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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福枪+(麻由-长濑-伏见-其他)=」



  程咬金姗姗来迟地现身了。

  我的人生老是这个样子。

  很多人总是不愿意尊敬前人,也不懂得体贴他人,

  老是摆着一副事不关己的脸。

  而那种人竟然是这场戏的主角,让人觉得郁闷。

  意志消沉,杀意往肚里吞。

  恶心的气息比胃酸和血液还更黏稠,只能在经过餐厅日寺将它吐满一地。

  现在呢,一个令人有这种感觉的混帐就要登场了。

  有种现实叫做「立场」,它总是垂着眼,它即将剥掉他的皮。

  我希望消灭这一切。

  「如果不买彩券,就不知道会不会中奖。如果不挑战困难的梦想,就不知道会不会实现。即使鲁莽,如果不努力看看,就不知道会不会成功。如果不了解「不知道」这个词只是纯属逃避,上述话语就不算是积极乐观,只会沦为藉口。买彩券虽有中奖的可能性,但如果不中奖的机率是百分之九十九。九九九九九九九九九九,那是否可以肯定绝对不会中奖呢?至少我会将自己赌在那上面。不过,我也很清楚这并不是一个聪明的决定。我一直在想,该怎么样才能让二元论并存,以及该如何真正乐观积极地活下去」

  我以「骗你的」代替上面那席话的句号。

  为了自我介绍,我准备了一席支离破碎的话语。

  我那群名字和长相鲜少一致的同学们,现在应该正因疯狂而板起脸,因疼痛而哭丧着脸吧?不晓得思春期的痘痘脸会扭曲成什么样子?

  长濑、稻泽和伏见,又会因为这熟悉的声音产生什么样的心境呢?

  「哇塞……」吗?我想至少不会是「救世主大人啊啊啊啊啊啊」。

  我很想确认他们的反应,但我要是太过于在意周遭就会引发麻由的嫉妒,所以还是算了。另外,我也害怕到时会是「子弹说不定可以帮鼻子多打出一个鼻孔呢」,所以不敢看他们的脸。

  我只要一如往常地出一张嘴来惹他们心烦就够了。真希望后面那句是骗你的。

  『接下来由来宾代表致词。请——』

  我指名来宾开口,希望能由旁白进展到对话。人类就是应该互相交谈才对。

  即使对方是个手持来福枪却放过熊、猪、鸭等动物,想令市内的高中生陷入恐怖深渊的男子也一样……对吧?

  如果不能交流,就无法欺骗对方。骗子其实是很渴望与人接触的。

  「啊——就是你啊!你就是那个男的吧!快给我下来!」

  烦躁的心情反而令他的语气给予人雀跃的印象,他的怒吼声中充满了跃动感。话说回来,我真没想到他的音阶又因此更上一层楼了,我看连阉伶都要甘拜下风。

  『男的?应该算吧。在这片梅雨天空下,不知道我的女生版现在在干嘛?』

  她接下来会往何处寄生……不对,是在何处寄宿呢?应该不可能回家去吧……从上述文章看来,大江汤女这人怎么好像我老婆一样?我死都不要。

  「别装傻了,白痴英雄!我看你一个人跟连珠炮一样说个不停,该不会是想努力挽救这个局势吧?不过,你到底在干嘛啊?你的话难懂到我想跟你讨教一番耶!不要以为你是年轻人,我就会心胸宽大地原谅你的臭屁和狗胆!」

  『我并不打算挽救什么局势啊。我只是想走出体育馆,回到教室而已。』

  「对吧?」我离开麦克风,努力讨好鼓着腮帮子的麻由。「吧吧——」麻由随即开口说出类似回话的字眼。麻由真是个不可思议的生物,只要二十秒以上不搭理她,她就会气得咬上我的右边侧腹。遥想国小时,她只会泪眼汪汪地抬头凝视着阿道来表现出和平的嫉妒啊。算了,反正那时的事跟我又没关系。

