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新世界〜Water Island〜

  连接第24层与下部楼层的甬道，是结晶包覆的洞窟。

  「冰层……不，是水晶（crystal）……」

  我们自营地出发，抵达第24层最深处的大窟室。打倒了室内的怪兽后，我们在墙上唯一一个宛如结冰般为结晶包覆的树洞前集合。

  水晶洞窟将莉莉的话音吸入其中，洞窟为薄暗所笼罩，和缓的斜坡路不断往下绵延。洞窟深处吹来凉爽冷风。一路走来的「大树迷宫」所没有的气流抚过发丝，不容分说地让人预想到下个冒险的舞台。

  我们你看我，我看你，在面露笑容的阿伊莎小姐下巴一扬催促下，抬脚踏进了洞穴。

  我走在队伍前面，拎著春姬小姐发给大家的携带用魔石灯走下斜坡路。前卫、中卫也都装备起魔石灯，至于走在尾端的阿伊莎小姐，则用带来的瓶装青光苔代用。在地板、墙壁与天花板都彷佛冰窟的平滑洞窟内，我们慎重前行。

  往下，往下，往长长的洞窟深处走去。

  「水声……」

  渐渐可以看到斜坡路的终点，苍蓝光芒从出口射进来，听见从该处传来的声响，命小姐悄声说道。

  水流拍击的声音越来越大，变得能清晰听见。

  这时的我毫无紧张或不安，只是专心致志地，顺从冒险者追求光明前方「未知」的本能。

  下完整段斜坡路，我们来到洞窟外。

  「──」

  霎时间，我说不出话来。

  撞击视野的那片「绝景」，夺去了我的心。

  气势磅礡的大瀑布，演奏著轰然水声。

  水晶山峰组成了谷地或悬崖。

  伴随著如雾飞溅的水花，半人半鸟（哈皮）或歌人鸟（赛莲）在空中翱翔。高亢啼声嘹亮地鸣响，飘落的羽毛轨迹一一横越大空洞。

  偌大的「水之乐园」就在这里。

  「好猛……」

  在我的身后，韦尔夫他们也呆立原地，目睹这片光景。

  存在于地下城的大自然景色让所有人目眩神迷，其中特别抓住大家目光的，是位于视野正面的大瀑布。

  「这就是传闻中的，那个……」

  「『巨苍瀑布』……」

  命小姐与莉莉的低喃，消失在瀑布的嘶鸣中。

  那瀑布的声音简直有如雷云齐唱。恍如地鸣的隆隆声，一路传到几百M外的我们这边，震撼著耳膜。

  「巨苍瀑布」。

  那是始自下层区域第25层，名符其实的巨大飞瀑；宽幅即使目测也有约四百M，高度随便估计也有它的一倍。可能因为光线反射的关系，冲泻而下的水流呈现蓝翡翠色（emerald blue）。美得令人神往的瀑布，甚至让人忘记这里是险象环生的地下城。

  在感动的同时，胸中却也感受到令人震悚的畏惧──恐怖。正好就在瀑布的对面位置，我们所站立的水晶悬崖正下方，是一整片巨大瀑布潭。一旦摔落，就算是高级冒险者也会一命呜呼，而令人怀疑自己眼睛的是，这座瀑布潭还有瀑布继续向下延伸。

  没错，正好就像阶梯一样，瀑布贯穿第25层直通下部楼层。

  「这个大到夸张的瀑布贯穿了楼层通往第26层，以及第27层。喔，怪兽不会沿著瀑布从下面游上来，放心吧。有一部分例外就是了。」

  听到阿伊莎小姐说的话，樱花先生还有千草小姐都倒抽一口气。

  贯穿楼层的瀑布。这是以往探索的地下城楼层绝不可能有的现象。常说冒险者的常识会一再遭到破坏，指的一定就是这种现象。

  瀑布座落于最深处的这个开阔大空洞，规模可能有第18层的四分之一左右。

  「这样是要怎么去第26层啊……不会说要从悬崖爬下去吧。」

  「就照老样子，还是有迷宫啦。也有多得跟山一样的坡道与阶梯。我们要走下这些，看，到那边的洞窟去就行了。」

  阿伊莎小姐回答韦尔夫的呻吟声，伸手指向第25层的底部，邻接瀑布潭的岸边。太小了，从这边看不清楚，不过的确有个开口的洞窟。

  从第25层到第27层是多层结构。冒险者必须在跟「巨苍瀑布」高度相等的高低地形中上上下下，一路前往与瀑布潭位于同一地点、通往下一层的甬道。假如直接跳下去，是可以一步到达第27层，但不难想像身体一定会摔个粉碎。

  莉莉等人与达芙妮小姐等人目不转睛地俯瞰视野下方的景观，我则正好相反，仰望头顶上方。

  「巨苍瀑布」自第25层的顶点附近流泻下来。

  在瀑布口的正上方，楼层的天顶上有著「大树迷宫」的余影──直径少说有五M的极粗树根呈放射状蔓延。

  （是从那里下来的……）

  我将仰望的脸转回正面，再一次环顾雄伟壮阔的景色。

  看到第18层「迷宫乐园（Under Resort）」时，我也受到过冲击震撼，但……现在的心情与当时不相上下。

  虽然听埃伊娜小姐讲课让我得到了知识，不过面对实际景观，我仍无法抑止内心的澎湃。

  我想现在的我，应该是因为战栗、紧张和兴奋，以及「未知」的冲击……使得心情雀跃期待。

  这个由一座瀑布连起三个楼层高大空洞的层域，名为「水之迷都」。

  自远古至今让冒险者们称之为「新世界」，是地下城的神秘之境。

  「好啦，别老在这发呆，该移动了。要是呆站在这里，到处乱飞的半人半鸟之类可是会来袭的。」

  阿伊莎小姐的这番话，将心绪恍惚的我们拉回现实。

  我们这些冒险者与支援者实在现实，一听到「会遭受袭击」马上起了敏感反应，猛一回神，把原先的感动拋诸脑后，开始办正事。

  「沿著左边延伸的路靠墙走。说归说，其实就是条单一道路。前面有洞穴，可以进入平常的迷宫。」

  阿伊莎小姐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用下巴比比侧面伸出的水晶桥──崖道。

  我们现在的所在位置是个悬崖峭壁，从右手边到正面完全是断崖，只有左手边沿著圆形大空洞，有绵延不绝的道路。当然路旁不可能贴心到设置栏杆，要是脚下一滑，就要倒栽葱摔进遥远下方的瀑布潭了。

