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暗夜里，众神官血流成河
伫立在夕阳中的瓦拉巴萨德神殿，散发着有如血色的光芒。
建筑物前方就和我们之前来的时候一样，聚集着一群小混混。
看来还没出事。
我和高里两个人直直朝玄关走去。
「喂喂，你们两个！
「啊，是协会雇用的人啊？有什么事……
「等一下啊，喂！」
一个混混看到我们没有慢下脚步的意思，出声大叫。
我向他一瞥说道：
「有人想要法兰歇斯大神官的命。
「让我们去见他吧。」
「……什么？」
我们留下哑口无言的小混混，进入分院。
我知道这栋建筑物的构造，一路朝着大神官私人的房间前进。
砰！
然后用力地推开大门。
在房间里的是法兰歇斯大神官，和四名像是佣兵的男人。
「怎么？」
大神官从椅子上起身，佣兵们也都竖起神经。
「你们为什么突然闯进来？！到底……」
「卓德和柴可死了。」
我不等他把话说完，直截了当地这么说。
光这一句话便让法兰歇斯全身动弹不得。
「这代表什么意思……
「你应该知道吧？」
「啊……」
法兰歇斯嘶哑地叫出声。
整个人像是沉入水底一样，再度跌坐回椅子上。
搞不清楚状况的佣兵们，手仍然搭着剑柄，用疑惑的眼神互相对望。
「不……」
法兰歇斯露出凄惨的表情，无力地摇着头说：
「不是我的错……」
「胡说八道！」
高里一声大吼，让法兰歇斯的身体微微发颤。
佣兵们握剑的手，力道变得更强了。
不过——
「杀了多少人？
「你以为你雇用的暗杀者杀了多少人？！」
佣兵们听到这句话停下动作。
这也是当然的。
他们应该不知道法兰歇斯雇用暗杀者的事。
「烧死约书亚神官长，然后伪装成火灾，也是你干的好事吧。」
「不是……不是……你听我说……」
他听到我的问话，两只手抱头摇个不停，一边用虚弱的语气回答：
「因为我听到了……神谕……」
「呃？」
我不禁皱起眉头。
神谕？怎么突然说起这种事……
「约书亚神官长大人因火灾身亡之后。
「我的心失去了依靠。
「为什么那么好的人会……为什么会因为火灾……
「于是我向信仰的神明——希菲德大人、瓦拉巴萨德大人祈祷。
「然后，那一天晚上……
「我听到了声音。」
「声音？」
「不断祈祷的我听到了……
「没错，那的确是神的声音。
「祂说：
「神官长不是死于什么意外，而是被怀有邪恶之心的人暗杀。
「而那个人，希望这个城市陷入混乱的漩涡中。
「你也是他的目标。
「为了保护自己，你需要力量。
「去召集力量吧——
「我听到神的声音这么说！」
「什么梦话……」
我喃喃自语，不知道神官有没有听见。
他没有理会，继续说道：
「所以我才请来帮手。
「如果杀死神官长的凶手，是三个大神官其中之一，我一定要向那家伙宣告——
「我知道你做了什么，我不会输给你。总有一天，我会揭发你做的丑事。
「一开始我雇用的，只是些喜欢夸耀蛮力、逞凶斗狠的家伙。
「可是……
「其他大神官也陆续扩充自己的实力。
「我迫于无奈，只好找上了佣兵。
「如果杀死神官长大人的家伙就在其他三位大神官之中，那我的力量可不能输给他们。
「然后他们也都请来佣兵。
「于是我终于……
「雇用了那个叫作卓德的暗杀者……」
法兰歇斯说话的表情，流露出深深的后悔和苦恼。
「于是——
「你就命令他暗杀西边的布朗大神官？」
「不是！」
法兰歇斯听到我的话抬起头来，语调仓皇失措。
「我才没有命令他！
「我只是吩咐他阻止其他大神官的行动，还有教训一下他们雇用的佣兵，让他们别插手这件事，只是这样而已！
「是那个家伙……
「是那个自称卓德的家伙自己决定这么做！」
「你以为我会相信这种借口吗？」
「是真的！」
他提高了音量。
「发生布朗那件事情的前几天。
「他晚上照例来向我报告，心情感觉莫名地愉快。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自己遇见了熟人，接下来事情的发展会相当有趣。
「没想到他居然做出这种事……」
熟人……
难道说？！
布朗大神官被暗杀的前几天，正好就是我们到达这个城市的时候。
也就是我们在郊外目击佣兵和暗杀者战斗的时候。
如果那家伙就是卓德——
