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话

  撑着小小的折叠伞，我走在自家附近的道路上。

  不过今天并不是要回家。

  上一次不去活动室就直接回家是什么时候我已经记不太清了，此刻天色尚且明亮。

  尽管如此，积雨云还是厚厚地堆满了天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莫名压抑的气氛。

  以前但凡下雨，我就会想起蓝衣。因为她是我的后悔。

  但是，在今天的滂沱大雨中，我想起的却是薰。想起她闯进活动室的那天。

  如果现在没能向她伸出援手的话，和她的那些美好回忆，大概都会化作后悔。

  把从平和那里要到的地址给输进手机里的导航，我循着路线一直走。

  从车站出发走了大概十五分钟之后，我到了薰的家。

  西式风格的独栋。

  我做了个深呼吸之后，按下了门铃。

  等了一会，没有人应答。

  我又按了一下。

  可是依旧没人应答。

  家里是不是没人的想法在我脑海中掠过。但不管怎么说，如果薰不在家的话，我也确实不知道要去哪里找她了。

  我不死心地又按了几下门铃。

  在按了四五下之后，虽然没有人应门，但是，玄关的门却“咔嚓”一声地开了。

  我不由得深深地吸了口气。

  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的长相给我一种温厚善良的感觉。

  「……你有什么事？」

  男人有些诧异地看着我。

  突然出现的这个陌生男人让我很是紧张。但事已至此，我岂能退缩。

  我鼓起勇气，说道。

  「那个，我是小田岛薰的同班同学……她，好几天没来上学了，所以我来给她送学校的资料……」

  听到我的解释，男人转过身去，朝着门后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怎么回事？」。

  我马上反应过来，薰肯定就在门口。

  我动作敏捷地打开了高度及胸的铁门，走到了玄关前。

  「喂，你干嘛……！」

  我无视掉惊慌失措的男人，往门缝里望去。

  薰正一脸惊讶地站在里面。

  而且，屋内还有另外一位同样惊讶地望着我的女性。应该是薰的母亲吧。

  「薰。我给你送资料来了。还有，伞，也一并还你」

  听到我的话，薰低声地呢喃着。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从平和那里问到了你的地址」

  「喂，我说你啊」

  我正说着话的时候，男人在后面推了一下我的肩膀。

  他力气还挺大，推得我一个踉跄。

  「偷窥别人的家，未经允许就和别人家的女儿说话，你懂不懂礼貌啊」

  男人刚才那副温厚模样已经不知所踪了，他明显地不耐烦了起来。

  「不，不好意思。但是……」

  「别但是了。我们现在在聊很重要的事情。你要送什么来着？资料和伞是吧，拿来」

  男人很是冷淡地向我伸出了手。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快滚」的威压。

  如果我现在屈服了的话，那么特地跑到这里来也没有意义了。

  「那个，我想直接转交给她本人」

  「你给我不也一样吗？」

  「不一样」

  听到我斩钉截铁的回答，男人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去看着屋里的薰。

  「拿完就赶紧回来」

  薰很是疑惑，许久都没有动作。“别磨磨蹭蹭的”男人又催促了一句，她才终于动作僵硬地穿上鞋，从玄关里走了出来。

  我从书包里取出资料，递给薰。

  「你好久没来上学了，资料都快堆成山了。你要是再不上学的话，我又要再跑一趟了」

  听到我的话，薰很明显是一副慌乱的样子，她不安地看着我。

  「阿弦…………你」

  「对了，还有你的伞」

  现在可不是一问一答的时候。我能感受到男人那锐利的视线在来回打量着我和薰。

  我把伞给塞到薰的怀里。

  「谢谢你的关心」

  「…………」

  薰好像还是一副踌躇不定的样子，视线在伞和我之间来回飘忽。

  「能不能快点？」

  男人很不耐烦地说道。

  薰终于回过神来，从我手上接过了伞。

  而我眯起眼睛，望向了男人。