  我在脑中摊开「公会」的地图，整理资讯。

  现在所在的悬崖峭壁，是第24层甬道座落的最南端。正面广阔的大空洞与「巨苍瀑布」恰好位于楼层中心。方才阿伊莎小姐手指的第26层甬道在东南边。

  接下来我们要照阿伊莎小姐所说，沿著大空洞墙壁往西走，从前方洞穴进入悬崖内部的迷宫，然后绕圈从西边前往北边（瀑布内侧）与东边，往楼层底部的地下甬道前进。简单来说，就是顺时针自南边往东南走。

  由我带头，小队在崖道上前进。

  道路宽约三M，左手边是墙壁，右手边是断崖绝壁。

  卡珊德拉小姐更是说什么也不肯往右看。

  在「巨苍瀑布」附近的空间，半人半鸟等鸟形怪兽边叫边在空中优游。所幸它们似乎还没注意到我们。我们可不想在这种崖道上战斗，看来早早进迷宫的确比较好。要是被飞行类怪兽袭击，恐怕只能以弓箭或「魔法」应战，或是举起盾牌当缩头乌龟。

  仔细一瞧，「巨苍瀑布」那边也有水晶道路从悬崖突出，像一座桥。

  我们该不会还得走那里吧……

  「我说啊，贝尔，这个楼层里的一切全都是水晶吗？」

  「听说也有植物，不过……埃伊娜小姐告诉过我，基本上都是水晶。」

  我一边点头回应正后方韦尔夫发出的声音，一边眺望左手边的崖壁，与右手边的大空洞。

  断崖、岩石地，还有我们正在走的崖道也是。构成楼层的所有物质，都是由染成深苍色的水晶形成。它的色彩远比第18层的水晶更深，还带有浅浅条纹，乍看之下像是普通的岩石。

  照亮楼层内的光源，是发自透明白水晶（white crystal）的光芒。它们大小不一，崖道墙壁或脚边虽然也长了些笋状水晶，但发光量本身较少。除了闪耀蓝翡翠色的「巨苍瀑布」之外，整座楼层都笼罩在苍然薄暗中。

  「春姬有跟阿伊莎小姐一起来过这里吧……？」

  「是的，千草大人。记得当时妾身被塞进货物箱里，虽未有机会细细观赏，但仍然大为惊叹。」

  从后方的中卫位置，又听见了这段对话。

  略瞄一眼，只见千草小姐还在环顾楼层景色叹为观止，在她的身边，春姬小姐语调显得开心雀跃，长袍的臀部附近塞著某个东西动来动去。一定是狐狸尾巴在摇摆吧。

  就连女孩子们看到如此「梦幻苍色」也痴然如醉。这个楼层的氛围，会让人联想到这种字眼。

  「不过，那座瀑布的水究竟流往何方？那样大量的水不停流泄，就算贯穿了几个楼层，似乎很快也会泛滥成灾……」

  「这里流泻的水会从第27层瀑布潭的水底流向地表。你知道欧拉丽旁边的港都（梅伦）吧？就是通往那里的半咸水大湖（罗洛格湖）。不过嘛，那里现在也跟『巴别塔』一样遭到了封印，所以……搞不好是地下城把水吸走了喔。」

  对于命小姐的疑问，这次换阿伊莎小姐出声作答。

  据说在遥远的「古代」，水类怪兽曾经由这条路线闯进外界，席卷了地表海洋。这也是埃伊娜小姐讲课时顺便教我的知识。

  讲著讲著，渐渐看见了西墙上的洞穴，漫长崖道终于到了尽头。

  我们没在断崖边发生战斗，就这么踏进迷宫内。

  「莉莉先确认一下唷。」

  洞窟内的构造，从入口前就分出几条横穴，看起来恰似中层区域的「岩窟迷宫」。就像把那里的灰色岩石全部换成深苍水晶。

  我们占据洞穴前的地点稍事休息，并以莉莉为中心开始讨论。

  「为了向管理机构（公会）报告『强制任务』达成，所需的『掉落道具』种类与数量如下：『金属蓝蟹的钢壳』十个与『大水蛇的鳍』三片，或者是『突袭怪鱼的獠牙』三十支。稀有种（rare monster）的话只要一颗『卡邦克尔的秘晶』就够了。资源的话要『水苍石（azure stone）』一千G（刻）。」

  莉莉重新背好看起来很重的背包，并从怀里拿出羊皮纸（便条）念出来。

  毕竟是初次探索的地下城水域，果然很多是与水属性相关的采集物。

  「请重点式搜寻莉莉现在举出的怪兽或资源。再来关于探索范围，事实上莉莉我们已经达成了『下层』这个到达目标，莉莉认为接下来不需要勉强前往第26层。」

  「换言之，你认为我们应当仔细探索这第25层？」

  「是的，毕竟大家是初次来到这个楼层区域。剩下六天的远征期间，莉莉认为以昨天用过的第24层营地为据点，在营地与第25层之间往返，会是比较好的做法。」

  命小姐做个确认，莉莉点头回答。

  对于她的解释，韦尔夫等人似乎都表示赞成。我也没有异议。为了适应自「下层」开始截然不同的环境，从露营地反覆进攻应该是最好的办法。

  「冒险者不可以冒险」。即使必须有心理准备面对无可避免的困境，这次的「远征」还是该实践埃伊娜小姐的一贯主张。

  「出发前已经提过，这个楼层正如它的外观，会出现多种水栖怪兽。这样说或许强人所难，但请大家尽可能不要接近水边。」

  听莉莉讲完整个「下层」的方针与注意事项，我们正表示赞同时，她环顾整个小队。

  「再来为了慎重起见……各位，今早发给大家的『水精护布（undine cloth）』都有装备起来吧？」

  莉莉眼睛关注的，是我们换上的新装。

  以我来说是衬衣与裤子，韦尔夫是和服便装，命小姐与樱花先生等人是远东风格的战斗衣，春姬小姐则是巫女风格的衣装……所有衣物全用轻盈飘逸的淡苍色布料做成。这些共通的素材，其实是「仙精护布」。

