年所引发的男女纠纷喵!?」

  「……!」

  露诺娃小姐、可萝伊小姐及阿妮雅小姐飞快从上方跳了下来。

  当她们把我们护在中间时,唯独阿妮雅小姐一脸愕然地看著赫格尼先生。

  「滚开,丫头们。我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取走那名女孩的性命。」

  「啥!?你在开啥玩笑啊!」

  「超强冒险者杀气腾腾地面对一名普通人,未免也太没度量喵~猫看你先去上个厕所冷静一下喵──不如说就当猫求你好吗?拜托你赶快去啦。」

  面对赫格尼先生的发言,露诺娃小姐气得破口大骂,可萝伊小姐则是出言调侃,但能听出她们都已吓得冷汗直流。

  保持沉默的琉小姐也没有解除备战状态。

  目前的局势是三对一。不对,加上我就是四对一。

  即便如此,我们仍被眼前那名冒险者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

  「「「「你在做什么?赫格尼。」」」」

  正所谓祸不单行。

  现场同时传来四股声音,吓得我们暂时忘了呼吸。

  「已经不需要那名女孩了。」

  「她已抵触女神不可动摇的神意。」

  「换言之就与罪人无异,根本无须去请示主神。」

  「要是你再拖拖拉拉,就让我们大开杀戒处理掉她。」

  如果闭上眼睛聆听,这四句话听起来就像是由同一个人说出口的。

  这四人身穿同一款式的沙色铠甲和头盔。

  手里则分别握著不符合其娇小身材的长枪、大锤、巨斧和大剑。

  四名小人族彷佛想把我们团团包围,分别站在四周的建筑物上,眼神冷酷地俯视著我们。

  「是【炎金四战士】……贾里巴四兄弟。」

  露诺娃小姐面无血色地说出对方的名字。

  平日总是开朗活泼的她,如今的神情是前所未见地惊恐。

  露诺娃小姐努力克制住不停发抖的四肢,她先是紧紧咬住下唇,接著告诉我:

  「冒险者小弟,你带著希儿赶快逃。」

  「咦!?」

  「一分钟,这就是我们的极限了。」

  我被这句宣告吓得说不出话来。

  露诺娃小姐直到现在都不曾看过我一眼,却能从那张侧脸感受出不许我提出异议的意思。

  因为她现在就连驳斥我的余力都没有。

  所以才叫我赶快走,现在立刻就走,卯足全力尽快逃离这里。

  要不然己方将会在转瞬间「全军覆没」。

  第一级冒险者所设下的包围网,就代表著这个意思。

  「快走!!」

  在露诺娃小姐的催促下,我只能拔腿狂奔。

  为了从不许有一丝迷惘的「处刑场」里救走一名少女,我完全无暇犹豫,直接握住少女的手。

  在我转身的瞬间,周围的战意迅速高涨。

  漆黑的斗篷随之一翻,四道身影从上方落下。

  琉小姐她们也蹬向地面,一场「单方面的蹂躏」就此揭开序幕。

  由无数斩击组成的一道旋风。

  本该不择手段也要摆脱的致命战场,琉却不得不继续置身其中。

  理由是露诺娃、可萝伊、阿妮雅正在后方不远处拚死阻挡可怕的小人族四战士。如此一来,琉就只能只身拦阻眼前的敌人──眼前这位黑色同族。

  「少碍事,同胞。难道你想让自身荣耀连同那对耳朵都被人斩断吗?」

  「【黑精魔剑】赫格尼•拉格纳尔……!Lv•6的第一级冒险者!!」

  这个称号意味著他是实力远在【疾风】之上的绝对强者。

  每当与漆黑长剑正面交锋,琉握于两手高速挥动的《小太刀•双叶》便发出如同悲鸣般刺耳的金属碰撞声,伴随一股没能化解的劲道袭向她。

  (速度太快了!!而且好沉重──!!)

  琉运用至今所累积的战术、经验以及灵感,使出浑身解数仍无法反守为攻。面对正面抵御将导致武器断裂的斩击,她只能专注于闪躲、回避和卸劲,任何反击的机会都被人夺走。

  这处境与先前的贝尔如出一辙,即使琉在「技巧」跟「策略」凌驾于少年之上,但在赫格尼面前终究与婴孩无异──正确地说,如果少了「技巧跟策略」,琉早就死于非命了。

  这场战斗每多持续一秒钟,都足以证明她至今在各种死斗与恶战中所培养出来的战斗经验。

  双方在能力值上有著绝对性的差距。

  这就是阻隔在琉与赫格尼之间的一道鸿沟。

  不同于白精灵的自己,黑精灵剑士著实令她战栗不已。

  与此同时,琉为了阻止眼前的强敌离开这里,纵然身处逆境,仍斗志高昂。

  「──原来如此,你是……不对,你也是女神的『属意之人』。」

  这时,赫格尼状似注意到什么般眯起眼睛。

  「什么?」

  「真麻烦,你跟白兔一样,都是我等不能随意葬送的人物。」

  赫格尼没有正面回答琉的疑问,攻势变得更加猛烈。

  琉在化解第一记攻击时就已双手发麻,被刚猛的斩击逼得节节败退,但她仍运用双刀想追上敌人的速度。

  即便身上的制服出现越来越多道口子,白皙的肌肤流下鲜血,置身于刀光剑影之中的琉,却像是翩翩起舞般接连挡下敌人的攻击。

  (尽管情况令人一头雾水,不过敌人开始攻击我的四肢!对方无法夺走我的性命!虽说敌人对自己手下留情十分屈辱,但这也不失为一种希望!)

  琉准确察觉敌人的招式产生变化后,和贝尔一样识破赫格尼所受到的「限制」,于是打算让战斗僵持不下。只要自己没有倒下,尽可能把赫格尼拖住,贝尔他们就更有机会逃出生天。

  可是──

  (从右下方往上挥来的斩击──那就先往后退吧!)

  琉的计画──

  「──眼力越好的人,越是容易成为深渊的饲料。」

  被赫格尼的「必杀一击」轻易粉碎了。

  「!?」

  邪恶黑剑的攻击距离──忽然伸长了。

  理当只会划破衣服的剑尖,竟当场撕开琉的胸口。

  (剑变长了──不对──)

  琉在遭受致命一击的瞬间,也成功看透对方的伎俩。

  (是斩击的范围扩大了!)