  通过这短短几分钟的对话，我完全明白了一件事。

  这个男的，对薰压根就没有半点的尊重。

  而从这一点来看，我也能推想得到，他对薰的母亲，肯定也好不到哪去。

  如果是真心爱着薰的母亲，想要和她共同构筑家庭的话……那么他肯定也会同样疼爱薰才对。

  「那个」

  最终我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您是薰母亲的恋人吗？」

  男人眯起了眼睛，他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警戒心。

  「对，你又是谁？小薰的男朋友?」

  「不是，我只是她同学……也是同一个社团的朋友」

  「诶……小薰原来还有参加社团的啊」

  「您不知道吗？」

  「不知道，谁让她什么都不肯跟我说呢」

  男人责备般的视线投向了薰。薰像是为了要逃避他的视线一般，背过脸去。

  我感到莫名的愤懑。

  他那副模样，简直就像是在用言语责备和压制薰一样。

  我的语气变得冲了起来。

  「那您觉得薰为什么不肯向您敞开心扉呢？」

  「哈？」

  男人目露凶光。他锐利的眼神让我瞬间有些畏惧。但事已至此，已经无法回头了。

  「那是因为您自己也没有敞开心扉」

  听到我的话，男人的表情非常露骨地表现出了厌恶，他恶狠狠地说道。

  「你算老几？一个才上高中的小鬼敢这样和我说话」

  「我是觉得，既然您自己都对薰有所隐瞒，那薰又怎么可能会信任你呢」

  「……你几个意思？」

  男人的表情愈发凶恶了起来。我可以确定，他已经发怒了。

  我咽了口唾沫，说道。

  「除了薰的母亲，你在外面也有别的女人吧？」

  听到我这致命一击般的话语，男人和薰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阿弦，别…………」

  在薰握住我手的同时，男人发出了焦躁的声音。

  「没想到啊，小薰，明明对着我就什么都不肯说，对这个小鬼就什么耳边风都吹是吧」

  「…………」

  薰紧张到什么话都答不上来。

  「你扯这种鬼谎，是不是就是因为你看我不顺眼啊，哈！？你不会跟她也说过这种话吧！」

  男人很是来劲，滔滔不绝地说着。后半句的“她”，指的应该就是薰的母亲吧。

  男人以像是要吃人一样的目光盯着沉默的薰，不屑地哼了一声。

  「我算是懂了，刚才你在家里说有重要的事情，就是想当着你妈的面说这种鬼话是吧。你看我不顺眼就算了，居然还打算耍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赶我走」

  男人越说越起劲。

  这时薰的母亲也从玄关里出来了。她轻轻地拉着男人的胳膊，说道

  「你们别那么大声嘛，有话进屋里说……」

  「你给我闭嘴！」

  男人粗鲁地甩开了薰的母亲。

  看到这一幕之后，我发现，薰的身体开始颤抖了起来。

  就在我以为她要说“你别这样”的时候。

  「……你又算老几？」

  薰低声地呢喃着。而男人的耳朵非常灵光。

  「你说什么？」

  薰抬起了头，怒视着男人。虽然我只能看到她的侧脸，可是她的愤怒就连我也能感受得到。

  像是把满腔怒火给强行压住一般，薰的声音冷淡到了极致，她说道。

  「你不就是个小白脸吗？有什么好得意的」

  男人听完这句话，脸上青筋暴露。他身体都开始发起抖来，眼神里带着要吃人一般的怒火。

  「……你敢不敢再说一遍」

  「说一百遍我也敢说。你个小白脸！！每天都在不同的时间和各种女人见面，靠吸她们的血来过活的小白脸！！」

  薰嘶吼般地说出这些话之后，男人身子一抖，气势汹汹地走到了薰面前。

  我马上意识到，要出事了。

  「区区一个小鬼！！」

  男人握紧拳头，用力地抬起了右手。

  薰被吓得愣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我上前一把推开了薰，闯进了两人之间。

  在下一瞬间，我两眼一黑，视野一下子变得模糊了起来。低沉的声音在我的大脑里回荡着。

  我感觉自己的脑浆都摇晃起来了。紧接着，右脸是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男人的拳头招呼到了我的脸上。