  这种「水精护布」与攻略第13层之际装备过的「火精护布（salamander wool）」恰恰相反，具有对水的抗性。在攻略此处「水之迷都」时是不可或缺的装备。

  最重要的是，水精加护要到水中才会发挥真正价值。

  它能降低水阻力或水压，提供冒险者水中活动的恩惠。简单来说就是游泳会变快。大家甚至说「水精护布」在处理与水相关的冒险者委托时是必需品。

  达芙妮小姐等人也穿上了这种「仙精护布」，这是我们【赫斯缇雅眷族】做为远征主办人，事前向「巴别塔」专门店订购、预备的客制战斗衣。凑齐所有人的「水精护布」虽然不便宜，所幸钱还够用──附带一提，只有阿伊莎小姐那份是她自己本来就有的──

  只要有了这种装备，就算落水，危险性也会大幅降低。

  「你看不到这个俗艳的颜色吗，小莉子？都有穿好不好？」

  「就说是为了慎重起见嘛！这次可是砸下重金准备了所有人的护布，所以一定要请各位活跃表现一番，让『远征』的收入超过支出……！」

  「莉、莉莉小姐好可怕。」

  韦尔夫可能还是老样子，对「仙精」相关的事物有排斥感，回答得有点敷衍了事。至于装备著礼服型「水精护布」的卡珊德拉小姐，则是被莉莉咄咄逼人的态度吓到。

  顺便一提，「远征」的分红预定以派系派遣人员数做调整。

  「阿伊莎大人，您有其他建议吗？」

  「这个嘛……」

  莉莉最后请教了对楼层有经验的阿伊莎小姐。悍妇晃动颜色变为苍色的女战士（亚马逊）衣装，瞄了一眼【赫斯缇雅眷族】的各个成员。

  「这个楼层的特色是除了水栖怪兽外，还有很多人形怪兽。」

  歌人鸟、半人半鸟、人鱼（mermaid），再来大概就是半人半蛇（拉弥亚）吧。

  记得埃伊娜小姐讲课时有这样教过我。

  「刚开始看到或许会惊慌失措，但你们可别犹豫喔。要是想著『搞不好会忽然开口说话』，被干掉的可就是自己了。」

  「！」

  这句话大概是讲给【赫斯缇雅眷族】听的。阿伊莎小姐知道「异端儿」的存在，是在叮嘱我们不管怎样都不能有所迷惘。

  我还有韦尔夫、莉莉、命小姐、春姬小姐都噤声，沉重点头。

  「哎，不过那些家伙的脸长得有够丑，或许真正该注意的是不要把脸别开吧……好啦，短暂休息结束了。来啰。」

  阿伊莎小姐最后开个玩笑，拔起插在地板上的大朴刀。

  韦尔夫等人猛地一惊，转头一看，周身蓝色钢壳的螃蟹怪兽集团正从洞窟深处现身。

  「别因为是『下层』的首战，就急著逞强喔。照平常的方式打就对了。」

  阿伊莎小姐在后卫悠然摆出架式，发出的忠告成了信号。

  我们前卫向前奔去，小队迎向「下层」的第一场战斗。

  与分类为金属类怪兽的「金属蓝蟹」之间的战斗，平安无事地结束了。

  这种怪兽视个体不同，左边或右边螯脚（钳子）异常发达，其铁锤般的攻击虽然是个威胁，但如同阿伊莎小姐所说，只要冷静应对，就算是Lv.2的韦尔夫他们也能联手出击轻易打倒。钢壳虽隐含超越巨蜂的防御力，但接缝很粗，对灵巧的命小姐与达芙妮小姐来说只是小菜一碟。真要说起来，明明是螃蟹却能直著行进的奇异（无厘头）光景或许才让大家受到最大冲击。

  我确认过〖白幻〗能切开金属蓝蟹（blue crab）的钢壳，也觉得这下应该可行。

  「突然就获得了两个『金属蓝蟹的钢壳』……真是个好的开始呢！」

  看到要找的「掉落道具」出现，莉莉心情大好，让大家一起发出苦笑；我们开始在水晶洞窟中前进。

  列队延续「中层」的作法，没有改变配置的位置。不过为求万无一失，由Lv.4的我站在前头。最尾端当然是阿伊莎小姐。我们让中卫拥有较饱满的战力，走在宽幅五M以上的通道里，在手拿楼层地图的莉莉带路下，逐步选出正规路线。

  「……夹杂在瀑布声中……」

  「对耶，可以听见水流动的声音……」

  在水晶迷宫中，外头的「巨苍瀑布」声响宛如遥远细波般不绝于耳。

  其间，摇动狐耳的春姬小姐与达芙妮小姐一悄声低喃，通道出现了变化。

  「水流……」

  正如千草小姐的低喃，有一道水流，与我们前进的通道平行流动。

  这条从其他通道会合并行的水流，说成河流并不为过。

  与水晶色彩相互掩映，散发苍色光辉的水面另有一番梦幻风情。

  「迷宫各处都有这种水流经过。基本上，有陆路的地方就是正规路线，所以不用担心需要游泳。」

  我们停下脚步观看，听到阿伊莎小姐的说明，才再度迈开脚步。

  通道……不，这下或许该说是河岸了。我们一边将水流放在视野左手边，一边取道陆地部分。水流宽幅与河岸相当，河水更是颇有深度。流速也蛮快的。若是当成河流而轻忽大意脚下打滑，将会身陷危险。

  「呃，掉进水流的时候该怎么……」

  「以上岸为第一优先。掉进水里是不会马上没命，不过嘛，会被杀的。」

  「咦？」

  「会被怪兽凌虐至死的。因为水里是那些家伙的世界啊，也就是所谓的『压倒性的地形劣势』。我就明说了，不习惯水战的家伙就算穿起『水精护布』也只是穿安心的。」

  听到阿伊莎小姐的答话，睁圆了眼的卡珊德拉小姐脸色顿时发青。征战无数的女战士一边耸肩一边坦承：「我也一样，就算现在升上了Lv.4，还是不想在这里游泳。」

  「我的意思是说，你们行动时要想著『一旦落水就没救了』。」

  水栖怪兽在水中能发挥压倒性的潜在能力。以陆战为主的冒险者正好相反，活动能力（performance）会大幅低下。听了Lv.4第二级冒险者的说法，对「水」的恐惧才终于开始渗入小队成员的心。