「我听说布朗被好几个暗杀者袭击。
「而我只雇用了卓德。
「所以以为是别人干的。
「可是那天晚上……
「卓德那家伙笑着对我说：
「你也希望这样对吧？我特地找来一群伙伴。
「不！
「我……
「我才不希望发生这种事！
「我只是……」
他说着忍不住用双手掩面。
是这样啊……
看来卓德八成是见到我们之后，认为自己以一敌二没有胜算，所以立刻撤退。
但是他虽然撤退了，报仇的念头却没有消失。
于是，即使没有法兰歇斯的命令，卓德仍然集合同伴，开始失去控制——
为了把我们卷进战斗的舞台不择手段。
然后，米丽娜就……
「不是我下的命令……」
法兰歇斯垂头丧气，捂着脸轻声说着。
就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一样。
「我不希望布朗死啊……
「不是我的错……」
「你要这样想就随你吧。」
突然间。
响起男子的说话声。
那是路克的声音。
刹那间。
啪！
法兰歇斯全身被黑暗包围住。
「？！」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在所有人都僵住的瞬间。
砰隆！
响起一阵恐怖的破碎声响——
「啊啊啊啊啊！」
是法兰歇斯的哀号。
我摸不着头绪，只能呆呆地站着。
虽然知道路克出手袭击法兰歇斯。
可是，黑暗把法兰歇斯吞没，然后又有东西破碎的声音……
难道是……
「路克！」
我大叫着翻过书桌，冲向仍然盘踞在那里的一团黑暗。
「莉娜！」
高里连忙跟着追上来。
然后我冲进黑暗——
穿了过去。
来到橙红色的世界。
修剪整齐的庭木，平铺在地上的石板，小巧的喷泉，伫立的石像——
一切全都染上了深红色。
「莉娜，这里是……」
高里跟着我从墙壁上的洞爬出来，看着四周的景色喃喃问道。
「大概是中庭。」
我说。
大神官私人的房间正对着这座中庭。
附近倒着好几个看起来像是护卫的家伙和神官。不知道他们只是昏了过去，还是连命都没了。
我终于领悟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那是一种叫作黑雾炎的法术。
这种法术可以产生黑雾，包围住一定的范围，遮蔽视线。
路克从墙壁的另一侧使用这种法术，将法兰歇斯包围其中，趁我们还搞不清楚怎么回事的时候，用另一种魔法击碎墙壁，从墙上的洞把法兰歇斯拖出去。
然后——
红色的夕阳下，我们在连接两栋建筑物的走廊拱顶上，发现路克和法兰歇斯的身影。
「你们果然追来了。
「其实我大概猜得到，你们应该会追过来。」
路克的声音里夹杂着苦笑。
他的脸落在阴影中，让人无法看清楚。
被他抱在手中的法兰歇斯，头瘫软地垂下。
「路克，快住手！
「这个人只是雇用了卓德！
「他没有下任何命令！」
「嗯，我知道。
「我在墙壁另一边听到事情的经过。
「所以——
「我不会像对付卓德那家伙那样，让他吃太多苦头。」
什么？！
法兰歇斯的身体从路克手中滑落，撞到屋顶边缘，咚地一声跌落地面。
「以前啊……」
路克开始述说。
声音细微得几乎听不见。
「我也曾经做过……
「杀人抢钱这一门生意。
「是遇到米丽娜之后，我才洗手不干。
「结果现在又让我想起来了。
「真该死……」
「已经够了，路克。」
我说道。
「不，还没有。」
而他却静静地摇头。
「路克！」
「可以的话，你们别来阻止我。
「不过这么说也没用。毕竟有时候你们可是十分鸡婆。」
「你错了！」
「我也不觉得自己是对的。
「也不觉得这么做会让米丽娜高兴。
「不过，要是我不这么做的话……」
路克说到这里停顿下来。
一阵风吹过黄昏短暂的沉默。
「怎、怎么了？！」
「找到了！在那边！」
后方响起佣兵的声音，他们终于从墙上的洞穴爬出来了。
路克见状立即转过身去。
「路克！」
他听到我的呼喊，转头说道：
「就快结束了。你不要阻止我。
「接下来是南边。」
黑发战士一说完，立刻沿着屋檐开始飞奔。
「啊！快追！」
「给我站住！」
佣兵们连忙追过去。
而我却伫立不动。
「快追啊，莉娜！」
高里在一旁催促我，但是我却毫无动作。
「莉娜！」
「他叫我们不要阻止他……」
我轻轻说道。
