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vascript:;
当前位置:铅笔小说>>十二国记>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1

  去思几人自函养山返回之时,琳宇已然是一片雪海。

  虽说积雪并不深,但经由寒风冻住后又盖上了一层新的降雪,附近便是一片雪白。琳宇郊外的河川已经从浅滩开始结冰,农地也被冰冻于积雪之下,丘陵地上常见的家畜也不见踪影。文州正开始进入冬眠。

  天空低沉,乌云沉重地垂下。偶有白色的风花飘散下来,却还不至于形成一场正经的降雪。但相对地,干冷的风却刮个不停。有些日子,甚至还会有能让树林弯折的强风从山间吹下。冻到骨髓里去的寒冷——这就是文州的冬天。阴云时厚时薄,但能让阳光直射下来的青空却几乎看不见了。

  阴郁的天空下,街道到处都堆着雪冢。去思几人回到琳宇的第二天早上,他们家附近的路上也有这样的雪冢了。他们听到骚乱后向外窥探时,人们正好把雪扫掉,发现其下荒民冻僵的遗体。

  “是个老头子。”一个声音十分忧郁地说,“怀里抱着个孩子……是孙子吗。”

  “昨夜的声音就是他们吧。”女人的声音更加阴郁,“昨天半夜,我感觉好像听到了敲门声。但问了句‘是谁’却没人回答。”

  “你没出门看看吗。”

  “怎么可能去看啊,要是强盗怎么办。”

  人群中发出叹息声。人们沉痛地低着头,将遗体暂时裹在席子里放在一旁。但那遗体不知何时就消失了,应该是得到消息的官吏前来搬走了吧。

  “在你们前去函养山期间,也发生过同样的事。”

  说着,余泽将温热的开水端到餐桌上。

  “我记得好像是个中年男性。”

  这附近治安不大好,无人的建筑物很多。有很多为了避寒的荒民来此居住,但很遗憾,状态良好的建筑物是很难争到的。力弱之人会被从好不容易找到的住所中赶出来,无处可去,最后就那么冻死。

  “难道就不能互相帮助吗……”

  余泽一脸寂寞地一边拨开炉灶里的火,一边发了句牢骚。去思他们所住的民房只有正房有炕。而且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古老,这个炕的效率也不怎么高。所以他们常常集中在厨房里。这房子虽然因为到处都是缝隙而寒冷彻骨,但只有厨房,有余泽不断烧着火而暖和着。

  “虽然我们用‘荒民’一概而论,但对于他们来说,那不过是陌生人。”静之叹了口气说,“跟不知底细的家伙再同一建筑内生活起居,根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而且事实上,来抢劫的强盗就是很多。”

  “从荒民那里抢劫,又能抢到什么呢。”

  “即使如此,‘有’和‘没有’却是天壤之别。还有专门瞄准荒民的强盗,毕竟荒民是在官府的保护范围之外的。”

  其损失会被轻视,犯人的搜索也会被缓办,因此就有很多卑鄙之人来钻这样的空子。将义愤挂在嘴上,责备官府、责备他人是十分简单的,但于去思而言,若有人在夜里敲门,他也会先警戒起来。特别是因为李斋在这里,就算来人是被冻僵的荒民,也不能让他们说进就进来。

  两天后,当时无视了爷孙二人的打扮不错的女人,就被真的入室强盗杀害了。虽然也有人说是因果报应,但丰都却像是悼念一般说:“因为有老人的事在先,所以这次才不由地开了门吧。”因为对爷孙的死心怀愧疚,所以无法再对深夜的来访者保持沉默。或者说,这有可能是邻居中的某人预料到女人的反应,于是才犯下的罪行。

  若王在,至少如果官府能发挥作用……

  此时确是让人悔恨不已。

  像是例行事项一般,喜溢每天都会带着传闻前来,而这些传闻也都大同小异。在某处又死了人,在某处又有了什么事件,没有任何让人快活的消息。而在女人死去的第二天,他们得到了一条风格不大相同的消息。

  “我听到了个让人在意的消息——说是琳宇有一家店,会收购未经监扎的玉石。”

  喜溢进入厨房,边掸着外套上的雪边说。看来又开始下雪了。

  “据说一直暗中收购没有未经监扎的玉石,只要拿去就不问来历。”

  “在哪?”