  我曾听说过，冒险者必须学会能对水中活动带来高度恩惠的特殊「发展能力」，才能勉强在敌人的主场与水栖怪兽平分秋色。当然我们并未学会那种发展技能，想也没用。

  落水就会陷入困境。只有这点一定要好好记住。

  「阿伊莎小姐，这些水道全都通往『巨苍瀑布』吗？」

  「没错。此外随著时间经过，有时候流向会改变。还有些陷阱是从天顶或地面喷出间歇泉。」

  我一边将视线固定在哗啦作响的水流上，一边向阿伊莎小姐问道。

  根据埃伊娜小姐告诉我的情报，这些水流全会与楼层中心的「巨苍瀑布」汇合。换句话说一旦被水流冲到最后，就会被卷入那座大瀑布，狠狠砸在瀑布潭里。再来就像阿伊莎小姐提过的，这个楼层区域的迷宫陷阱（dungeon gimmick）似乎以「水攻」为主。

  前往何处都一定会有水流。

  或许因为这里是人称地下城首度出现的水域楼层吧。

  「喔，还有……像现在这样走在水边时，要随时提高警觉喔。」

  「咦？」

  听到阿伊莎小姐这句若无其事的话，春姬小姐偏了偏头；就在这时……

  ──唰啪！！水流发出了猛烈声响。

  「吼喔喔喔喔喔喔！」

  「咦，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冷不防撞破水面飞出来的，是只身体长达一百六十C的巨鱼。

  鱼类怪兽「突袭怪鱼」。

  眼看鱼影带著喷溅水珠，锐利獠牙散发著冷光迫近，春姬小姐惊骇地发出了尖叫。

  「──总之呢，一个疏忽就会有怪兽像这样来袭啦。」

  「啾喔！？」

  然而翻转的大朴刀，与一把东洋刀将「突袭怪鱼」的胴体切成一段一段，杀退了獠牙。面露笑容游刃有余的阿伊莎小姐，与冒著冷汗让春姬小姐躲在背后的命小姐，迎击了怪兽。

  待在中卫位置的莉莉她们跟春姬小姐都吓傻了，站在前头的我、韦尔夫与樱花先生遇到突然来自后方的袭击，只来得及回头僵在原地。

  「怪兽们随时都在水里虎视眈眈，记住了。……不过，真佩服你反应得过来，【绝†影】。看来这只笨狐狸交给你顾就没问题了。」

  「过、过奖了，事出突然，在下只是直觉反应……况且如今有贝尔大人守御小队前头，保护春姬大人就成了在下的职守……」

  参谋莉莉或妖术师春姬小姐都是小队的核心，也是弱点。基于这点，命小姐将死守她们视为自己的使命，似乎比其他人更提高了警觉性。

  春姬小姐听到这话感动万分，哭著说：「小命〜！」抱住了她。看到公主殿下与忍者的爱情短剧（小罗曼史）……说错，是友情，我们不知为何忍不住拍起手来，报以掌声。「咦！啊，献、献丑了？」命小姐羞赧地低头称谢。

  顺便一提，可能是对这副光景心生羡慕，卡珊德拉小姐偷偷想伸手去碰达芙妮小姐，但被她冷淡地一手挥开，「呀嗯！？」哀叫了一声。

  「鱼还会跳出来扑向陆地喔……」

  「的确，从水中发动攻击是很难对付。」

  大家再度开始行进，韦尔夫厌烦地说，樱花先生则绷紧神经，听到两人的对话，我也在心中表示赞同。

  不同于刚才那种在陆上也能行动的「金属蓝蟹」，纯粹的水栖怪兽据说会钻破河里的水晶墙或水底诞生。不像在陆地上视野开阔而能察觉异状，在水中增加的怪兽很难以肉眼捕捉，就算能察觉出杀气或气息也一样。身旁的滚滚水流甚至搞不好潜藏了几十只怪兽。