  那时比现在好多了——我的立场相当微妙,连沉浸在回忆中这件事都不知该不该做。

  「因为我们要吃便当嘛——」麻由心情正好。于是我温柔地捣住她的嘴。

  「摸嘎。」我对着正在抗议的麻由使眼色,再度握紧麦克风凑了过去。

  「喔——是喔是喔是——喔——另一个女的也跟你在一起吗?」

  在我说出不正常的话语之前,对方丢来了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

  他的语气隐含着一丝暴力。一声令人反胃的射击声穿过我的耳边,射向了远方。额头上流下一道汗水,现在实在太热了。

  看样子,他瞄准广播室破玻璃窗下面一点的位置直直开出了一枪。大概是有人将我们的广播位置告诉了歹徒吧?哪个人这么白目啊!我假装愤慨激昂。

  子弹不可能穿过墙壁和器材,这段期间我背上只感受到一股夹杂着两、三个人的肉块的冲击,而薄如一张皮的冲击,则是眼前的麻由。

  被我捣住嘴巴的麻由正高兴地舞动手脚,彷佛将我的行为解释为因为太爱她所以忍不住对她施行幼稚别扭的恶作剧。她彷如优游在宇宙中一般,毫不看场合又如入无人之境地在世界中划船前进——我对此不禁欸佩不已。才怪,骗你的。

  我不只得讨好和我同辈的小朋友,还得与凶器对峙。我该不会是真的被诅咒了吧?真想叹气。

  不过,若是让麻由的美声透过麦克风传出去的话,我们就死棋了,歹徒大概也不会允许我们中途认输吧。

  因此,我必须令他们摸不清这女孩到底在不在这儿。

  如果歹徒以为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攻击的方向就不会有太多变化。万一他知道我们有两个人,我们就得同时防范前后左右方才行。

  对于我和麻由来说,只要我们当中有一个人遇害,就等同于和地球灭亡开同学会。但对歹徒来说,他的当务之急就是解决程咬金,确保自身的安全。

  因此,掌握人数是很重要的,而且最好不要轻易进攻。

  『我有必要回答你吗?』

  我停顿了一会儿,委婉地拒绝了他。歹徒的下一句话问不容发地飞了过来。

  「这句话代表你不想回答吧?你当然需要回答。」

  正是如此。不过他太武断了,现在的状况可不容许他的猜测出现一丁点错误。

  『唉呀唉呀……看来你误会了,我问的是「回答这件事有意义吗」。你打算相信我吗?那么听我的劝,请乖乖地跪下来不要乱动。这样一来,大家应该会从你身上踩过去吧。上位者也得充当属下的踏脚石,这可是上位者的义务之一喔。』

  我以一副自以为是的语气用言语攻击他。我藐视了他,告诉他自己对他没兴趣,告诉他「你比路上撑伞散步的老人还引不起我的兴趣」。

  不过,不知道他听不听得懂这种过于主观的护骂?我看很难吧。

  「啊——哈!啊——哈!唉呀——气死我了!你那什么欠扁的态度啊!我还在当学生的时候,老师们也品尝过这种滋味呢!唉呀——真对不起啊——!」

  他一边大叫着一边开枪,凌驾于叫骂声的枪声刺破了我的耳膜。

  从他的话中听来,他应该是将老师牵扯进来,令其他子弹移民到老师身上去了吧?

  我的个性并没有腐败到觉得「与其受些半吊子的伤,不如干脆痛快地死去,这样至少可以少些怨言」。那种想法早就在我小时候消化掉了。

  歹徒透过扩音器让笑声回荡在体育馆中,将他愤怒的模样发讯过来。「$。&,((~=)!,)!」,,……),&%!」他怪声怪叫,从喉咙发出阉伶般的哀嚎声。他是打算示范给接下来将遭枪击的人看吗?