语气仿佛是在叹气。
「路克这么说……
「他叫我们不要阻止他……」
「莉娜。」
高里绕到我的正前方，两手按着我的肩膀说：
「这样一点都不像你，莉娜。
「你是怎么听的？
「我觉得，路克刚才说的话。
「听起来就像是在说『快来阻止我吧』。」
啊……
我不禁轻轻屏息。
没错。
路克刚才这么说——
接下来是南边。
如果他真的不希望被人打扰，又怎么会说这种话呢？
如果他装作听进劝告，暂时罢手，再趁我疏忽的时候袭击锁定的对手，那我一定没有办法及时制止。
但他却像是故意预先通知似地宣告自己的去向——
「没错……」
我轻轻点头。
路克现在应该正在两种情绪之间摆荡——
因为米丽娜而想恢复平静的心。
以及失去米丽娜而爆发的强烈憎恶。
「走吧，高里！」
「喔！」
我先念诵增幅的法术，接着再念诵咒语——
「翔封界！」
抱住高里，用高速飞行的魔法飞上天空。
朝向南方的神殿，莱昂大神官而去。
星星在入夜的空中闪烁。
太阳已经隐没在城市的地平线下，只剩西边还留下一抹暗红，微弱地抵抗夜晚的侵蚀。
夜晚来临了。
我和高里抵达南方分院的时候，已经是这个时间。
各分院其实算是观光胜地，因此在观光客鲜少出门活动的夜晚，都会把大门关上。
这间南方的神殿也不例外，在我们到达的时候，大门已经关起来了。
门前站着一个正规士兵，和一个看似佣兵的男人，负责警卫的工作。
「我们是魔导士协会的莉娜·因巴斯和高里·加布列夫。」
我不等他们出声，自己先报上名字走向两人。
「有什么事？」
士兵带着警戒的眼神问道。我对他说：
「我们得到情报，有人想要莱昂大神官的命。
「让我们见大神官吧。」
「什么？！」
士兵和佣兵听到我的话，异口同声地大叫。
那佣兵完全面无血色地说：
「好、好的，我带你们……」
「等一下！」
这时士兵却把我们叫住：
「能不能先告诉我事情的经过？」
「已经没时间了！」
「如果你只是要交代事情，在这里也可以说，为什么要进去里面？」
「因为我们要保护他啊！」
「大神官身边已经有好几个人在保护他！」
我明白士兵的意思。
也就是说，他怀疑我们才是想要谋害莱昂大神官性命的刺客。
因为想要伺机加害，才随便找个理由接近他。
的确，对于不明就里的人来说，这样的怀疑不无道理。
虽然不无道理，但这时可不能让步。
当我们在这里纠缠不清的时候，路克应该也正向此处接近。
我看了看四周，视线停留在玄关两侧用魔法点亮的门灯上。
门灯比我的身高稍微高一点、粗细和手腕差不多，顶端是一个高举杯子的少女雕像。
杯子上方则亮着魔法的光芒。
我指着门灯说：
「高里，把那个砍倒。」
话一说完，高里立刻挥剑。
铿！
嘶……咚咚咚咚。
铜制的门灯立刻应声而断，倒在庭院的树木之间。
这当然不是普通身手的人、拿着普通的剑能够办到的事。
我的视线再度转回士兵身上。
「如果我们是打算刺杀大神官的刺客，大可以不作声地把你们砍倒。
「这样方便省事多了。
「不过，我们不打算这么做。
「这代表什么意思，你们想一想就该知道。
「那个想取大神官性命的家伙本领很强。
「要是保护大神官的人，都可以办到刚才他露的这一手，我们不出面倒也无所谓，但如果不是这么回事——
「莱昂大神官可是必死无疑。
「你打算怎么办？」
「我、我知道了……」
那个士兵不知道是被高里的剑技震慑，还是我的道理说服了他，不住地点头。
「不、不过，让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随你的便。
「那，我们走吧。」
说完我和高里两个人就留下佣兵，在士兵的带领下进入神殿内部。
附近虽然可以看到一些佣兵，但却看不到之前偶尔会出现的神官。
「怎么没看到半个神官……」
「现在是吃饭时间。
「莱昂大神官和其他神官，应该分别在自己的房间和食堂用餐。」
士兵听到我喃喃自语，于是这么解释道。
说起来，这时的确是吃饭的时间。
这么说……
「快一点！」
「咦？喔……」
在我的催促下，一群人加快脚步，抵达了大神官的房间。
砰！
用力推开的门后，是五名士兵和佣兵，以及莱昂大神官。
大神官正要把叉子上的食物送进口中。
「怎、怎么了？！
「你们不是魔导士协会的……」