  并非剑伸长了。

  而是类似产生真空波那样,令「斩击的有效范围」得以扩大。

  当身体绽放出怵目惊心的鲜血之花时,琉得出了答案。

  「是咒具──!!」

  琉因撕裂的胸口而大感错愕之际,赫格尼随即补上一记回旋踢。

  斗篷随著高速旋转一圈所掀起的强风而飘扬,赫格尼的眼角余光捕捉到羽翼被扯断的精灵重重地砸在墙上。

  「咳呃……!!」

  「我的爱剑〖牺牲深渊〗……又被称为『前锋杀手』,至今已屠杀过好几个和你一样的剑士。」

  神情痛苦的琉,能感受到肺里的空气被迫挤出。反观赫格尼则将手中长剑一挥,把沾在剑上的血甩掉。

  这就是削铁如泥的第一等级武装,也是某咒术师参与制作、恶名昭彰的特殊武装──〖牺牲深渊〗。

  正如琉的猜测,这是蕴含纯正杀戮属性的咒具。

  赫格尼展现出压倒性的实力差距,悠然地离开现场。

  无力阻止对方离去的琉,只能饱受心中不甘的折磨,不支倒地。

  「「「「我们有见过吧。」」」」

  露诺娃听四名小人族异口同声地这么说,不由得眉头深锁。

  「也不知是几年以前。」

  「黑暗派系那群杂碎还在世的『黑暗期』。」

  「记得有个不知死活的『奖金猎人』跑来袭击我们。」

  「虽然已经不记得对方的长相,但唯独『拳击』技巧让人有点印象。」

  语气听起来像是在嘲讽人。

  事实上,这四胞胎就是在耻笑人吧。

  战斗已经开始,可是无论露诺娃如何进攻,她那足以一拳粉碎钢铁的攻击仍频频挥空。配戴在双手上的拳套,就只是不断发出空虚的挥拳声。

  就算目标多达四个,打不中就是打不中。明明敌人的速度并不是特别快,而且对方摆明了有放水,不过面对同时移动的四名敌人,露诺娃能感受到自己的意识、准头以及注意力全被「打乱」了。

  与当年的情况毫无分别。

  在露诺娃被酒吧女店主收留以前,她是一名以打打杀杀为业的「奖金猎人」。

  她当年接到一份工作,前去袭击四名小人族战士,最终却吞下足以贻笑大方的「惨败」。

  「可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无论观察得多么仔细,这四人的外表、眼眸或身形都一模一样,简直就像是哪来的恶梦。

  面对藏在头盔护面之下的那四双眼睛,露诺娃不禁回想起当年的屈辱和恐惧,发出怒吼。

  为了不让自己被绝望吞噬而拚命抵抗。

  「你别冲动喵!那样只会陷入圈套!」

  「露诺娃,不行喵!那四人是……!」

  可萝伊跟阿妮雅的劝阻都只是枉然。

  两人为了掩护露诺娃也发动攻势,但终究无功而返。

  无论是可萝伊以「敏捷」著称的暗剑,或是向可萝伊借用匕首的阿妮雅所发动的攻击,依然无法击中小人族四胞胎,就连削下一根汗毛都办不到。

  不久后,他们静静地挥动各自的武器。

  「够了。」

  「「「倒下吧。」」」

  长男阿尔弗利克如此宣告后,三位弟弟异口同声附和。

  一眨眼的时间,战斗便落幕了。

  阿尔弗利克将长枪一扫,同时弹开露诺娃的拳套、可萝伊的暗剑还有阿妮雅的匕首。三人同时愣住之际,只见老么的大剑砍中露诺娃的胸口,二弟的大锤击中可萝伊的身体,三弟的巨斧劈中阿妮雅。

  皮开肉绽、削筋断骨、血肉横飞的声音传来。

  目瞪口呆的露诺娃、口吐鲜血的可萝伊、遭到重创的阿妮雅分别朝著不同的方向飞去。

  从高空落下的人族重摔在地。两名猫人则是将摆放在一旁的木箱通通撞碎,掀起大量灰尘。

  「混……帐……!!」

  同时迎击,同时接近,同时击破。

  这场战斗只持续了五十秒。

  眼看三人瞬间就被全数撂倒,倒在血泊中的露诺娃只能勉强撑起脖子,既不甘又痛苦地发出呻吟。

  贾里巴四兄弟──

  明明四人全是Lv•5,却相传能与Lv•6以上的冒险者分庭抗礼,他们如此强大的诀窍就在于彼此之间无须透过交谈或眼神沟通,即可默契十足地施展出完美的四重攻击。

  这就是被誉为都市巅峰的「无限联手攻击」。

  看著将种族优劣视为无物的小人族四战士,露诺娃就此失去意识。

  「啊、唔……喵……!!」

  阿妮雅用颤抖的双手撑起身体。

  她从倒塌的成堆木箱与木桶之中起身,用手压著出血的肩膀,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你在搞啥啊?贝尔林。」」