  我瞟了水面一眼，隐约浮现的黑影简直就像啧了一声似的，身影在水底消失。

  这下还不习惯的时候，恐怕会很耗精神了。

  包括水流在内，我们一面留意周遭环境，一面慎重前进。

  「嗯，那是……？」

  这时，韦尔夫对某个东西做出反应。

  我们也看向那边，只见隔著水流的水晶岩石地上，长有树枝状的物体。

  颜色是鲜艳的淡红色，简直有如宝石般璀璨闪耀。记得那是……

  「……『迷宫珊瑚（under coral）』？是只在『下层』才能采到的采集物（道具）……」

  「果然啊。我在赫菲斯托丝女神的派系（身边）亲眼看过一次素材。」

  我讲出附插画的「公会」迷宫图鉴的知识，韦尔夫的语气变得有点兴奋。

  「欸，那个能不能设法拿到手？听说能当成很好的武器素材。」

  可能是铁匠的天性使然，韦尔夫在探索地下城的途中，不时会请我们搜集素材或寻找「掉落道具」。专属铁匠这样拜托我，我是很想满足他的心愿……

  「请不要讲这种强人所难的话，韦尔夫大人！阿伊莎大人不是才刚谈过水边的可怕吗！不能冒这个险！」

  「那个迷宫珊瑚，光泽不错喔。假如带回地表，看起来可以卖到很高的价钱。而且还有藏在珊瑚里的贝壳，那个应该是迷宫珍珠（under pearl）吧？」

  「呜，不得已了……！我们去采集吧！」

  「我脾气再好也会生气喔，小莉子？」

  原本坚决反对的莉莉一听到阿伊莎小姐的情报，马上改变主张。握拳的韦尔夫与乾笑的我们决定动手采集迷宫资源，这也是地下城的乐趣之一。

  首先，想移动到对岸的岩石地，除了越过这条水流别无他法。

  我们才刚听过阿伊莎小姐的说法，游泳过去不在选择之列。由于水面突出了几块水晶岩，看来如果把那当成立足处，或许还跳得过去。

  只是，总觉得微微飘来一阵「陷阱」的香气……

  「话说回来，这个小队好像没有盗贼（thief），那有斥候（scout）吗？这类工作都是交给那些人负责吧？」

  斥候的主要职责是侦察。像是做为小队先导确认路线前方有无怪兽，或是当诱饵将它们引诱到特定区域。由于他们的职务会利用地形，因此采集、开采迷宫资源也常由他们负责。

  【赫斯缇雅眷族】的成员们从未将这方面的职务区隔清楚，被阿伊莎小姐一问，视线自然朝向了一名人物。

  「……应该就是在下了。」

  晃著绑起的黑发，命小姐也主动说是自己。她能以【八咫黑乌（技能）】搜寻敌人，还能运用「忍者」能力进行侦察或秘密行动，在迷宫探索上很有帮助。

  对岸的岩石地空间狭窄，最多只能让两个人过去。命小姐自动中选，我则因为脚程快与身手受到期待，而被选去做辅助。

  「命大人，【八咫黑乌】有反应吗？」

  「没有……至少附近没有方才遇过的金属蓝蟹与大鱼（突袭怪鱼）。当然，水里也是。」

  「那块岩石地，如果是水晶巨龟（crystal turtle）的拟态怎么办……」

  「贝尔•克朗尼这样担心也对。总之先射个箭好了。」

  我们放下长武器，将装备限定在匕首或短剑减轻负担，又接过用来装采集物的背囊，进行准备。樱花先生用春姬小姐交给他的弓箭确认岩石地不是怪兽拟态后，我与命小姐跳了过去。

  我们踢踹水晶岩的顶端然后跳跃。命小姐比我先动身，用恰如忍者的身手渡过水流，让准备好箭矢或绳索等待的韦尔夫他们大为惊叹。

  「这是在下第一次像这样，与贝尔大人两人进行作业呢。」

  「对耶……【伊丝塔眷族】的时候也是很快就分头行动了。」

  我们抵达了水晶岩石地，立刻动手采集迷宫珊瑚。

  命小姐用短刀将珊瑚连根割下，由我收进背囊。顺便一提，迷宫珊瑚不同于地表的珊瑚，是植物。而且据说硬度可媲美矿物。

  莉莉从对岸大声要求：「请连珍珠一起带回来──！！」我们照她说的，找出了藏在树枝丛里的拳头大贝壳。

  我们将闪耀七色光辉，又被称为「彩虹宝石」的「迷宫珍珠」连同纯白贝壳一起采拾起来。

  「那么我们回去吧。太贪心不会有好下场的。」

  我们将地下城的财宝好好收进背囊，迅速结束作业，早早离开还有大量迷宫珊瑚丛生的岩石地。

  然而，地下城果然就是地下城。

  它不可能白白放走抢夺财宝的冒险者──让水面猛烈「爆发」了。

  「什么──好大！？」

  「『大水蛇』！？」

  岸边传来韦尔夫与莉莉的叫唤时，既长且大的影子使我与命小姐为之屏息。

  是大蛇怪兽「大水蛇」，长有淡绿（light green）鳞片与蛇头的大型级。具有大片鱼鳍的头部夸示著威风，看起来甚至像头龙。

  根据公会累积的情报，其体长──最长可达十M！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我们正移动到水流的刚好一半位置，自水中出现的怪兽挡在我们正面，兴风作浪，双眼闪耀著凶光张开巨颚。

  头部升上几乎贴著天顶的位置，扑向走在我前面的命小姐。

  「命小姐！」

  「小命！？」

  时间流速受到浓缩，我与春姬小姐放声大叫。

  然而，无论是试著从岸边射箭的樱花先生等人、尝试投掷大朴刀的阿伊莎小姐，或是高举右手想射出速攻魔法（火焰闪电）的我，都没有被盯上的命小姐动作来得快。

  「！」

  她稳稳降落在被波浪掩盖的水晶岩石地上，顺势一个跳跃，再一个旋转。

  命小姐对准大水蛇往下挥的下颚，踹起了脚尖。

  「──咕嘎！？」

  一记右脚踢迎头痛击，踹起大水蛇的脸孔，踢断两根獠牙。

  我猛地瞠目而视，花了几秒才辨认出那是「忍术」──忍者的体术。

  「筋、筋斗踢（somersault kick）……」

  达芙妮小姐表情僵硬地低喃，将变得缓慢的时间流速恢复正常。

  阿伊莎小姐即刻往落入水中的命小姐拋出绳索，后发的我疾速奔向大水蛇后仰的长条身躯。

  擦身而过之时，我以〖女神之刃〗将破绽百出的大蛇胴体砍成两段。

  「呼！」

  「──────────────！？」

  大水蛇伴随著临死惨叫沉入水流，再次引发惊人海啸。

  我承受不住加速力，姿势歪斜，这阵大浪就像给我临门一脚。我险些没被水波卷入，但勉强脚蹬水晶，抵达了韦尔夫他们所在的岸边。命小姐让人用绳索拉著，也成功上岸。

  「命、命小姐，你什么时候学会那种招式的……？」

  「其、其实是在下于『远征』前与建御雷神做过修行，就在那时学会了新的体术……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你刚才好棒喔，命！」

  「真的，从刚才到现在都很有一套。」

  我变成落汤鸡手脚著地，命小姐把脸擦乾，对我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就像好不容易大难不死一样。千草小姐或阿伊莎小姐她们都真诚地赞美她，小队笼罩在一种热情之中。

  我们离开浸水的通道，移动到一间小窟室后，兴奋情绪仍未冷却。背囊放在地上，大家都探头来看里面的东西。

  「好多迷宫珊瑚，还有迷宫珍珠……」

  「欸，等一下，我看光是这些就能卖到三百万法利了吧！？」

  「如果能跟商人讨价还价，应该能抬高到三百五十万法利喔。」

  「三、三、三百五十万……！？这就是『下层』的价值……！」

  「一次还清武器的贷款……！」

  「樱、樱花，不可以独吞啦！」

  「大功一件呢，命大人、贝尔大人！！」

  看到袋子里光辉灿烂的珊瑚与珍珠，卡珊德拉小姐、达芙妮小姐、阿伊莎小姐、春姬小姐、樱花先生、千草小姐与莉莉依序喝采。大家互相击掌称赞我们，我与命小姐只能搔搔脸颊直害臊。