  “传闻中说的是在城的另一边。但其根本似乎是在白琅。”

  白琅乃是此处——文州的州都。函养山是瑶山中的一部分,而白琅则在瑶山以西,在凌云山白琅(*)的山脚下。白琅山向西连绵着群山一直向马州延伸。

  “白琅有着著名的豪商——其女主人名为赴葆叶。说起赴家,那可是不仅在文州,更是在戴国全土都响当当的豪商。他们作为玉商起家,渐渐扩大了贸易范围。特别在骄王时期得到了王的眷顾,因而积累了巨大的财富。”

  葆叶早年丧夫,之后一手经营赴家产业,膝下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待三名子女成年后,便将大部分实务都交到了子女手中。自己则隐居在白琅郊外。——虽说如此,却也有葆叶假借隐居之名,却依旧手握实权的传闻。

  “赴家的店铺不仅在开在白琅,更遍布戴国全土,不过其中文州自然是开了数不清的店铺。其中多数都从事收购玉矿石,又将这些矿石卖给加工业者的生意。不过他们自己也拥有加工业者,也有贩卖加工好的玉石的店铺。赴家在全国的大都市经营着面向富人的店铺。”

  李斋点头。

  “确实,我印象中鸿基也有这样的店铺。就是这个赴家在收买未经监扎的玉石吗?”

  “当然不可能是赴家的店铺在做这种买卖。但似乎是赴家暗中的分店在收购。这样的店铺在明面上,与赴家没有任何关系,但据说站在其背后的恐怕就是赴家。”

  现在虽然已经关了,但琳宇直到最近似乎都还有这样的店。传说那小铺子就开在一个店铺林立的集市后巷。

  “告诉我这个的,是住在那家店铺附近的老人。说是,没在白天看见过店里有人。”

  店铺本身应该是作玉石买卖的中介,但却不知其实质。毕竟无论何时看,那店都是关着的。正面的板户几乎都是关着的,但可能是为了出入,只留一枚是开着的。

  “在那板户内,有一个很小的玄关(**),墙上开着一扇极小的窗口。店铺看上去不像开着,但却有些带着行李的穷人进去。据说从那枚仅存的开着的板户进去,叩响窗口,那里就会打开。从那里把行李递进去,好像就能换成钱。”

  虽然常常能看到这些拿着行李的人,不分昼夜地前来此处,但却看不到最关键的,这家店地主人或者佣人。老人觉得可疑,在某个晚上,而且是深夜,他看到了从店里出来的人影。

  “老人说就是琳宇赴家店铺里的人。”

  “是从赴家的店铺过去的吗?”

  “倒也并非如此。那老人原本就是赴家店铺的职人。他从赴家的店铺拿到玉石,然后进行加工,从中收取手工费。那时候看到过很多次。老人说那人的确从去年开始都还在赴家的店里任职。”

  老人开始在自家附近看到的时候,还以为那人辞了赴家的工作,独立了出来。但在之后去赴家搬货物的时候却又遇到了那人。

  “老人说他想都没想,就和那人打了招呼,问他是不是在做类似承包人的事。老人对那人说起,自己其实就住在那家店附近之类的,然后两天后,那家店就关了。”

  “……这实在是可疑。”

  是,喜溢颔首道。

  “老人也觉得奇怪,就向店里的管理人打听,但管理人也不知道情况。他们在那个地方做了大概两个月的生意。而根据他们租借店铺时候的说法,他们只打算借用半年。看来是每<span id="chapter_last"></span>

  半年就会转移到其他地方。”

  “原来如此……”

  自荒民出买入未经监扎的玉石,再将这些玉石运入赴家的店铺,就是这么一回事吧。在不起眼的地方设立分店,为了不被怀疑,每半年就转移店铺。转移之时,将下一处店址告诉来店的荒民,如此一来顾客就不会流失。

  “想必他们现在也还在琳宇某处吧,不过我们就不知道是哪里了。同样,我想琳宇到白琅一带应该还有数个类似的店铺吧。”

  “若是知道店铺所在,就能在附近盯梢抓住出入那里的荒民,就能问问他们骁宗大人的线索——可问题是店铺的位置并不好找。那就只能直接去大本营了吗……”

  喜溢对此点点头。

  “赴家本家是在白琅?”