  或者是,他其实是正拐弯抹角地介绍自己:「我姓刚田。」(注:影射《哆啦A梦》中的胖虎,本名为刚田武)

  「臭小鬼之所以叫做臭小鬼,就是因为总是瞧不起大人。为了这个世界着想,我不能再让你这个祸害成长下去了。我要处置——不对,我要制裁你!教育对你这种人来说是没用的。话说回来,你的目的是什么?想拖时间直到警察来为止?是为了保护朋友,不想让他们受伤?」

  『我才没有盘算这么多呢。』这种事我早就放弃了。

  总之呢,以「使他好奇为什么我不乖乖听话」这点来说,我算是成功了。

  该如何去除对方的优势,就是这场对话的重点。

  况且他也差不多该利用他那边多余的资源——「人质」了。

  「话说在前头,我不喜欢问答题,我喜欢对方直接向我报告重点。听好了,现在我手上的枪正指着一个身旁的臭小鬼,而且瞄准的还是头部——也就是致命伤的位置。要是你接下来敢说错话,我就请他当第一个替死鬼。社会的连带责任关系图,就要在这里开花结果了。可以吗?我可以开枪射他吗——?」

  嗯,他会对我报告他那儿的状况,代表他知道我无法确认他那边的情况。虽然有点多此一举,但这表示他的眼球正疲于奔命地执行警戒任务。

  『那么,我现在就顺便对那位受制于枪下的同学喊话吧——如果是那个不受良心苛责控制的人,或许会更有成效喔——你刚才说的话,可信度有多少?』「闭…闭嘴啦!都这种时候了,你别再胡闹了啦,枝濑!你快滚出来啦!要挨子弹的人是你才对啊!开什么玩笑啊,你这个罪犯!」

  杉田正在吠叫着。他的怨言很明显词汇不足,四十分。

  他这段话中唯一能给予正面评价的,就是没有将我名字最后一个字大喇喇地公布出来这点。

  万一有个闪失,我的三半规管说不定会发生问题,导致呕吐声传遍整座体育馆。

  另外,我也得感谢歹徒选了杉田。

  如果他选的是长濑或是伏见——

  届时我该如何是好呢?

  光是这样想,就足以让我为了这件事没有实际发生而感到放心……?

  放心。我真的有放心吗?

  怎么可能……我耳边的幻听否定了我。说得也是。

  「喂——呃,你叫枝濑是吧?话说回来,你也是罪犯吗?你是不是偷窃的惯犯?」

  『是的,大家常说我偷了她们的心。』这句话也不全然是骗人的啦。

  「喔——是喔——?那既然你都认罪了,就乖乖出来接受枪毙吧?」

  这个外行人利用观众那活生生的声音引诱着我的良心上钩。给我闭嘴。

  临机应变如果运用得宜,便足以颠覆整个局势。这是这场对峙的醍醐味,也是重点所在。

  我靠着鼓舞的仿造品佯装提高士气,接着舔了舔嘴唇——麻由在这时伸出手指探进我的手指间。她的指甲刺进我用来封印麻由言论自由的右手手指。她死命地瞪着我看,瞪到几乎要产生「叽罗哩」的音效声,剥开我的食指与中指后,麻由在我的手缝间嘟出一张鸭子嘴,对我投出疑问。

  「脂癞是谁?」这是我的第二个名字。也就是说……我,不是阿道。

  没有我这个人,阿道才能存在于这世上。真亏你有办法用两脚行走啊,阿道。

  「因为他们对汉字不熟,所以念错我的名字啦——」

  「喔——他们真是一群小笨瓜呢。」麻由开心地同意。果真是个讨厌人类的女孩。

  「就是说啊。真伤脑筋呢,对吧——」「吧吧吧——」

  「吧」又增加了。嗯——「……吧吧吧吧——」「吧吧吧吧吧——」

  她强势地反击了回来。这究竟是在抗议「不要抢我台词」呢,或是在跟我一较高下?真教人难以判断。

  我很想弄清楚她的构造,但麻由游戏一天只能玩一小时。

  骗你的。在座的全国上下的阿道不可能每个人都那么守规则……其实没人遵守……嗯,这真是复杂啊。阿道的量产体制整个都失控了,所以上述的事情是有可能的。

  不过,虽然可以做出很多个阿道,但小麻可得特别订做才行。竞争率真苦命啊——

  言归正传。我们先搁下正事不管,来处理一些小事吧。

  我该如何回答,接下来该如何对应,是这场对峙最重要的部分。

  现在正是活用我手中情报的绝佳时机。

  虽然有些浪费,我还是多加深吸了一口气。

  『我明白了,请开枪吧。』反正你八成不会开枪。

  「谢啦。」

  我抢先在歹徒吸气、扣下扳机前打断他的话。『如果你想为了我这个小角色,破坏自己的目的与自信的话,那就尽管杀了他吧。』

  我一口气说完,阻止了子弹的滑行——虽然我在心中使用了过去式来描述这件事,但我真能阻止得如此彻底吗?我侧耳倾听,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说出了不经刻意捏造的天生谎言。我的眼睛光是看顾麻由就已经够忙了,没空搭理歹徒。