  「越来越有『远征』的感觉了吧？」

  「……嗯！」

  韦尔夫跟我勾肩搭背，对著我笑，我也回以笑容。

  「远征」是场大赌局（high risk high return）。带回了迷宫的财宝，我才亲身体会到这句话的意味。

  我一边与同伴分享兴奋情绪，一边回想起不同于「想变强」的心情……刚来到欧拉丽时怀抱过的童心。

  那时我一心一意享受探险乐趣。虽然几个月前的时间感觉起来恍如隔世，但我取回了对冒险的那份雀跃之情。

  （不过，冷不防被大水蛇袭击，有点惊险……）

  我与大家一同欢笑的同时，身为冒险者的我，心中敲响了微小的警钟。

  喜悦时尽情喜悦无妨，但切换心情时就得彻底切换。我虽然无法变得像芬恩先生那样，但应该还能斩断轻忽或自满。

  做为大家选出的小队队长，我独自、静静地振作精神。

  此时，我提早产生了对新楼层的兴奋，并事先料想到对「水」这种地形额外所需的辛劳与机智。

  我一再想起「下层」的相关知识，同时也想起帮助我的女生的脸庞。

  ＊

  （贝尔不知道要不要紧……）

  埃伊娜一再想起贝尔的脸庞。

  在正午阳光照耀的地表，公会本部。

  休息中的埃伊娜用完午餐后，在自己的办公桌上摊开整叠羊皮纸，立著手肘托脸。同事蜜西亚•弗洛特在隔壁办公桌一边哭喊「呜欸〜！」一边连午休都不得闲地忙于文书工作。

  （我想应该没这么快就到「下层」，可是……啊〜也许我那时应该多翻一些第二级冒险者的文献出来教他的。）

  为了进行强制任务，贝尔等人出发前往「远征」进入了第二天。

  她猜想贝尔等人应该还在「大树迷宫」中前进，同时目光悄悄低垂。

  「上层」与「中层」有所不同。这是冒险者之间常讲的一句话。

  而同样地──「中层」与「下层」也有所不同。埃伊娜认为能教的知识她都教了，但事后又不禁慨叹「或许还能帮他做更多事」，也许是出自精灵个性认真的血统吧。

  埃伊娜一边阅读羊皮纸上的文章，一边唉声叹气。

  「埃伊娜姊姊──！你如果有空可以帮帮我的话，我会很高兴的──！？不、不行吗？」

  「不行。自己的事要自己做。」

  「呜呜〜！……对了，你从刚才到现在都在看什么？」

  蜜西亚先是垂头丧气，然后探头看看她的办公桌。

  现在埃伊娜在过目的，是关于「中层」或「下层」的未解决冒险者委托。

  「嗯……总觉得最近冒险者有很多人失踪。特别是在『下层』……。贝尔他们这次就是去那里远征，所以我有点在意。」

  羊皮纸的委托内容，全是在地下城失联的冒险者的协寻申请。就跟以前贝尔等人初次挑战「中层」却一去不返时，赫斯缇雅忧心忡忡提出的申请一样。

  现在的「下层」是否有某种东西，让冒险者回不来？

  见埃伊娜忧虑著这种可能性──蜜西亚停住了羽毛笔。

  她用难以言喻的表情，注视著埃伊娜忧郁的侧脸。

  「……我说……啊？这不是常有的事吗？」

  听到她的指摘，「咦……？」埃伊娜僵住了。

  「我这样说是有点那个，可是……我们有哪一天没收到申请，协寻在迷宫失踪的冒险者？」

  地下城天天有人牺牲。只要是公会职员，谁都清楚这一点。

  到了攻略难度提高的「下层」更是如此。

  「况且埃伊娜，你那些关于协寻的冒险者委托，好像都蛮旧的耶……」

  听到她进一步指摘，埃伊娜猛然惊觉。

  的确，这每一份冒险者委托，似乎都早就看过了……！！

  到现在才把长久累积的协寻申请挖出来，还列出名簿（清单），看一遍就叹气一遍。而且偏偏选在【赫斯缇雅眷族】出发前往「远征」的这个时间点。

  这副模样看在蜜西亚眼里，不知是什么样子？

  一想到这里，埃伊娜的脸发烫了。

  「不是，可是！我真的觉得最近变得有点多啊！？才、才不是因为在意贝尔才把资料抓出来……我、我可没有担心他喔！？」

  她说谎。她满脑子都只想著贝尔的事。

  这样的确是保护过度……不，是担心过头了。换做不久之前，贝尔前往地下城的时候，她是不会这样坐立不安的。

  「远征」，对，都是「远征」害的！

  因为不像平常的探索安全有保障，自己才会这么坐立不安！

  埃伊娜决定当成是这样──不这样欺骗自己，她实在受不了。

  然而，埃伊娜这番内心纠葛与连珠炮似的辩解，对她的闺密没用。

  「我说啊，埃伊娜……」

  「什、什么事？」

  「你之前整个人就怪怪的，该不会是真的对那个小弟弟──」

  「才不是啦！？」

  埃伊娜大声否定蜜西亚后面要说的话。

  整间办公室的视线都好奇地集中在她们身上；换做平常的话，爱捣蛋的同事早就开始调侃她了，但她面对满脸通红的埃伊娜，忽地露出大彻大悟的眼神。

  她脸上带著简直有如姊姊，或是母亲般的成熟表情。

  「欸，埃伊娜，那个小弟弟……贝尔跟我们足足差了五岁唷？呃不，年龄或许不重要，可是顾问对负责的冒险者有那种意思，还是有点……况且，跟冒险者之间的『那种关系』大多都是悲剧收场……对方是人类，跟半亚人（混血种族）或许也能生孩子……但我还是觉得……」

  「不要这么认真地劝我啦！」

  看到蜜西亚亲切地好言相劝，埃伊娜受不了了，大叫出声。

  埃伊娜已经不在乎服务小姐或公会职员的诧异视线了。平常总是让人照顾的友人认真地担心起自己，狠狠削减了她的生命力（精神力）。

  她最后整个人趴在桌上，只希望至少能遮住羞红火烫的脸。

  （够了〜，真是够了〜〜！）

  她只发得出苦闷挣扎的声音。

  埃伊娜一边漫不经心地听著蜜西亚还在旁边劝导的温柔声音，一边倒竖柳眉。

  （决定了……我说决定就是决定了。）

  等贝尔回来，就让他请自己吃晚餐当赔罪。

  埃伊娜在心里发誓。这绝不是约会，也不是公私不分。脑内象徵理性的天使（赫斯缇雅）气愤不已，但司掌意志的守护者（里维莉雅）张开了结界，保护著缩成一团的感情（埃伊娜）。