  「居然给我失手了。」

  「啊~真是失算……曾是团员之一的你,想必见识过无数次我们的联手攻击。」

  四兄弟之一的贝尔林对阿妮雅如此说道。

  呼吸紊乱的阿妮雅看了看四周,忍不住惊呆了。

  「露诺娃……可萝伊……琉……」

  同事们都已身受重伤,呈现无法再战的状态。

  阿妮雅只能孤军奋战。

  五对一,而且敌人全是第一级冒险者。

  斗志遭绝望蚕食鲸吞,令她不禁双腿发软。

  「你还想跟我们作对吗?【战车之分身】。」

  「……!」

  阿妮雅听见阿尔弗利克喊出这个称号后,状似有些动摇地动了动耳朵。

  「你这只在派系内斗中遭到淘汰的落水狗。不对,是落水猫。」

  「说她是被弃养的猫会更贴切吧?」

  「你这个被芙蕾雅女神流放的杂种。」

  「住……住口!住口!都给猫住口喵!猫才不是【战车之分身】喵!猫是『丰饶的女主人』的阿妮雅喵!!」

  阿妮雅被四胞胎里的三名弟弟揭开昔日的伤疤,先是紧闭眼睛承受著一句句毫不留情的中伤,接著用力甩了甩头发出怒吼。

  那是守护她内心的最后堡垒。

  对于曾被遗弃的她来说,那既是唯一的归属,也是阿妮雅•傅洛摩存在于世上的证明。

  此刻正好背对贝尔等人逃亡路线的她,恶狠狠瞪著眼前的黑精灵跟小人族们。

  「猫要保护希儿……!保护猫的家人……!」

  手无寸铁的阿妮雅,宛如伸出利爪的野猫般将力量凝聚于五指上。

  为了对抗心中的恐惧,她以「家人」二字来激发斗志。

  但是──

  「你在干嘛?废物。」

  这道冷漠的声音,一下子就瓦解了她誓言保护「家人」的决心。

  「──────」

  阿妮雅整个人僵住了。

  比起同时对抗五名第一级冒险者,她更不愿面对的那唯一一位猫人出现在眼前。

  「哥……哥哥大人……」

  阿妮雅•傅洛摩呼唤著她仅存的血亲。

  呼唤著称号为【女神之战车】的亲生哥哥艾伦•傅洛摩。

  「……为、为什么哥哥大人会在这里……!?」

  仔细观察,能看出两人的外表颇为相像。

  无论是眼型、淡金色的虹膜,以及颜色不同的毛皮──

  两只猫之间有著太多的相似之处。

  「不许提问,发问的人是我。」

  「对、对不起!!对不起,哥哥大人!」

  个性开朗且不拘小节的酒吧店员已彻底消失。

  嗓音与身体都不停颤抖,深怕惹兄长动怒的那副模样,完全就像一只渴望得到「爱」的可怜弃猫。

  「猫、猫们想保护希儿……!不愿看见重要的家人平白死去喵!所以哥哥大人──」

  「──不准用那种可笑的语调说话!!」

  「咿!?」

  一声怒吼直接打断了阿妮雅焦急的辩解。

  艾伦杀气腾腾地撂下重话。

  「要我提醒你同一句话多少次才满意?难道你那颗驽钝的脑袋就连人话都听不懂吗……?就只会惹我心烦。」

  「啊、对、对不起!!我、我只是……!」

  阿妮雅吓得唇齿发颤,悲伤和恐惧勾起了她昔日深植于身心之中的伤痛。

  兄长失望的眼神和话语,直接贯穿阿妮雅的身体。

  「别挡路,在我一枪砍飞你的脑袋之前快滚。」

  「等、等等……等一下,哥哥大人!你想怎么对我都行,但至少放过希儿……!」

  「闭嘴。」

  阿妮雅拚了命求饶,却被这短短两个字给彻底断了反抗的意志。

  「跟你这个没带脑子的家伙说再多也只是白费唇舌,快给我让开。」

  艾伦开始往前走。

  渐渐逼近至阿妮雅眼前。

  「我……我要……保护希儿……保护家人……」

  阿妮雅眼中泛泪,有如神智不清般重复著同一句话。

  似乎想用自己颤抖的身躯守住背后那条路。

  「滚。」

  但与来到面前低头俯视自己的兄长四目相交后,她完全不敢继续忤逆。

  「…………是,哥哥大人。」

  阿妮雅浑身瘫软无力,一滴泪珠从眼中滑落。

  她对让路的自己失望透顶,就这么瘫坐在地。

  战意尽失的她,宛若一尊只会流泪的人偶。

  艾伦根本不看阿妮雅一眼,迅速从她的面前通过。

  赫格尼跟贾里巴四兄弟相继离去,阿妮雅就只能默默地痛哭。

  泪水不断从眼中流下。

  性情活泼的猫已然消失。

  孤单一人的她,完全就像一只失去一切的「迷途小猫」。

  简直就像冒险者的直觉在提出警告似的。

  艾丝有所反应后,赫斯缇雅也注意到异状。

  「你、你怎么了?华伦什么小姐。」

  「……前方似乎,有人在打斗。」

  「咦咦!?」

  在乌云密布的天色之中,赫斯缇雅他们正赶往贝尔等人所在的地点。

  一行人从东侧大道往正北方前进,即将抵达亚丝菲看见贝尔等人的都市东北区中心。

  「不是祭典里偶尔出现的纠纷吗!?」

  「没错……那不像是一场『儿戏』。」

  「……亚丝菲,可以麻烦你利用隐身前往侦查吗?」

  「请容我拒绝,就连我也能清楚感受到一股不祥的预感……总觉得好像有超乎规格的怪物在作乱。」

  见到艾丝露出犀利眼神,以及亚丝菲冷汗直冒的模样,赫斯缇雅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确实,只需竖起耳朵,即可听见物体重摔在墙壁或地面上的声响,并感受到随之传来的微微震动。另外还持续传来类似刀剑碰撞的尖锐声响,要是不专注聆听的话,恐怕会误以为是有人正在用乐器演奏音乐。

  彷佛眼前布下一道结界般,赫斯缇雅他们在稀松平常的大马路上停下脚步。

  「呼~呼~……!咦……?神仙您怎么会在这里!?还有艾丝小姐跟荷米斯神你们也在!?」

  就在这时。

  他们正在寻找的少年气喘吁吁地出现在眼前。

  并且「那个」也冲进赫斯缇雅的视野内。

  「────────」

  赫斯缇雅如同时间遭到冻结般,将原本想说的话语全都拋诸脑后。

  她与前方那双淡灰色的眼眸对上视线。

  少女注意到赫斯缇雅后,宛如「一直极力避免的状况」就此发生般,神情哀伤地敛下眼帘。

  她退至贝尔背后,想尽可能遮掩自己的身形。

  「贝尔,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被【芙蕾雅眷族】……被第一级冒险者们袭击,虽然有琉小姐她们帮忙拦阻……」

  「你说什么!?璃昂她们也跑来了!?」

  这消息本该危险到无法忽视,赫斯缇雅却对此毫无反应。

  她是谁?

  不对,这东西是什么?

  也不知荷米斯是否察觉了赫斯缇雅感受到的震撼,他迈出一步,开口:

  「……他们打算袭击的目标是你吗?希儿妹妹。」

  原本单手抓著另一只手搂住自己身躯的少女,在做好觉悟后往前一站。

  「荷米斯神,拜托您帮帮我!」

  「……」

  「仅此一次就好,拜托再给我一点时间!就算违背了神意,与女神的契约依然有效!」

  「……好吧,我答应你。」

  面对少女的恳求,荷米斯神情微妙地点头答应了。

  「艾丝妹妹,可以拜托你帮个忙吗?只需拖住那群第一级冒险者即可。我愿意以调停者之名发誓,绝不会因此发展成洛基与芙蕾雅女神全面开战的情况。」

  「……好的。」

  「亚丝菲,你就负责掩护艾丝妹妹。」

  「先、先等一下,荷米斯神!您居然要我卷入第一级冒险者之间的战斗──!!」

  「你也很担心小琉妹妹她们吧?」

  「唔……!真是的!」

  看著只能服从命令的亚丝菲,荷米斯像是道歉似地摸了摸她的头。

  亚丝菲眼神幽怨地拍开荷米斯的手,紧追在快步离去的艾丝身后。

  荷米斯目送两人离开后,正眼看向呆若木鸡的贝尔。

  「即使寡不敌众,艾丝妹妹和亚丝菲还是有办法暂时拖住追兵。快走吧,贝尔……你要好好保护她喔。」

  「……是,荷米斯神。」

  少年点了点头。

  在牵紧少女的手之后,便快步离开现场。

  「啊──你、你先别走!贝尔!!」

  思绪暂时停止的赫斯缇雅终于回过神来,但已经太迟了。

  在她喊住贝尔之前,两人已从视野中消失了。

  「……荷米斯。」

  「什么事?赫斯缇雅。」

  赫斯缇雅露出还理不清头绪的神情,转头望向态度淡然得让人恨得牙痒痒的荷米斯。

  「她是谁……?」

  「……」

  「这是怎么回事……?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颤抖的低语变成放声大吼。

  彷佛想让赫斯缇雅本就乱成一团的脑袋更加混乱般,附近传来激烈的打斗声。那是宣告剑姬与第一级冒险者们爆发冲突的战斗旋律。话虽如此,赫斯缇雅此刻也无暇在意其他事。

  面对一脸动摇上前逼问的赫斯缇雅,荷米斯首度在脸上流露出情感。

  那模样就像是一名沧桑的老者。

  「老实说我对她……我对希儿妹妹也不太了解。尽管有得出不值一提的臆测,但终究无法看透她。她究竟是什么?她到底是『谁』?其他天神也有著同样的疑问,并且就这么享受著与她共处的片刻时光……同时也对她抱持恐惧。」