「莱昂大神官，有人想要对你不利。」
「什——
「什么？！」
大神官和佣兵们听到我这么说，陷入一阵慌乱。
「这些菜你已经吃过了吗？」
「呃，我才刚要开始吃……
「难道说？！」
他睁大了眼睛，把叉子一扔。
「有人下毒？！」
他用惊恐的眼神望着排列在托盘上的菜肴。
油炸的白肉鱼、生菜沙拉、面包和汤。
神官长的叉子才刚刚戳进一块炸鱼。
「还是先让我确认一下。」
我说着接过托盘，面色凝重地把每一道菜都吃了一口。
「高里，你也……」
「喔。」
接着高里也把每道菜都吃了一口。
莱昂大神官注视着我们，眼神中充满不安。
「嗯……」
我神情严肃地对他说：
「总之……
「这些食物似乎没有异常。」
这是当然的。
路克应该没有时间赶在我们前面在这些菜肴里下毒。
我只是找理由，乘机果腹一下而已。
别说我胡闹。
人类要是空着肚子，不但没有力气，脑袋也会变得不灵光。
这种情况下，可没有办法阻止或说服路克。
「不过，这房间面对着庭院，这样很危险。
「对方搞不好会使用魔法从外面攻击。
「我们到稍微宽敞一点的房间去吧。
「可以的话，最好找一间没有窗户，也不朝向外面，障碍物少一点的房间。」
莱昂听完我说的话，立刻站起身说道：
「好、好的！
「那就是食堂！到食堂去吧！」
「其他神官不是正在用餐吗？」
「把他们赶出去就得了！」
莱昂毫不犹豫地回答。
「走吧！你们也一起过来！」
他已经无心理会晚餐，带着士兵和佣兵，浩浩荡荡地离开房间。
我和高里跟在他们后面。
没过多久，一行人就来到一间中央放着大桌子的宽敞房间。
莱昂一声令下，把正在吃饭的神官通通赶走，又命令佣兵们收拾桌子。
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的神官们全都摆着一张臭脸，不过莱昂当然不放在心上。
唉，虽然说生命遭受威胁的时候，难免感到惊慌失措，不过……
房间整理好之后，莱昂大神官坐在中央的一张椅子上，终于松了口气。
「那么。
「有人想要我的命——
「这是为什么？！幕后黑手应该就是其他大神官之一，对吧？！
「杀死神官长大人和布朗的也是那票人吗？
「刺客人数多不多？如果多的话，与其待在这种地方，还不如赶快逃走……不对，要增强守备比较好！
「对了，我听说市郊那边发生火灾，该不会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吧？」
「请您保持冷静。
「一口气问这些问题，我也没有办法一口气回答。」
莱昂咄咄逼人地丢出一堆问题，我只能尽量设法安抚他。
老实说，我正在犹豫。
该不该告诉他想要取他性命的人就是路克呢？
要是把事情全盘托出，莱昂搞不好会开始怀疑「雇用路克的凯雷司就是幕后黑手」。
可是要是不说，莱昂就不会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想要取你性命的人……」
我说道：
「并不是杀死神官长和布朗大神官的家伙。
「而是对你个人怀有怨恨的人。」
「对、对我个人怀有怨恨？！
「这怎么可能！我从没做过什么让人怨恨的事！」
他大言不惭地说着毫无自觉的话。
这混帐……
我不禁把手举起——
砰！
「唔！」
莱昂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从椅子上跌落。
「大神官！」
「混蛋，你做什么！」
佣兵们对我投以责难的目光。
「我们已经手下留情了。
「这点痛你就乖乖忍耐吧。」
说话的人不是我，而是高里。
看来他应该也是按捺不住怒火，所以才这么说。
「怎、怎么回事？！」
莱昂按着自己的脸颊。我望着跌在地上的他说道：
「两、三天前，有人到这里想要请你解毒。
「不过你却赌气拒绝治疗。
「原因只是因为对方受雇于北方的凯雷司大神官这种无聊的理由。
「最后这位女性没有保住性命。
「而有个人深深爱着她。
「就是这么回事。
「你如果有意见，就想办法让她死而复生。
「虽然你好像没有一点自觉，不过怎么说这都是间接杀人。」
我一说完，佣兵和士兵们责难的眼神，转而投向了莱昂大神官。
「呃，怎么会……