  「喂——你少不懂装懂了!」

  『什么意思?』谢谢你贴心地让我可以只出一张嘴做事。

  「你在说那些话时,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歹徒给予我的只有一句蕴含激烈情绪的疑问,暂时停止了发射既不含有温暖的鼓励,也不含百冰冷热度的子弹。看来效果提升了。

  说到底,关于他是不是真的想开枪这一点,还有讨论的空间呢。

  『能够胡言乱语的,就只有没资格当人或是已经从人类世界毕业的那些心灵荒废的生物。他们的行动可以免除个人主观……我对他们其实存有一种尊敬的心态。』

  但我明白自己已经没办法再崇拜他们了。

  从那一天起。那是哪一天?

  从我和麻由同住时开始?

  从长濑再度出现在我面前开始?

  从我妹叫我哥哥那天开始?

  从山名自杀时开始?

  从我看见大江汤女卯足了劲想笑出来那时开始?

  ……啊,不对。时间点应该再近一些。是最近的事。

  是从我对这次的凶手抱有些微类似愤怒的情绪时开始……吧。

  因为我很有可能和他们成为朋友,所以我必须先发个怒以防万一。

  『你自己不是也说过吗?你想尝尝对别人发号施令的感觉。如果这就是你的动机,那么你不可能轻易杀得了人。有效活用人材的最高守则,就是必须不让他们存活,也不杀了他们。』

  这恐怕是我第一次将父母的教诲暴露给外人知道,而非只是藏在自己心中。

  不过,我也隐约感觉到自己平常便身体力行着这些道理。

  『而且毕竟我是罪犯嘛,死了个同学会让我少一根睫毛吗?我现在之所以会这样跟你对峙,也是为了尽快享受到待会儿的乐趣,所以才勉为其难地逼着自己做这些事,总之我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啦。这么一来,你做的事情就只是一桩接近浪费生命的勾当,而我无法同意你这么做。你将单纯沦为一个杀了人的杀人犯。我没说错吧?』

  我语尾上扬,增加了操控的丝线。我并不擅长掌控人心,所以只能以量取胜,进行四面八方压倒性物资作战。

  半晌后,一名兼任猎犬和猎人的男子猛然朝扩音器大叹一口气,演奏出不协调的音效,接着开始吠叫:

  「原来如此,你的意思是要我尊重生命吧?臭小鬼,你的观察敏锐真是让我惶恐至极啊!如果可以的话,我还真想帮你把那张罗唆的嘴和脑袋搅拌一下咧!」

  他对于自己的自尊心被我用来作为诡辩的工具一事感到怒不可遏,于是粗声粗气地表明了他想杀我。看来他打算在找工作面试的阶段就刷掉我,真没礼貌。

  不过,我猜当我白目地在体育馆播放校歌时,他就已经看我不顺眼了吧?

  毕竟第一印象决定了人类邂逅所代表的意义。

  『别问我可不可以,你大可试试看呀。』

  「好啊,我正有此意!」他吼完后跟着开了一枪。

  「我正想让某个得意忘形的小鬼脱离人生旅程呢!」

  『那真是辛苦你了,不过我没办法去你那儿。就像你说的,我是个超级窝囊废,怎么可能有胆量冲进枪林弹雨中呢?而且我也不可能进行人海战术嘛。』

  我的语气刻意装得相当得意忘形。为了消磨他的耐心,我完美地和他装熟,而音色也令梅雨季的空气更加潮湿——说不定会有人推荐我进入话剧社喔。

  我的计谋成功地「逼迫」对方陷入沉思中,于是我再度滔滔不绝地说道:

  『不管你想抓到我、教育我或是杀了我,都必须缩短距离才能办到……如果要以立场来比喻,就是我在上、你在下。』

  我并非想阻止他过来,而是希望他上来挑战我……其实像格斗漫画似地这样挑衅他也不错,但伏见她们若是也这样学我,我搞不好会痛苦而死——所以我自律了。

  我很感谢对方叫我活在当下,但我不想一开始就弄出一个污点。正因为我无法预知未来,所以才需要盯紧现在。

  『也就是说呢——』「给我闭嘴!你的废话太多了,死虫子!明明跟我们讲着一样的方言,你怎么把自己搞得跟个外国人一样!」

  不知怎的,歹徒耀武扬威、虚张声势地覆写了我的话。其实我不在意他说了什么,只想趁他再度开口前对闲在一旁的麻由发出指示。

  「小麻,快趁现在躲到窗帘后面。」

  「唔唔……」睡在我怀中的麻由揉了揉惺忪的双眼。

  「等一下会有个拿枪的人来我们这儿。你要乖乖躲在那里,不然很危险。」

  「唔……?啾——?」

  呀啊啊啊啊!小麻完全没在听我说话,而且还擅自解释成自己想听的话,真是一点进步也没有,好口——爱——唷——!……嗯,我瞬间对自己装出来的样子感到恶心。

  为了构筑健全的明天,我伸出手指挖了挖麻由的耳朵。「呜哇——」我压制住挣扎中的麻由,重复说了一次方才的话。看来这次她听懂了,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呜——可是——呃——」麻由无视我说的理由,极不愿意离开我身边。她的两片唇瓣分了开来,左右蠢动着;接着她紧紧抓住我的衣袖和肉,勇敢又暴力地暗示: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毕竟小麻和阿道两人既是团体行动,同时也是单独行动嘛。

  「求求你快点过去,好吗?」

  即使凭我一个人几乎不可能打得过歹徒,我还是想尽量避免利用麻由。

  如果想以大男人主义为目标,就必须搭上同等的实力才行。这句话我很难说是骗你的。

  「为什么要躲起来?」

  小麻脸上满溢着幼儿化的表情,那骨碌碌的眼睛似乎很好戳。她不识现场状况的程度令我不自觉想拉她的脸颊或嘴唇,但我自律了。

  「呃——就当是玩躲猫猫吧?去那里躲起来。」我指向布幕后面。

  「不要——我不想玩躲猫猫,我想用阿道当我的抱枕——」

  麻由紧紧地抱住我,「咕嘎!」手臂的疼痛令伤口一片灼热。

  我将忍不住想往后躺的想法赶出蚊帐外,用力眨了下眼睛清醒过来。接着,我将麻由从我身上剥开。这项工作如此单纯,却直接增加了我手臂上的负担,让我不禁皱起脸来。

  「结束之后我可以一直陪在你身边,求求你现在过去吧。」

  「呜——阿道好任性唷——」

  麻由心有不甘地咕嚷了一番,但一会儿后她便「呼——」地暂停下来,不再与我作对。

  「小麻居然有办法和这样的阿道在一起,真是了不起啊。真是的——真的只有这次而已喔。说好罗,以后你要只听小麻的话,当个听话的好孩子唷——」

  「………………………………嗯。」我压制住喉咙和嘴巴的各处,努力只发出回应。真是的——麻由耸了耸肩,而我没有回话。

  成就感和空虚感同时在我心中来来回回,我光是填补体内的空洞就够忙了。

  麻由趴在地上,一边以手相膝盖在玻璃碎片上游移,一边开始躲藏。我看得出她这么做是为了不被发现,不禁莞尔。

  「躲猫猫的鬼是阿道吗?」麻由回过头来。

  「如果小麻是天使,那么和你相反的我就是……开玩笑的,当鬼的是别人。我是站在小麻这一边的。」

  「那你待会儿要来叫我喔——」麻由打了个呵欠,鬼鬼祟祟地开始移动。

  ……我要是没有被鬼招待到地狱作客,就会去迎接你。

  话说回来,不知道麻由会不会乖乖照我的话做?总觉得到目前为止从未成功过。嗯——我想顶多就维持在聪明度十九的阶段。应该说——我们开始同居之后,她的等级有没有上升过啊?我们的成长空间好像都不太足够呢。

  这就是父母第一次叫小孩去购物的心情吗?真是叫人静不下心来啊。我要她买的内容比鱼店和肉店血腥多了,我看她八成会买错吧——?