  ──大概就只有洛基已看透一切真相吧。

  「我想问的不是这个!」赫斯缇雅听完荷米斯的推理后,激动地甩了甩头。

  因为赫斯缇雅至今从未见过。

  从未见过那种自己毫无印象的空白存在。

  从未见过那种超脱世间法则与真理的例外原理。

  从未见过那样的「下界的未知」──那样的异常份子。

  「那真的是女神吗!?」

  灰暗的天空发出低吼。

  彷佛受女神的失控影响般,布满天际的乌云传来阵阵雷声。

  我们不停拔腿狂奔。

  从都市的东北方一路往南,行经有如羊肠小径的暗巷,穿过混杂的「工业区」。

  为的是以免身旁的她遭杀害。

  「对不起,贝尔先生……!都是我的错……」

  既无力又虚幻的低语声中夹杂著罪恶感。

  若是此刻回头望去,就会看见那双淡灰色的眼眸痛苦地望著地面。

  我不想听见希儿小姐发出那样的声音,不愿见到希儿小姐露出那样的表情,于是我激动大喊:

  「拜托你别露出那种表情!我一点都不想看见!」

  「贝尔先生……」

  「请别那样自责!大家都为了你伸出援手!所以你绝不能轻言放弃!!」

  「……!」

  「等事情结束之后,我们得好好向琉小姐以及艾丝小姐她们好好赔罪才行!」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将脑中的话语通通宣泄出来。

  老实说我也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但至少能清楚能感受到身后的人不再低著头,回握住我的手。

  我得好好思考现在的状况。

  【芙蕾雅眷族】是认真的。

  是真心想杀死她。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希儿小姐身边究竟出了什么状况?

  我非得进行确认不可。

  若是不先搞清楚状况,这样下去只会没完没了!

  「得找个地方躲起来才行……!」

  牵著手的我们都已气喘吁吁。即便对方有手下留情,但在面对第一级冒险者的强袭时,我还是消耗了不少体力,需要找个地方喘口气。

  「我知道有个地方很适合藏身……!」

  「真的吗!?」

  「是的!就在前面不远……!」

  这情况已由不得我挑三拣四。

  于是我接受了这个提案。

  「拜托你帮忙带路!」

  「好的。」

  看著眼前的他露出笑容,看著他的那双眼睛,我重重地点了个头。

  ──我竟然和炉灶女神见面了。

  ──我竟然与他的主神相遇了。

  明明都被再三吩咐「绝不能与她相见」了。

  我已是一名罪人。

  各项罪状都烙印在我的身上,由不得我狡辩。

  没有遵从女神吩咐的重罪。

  与女神缔结「契约」,却在暗中另有所图的重罪。

  以及决定将企图付诸实行,打算夺走女神所爱之人的重罪。

  眷族们会如此激愤也在所难免,欲取下我的性命也是理所当然。

  毕竟我打算夺走女神所相中的所有物。

  我已得不到救赎了吧。

  但是。

  就算如此。

  他竟然为了这样的我,舍命燃烧他的纯白意志。

  愿意将他那纯净无瑕的心灵施舍一小部分给我。

  呼吸紊乱,胸口发烫,脸颊泛红。

  我终于明白女神对他一见钟情的真正理由了。

  谁叫他也彻底打乱了我的心。

  他那纤细却有力的手,拉著我的手往前跑。

  那是女神所钟爱的手。

  理当专属于女神的那只手,唯独现在由我一人独占。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断在心中向女神以及效忠于女神的眷属们道歉。

  我不奢求得到原谅,但是──

  恳请这个「愿望」得以实现。

  让我将与他犯下的「滔天大罪」能得以实现──

  我们来到位于「工业区」一隅的废墟里。

  也不知这里原本是何种工厂,遭到废弃的这栋巨型方形建筑物上长满了绿色藤蔓。虽然出入口已被彻底封锁,不过侧面墙壁破了一个恰好被大量藤蔓遮住的缺口。

  确实,躲进这里的话,应当没人能发现我们。

  我们弯腰钻过缺口,前进一小段距离后,视野随之变得开阔。

  「好宽敞喔……」

  这栋废墟的空间可以轻松容纳好几千人。

  不过深处有一半以上的墙壁和地板呈现焦黑,透露著此处曾有过祝融之灾。金属柱子拦腰折断,就这么插在地面。设置于地面的一部分货车轨道也被连根拔起。许多设备都已被撤走,无法回收利用的各种垃圾堆放在角落。

  抬头仰望,能看见破了好几个洞的屋顶。

  以及灰蒙蒙的天空。

  「因为孤儿院的孩子们不断耍赖,于是我们曾跑出『代达罗斯路』……就是在那时发现这里的。基于安全考量,我们只来过一次……」

  这个说法很有说服力,毕竟这里的确很有「秘密基地」的氛围。

  不难想像莱伊他们发现这里时肯定相当兴奋──我如此心想,回过头去。

  恰好与注视著我的她四目相交。

  「……可以请你解释一下,为何你会被【芙蕾雅眷族】盯上呢?」

  「……因为您是『女神大人』……您是芙蕾雅女神相中的人选。」

  「……我吗?」

  「……是的,由于我明知芙蕾雅女神钟情于您,却想横刀夺爱……那些人才会如此愤怒。」

  废墟内的寒气围绕著我们两人。

  终于阐明的这段解释,对我产生不小的冲击。

  而且我一时之间也无法否定这样的可能性。

  ──「我爱你」。

  原因是我想起银发女神曾对著我如此低语。

  「我确实有很多事没告诉您,也对您撒了许多谎,但如今真的有人想拆散我们!」

  「……」

  「我……就只剩下眼前的这个机会!!」

  ──唯有此刻能实现我的心愿。

  她厉声喊出前半段的话语,后半段却用轻柔到不由得让人联想起稍稍触碰就会立刻消散的点点冰晶般的嗓音低语。

  原本望向地板的那双淡灰色眼眸对准了我。

  像是想把握时间般慢慢走向我。

  然后,伫立在我眼前的她说:

  「即使是同情或可怜我都行,只求您愿意接受我──」

  这完全是一种哀求。

  也是千真万确、无庸置疑且发自内心的「愿望」。

  我看著她,静静地将眼睛闭上。

  她拉近我们之间仅存的距离。

  手中的小提包应声落地。

  她即将用双手环抱住我的身体。

  而我──

  他默默地睁开双眼。

  每次看见那双深红色的眼眸,我都会感到一阵心痛。

  我回想起「女神」在许久以前对我说过的一段话。

  正如「女神」所言,无论是他那双红色的眼睛,或是他那不知污秽为何物的纯洁灵魂,都宛如一颗绝美的宝石。

  就是这点令「女神」和我被深深吸引。

  就是这点害「女神」和我失去理智。

  我彷佛被吸引般,拉近彼此之间仅存的距离。

  我微微颤抖地将身体贴向他的胸膛时,也将嘴唇凑了上去。

  已经派不上用场的手提包落到脚边。

  我缓缓地举起手。

  ──为何是「女神」早一步遇见你?