「杀人……
「别、别开玩笑，太没礼貌了！
「重点是我我……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传话的佣兵可是指名道姓，告诉我们『莱昂大神官这么说』。」
「那、那是……
「一定是搞错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
「又不是我下毒害死那女人！
「要找人算帐，怎么不去找下毒的人？」
「下毒的人早就被找出来杀掉了。」
我淡淡地回答。莱昂一听，整个人哑口无言，呆若木鸡。
「你也知道这附近发生了火灾。
「凶手就是在那里被杀。
「整个人活生生地被一小块、一小块支解。
「最后扔进了火焰里。」
莱昂因为感到感惧，膝盖微微颤抖。
看来让他知道这件事是个不错的教训。
「可、可是……」
他用恳求的眼神望着我说道：
「这么说……对方只有一个人！
「也不是杀死布朗的那些家伙！
「现在有这么多护卫保护我，没什么好怕。」
「在火灾现场被杀的，就是那些杀掉布朗大神官的家伙。
「这下你应该知道谁比较强了吧？」
「啊……」
他轻轻地屏息。
「你……一定会保护我吧？
「我、我是得到神的准许，总有一天要肩负起这个城市的人啊！
「我还……
「我还不能死！
「你会保护我，对吧？」
「我才不管神有没有答应你这种莫名其妙的事。」
我说：
「我没有义务保护你这种人。」
「怎么会……」
「不过，我们的确想要阻止他。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们不得不暂时陪在你身边。」
「怎、怎样都没关系！
「总之请救救我啊！
「拜托！千万拜托！」
「那你就乖乖待着别动。」
「我、我知道了！」
莱昂说着，连忙坐回椅子上。
这位大叔要是像这样乖乖待着倒也罢了，不过……
这栋建筑物的构造，应该和其他分院相同。
而路克在北方的分院当过护卫。
既然如此，就得设想他熟知建筑物里的格局。
老实说，我和高里不太能掌握内部的相对位置。
所以如果莱昂到处乱跑，对路克比较有利。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路克会从什么地方，用什么方式进攻？
这房间没有窗户，有两个出入口，两者和莱昂现在坐的位置都有一小段距离。
既然我们换了房间，又让莱昂坐在远离墙壁的地方，路克在东方神殿用的方法就不再适用。
刚才事出突然，以致于反应不及，不过在我们亲眼目睹过一次之后，以黑雾炎作为障眼法的手法也失去效果。
这么一来，路克如果想要偷袭这里，就只能从两个方向进攻。
也就是上方或下方。
「这房间底下有地下室吗？」
「咦？没有，只有偏殿才有地下室。
「我们是不是要搬过去？」
「那这房间的上面呢？」
我没有理会他，继续问道。
「呃……
「是神官们的寝室……
「对了！
「对手会从上方、下方攻过来！
「原来是这样！
「好！
「把护卫集合在上面的房间！
「喂，那边的家伙！
「你到中庭找五、六个没事的护卫，带他们到上面的房间！
「就是神官们的寝室——差不多是在五号室到七号室之间！知道了吗？」
旁边一个佣兵听从莱昂的命令，离开了食堂。
然后——
空间里充满了寂静。
只能枯等路克前来攻击。
感觉上时间过得好慢。
不过——也太慢了吧。
并不是我期待路克行刺大神官，但是以在东边遇到路克的样子推断，他应该会直接向这里前进。
时间未免久得太不寻常了。
还是说，他已经侵入了这栋建筑物的某处，现在正伺机而动呢？
「他、他的目标真的是我吗？！」
莱昂大概是忍受不了沉默与不安，语气忐忑地说道：
「该不会是搞错了吧？
「也许他装作要袭击我，其实却找上了东边的法兰歇斯。」
「既然你这么想——
「那要不要解散护卫啊？」
「啊，不不不，这么做不太安全。」
莱昂连忙摇头。
「而且……」
我正要开口说话时。
走廊响起一阵往这里接近的脚步声。
「来、来了吗？！」
莱昂语气惊恐，佣兵们也都跟着紧张起来。
可是——
「莱昂大神官！」
一个神官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来。