  我将手伸向广播室的设备。我随便兼随意地取出录音带,插入另一卷录音带。我放出一首曲子,用来做为麻由的保护色。

  我发出破锣嗓音清了清喉咙,透过音箱广播出《心之瞳》(注:日本歌谣)这首歌。

  「喂喂,来宾致词还没结束吗?」

  『非常抱歉,我不会承认行程遭到了延误。』

  骗你的——我很想这么说,可惜这是事实。正因为我是个不带地图就横冲直撞的迷途高三生,所以必须拔腿奔向目的地才能——『……呜!』

  没想到歌词竟然刺到了我的罩门。突如其来的攻击,让我忍不住对着麦克风发出了呻吟。

  哪有「渐渐明了」(注:这段歌词是「用心之瞳凝视着你,我这才渐渐明了什么叫作爱…啊!呜啊!又来了!我的一切到底算什么?如果我写了一本说明书,内容会贫乏到目录写完就结束,因此只好为了骗页数而放一些「快乐的狸猫文字」或「小麻的脚底讲座」之类的欢乐企画喔!骗你的啦!

  可恶,选错歌了。我应该做好被批评「打混」的心理准备,重放一次校歌才对的。虽然这首歌淡薄得有如空气一般,没办法达到热场子的效果,但也绝不会刺耳。

  『啊,不好意思,打断一下,有人传了封手机简讯给我。我可以打开来看吗?你应该很看不惯最近的高中生老是没礼貌地在课堂上打手机吧?不过当发生突发状况时,比如突然上了一堂难以忍受的痛苦课程,你不觉得会想临机应变地打电话报警也是无可奈何的吗?我想你现在最想给予我们这些学生的就是适应力了,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解读。』

  我稍稍说了个谎,等待他的回应……算了,对方就算说了什么我也听不到,我只好竖起耳朵听听他正盘算些什么,努力别被杂音干扰。他应该很想早点把我处理掉,回到快乐的上课时间吧?我猜,他一定会使出什么手段。

  我看着麻由,想确认她是不是在布幕后面躲好了,顺便盘算之后该移动到哪里去。如果想活用地利,我应该往上爬才对吧?

  我抬起头来深呼吸。吸气——「…………………………」

  我用力吸气再吸气,一边噎着一边吞下一个事实。

  有人过来了。

  有人一边咚咚地敲打着地板,一边朝我逼近。

  我略过狼狈的过程,开始戒备。

  我在脑中拟出几个可能的状况。

  从缓慢的速度与超大的声响看来……对方正用手肘或手臂趴在地上爬过来?

  这样的话,对方似乎是个连匍匐前进都无法做好的人……是某个被绳子绑起来的学生吗?

  最麻烦的是,朝我匍匐逼近的有可能就是歹徒。

  时间还早了些。我想要再拖延一个步骤。

  我摆好架式、双膝跪地,做好了滑进玻璃池中的心理准备。我的舌头后方微微痉挛,手臂也为之僵硬。我体内的肉正新鲜地跳动着,彷佛已经变成了碳酸的一部分。

  不过,我只是虚惊一场。

  发出声响的生物从舞台侧边冒了出来,他身上并没有带着武器。

  杉田手上浮着青筋,宛如初次来到陆地的生物或产卵期的海龟般,缓缓地往舞台上爬。这名只有手上的绳索获得解放的打杂工,明明双脚还受制于绳索下,却依然充分努力发挥手臂的功用,难道这也是武功修行的一环吗?