  若是我先结识你。

  若是我提前知晓会有这样的未来。

  或许就能加以改变了。

  那唯一的想法令我饱受煎熬。面对不断涌上心头的这份情感,我拚了命不断规劝、克制自己。啊~但我不得不承认,自己一直被眼前的存在深深吸引。恍若与对他倾心的「女神」产生共鸣。宛如「女神的一面镜子」。因此……正因如此,我再也无法压抑这股冲动。我明白这个想法是不该存在于世上的禁忌,也知道此举对拯救我的「女神」是一种背叛,但我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阻止这份情感。没错,我──

  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饶不了他──没错,我岂能轻易放过他!!

  女神就是因为遇见你才遭到玷污!

  女神就是被你害得即将堕落!

  我非常清楚!唯独我察觉了这点!唯有我注意到就连女神自己也尚未认清的内心深处!

  所以我好恨,真的是恨透了你!!

  就因为你──不对,就因为你这家伙,那位崇高的女王才会产生变化!

  ──为何是女神早一步遇见你!?

  若是我先结识你!

  若是我提前知晓会有这样的未来!

  我就会赶在女神遇见你之前,抢先一步杀了你!!

  再如何懊悔也于事无补,再如何动怒也无法冷静,再如何憎恨也无从挽回。这些道理我都明白,我都知道,我都了解。

  所以,所以啊,所以说──

  我决定背叛女神。

  我在那场「交涉」里掩饰自己真正的意图,打从一开始就决定违背「约定」,触犯「禁忌」。

  我要用自己对女神的「爱」,去践踏女神的「 」。

  这就是我的愿望。

  这就是我的宿愿。

  这就是我的忠诚。

  这就是我献给眼前男子的一束红色鲜花。

  如今已不会再有眷族前来碍事!

  我即将犯下的「重罪」象徵,就站在我的眼前!

  就算对你产生「好感」的错觉化成一把利剑想阻止我,我也不会改变初衷!

  即便会遭受女神斥责!

  即便会被烙下罪人的印记!

  即便会遭人严刑拷打,最终被赶离女神身边!

  我也要帮女神终结她的恶梦!

  女神不需要迷惑她的「英雄」──不需要夺去她芳心的「伴侣」!!

  她拉近我们之间仅存的距离。

  手中的小提包应声落到地面。

  她即将用双手环抱住我的身体。

  而我──抓住她纤细的手臂,说:

  「既然如此,你究竟是谁?」

  这个问题让寂静油然而生。

  我们之间弥漫著一股足以造成耳鸣的静默。

  近在咫尺的那双淡灰色眼睛大大地睁开。

  时间彷佛被暂停的她,无法继续挪动自己的手。

  而她握在右手中的那把匕首,没能贯穿我的背部。

  冻结的时间随即瓦解,她的手臂开始用力。

  没用的,她的双臂被我从内侧用双手紧紧抓住,那把散发寒光的匕首不可能从背后一刀刺穿我的心脏。

  既然我们目前身在已被封锁的废弃工厂里,这意味著不会有人发现。

  换言之就是受伤将无法得到治疗,也无法对外求救。

  这座废墟正是她为我准备的「棺材」。

  「…………您在胡说些什么呢?」

  「我想说的是,你并非希儿小姐。」

  面对唇齿和嗓音皆在颤抖的她,我斩钉截铁地说。

  这次换我双手使力,眼前的她忍不住皱眉,匕首随之从手中落下。

  刀具落地的「锵啷」声响起。

  我松手后,她按著被握疼的双手,从我身边退开。

  落在地面的手提包──藏有凶器的那个包包凑巧被她脚上的平底鞋踩中,稍稍掀起一阵灰尘。

  「……贝尔先生,您为什么会这么说呢?我就是我呀?况且今天您不是一直在保护我吗!?」

  「是的,我是在保护你。老实说我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事,感到一头雾水……即使明知你不是希儿小姐,我也不想眼睁睁看著任何人死去。」

  当她拚命维持脸上的笑容,却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气时,我将「答案」说了出来。

  「其实……我今天一整天都没有称呼你为『希儿小姐』。」

  没错。

  我打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

  在我四处寻找离去的希儿小姐之际,碰巧撞见她。

  当我看见那双眼睛、那张脸庞而倒吸一口气的瞬间,内心就冒出一股「疑虑」。

  她不是以往在丰饶酒吧工作的店员。

  她不是平日为我准备午餐的那个人。

  更不是希儿小姐在见到我时总会露出的那张笑容。

  理由是她在见到我的那一刻,有那么一瞬间不慎散发出心中的「杀意」。

  至于让「疑虑」转变为「确信」的关键,就在于她即使身陷险境也坚持不肯放开手中的小提包。精确的说是我升级后获得强化的听力,从与她形影不离的包包里听见刀刃特有的金属声响──也就是凶器与金属物品相互碰撞的声音。

  由于事态紧急,来帮忙的琉小姐她们恐怕都并未察觉。

  不对,就算情况没那么急迫,她们大概也不会发现。

  毕竟这个人的外表、嗓音以及举止都和希儿小姐几乎毫无区别。

  所以──我不想听见希儿小姐发出那样的声音,不愿见到希儿小姐露出那样的表情。

  就算两人有著相同的嗓音与容貌,「她」终究不是希儿小姐。

  「你从一开始就想杀我。」

  她恐怕早已知道我在追踪赫格尼先生。

  于是便决定孤注一掷。

  她故意做出惹怒第一级冒险者的举动,把所有人都引来我身边,再煽动我带她逃走,甩掉所有追兵。最终来到这处废墟,就是为了能与我独处。

  「……!」

  我淡然的指谪,令她显得十分动摇。

  落在地上的匕首就足以证明她的杀意。

  那把凶器同样也是证明她并非希儿小姐的关键证据──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当然,希儿小姐有可能真的憎恨我到想杀死我。虽然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会很难过;毕竟任谁都无法真正看透他人的心思──但你不同。你并不是希儿小姐。」