  “是,但其实权似乎还握在葆叶阁下手中。而自称引退的葆叶阁下,则是在一处名为牙门观的别庄。”

  “是道观吗?”

  不,喜溢摇头。

  “那里虽然原本是道观,但空位期间,其法统已绝。”

  而且,牙门观本就是不属于任何宗派的一个单独道观。其中擅长占卜之术的女教主人气很高,从小的堂开始,终于建成了大道观,但在那位教主仙逝后,围绕着后继人的争夺就未曾停歇,最后终于连痕迹都消失,只留下了庞大的无主道观,而这里则在土匪之乱期间,被葆叶买了下来。

  “虽在正式的称呼好像已经改了,但现在一般还是叫牙门观。”

  原本,玉矿中的玉石,若未经官府许可,是既不能挖也不能买卖的。荒民们捡到的玉石,若不是通过暗地里的渠道是无法变现的。荒民就算需要到处旅行,也会带着吧。骁宗失踪的时候在函养山捡碎石的荒民,有很大可能性也用过这样的分店。如果是相关的人,应该也就会知道这些带着石头的荒民的去向。

  “想去看看,但……”

  白琅是最早对阿选表示恭顺的。被说是——最早病的。事实上,文州侯是骁宗任命的。虽然并非骁宗麾下,但也是和骁宗十分亲近又有人望的一个人物。正是因为看中了其为人,骁宗才将其任命为问题诸多的文州的州侯,但这个文州侯却是最先叛到阿选那边的。所以白琅实际上就在阿选的眼皮子底下。不得不说,接近白琅实在危险。

  “李斋大人还是不要接近那里为好。就由我来吧。”

  静之这么说。李斋点点头,然后看向了丰都。

  “丰都,你怎么看?你觉得我接近白琅会很危险吗?”

  丰都歪过了头

  “这……”

  丰都忧郁之时,正往炉灶里添柴的余泽插嘴道:

  “白琅周边的城镇并没有特别严格警戒哦。”

  “对了,余泽你也是四处奔波的神农啊。”

  “师傅主要是在琳宇周边转悠的。但琳宇的神农社却汇集了附近的一切情报。”

  根据余泽的说法,白琅周边的城镇只在土匪之乱前后,才布下过严格的警戒。乱生之前,对土匪的警戒十分严格,但乱中的警戒却不知为何有所缓和。

  “那之后有段时间都没有什么严格的审查了。在诛伐盛行时的一段时间,警戒也变得严苛过,但慢慢地也缓和下来。现在已经几乎没有对身份的检查了。不过,考虑到李斋大人……”

  在被阿选掌控的官府中,李斋是弑杀了骁宗的犯人。

  “已经过去了六年。实际上,我也从未在琳宇被问过身份……”

  曾经——在诛伐之后进入文州时,那些大都市看上去实在不像是能进去的样子。但就算是在当时警戒严格的琳宇,如今也几乎不被人留意了。李斋失去单手这件事,也能成为拜托嫌疑的助力。

  “可朽栈就注意到了不是吗?”静之不安地说,“这说明李斋大人确实还在被通缉吧。虽说事到如今恐怕也没有民众还相信李斋大人犯下大逆,但还是要多加小心才是。”

  “既然琳宇周边没能找到骁宗大人的痕迹。总归是要把搜索范围向东西扩展开来。白琅虽然危险,却也是人群聚集的都市,换言之是聚集了情报的地方。如有必要,甚至应该将据点移往白琅。不能永远都这样逃避。”

  “这……说的也是。”

  “现在还是先去看看,白琅的危险程度到底如何吧。”