  喔,原来是歹徒派他出来跑腿的。歹徒肯定是叫他来舞台上探探状况——这件事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从他刻意先走到舞台中央再开始往上爬这点看来……应该是歹徒对他下了这样的指示。

  我拉着耳垂努力收集声音,想确认是否有其他脚步声……似乎没有。杉田似乎只是贯彻着混杂冷静与窝囊的姿势罢了。幸好幸好。

  杉田爬到舞台上,来到了讲台前。

  他在那儿左右张望,和我对上了目光。他对我挥了挥手,像条鲤鱼般地跳了跳。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喔喔喔!」

  他宛如行尸走肉地快速爬向我。

  杉田上半身和下半身的动作显然有着速度上的差异。他上半身的速度彷佛家鼠的毕生,而下半身的速度则如同加拉巴戈象龟的一生。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歹徒似乎想惩罚他违反命令,朝他射出子弹。两发、三发……子弹掠过杉田周遭,但他依然没有降低速度,看起来俨然一个复活的骸骨人用绳子绑着快崩解的四肢,朝我全力奔来。他大难不死地抵达了我这儿,朝我扑了过来。他猛然抓住我的肩膀,宛如下一秒就会不自觉用膝盖朝我

  「我…我错…我错了!说你是…罪犯!快救救我啊!」

  「喔——知道了知道了,你先冷静一点。」

  「我…我会帮你…的!我想要得救…求…求求你!」

  「我知道啦。」

  我将成功脱离来福枪杀伤范围的杉田从我身上扒开,叫他趴下。

  事到如今,我就连这家伙也利用一下吧。我应该朝着没人性的正道前进才对。

  「在我给你指示之前,你先不要乱动。」我命令那张鼻水脸。

  接着,针对这只逃出来的幼鱼,我应该提出个人的意见。

  『派出了前锋却反被前锋背叛,看样子你没什么人望喔。』

  他这次放牧的目的,八成是为了让杉田爬上舞台来确认我是不是独自一人,有没有带手机吧。我怎么可以被杉田钓到舞台上呢?

  「就是说啊。本来我接下来的计划就要成形了,还不都是某人出来搅局。」

  『才这么点阻碍就让你功亏一篑,这表示你果然只有这点程度。』

  面对这三流的谖骂,我回以二流的揶抡。

  咬牙切齿的声音透过扩音器放大音量,响遍了体育馆。他接下来应该会直接对我发怒。这个人的情绪真好操控。

  「喂……」「嗯?」「你刚才不是说什么收到简讯吗?你有带手机吧?快打电话啊!」

  杉田抓着我的脚踝恳求道。他的掌心传出了一股热量,令我不禁想把他的手拨开。

  「我是很想这么做啦,但这里收不到讯号。」而且柚子又在歹徒那边。

  「啥……?」杉田毫无紧张感地楞在一旁。

  「电池?」(注:日文中,讯号音近于电池)

  我无视了杉田这句类似渴求订正的问句,但依然处于错乱中的杉田却放弃理解我的用意,继续追着我死缠烂打。

  「欸,该不会你根本没带什么……手机吧?欸!」

  「嗯——该怎么说呢……我也没把握耶。」我掩饰这显而易见的事实。

  一般来说,如果真的带了手机,应该会默默地报警吧?

  不过对于和警方立场相反的歹徒,他必须确认每一项可能性才行。当这角色真是辛苦,还得一一确认柳树下是不是真的有鬼(注:日本的书画中只要画到了鬼魂,旁边必有柳树)。

  「你…你白痴啊!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那……那你先帮我把脚上的绳子解开。」杉田从我的态度中获得了「死心」与「失望」,只好沮丧地对我提出下一个要求。

  「啊——?好啊……啊,抱歉,这个是死结。我无法帮你实现超出我能力范围的愿望。」

  「喂,这……你在说什么啊?哪有人这样啊……对了,那个,御园同学在不…在?」

  微微低着头的杉田拐弯抹角地指摘着人才不足这点,而我则一如往常地冷漠回应。

  怎么罗唆的家伙们一个个出现在我面前啊,我又不是在玩百人练武接力赛——我将以上这段怨言藏在碎片中。

  「她正在保健室的床上睡得香甜呢。」嗯,我如常地说出了谎话。

  好啦,我也该再刺激歹徒一下了。这是最后一道菜了。

  「告诉你一件真相吧。就算你过着普通的生活,你也会一下子就失业,绝不可能从社会上得到管理他人的资格。在这种平日的早上出现在这儿,对你来说是再平常不过了,拿着枪造访体育馆真是个聪明的抉择呢。你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即使身分地位低却依然维持着完美的自我管理,这方面让我很欸佩。而对于你毫不留情地将低阶观点看到的愚蠢现实强加在我们身上这点,我也觉得甚是同情。」