  她用有一点点泛泪的绿宝石色眼眸，看看散落在桌上的羊皮纸。

  埃伊娜用手指碰了碰祈求挚爱平安无恙的成堆冒险者委托，发出沙沙声。

  「所以，你一定要回来喔……」

  埃伊娜小声低喃。

  ＊

  与大空洞的「巨苍瀑布」相比之下，相当于悬崖内部的迷宫部分简直有如高层建筑物（公寓）。

  如同阿伊莎小姐所说过的，这里有著阶梯与坡道，才刚往下走了老半天，接著又要往上爬，让我们彻底体会到以往没有的多层结构道路的滋味。据说冒险者必须像这样爬上爬下，抵达相当于建筑物（公寓）一楼的玄关（出入口），然后前往位于大空洞东南、通往下个楼层的甬道。

  至于探索行动本身，有时前进路线被地面突然喷出的大型间歇泉阻挡，有时绕路后又发生「怪物之宴（Monster Party）」，或是达芙妮小姐坚持拒绝走擦过「巨苍瀑布」的水晶桥路线，还有韦尔夫手臂被巨大章鱼（拖曳八爪怪）的吸盘抓住，差点没摔落急流等等……虽然状况变化不断，我们仍脚踏实地，慢慢走完第25层的正规路线。

  现在，我们人在楼层北部的迷宫地带。

  沿著水流往正南方走，就是「巨苍瀑布」的所在位置了。

  莉莉解读记载了相当于好几层迷宫的第25层地图，据她所说，我们连正规路线的一半都还没走到。看来路还长得很。进行总共第三次的休憩后，我们决定再往前走一小段路就要折回第24层，于是再次开始探索。

  「……？」

  生于地面的白水晶淡淡发光，当我们走在昏暗通道上时……

  待在小队前头的我，头一个注意到那个。

  「那个影子……是冒险者吗？」

  正如韦尔夫所说，有个人族轮廓从正面慢慢往这边走来。

  低垂的脸部两端，伸出细长的耳朵。……看起来是位精灵。

  我凝神细看阴暗的通道，勉强看出这一点。

  「好久没遇到同行了。虽然在『中层』时就没见到几次了。」

  「是哪位高手吗？没有【眷族】与莉莉我们的远征期间重叠……平常探索能抵达这里，是第二级以上的人士吗？」

  不顾背后樱花先生与莉莉的对话，靠近过来的冒险者身影一刻一刻越加鲜明。

  看得出来品质很好的皮甲（leather armor）、挂在腰际的箭筒，以及【眷族】的纹章（wappen）。

  这些似曾相识的装备，让我发现自己与对方有过一面之缘。

  （那是……记得是卢维斯先生？）

  将近两个月前，那时我接下埃伊娜小姐的保镳工作。

  这位精灵高级冒险者跟矮人多鲁木尔先生一起受到主神唆使，曾每晚跟踪埃伊娜小姐。虽然覆上阴影的表情还看不清楚，但错不了。

  ──在这个楼层，就一个人？

  虽然听说过他是Lv.3，可是这样会不会太不小心了？就算是第二级冒险者，不组成小队还是很难说安全够有保障。

  而且明明有箭筒，为什么没持弓？

  总觉得他身上的防具看起来伤痕累累，是我看错了吗？

  一阵刺痛，脖子抽痛起来。

  很快地，怀疑成了不祥的预感。

  「……你们摆好架式。样子不对劲。」

  「咦？」

  几乎在我摆出架式的同时，阿伊莎小姐也发出了警告。

  那人脚步踉跄不稳。

  可说就像亡者的步伐。

  薄暗中阴森摇曳的轮廓，使得小队在心生困惑之余，气氛也紧绷起来，莉莉他们都屏住气息。

  最后，卢维斯先生抵达了天顶长出的白水晶正下方。

  低垂的脸，慢慢抬起来后……

  「啊……呃啊……！？」

  暴露在光线下的，是满脸血污的容貌。

  「！！」

  「怎……！？」

  小队所有人都对那幅光景瞠目结舌。但最大的冲击不是这个。

  莉莉他们张口结舌，是因为卢维斯先生的右臂消失了。

  上臂藏在身体挡光处，卢维斯先生悬垂著手肘以下不复存在的右臂，向我们伸出剩余的左手。

  「救……我……！」

  伴随著只字片语，卢维斯先生的身体倒向地面。

  代替不支倒地的他出现的──从背后暗处走出来的，是一只大型怪兽。

  「绿色」。只能用这个字眼形容。

  仿造人形的巨躯身高二M有余，全身上下为青苔所覆盖。不只如此，外层还有树根如铠甲骨架般遍布全身，简直就像排除了全身型铠甲（full plate）装甲部分的巨人。头部形状彷佛失去毛发的人族，这点或许增强了宛若巨人的印象。不过从具备了犄角般的短小木片突起这点而论，或许更近似于妖鬼（食人魔）。无法解读出任何感情的两颗大眼球，闪耀著黄色光芒。