「怎么了？！」
莱昂忍不住站起来，神官像是摔倒似地伏在莱昂面前，说道：
「不……不好了！
「刚才……东方的神殿派使者过来……
「他说，法兰歇斯大神官，被入侵的可疑人物杀害了……」
「什么？！」
莱昂惊愕地大叫——
「我已经知道了。」
我这句话一出口，整个房间为之冻结。
「法兰歇斯大神官就是在我们面前被杀死的。
「而他在杀了大神官之后，明明白白地这么说——
「接下来是南边。
「所以，我们才会到这里来。」
「怎、怎么会！
「这么说……」
他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
轰！
哇啊啊啊！
远处似乎传来震动和人声。
「怎、怎么了？！」
「中庭那边好像出事了！」
一个走廊上的佣兵进来报告。
「真是的！那叫所有的护卫……」
「不行！」
我立即阻止反射性下令的莱昂。
「咦？」
「这大概是声东击西！
「他在中庭制造混乱，把注意力和战力都吸引过去，想要乘机进攻人手变少的这里。」
「可、可是对方只有一个人啊？」
「方法很多，比方说制造个石魔偶，代替自己大闹一番就行了。
「总之，你可别轻举妄动！」
「答对了。
「连石魔偶都说中。
「你还真是什么都猜得到啊……」
唔！
我听到这说话声，不禁轻轻一颤。
不用说，说话的人就是——
「什么人……啊？！」
从走廊的方向传来不知道是佣兵还是谁的说话声，随即发出一阵呻吟。
然后——有个人出现在其中一个出入口。
单手提着出鞘的剑。
路克……
「嗨。
「你就是莱昂大神官吗？我是来杀你的。」
瞬间，一道影子疾奔。
高里！
他一口气逼近路克，拔剑拦在路克前面。
做得好！路克才刚从走廊上进来，以他的位置，不可能闪过高里攻进屋内。
「该住手了吧！」
「你们果然来了啊…
「真是伤脑筋。
「我又不打算对你们下手……」
路克说着，举起剑和高里对峙。
「要是认真比起剑术，我可敌不过你。」
他的脸上露出自嘲般的苦笑。
「啊啊啊啊！」
我挡在前方保护发出哀号的莱昂，对路克说道：
「我不会用『我知道你的心情』这种话敷衍你。
「可是……
「我也不能放着你继续乱来！」
「抱歉啦，给你们添麻烦。
「可是，我已经……
「停不下来了。」
路克说着，视线转向高里。
路克应该知道。
比剑技的话，他赢不了高里。
而除了剑技之外，他们双方手中的剑，等级也有致命性的差异。
路克拿的是一把魔力剑。这把剑还算锋利，并且拥有暂时储存魔法的特殊功能。
而另一方面——
高里手中的武器，是可以在传说中留名的斩妖剑，原本的剑刃锋利到无法无天的地步，因此不得不用魔法加以抑制——这把剑就是这等名剑。
两把剑一旦正面交锋，路克的剑绝对会被砍断。
路克应该知道这件事，但是他一点也没有退却的意思。
难道他不惜落败，只求贯彻自己的意志？还是说，他有别的计策——
「来吧！」
路克咆哮着把剑挥出。
高里也随之出剑。
两道光芒即将交会的瞬间。
咻！
呼啸的强风吹歪了高里手中的剑。
路克把风的魔法缠绕在剑上？！
以高里平常的剑技，应该足以斩断这旋绕的烈风。
可是现在高里只不过是想「阻止」路克，因此他的剑术似乎不若平时凌厉。
「唔！」
高里顺着剑被吹歪的方向，重新发动攻击。
他的目标是路克手中的剑。
难道他想要砍断它，剥夺对手的战斗力吗？
可是——
咻！
呼啸的风声又一次响起，高里的剑再度偏斜。
这时路克向前跨出一步。
高里为了保持距离，稍微往后退。
不对！
我惊讶地发现。
并不是高里的剑术不如往常凌厉。
而是缠绕在路克剑刃上的风，威力实在非同小可。
否则高里的剑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偏斜。
路克大概是知道自己的剑术敌不过高里，所以没有主动攻击，反而专心用剑防守。
既然如此——
我可以预测到他下一个行动，口中开始念诵咒语。
不能再后退的高里，三番两次地把剑挥出，却被路克的剑挡下。
以高里的本领，照理说可以判断围绕在剑身上的风向，然后避开风势发动攻击。不过——这是在对方是普通剑士的情况下。