  千钧一发之际，我挡住了男人原本要打向薰的拳头。其实我本来是想用手去接住的，但已经来不及了。

  而这种暴力，原本是要施加在薰身上的。一想到如此强有力的拳头要打到薰的脸上，我就一阵毛骨悚然。

  为了唤醒自己昏昏沉沉的大脑，我摇了摇头，盯着男人。

  「居然会对自己恋人的女儿动手……」

  「谁让她敢多嘴的……」

  「别打了！求你了，别打了……！」

  薰的母亲哀求般地抓住男人的手。

  如此同时，薰也拉起了我的手。

  「阿弦，我们走」

  「诶？但是……」

  「别管那么多了！」

  薰强行把我拉走了，我们冲出大门，飞奔了起来。

  「薰！？」

  身后传来了薰母亲的呼喊，但是，薰并没有停下脚步。

  ※

  时间正从黄昏走向夜晚。

  大雨已经完全停了。

  我们走在车站附近的商店街里，薰担忧地看着我。

  「你脸都肿了……得买点冰敷一下才行」

  「没事的」

  「什么没事。不马上冰敷会留疤的」

  「我真的没事，又不是什么美男子的脸」

  听到我的话，薰突然间停下了脚步，她直勾勾地盯着我。

  而她故作坚强的眼中，却早已噙满了泪水。

  「……你为什么要过来」

  「……来给你送资料的」

  「别说这种傻话了！」

  薰激动地喊着，随后，她的声音又变得很是低沉，像是在拼命地忍住呜咽一般。

  「我不是，都跟你说过那样的话了吗…………」

  我不知道，应该要如何回答才好。

  蓝衣她说“不是所有人都能原原本本地倾诉出自己的内心所想”。

  而薰所选择的『拒绝』，对她来说，一定就是最优解，为此，她才会对我说出那些话的。

  那一定都是因为她已经走投无路了。

  「我知道，是因为薰你很温柔……你不想把我也给卷进这些事情里，所以你才会说那些话的」

  薰听罢用力地皱起了眉头，强忍着泪水。

  「你这……只是自我意识过剩而已……」

  「我知道」

  「我明明都已经退部了」

  「你的退部申请被雨淋得湿漉漉的了。所以已经没法交了」

  「…………为什么，你还要管我呢」

  薰问道。

  她的话里已然没有了责备和不满的情绪。只剩下了求得解答的意味。

  我叹了口气，反问道。

  「那为什么……在我因为蓝衣的事情而烦恼不已的时候，你会对我勃然大怒呢？」

  薰倒吸了一口气。

  「不管我和蓝衣怎么样，都和你没有关系不是吗？但是，你却一边哭一边对我生着气。而我……就是被你的这种温柔，所拯救了啊……」

  薰一边听着，一边露出了痛苦不堪的表情。

  「我把这样的行为，理解成是想要帮助自己重要的朋友……不行吗？」

  「…………笨蛋」

  「抱歉」

  「我都说了让你别来管我了……」

  「我知道」

  「那为什么，你还要闯进我的宇宙里啊……！」

  薰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我的回答非常理所当然，而我也没有除此以外的第二个回答了。

  「因为，弃你于不顾的话……我会后悔」

  听到我的真心话，薰的眼睛剧烈地颤抖着。

  「我已经不想……再有任何后悔了」

  薰一言不发，静静地听着我的话，泪如雨落。

  过了一会，薰用衣袖擦掉了自己脸上的眼泪，说道。

  「阿弦」

  「我在」

  「……我不想回家」

  「嗯」

  「…………我想去海边」

  「走吧」

  简单的对话过后，我们共同迈步开去。

  而在乘电车到达海边之前，一路上，我们都相顾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