  我的语气瞬间产生了变化,彷佛杰罗尼莫小姐的生灵附身在我身上。在此我就借助她的力量维持气势、冲破难关吧。

  『现在说这个可能有点来不及了,我想通知你一件还憾的消息。听好罗,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只知道你是一名歹徒。你上不了舞台,也只是个小配角。你只能充当这种小角色,只是个外来的敌人。你绝不是什么主要角色,因为你一开始就处于丧家犬模式。』

  和我一样。和绑架犯相同。和菅原道真相似。

  会成为罪犯的人,大致上就是这种货色。也就是所谓的人渣。

  我就说到这儿,广播时间结束了。希望下次的广播时间是在你昏倒之后。

  不过这次恐怕没这么容易。算了,反正彩券要买了之后才知道会不会中奖……我有什么立场说这个呀?

  球场上传来的不是青春热血的篮球弹跳声,而是扩音器敲到地板后发出的声响。这阵声音在我的耳膜中引来沙尘,令不舒服的感觉在我臼齿生根。

  我将它们全部吞了进去,搔了搔脸颊。

  垂死挣扎到这儿,大概差不多准备完毕了吧。

  我代替蜜蜂对着同学那张涕泪纵横的脸发出命令(注:有句谚语叫「哭泣时遇到蜜蜂」,比喻屋漏偏逢连夜雨,祸不单行)。

  「那我们走吧,从那里爬上去。」

  「啥…啥——?」

  我伸出食指戳向他那张呆脸……留到下次再做吧,我指向天花板。

  「你的双手没事,可以用手将身体拉起来爬上折叠梯。好了,快去吧!」

  连小心翼翼爬上舞台的杉田都看得到我躲在舞台的墙角,那们我们更不能留在这儿等待歹徒来袭。既然左右不能走,那么只能先爬上去躲一躲了。

  我再度攀上刚才使用过的折叠梯,朝着天花板前进。

  对歹徒来说,舞台跟他之间的距离意外地遥远。虽然学生们都被绑了起来,但他若想暂时离开那儿,势必得留心后面学生的一举一动,也必然得放慢脚步。我还有时间。

  在那个男人爬上舞台之前,我就可以准备完毕。

  因此我半蹲着站了起来,鼓励这个超适合一张呆脸的家伙。

  「你想得救对吧?那你就快动,我会把你抬到折叠梯那边。」

  「啊……啊……嗯。」

  杉田空虚地服从我这个手无寸铁的同学的命令,开始拖着身体向前进。

  「欸…欵,为什么你不帮我把绳子解开?」

  「你真笨,反正你难得遇到被绑的机会,干嘛不把握呢?来,走吧!」

  我抓着杉田的手臂,朝向天花板迈进。

  我感觉到后面传来微微的脚步声。

  播种已经完毕了,接下来只要等待开花就行。快点长出来吧!新的罪行!

  我揣摩歹徒的心态一路来到了这儿,我想应该算及格吧?这点我很自豪。

  但以结果来说,我的所在位置已经完全曝光了,所以我必须亲自开始移动。

  那种人——那种自以为自己脑筋转得很快的人,是不太会怀疑他人的。

  因为他们非常相信自己。

  他相信自己没有漏掉一丁点情报,也没有还漏任何细节。他确实地朝向这里前进——

  带着塞满虚假信心的疯狂气势。

  「………………………………」

  我再度确认周遭,同时也注意着麻由的动静。

  话说回来,现在居然还没有人死亡,真难得啊——明明和我扯上了关系耶。

  我的行动理应不可能成功,但不知怎的,这次的齿轮却持续顺利地转动着。

  我并没有战胜过去啊……难道这是命运之神送给我的礼物?

  说不定我这次要处理的案子不算是杀人案喔。

  至少到目前为止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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