路克剑术虽然不及高里，但也绝非泛泛之辈。他专注于防守，以自己剑上缠绕的风牵制高里的剑，抵御攻击。
目睹这一幕，不禁觉得他果然了得。
然后。
当高里的剑不知道是第几次被路克的风牵制住的时候——
「散开！」
路克吼叫的刹那。
轰！
蓄积在他剑上的烈风，一口气释放出来，猛烈地吹送。
「——！」
要是正面被这阵风击中，身体可会完全失去平衡。高里无可奈何，只能顺着风势往后跃。
同一时刻，路克离地跃起。
他的策略就是在高里和他拉开距离时乘机突破，一举接近莱昂。
不过，我已经料想到了！
我立刻击出念诵完毕的魔法。
「魔风！」
呼咻！
我释放的烈风，顶住了正在退后的高里。
高里和路克的距离再度缩短。
「什么？！」
路克惊讶的叫声和——
「喔喔喔！」
高里激昂的吼声，重叠在一起。
铿！
冷硬的声响中，路克的剑掉落地面。
那把剑并没有被砍断。路克知道，一旦和高里的斩妖剑正面对决，手中的剑恐怕不保，所以在两把剑交锋之前，先脱手放开武器。
而高里挥剑时因为重心不稳，也没能一举砍断路克的剑。
「唔！」
路克眼见情势不利，退回走廊上。
可不能让他逃了。要是被他逃掉，总有一天他会再度找上莱昂。
这样我们特意守在这里就失去意义。
如果能找到方法，完全断绝他的憎恨就好了——
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做。
不过，至少要和他谈谈。
「高里，快追！」
我说着冲了出去。
高里朝着走廊迈步——
在这瞬间。
啪！
路克撤退的那条走廊上，充斥着一片黑暗。
是黑雾炎！
高里反射性地停住脚步。
然后突然间。
轰！
从黑暗的另一侧冒出火焰，沿着天花板涌向我们所在的方向。
「哇啊啊！」
佣兵们吓得大叫。
火焰沿着天花板蔓延。看来他大概是为了从黑雾炎的另一侧牵制我们的行动，所以朝天花板击出火焰的攻击魔法。
不过，我可不会这样就裹足不前！
我毫不理会，冲进走廊的那团黑暗中。
没走几步，我就穿过了黑暗，来到走廊上。
但眼前的景象不禁令我呆站在原地。
走廊的墙壁上，四处都有点着魔法光芒的烛台。
然而走廊前方不远处，又有另外一团黑雾炎。
「莉娜！」
高里紧接着从后方的黑暗中钻出来。
我们互望一眼，点了点头，然后又继续往前冲。穿过第二团黑雾炎之后，还有第三团黑雾炎。
啊啊！烦死啦！
可是这回我没有放慢速度，直接冲破第三团黑暗。
前方是十字路口，正对面的走廊上又有第四团黑暗。
一阵疑惑闪过我的脑海。
「停！」
我说着停下脚步。
用黑雾炎当作障眼法……如果只有两次，倒还可以理解。
不过到了第三次，路克应该知道这对我们没有用。
而第四次——也就是我们现在眼前看到的这团黑暗，还故意施展在十字路口的对面。
这简直就是在说：「我是从这个方向逃掉的」。
不用说，如果真的要在这里使用黑雾炎，应该要在十字路口的中央施展，然后自己向旁边转弯逃走，这样才有效果。
而他却这么做，这背后的用意……
是想要误导我们？还是故布疑阵？让我们以为他有意误导，其实真的从那个方向逃掉了呢？
还是说——该不会是？！
「高里，我们回去！」
我说着转身，奔向刚才穿过的那团黑暗。
「喔！」
高里应声一喊，跟了过来。
在冲破了相同数目的黑雾炎之后——
「哇啊啊？！」
佣兵看到我们突然冲出来，受到惊吓大声吼叫。
「冷静一点！」
我一边叱喝，快速扫视房间内部。
正中央的椅子上空无一人。
「大神官呢？！」
「他带着几个护卫，从另外一个出口逃走了。」
一个佣兵这么回答。
糟了！
这是我才终于领悟了路克的计策。
刚才沿着天花板蔓延的火焰，并不是为了要阻止我和高里的行动。
而是要让感到恐惧的莱昂离开这个房间。
同时，他佯装自己要撤退，把我们引向一侧的通道。
然后趁我们困在黑雾炎中停滞不前的时候，从别的路绕到另一条通道，打算直接攻击莱昂。
他从东边的分院过来，却又隔了一段时间才发动攻击，大概也是为了让我们向莱昂解释事情的始末，加深他的恐惧感吧。
我和高里穿过房间，往另一个出口奔去。
这时——
轰！
通道的另一头，天花板伴随巨响崩塌下来。
「……住、住手啊！」
破碎声的余音和莱昂大神官的哀号声重叠在一起。
大事不妙。