  粗朴左手握著的，是蕴藏深苍光彩的天然武器（nature weapon）──水晶锤矛（mace）。

  至于握在右手的，则是人的手臂。

  是被扯下来的，卢维斯先生的右臂。

  「噫……！？」

  眼看精灵的手臂发出「咕沙」的惊悚声响被捏烂，春姬小姐不禁发出短促的尖叫。

  鲜血流洒在水晶地板上，手臂残骸被扔开。面对冲击性的光景，所有人全都哑然无语，停住动作，只有我产生一种头发倒竖的错觉。

  阴森恐怖的巨人不发一语，往倒地的卢维斯先生伸出满是血污的右手。

  「住手──！！」

  霎时间，我冲了出去。

  朝向来历不明的未知物体（unknown）全力突击。

  转瞬间我让距离归零，试图斩向对手──面对这样的我，怪兽的黄眼睛狠狠瞪向我这边。

  「──」

  怪兽对我的逼近做出反应，用装备于左手的水晶锤矛，使出劲头猛烈的一记横扫。

  ──好快！！

  「！！」

  刚硬闪光散播挖破气流的声音，面对这记攻击，我瞬息之间全力闪避。

  我前倾到几乎贴地，锤矛在我头上呼啸而过，就这样在旁边的迷宫墙上爆发威力。

  如雷的轰然巨响、震动与冲击力道从中而生。水晶壁面发出凄厉惨叫，从天顶到地面冒出裂痕，震荡了整条通道。

  「什么！？」

  韦尔夫他们在后方震惊得大叫。

  面对远超过我方预测的迎击速度与攻击威力，我也不禁大为惊愕，即使如此，我仍从向前倾倒身体的前倾姿势，一口气转为攻势。

  数根白发飘舞，水晶墙的碎片如雨飞散，怪物的双眼略为睁大；我在视野边缘捕捉到这一切，这次换我将左手的〖白幻〗由下往上猛挥。

  瞄准胴体、力道过强的雪亮刀光──被庞大身躯情急之下往后倾倒的动作，于千钧一发之刻闪过。

  「！」

  ──又反应过来了！

  不是偶然，它看得见我的攻击。

  看得见Lv.4毫不手软的高速攻击！

  （这只怪兽，难不成──）

  当匕首刀锋擦过，部分苔藓如血液般飞溅回来时，怪物的黄眼睛与我的眼瞳产生视线交集。

  从那黄眼当中，我看到的，是顺从本能四处大闹的怪兽所没有的，犹如污秽、混浊欲望的战意，以及试图观察冒险者动作的智慧之光。

  还有仅仅一瞬间交战就能感觉到的高度潜在能力也是。

  它与今天在「水之迷都」交战过的任何怪兽，都不能相提并论。

  换句话说……

  （──是「强化种」！！）

  强到不符合这个楼层区域水准的能力与判断力，使我的大脑发出叫唤。

  「吼喔喔……！」

  彷佛肯定我的推测，怪兽吐出红舌舔舔唇瓣。

  我有了确信，顺势利用〖白幻〗挥空的力道，施展出来自中段的回转踢。枪矛般刺出的右脚这次终于踹中敌人胴体，成功让对手远离倒地的卢维斯先生。

  「小弟弟，不要穷追不舍！」

  「我们这就过去！」

  当青苔巨人被迫后退约莫五M时，阿伊莎小姐的锐利声音飞来，韦尔夫或命小姐他们的脚步声也随即接近。

  怪兽让遭受〖白幻〗斩伤的身体发出咕滋咕滋声长出新苔藓，顷刻间消除了刀伤，看向从我背后赶来的冒险者们（小队）。

  然后，它的确眯细了眼睛。

  紧接著，在挺身摆好架式保护卢维斯先生的我面前，它将那双粗壮胳臂往旁张开。

  它到底想做什么？就在我大幅提高戒备时，庞大身躯发出讨厌的哔哔剥剥声，表面隆起好几个小小疙瘩。

  手臂、肩膀、脖颈、胴体、双腿，浑身上下都是。

  简直就像随时准备射出什么似的。

  「……躲啊……！」

  我正产生一股令人发毛的寒意时，卢维斯先生在我脚边挤出了声音。

  身受重伤的精灵冒险者，挤出仅有的力气发出警告：

  「快躲啊，不要中它那招──！！」

  就在同一时间。

  尖锐的弹丸──多达好几十发的「种子」从怪兽的全身上下一齐射出。

  「！？」

  意想不到的远程武器。

  既不是火焰也不是风雪，无可计数的「种子」弹雨甚至不是直线射击，而是上下左右方向各异地发射。

  它们在通道的墙上反弹，从各种角度来袭。

  ──跳弹！！

  看不清楚。视野当中纵横交贯地飞窜的不规则动作，以及过多的弹丸数量，再加上击发的距离太近，我除了听从卢维斯先生所言别无他法。

  我一舍弃防御就不顾一切地往旁跳开，藉此采取闪避动作。

  踢踹地面的瞬间，我抓起卢维斯先生的身体，扑进右手边的水晶块背光处。

  「春姬！！披上长袍！」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随后「种子」弹丸也飞到了小队近旁。

  头一个响起的，是阿伊莎小姐失去从容的激动声音。接著待在小队前头的韦尔夫与樱花先生勉强举起手中大盾，压低身体，一边挡掉几发跳弹一边撑过弹雨。但他们无法挡住所有子弹。命小姐还有达芙妮小姐她们都脸色大变，大动作翻身闪躲；一跃而出的阿伊莎小姐挥舞大朴刀，保护正后方的支援者们。最后是颤抖著尾巴的春姬小姐与莉莉一同趴到地上，用摊开的〖歌利亚长袍〗覆盖住全身。

  「──呀呜！？」

  韦尔夫他们撑过跳弹风暴，铜墙铁壁般的黑巨人防护衣（歌利亚长袍）保护住柔弱无力的支援者们时，一声惨叫传出。

  是千草小姐。

  她没能完全躲开，肩膀中了一发弹丸，由腰部著地。

  目睹这幅光景，我咬紧牙根，从水晶块背光处冲到跳弹威胁退去的通道上。

  怪兽垂著手臂定睛注视我，我正想斩向它时──

  「──」

  「什……！？」

  青苔巨人居然用力踢踹地面，消失在墙上开出的横穴里。

  它逃了──不对，是「撤退」！？

  怪兽会撤退！？

  正当我举著匕首愕然无语时，后方传来喊叫声：

  「千草！喂，你怎么了！？」

  「呜，呜呜唔……！」

  我回头一看，再次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樱花先生跪地抱著她，在那臂弯里……

  千草小姐状似痛苦地闭著眼睛，她的肩膀上长出了「藤蔓」。

  从右肩到脖子跟手臂、胸口，藤蔓从衣襬钻进战斗衣里，彷佛侵犯著她的柔嫩肌肤。

  汗珠自千草小姐的颈项滑下，就连这都被绿色藤蔓吸走。

  「伤口长出植物……！？千、千草大人！？」

  听到命小姐慌乱的声音，我瞠目而视。

  原因出在那种「种子」的弹丸上──？

  我猛一回神，视线飞往放在水晶块背光处躺著的卢维斯先生。

  之前光线昏暗看不清楚，现在才发现精灵的半个身躯，跟千草小姐一样有几条藤蔓互相纠缠，盘绕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