  「为……为什么?为何您能肯定我不是希儿!?」

  为了揭穿她藏在面具底下的真实身分,我把「证据」摆在她眼前。

  「『发饰』。」

  「咦?」

  「我今天交给你的『发饰』……也就是目前戴在你头上的那个,其实并不是希儿小姐的。」

  戴在淡灰色秀发上的那枚苍色发饰,随著配戴者开始微微颤抖。

  她因为我的指证哑口无言。

  「而是我的。」

  成对的饰品。

  其实当我离开旅店时,只剩下我的那枚对饰放在桌上。

  真正的希儿小姐带走她的另一半饰品,离开了我,因此──

  「为了确认你是否是真正的希儿小姐,我把自己的对饰交出去。真正的希儿小姐理当持有自己的对饰,而没有那样东西的你……便对我的话信以为真,收下了它。」

  「……!!」

  「你被不该会上当的谎话给骗了。」

  她颤抖地抬起手来,将头上的发饰摘下。

  饰品背面写有通用语的「骑士」二字。

  ──「那我就留下有著仙精图案的那半!贝尔先生则收下有著骑士图案的另一半吧!」

  希儿小姐选了有著「仙精」图案的饰品。

  反观眼前之人收下了属于我的饰品,这个事实就是无可动摇的「证据」。

  「你恐怕对希儿小姐的事无所不知,但很明显并非瞭若指掌。因为你就不曾怀疑,那个发饰其实是我的。」

  恐怕两人能「共享」记忆或视野。

  尽管这个猜测很荒唐,不过依赖「魔法」或魔道具的话,并非不可能。

  倘若这项能力有著「共享的对象仅限一人」的「限制」。

  那么她恐怕是因为这个「限制」才遗漏了关于发饰的情报。

  「所以,你不是希儿小姐。」

  我语气坚定地重申一次,让这起事件就此落幕。

  她将眼睛睁得老大,接著宛如颈骨脱臼般低下头去。

  苍色饰品从她的手中落下。

  饰品应声落地,滚到我脚边,我顺势捡起它。

  漫长的沉默。

  我们在废墟正中央对峙一段时间后,「她」缓缓张开唇瓣。

  「竟然打从一开始就察觉我并非本人……简直就是愚蠢透顶。」

  虽然对方拥有希儿小姐的嗓音,却以极其冷酷的语调这么说,我不由得感到一阵胆寒。

  原先低下去的那张脸抬了起来。

  注视我的那双淡灰色眼眸蕴含著幽光。

  是希儿小姐不曾对我展现过的混浊眼神。

  「要是你能浑然不觉的话,就可以在我温柔的怀抱中失去性命了……」

  这句话冰冷得毫无一丝生气,只有著明确的敌意与杀意。

  先前面对【芙蕾雅眷族】时所感受到的杀气,相较于此,根本不值一提。

  甚至让人产生五脏六腑被冰冷手掌揪住的错觉,我静静地提问:

  「你是谁……?为何你有著和希儿小姐相同的外表呢?」

  「这种事你不必知道。反正我在与女神的『赌局』中落败了。」

  语毕,她有如放弃抵抗般说出实话。

  「希儿大人就在我甚至无法介入的记忆之地……在唯独你们拥有共同回忆的那个地点等著你,快去吧。」

  唯独我和希儿小姐拥有共同回忆的那个地点……?

  听见这句话的瞬间,我反射性地回想起一幕光景。

  回想起唯独我和希儿小姐拥有的记忆。

  但我仍伫立于原地,望向眼前这位并非希儿小姐的女性。

  「……你不跟我一起走吗?再这样下去,【芙蕾雅眷族】会将你……!」

  「……即使明知我是冒牌货,依然担心我的安危吗?你真是个过分的伪善者,要突显我这个人有多么悲惨才肯罢休呢?」

  「唔……」

  「只要你不在这里,我就不会被杀。纵使我背叛女神,只要我肯放你走,就算必须受罚,也不至于被处死。」

  「……真的吗?」

  「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一场空──所以,你快走吧。」

  从她身上已感受不到任何意志,一切的杀意或敌意彷佛都消散了。

  我也只能选择相信她说的话。

  我咬紧下唇,看了看那张失魂落魄的脸庞后,转身离开了废墟。

  少年已离开废墟。

  他的气息逐渐远去。

  拥有女孩外表的少女──下个瞬间,被枪柄直击太阳穴。

  少女被击飞出去。

  以决堤之势撞断柱子,大力砸在墙上。

  在卷起的大量粉尘与激烈声响之中,挥舞银枪的艾伦啐了一声。

  「你竟然擅自上演一出闹剧……甚至拋下护卫的任务,你这娘们到底想干嘛?」

  他烦躁地扔出这句话。

  缓缓从墙上滑落,瘫倒在地的少女已奄奄一息,全身不停痉孪。

  不过,挨了这记换作常人别说是颈骨断裂,甚至连头骨都该被打碎的攻击,少女的肉体依旧保持完整。

  女孩的脸上满是鲜血,浑身上下全是伤痕,即使受了重伤仍一息尚存。

  「给我在死前说出答案,赫伦。」

  彷佛以这个名字为契机。

  女孩先是被一阵光所笼罩,接著光形同碎裂的镜子般化为无数光点散去。

  损伤超越承受上限而导致「魔法」解除。

  光点全部消失后──倒在地上的,是一名拥有一头宛若色素尽失的灰色长发、状似覆盖一层暗夜的漆黑左眼、容貌姣好的少女。

  「你根本不配拥有首席侍女的头衔。」

  「像这样违背神意,哪里称得上是『女神的随从』。」

  和艾伦一样,贾里巴四兄弟以及赫格尼也从屋顶破洞跳了下来。

  面对小人族杜华林与格尔的唾弃──赫伦张开颤抖的唇瓣。

  「我……无从辩解……因为我,确实做出叛神之举……罪无可恕……」

  她喘著气坦然认罪,遮住右半张脸的长发随著呼吸晃动。

  赫格尼眯起眼睛,将心中的厌恶表露于形。

  「区区一名小女娃的阴谋怎么可能执行得那么顺利……是与我的宿敌赫定以及奥它暗中联手了吗。」

  这个猜测完全正确。

  正确地说,是名为赫伦的少女也欺瞒了参谋和团长,打算趁机杀死少年。

  第一天是真正的女孩。

  第二天是假冒的女孩。

  所以艾伦等人才会如此愤怒。

  少年理当注定是女神的所有物,赫伦却擅作主张想对少年下手。

  假如赫伦向这群人寻求协助,他们肯定会立刻毁掉这项计画。隶属于所谓「激进派」的艾伦等人,会排除一切违背主神之神意的因子。

  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女神。

  「臭娘们,你打从一开始就想死在我们的手中吧。」

  艾伦怒不可遏地道破真相。

  少女的这项计画,打从一开始就是以牺牲自我性命为前提。

  「……心系女神,发誓效忠于女神,最终竟背叛女神。既然如此,无论我的『愿望』是否成真,被女神捡回来的这条性命,本来就该奉还给女神……」

  用颤抖的双手撑起上半身的赫伦,气若游丝地给出答覆。

  以鲜血为妆的少女,脸上没有一丝痛苦或害怕,看起来就像是一名殉教者。

  「你这个杂碎,少把那种骯脏的自我满足加诸于女神身上。」

  艾伦毫不客气地提出反驳。

  赫伦先是低下头去,随后又抬起头来,大喊道:

  「确实,我恨透了夺走女神芳心的那名少年,非常嫉妒他……!但事实不仅如此!我担心女神会产生变化!再这样下去,独一无二的女王将会遭到玷污,因而堕落!」

  「……」

  「你们是不会懂的!唯独我看出了这点!所以……所以……所以!!我非这么做不可!!就算女神不愿我这么做,或是永远恨著我!为了那位大人,我也得犯下这滔天大罪不可!女神必须以女神应有的姿态永存于世上才行!」

  少女在艾伦等人的注目之下,浮现一张凄厉的笑容。

  「没错──女神岂可沦落成一般的『小丫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女就像个坏掉的音乐盒一样开始大笑,笑声从毁坏的屋顶传向天际。

  从那股笑声可以听出,她对自身的忠诚深信不疑。

  那双发出幽光的眼睛,梦想著能看见主神永垂不朽的光荣。

  她将自身一切全都献给自己所崇敬的女神。

  「你才不是女神的随从。」

  最终,艾伦厌恶地拋出话语。

  「就只是一名『狂神者』罢了。」

  面对这项指控。

  少女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她眯起眼睛,任流下的一滴血划过脸颊,只是不停地笑著。

  在雪花飘落的那天。

  在既美丽又残酷的白色碎片从天空降下的那晚。

  发现我的那位女神这么说了。

  「我现在打算拯救你……你想要什么吗?」

  我说出答案。

  我不想再当自己,想成为美丽又温暖的你。

  「你想成为神吗?真是个贪得无厌的孩子,我至今从没见过有人会提出这种要求!」

  女神听完我傲慢的「渴望」后发出笑声。

  然后,她这么说:

  「那,我把名字给你,代价是你得把自己的名字给我喔?」

  于是我们交换「命运」──交换彼此的「真名」。

  经过这个神圣的仪式缔结契约后,这副肉体与灵魂不再是孤单骯脏的小丫头。

  我献出自己的名字「希儿」,得到女神的名字「赫伦」。

  当我成为女神的眷属的瞬间──

  当我的渴望透过「神的恩惠」实现之际,我不禁欣喜若狂。

  【唯一秘法】──其效果是「变神魔法」。

  是化身成特定女神的秘术。

  在发动魔法的期间,我能与女神共享五感,单方面接收她的心思。

  我能够透过她的感知,去了解与她有关的世间万物!

  除了无法行使「神力」以外──我的身与心都能变成女神!

  这是无上的荣耀,是绝顶的光荣。理当只是世间底层存在的小丫头,从此得到上苍的祝福。

  啊啊!!

  我是女神的女儿!

  我不再是平凡的女孩,而成了「众神的女儿」!

  从今以后,我会成为女神的四肢,成为女神的嗅觉、听觉以及视觉,以女神的一部分与她共享命运,直到永远!

  但是!但是!但是!

  偏偏那名少年出现了!

  那个男人出现了!!

  世间最崇高的女神,世间最美丽的女神,居然被一名区区凡人所蛊惑!

  在我施展「秘术」成为女神的期间,唯独能与女神共享心思的我明白了这点!这世上唯有我知道!

  女神已逐渐不再是一名女神!

  身为超然、高尚且人智所无法触及的天界主宰,竟逐渐沦落成凡世间一个微不足道的污渍!

  让女神沦落成凡庸的「小丫头」──我岂能眼睁睁看著这种事发生!

  因此!

  没错,正因如此!!

  我才不得不下定决心!

  我只能听从心中的「冲动」,藉此说服自己并没有做错!

  就只能做出违背神意的决定去「暗杀少年」!

  想在日常生活当中杀害那名少年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那名少年在我犹豫不决的期间持续成长,已经变得过于强大了。即便趁他落单时偷袭,光凭现在的我也无法杀死他。而且我身边没有任何帮手。其他眷属就算很嫉妒少年,也没打算夺他性命,我只能孤军奋战。

  在女神为了邀请少年一同参加「女神祭」,吩咐我代为转交「邀请函」的那天。

  肯定无人能明白,我当时是被怎样的情感所煎熬。

  肯定无人能了解我心中的扳机被当场捏碎,只能任由失控的情绪迫使我擅作主张。

  在屋前初次与少年相见的那天。

  尽管我拚死压抑心中那股如怒涛般的杀意,却又因为与女神共享思绪的缘故,迫使我对眼前之人产生爱慕之情,绝对无人能够体会我当下的心情有多么不稳定!!

  所以我就只能利用这次的「女神祭」!

  只能趁著自己与女神交换身分,得以接近那个少年的时候,好好利用这个能近距离与他接触的唯一机会!

  虽然我的身与心都被「对少年的好感」大肆侵犯,但终究无法动摇我所秉持的「忠诚」。我的信仰被无意义的心思给颠覆并淘汰,任由使命的业火焚烧己身。

  我无论如何都必须让女神从束缚中解放。

  我会以自身性命来完成这场洗涤污秽的仪式。

  没错。

  女神非得维持女神应有的姿态不可!

  女神她,女神她就是──!!

  不过。

  我的「愿望」已无法实现。

  无论是炽热的怒火、冰冷的哀伤或祥和的喜悦,当女神心中产生过度强烈的情绪时,竟足以逆转时间,甚至以神的自我吞没我那卑微的意识。此次的败因,就是我只能掌握在大精堂里的片段记忆──不对,我没打算为自己的失败找藉口。

  是我输给了少年。

  我的真正身分已被人拆穿。

  我无法杀死少年。

  也没能阻止少年。

  我在这场胜负中吞下败仗。

  在当时的「交涉」里,女神对我提出一个非得遵守不可的条件。

  ──倘若你的「谎言」被拆穿时,你就必须承认「落败」。

  ──到时,你就不许再对那孩子下手。

  如今回想起来,女神恐怕早就看透我真正的意图了吧。

  女神早已识破我藏在「对少年的好感」之中,暗藏于真相内的「杀机」。

  与此同时,猛者想藉此测试少年,白精灵则是一心只为女神采取行动。

  到头来,我完全被女神玩弄于股掌之中,被少年从正面击败。

  最终只换来如此可悲又愚蠢的结局。

  甚至算不上丑角的我,正如女神所言,成为不了任何人。

  不过,这样也无所谓。

  虽然我很不甘心,真的非常难过。

  可是还留有一个能帮助女神摆脱「恶梦」的方法。

  我本想避免惹女神伤心,才采取这种强硬手段。

  我本想扛下所有罪孽,以自身的性命来赎罪。

  我本想避免女神尝到一丁点「伤痛」才这么做的──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结局却不曾有所改变!