我们两个不顾一切冲向通道深处，四周尘土飞扬，不过现在可不是在意这种事的时候。
踩上地面堆积的瓦砾堆之后。
可以看到旁边倒着四、五个佣兵和士兵，大概是刚才负责保护莱昂的护卫。
但是路克和莱昂并不在这附近。
去哪里了？！
我探察着气息，感觉到远方传来许多人的喧哗声和战斗的声音。
是他们吗？！不，不对，那是中庭的——
「……啊！」
有个混杂在远方喧哗声中的微弱声音，毫无疑问地就是莱昂大神官！
「这边！」
高里说着冲了出去。
我也跟在后面。
我们穿过走廊，弯过转角——
从方位看来，我们正朝后院而去。
一般来说，这里应该也有士兵看守，不过现在却不见人影，大概都跑到中庭去了吧。
我们继续沿着走廊前进。
砰！
用足以撞破门板的力道，推开半掩上的门。
这里是被夜晚的气息所支配的空间。
四处竖立的庭灯，投射着黯淡的魔法光芒。
庭院的树木修剪、整理地十分整齐。
铜像则化身为一道黑影。
中庭的方向仍然持续传来战斗的声音。
果然，士兵大部分都赶往中庭，留在这里的——只剩下倒在地上的几个人。
然后。
路克静静地伫立其中。
「我不太知道——」
他语气平静地说。
视线往下望着脚边一团焦黑的物体——
莱昂大神官。
……
「有时候我觉得……
「人类的命，真的是很坚韧。
「可是有时候，又一下子就死了。」
还是来不及阻止他。
我用力咬牙。
「和魔族战斗的时候。
「我不知道有多少次，觉得自己撑不下去。
「可是我们最后都想办法活了下来。
「没想到。
「米丽娜居然被卓德那种二流货色……
「说实在，我没有办法相信。
「真的很奇怪。」
「路克。」
「这家伙也是一下子就死了。
「我不想听他大吼大叫，所以切断他的声带。
「我可是特地避开血管，免得把他弄死。
「谁知道他惊吓过度，就这么一命呜呼。
「本来我还想让他多吃点苦头。」
「路克……」
「不行，还不够！」
「咦？」
我听到路克说的话，整个背脊感觉到寒意一僵。
他的话中仍然蕴藏着无法消散的憎恶。
「原本我想……
「杀了这家伙，一切就结束了。
「全部都结束了。
「只要杀了他，之后就算是被抓或被杀，都没有关系。
「都无所谓……反正米丽娜也不在了……
「不过，不是这么回事。
「我的心里还是不断有声音。
「全部都是黑暗的字眼。
「告诉我，还不够。
「告诉我，要是凯雷司，还有他的部下，使用魔法的本领更高明一点，要是他们会复活术之类的魔法，不就可以救回米丽娜的命了吗？」
「路克！」
我大声叫喊。
的确，凯雷司大神官和他身边的魔法医师们，都没有办法解除米丽娜中的毒，也不会复活术。
可是卓德使用的是一般解毒魔法无法解除的毒药，而且我们到达北方分院的时候，毒素也已经散布到米丽娜全身，耗尽了她的体力。
没错，要是能够完全消除毒素，也许她就可以复原。
要是当时有人能够使用复活术——让周围的人各自分出一点活力给伤者的法术，那么回复体力的她，或许能够成功对抗体内残留的毒素，然后活下来。
但是……
「我知道！
「我知道我在迁怒，我在强词夺理！
「我的脑袋也知道这些事！
「可是……
「可是心里就是觉得……
「我没有办法接受！」
「差不多该住手了吧，路克！」
「这次是北边。」
路克并没有听进高里的劝告。
「路克，不可以！
「你越是做这种事，心里的憎恨就越是平息不下来！
「杀了凯雷司大神官之后，接下来你就会怨恨我们。就算杀了我们，也还是会怨恨别人。
「最后的最后，你甚至会怨恨你自己！
「一旦把自己交给憎恨，就算消灭整个城市的人，你的心也不会满足！」
「那……
「如果是你们的话，你会怎么办？
「要我冷静下来——
「说起来很简单。
「要是你遇到和我一样的事，你会怎么办？
「要是自己的同伴，被哪个笨蛋杀了。
「别人叫你不要怨恨，你就不会怨恨吗？
「别人告诉你这样不会有结果，要你住手，你就会乖乖罢休？」
「……」
我没有办法回答路克的问题。
慢慢地。
路克转过身去。
「这是最后了，
「下一个就是最后了！」
「路克！」
我呼喊的声音——
和路克释放魔法的咒语声重叠在一起。
路克飞到了空中。
朝着北方——凯雷司大神官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