  那位少年究竟注视著何处!?

  洁净无瑕得近乎透明的那份思念,到底有多么忠贞不二!?

  任谁如何渴求或执迷不悟,终究改变不了结果!

  如此一来,她将会从束缚中得到解脱!

  而且是由他亲自动手!

  正因为那个白发少年是那么地纯真,势必会为女神的「愿望」划上句点!

  这件事只有我一人知道就够了!!

  没错。

  流过脸颊的这滴泪珠究竟有什么含意,只要我自己明白即可。

  我快步奔走。

  不停往前奔跑。

  尽管无法肯定心中的猜测是否正确,但我仍根据记忆,莫名有把握地朝著我们一同去过的那个地点前进。

  彷佛想证实我的预感没有出错,沿途的人烟逐渐稀少,喧嚣离我越来越远,到最后周围只剩下寂静。

  我穿过如迷宫般的森林,越过高低悬殊的断崖,跳下由峭壁组成的纵谷。

  灰色的天空发出低鸣,厚重的云层缓缓飘移……我来到一处熟悉的小小庭园。

  这里是迷宫街「代达罗斯路」。

  而她就坐在一张砖瓦砌成的长椅上,闭著双眼,深信不疑似地等待著。

  「希儿小姐……」

  这里是她首次对我「告白」的地点。

  我当时经历过太多事,在受尽挫折、失魂落魄之际,就是在这座庭园里得到她的鼓励。

  ──「我……喜欢持续奔驰的您」。

  在仅属于两人的记忆摇篮之中,那是我们心与心靠得最近的一次相处。

  「!」

  伫立于庭园入口处的我,诧异地往上一看。

  站在石造建筑物上的那个人正是师父……赫定先生。

  尽忠职守担任护卫的他不同以往,并未对我提出任何命令或要求。

  他露出一双难以看出真意的珊瑚红眼眸对准我,接著彷佛宣告自己的任务已结束般转过身去。

  目送那道逐渐远去的背影,我将视线移回希儿小姐身上。

  一阵微风吹过。

  本来停下脚步的我,宛如被人催促般一脚踏入庭园里。

  栽种于此的一轮小白花随风摇曳。

  希儿小姐缓缓睁开眼睛,看见来者是我之后,扬起嘴角,对我露出一抹柔和的笑容。

  「您终于找到我了,贝尔先生。」

  「……有一位容貌与希儿小姐十分相似的女性,告诉我你在这里。」

  「真是的。这种时候就该回答,您有预感能在这里找到我呀。」

  希儿小姐就像是在纠正孩子般这么说。

  她的嗓音非常温柔,没有一丝责备的意思。

  她从座位起身,我们彷佛被引导般来到院子中央,面对面望向彼此。

  她身上还穿著昨天那套礼服。

  淡灰色的头发上别著我送给她的苍色饰品。

  这也是象徵著骑士与仙精两人命运的对饰。

  「为什么?」

  率先开口的人是我。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呢?」

  明明我有许多想请教的事,却只提出这个问题。

  「我昨天就说过啰。」

  希儿小姐露出微笑。

  「我想传达自己的心意,也想确认自己的心意。」

  她抬起右手,轻轻摸著自己的发饰。

  「就算有其他人也喜欢您,但只要您还是能找到我的话,我稍微为此自豪一下,应该也无妨吧。」

  「……」

  「另外就是我不愿任由时间白白流逝,想把握光阴,尽力而为。」

  「……」

  「更何况,明明我最讨厌枯燥乏味了,现在却期盼著时间能就此停滞,令我不禁感到害怕。」

  希儿小姐开始单方面地诉说。

  听起来不像是在辩解或解释,甚至没有想寻求认同。

  「但我也渐渐搞不清楚了。」

  在我眼里,她宛如正在言语的汪洋里寻找真正的自我。

  「目前最不了解我的人,大概就是我自己。」

  她脸上那抹熟悉的笑容,此刻不知为何,看上去像在哭泣。

  这样的她──

  宛若一名懵懂无知的孩子伫立在原地。

  这位散布爱且渴望爱的存在,茫然无助地站在那里。

  「我终于明白,无论尝试何种方法……恐怕只能坦白说出真正的自己,才有办法从这股痛苦中获得解脱。」

  我到现在才终于察觉。

  希儿小姐的嗓音微微颤抖著。

  总是如此坚强的她在故作坚强。

  她理当很害怕去面对眼前的事物,却还是想鼓起勇气。

  可是双腿不知为何一直在发抖。

  总觉得双手快抽筋了。

  唇齿不停打颤。

  不允许继续维持原本的关系,那避无可避的分歧点终于造访。

  然后,她开口了:

  「我喜欢您,贝尔先生。」

  希儿小姐将双手紧握于胸前,往前跨出一步。

  「我喜欢您,想永远和您在一起,希望您能接受我。」

  淡灰色的眼眸渐渐湿润。

  「我好痛苦,只想被您搂进怀里,已经受够对明天感到不安的感觉了。」

  恐怕那双眼睛也不懂自己为何会凝聚出水珠。

  「我明明不想知道答案,却忍不住想知道这份思慕会有怎样的未来!」

  伴随一股肝肠寸断般的痛苦吶喊,我不禁全身一抖。

  「我喜欢你……贝尔。」

  胸口在颤动。

  声音逐渐消失。

  眼中只倒映出她的身影。

  这世上就只剩下我们两人。

  周围宁静得足以引发耳鸣,暂时陷入如永恒般的沉默。

  她一直想隐瞒的事。

  她一直想掩饰的事。

  她害怕得无以复加的事。

  所有一切都暴露出来了,所有一切都传达出来了。

  不容许我转身逃避,我必须付出同等的代价,非得献出自己的真正心意不可。

  总觉得胸口一紧。

  眉头完全皱在一起。

  好想一把捏爆哭喊不止的心脏。

  好想结束这样的痛苦,就此接受她的告白,让自己得到解脱。

  但是。

  但是。

  但是──

  即便如此──

  我想了起来。

  回想起与韦尔夫的那段交谈。

  我想确认。

  想确认目前盘据在我心中的那个人。

  我开始提问。

  自己憧憬著什么,寻求著什么,为了什么发誓要勇往直前。

  我得出答案了。

  ──彻头彻尾的混帐东西,根本不懂该如何撒谎。

  一滴水打在我肩上。

  能感受到天空即将落下眼泪。

  她注视著我,我回望著她。

  仅存于两人之间的最后一段距离,彷佛象徵著两人最终走向的结局。

  我万万没想到。

  真的万万没想到。

  我从来不知道──拒绝接受别人的好意,竟然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

  「对不起……」

  天空静静地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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