  静之思考了片刻,才终于点点头。

  (*)凌云山是山的种类,白琅是山名,此处是说还有一座叫白琅山的山脚下

  (**)指日式房间玄关处,比房间内低一点的那个放鞋的地方。

  2

  让李斋他们庆幸的是,牙门观并非位于白琅城中,而是位于郊外。李斋几人将据点交给余泽,与喜溢同行——为了与葆叶见面,必须要借助浮丘院之名——总之先从琳宇启程了。

  自琳宇出发至白琅,就算骑马少说也需要八日。第二日,李斋等人到达了嘉桥,第三日一早就经过了传闻中骁宗失踪的区域,静之将据说骁宗离队的地点告诉了他们。静之本人当时并不在文州,所以说的不过是传闻,但此处离从大路通往龙溪的山道十分接近,正位于跨过溪流的小桥旁边。

  ——毫无疑问,骁宗就是从此处前往函养山方向的。

  骁宗与阿选麾下的护卫一同通过山道前往龙溪方向,然后回来的只有护卫。

  一想到这就是一切的开端,李斋就感觉如坐针毡。

  如今这条山道已然被冻在一片雪白之下——这是条被夹在断裂悬崖间的细细山路,想必根本无人来往,雪地上不见任何脚印。

  第四天(*)黄昏,他们走到了往辙围方向街道的分歧点。那一带的景色十分荒凉,前一晚的积雪被风卷起,让周围一阵朦胧。从此处至辙围,便是阿选的诛伐最为苛烈的区域,特别是辙围周边甚至已经无法住人。几乎所有里都变成了废墟,里木也枯萎了,而人们是无法定居在没有里木的地方的。在行政上,这些地方也成了废里,得不到任何支援。沿街的里中,虽然建筑得以修缮,得到了一定的复兴,但一度失去耕作之人的农地却将那里染上了浓郁的荒废色彩。

  到了旅途的第六日,李斋的紧张感也提高了。远处能隐约看到积着雪的凌云山——白琅山。通常,走到看到山的地方这么近的地方开始,防备也会变得森严起来。街角设置的师士数量增多是惯例,但在文州这里,却没发现有这种情况。进入城镇时的身份检查几乎没有,也看不到有很严格的监督。事实上,街道的荒废与其他地方并无二致,如此就能看出负责行政的人手并没有分派下来。而且也能看到不少荒民,他们聚集在避风的隐蔽处烧起火堆,几个人挤在同一张席子上。

  “他将这种眼皮子底下的地方,都放置不管了吗……”

  李斋惊讶地说到。静之对此颔首道:“虽然有听过如此传闻,看来确实如传闻一般啊。”

  就算是静之,也选择尽量不接近白琅。虽然对此处并没有特殊警戒之事也有所耳闻,心里却觉得怎么可能。与他一同旅行的神农是属于琳宇周边的庭场的,所以对白琅的情况也不甚清楚。通过神农听过这周围十分混乱的传闻,所以想着肯定也会有相应的监查。

  “不过,想想也是,若是白琅周百年警备森严,又怎么可能买卖未经监扎的玉石。这种暗地里的生意能做成本身,就是管理混乱的佐证。”

  不过,李斋他们还是一边注意着隐藏身份,一边接近白琅,过程中尽力不想停留在他人的视线之中。不知是幸或不幸,文州正进入极寒的时期,旅人都穿着相似的外套,带着遮住眼睛的风帽<span id="chapter_last"></span>

  ,围巾也多会拉上鼻子。如此根本看不出人的长相。不管怎么说,白琅本身还是有旌券检查的,但李斋与泰麒皆拥有庆国与东架二者所发行的,写着伪名的旌券,所以没有问题。而且,牙门观是位于白琅郭壁(**)之外的。

  “由骄王的挥霍而构筑的财富……”

  李斋看着牙门观的威容不禁轻声说道。她的围巾的间隙中露出了白色的呼吸,那白气随即冻住了睫毛。

  白琅的城镇在白琅山脚下铺展开,在歪斜的郭壁之外,有一座园林就在尖尖的山峰之间的谷底处。山谷入口,有一座巨大的门楼堵在那里,其左右立着高耸的墙壁,因此几乎无法越过这道门楼,看向前方。广大的园林在山谷中展开,好不容易才能看到山谷深处,没有草木覆盖的地方耸立着的楼阁。

  李斋点点头。这里确实很难被称作园林,不如说更像是沿着山谷配置了大小僧房的寺院或道观。

  “葆叶本人几乎一整年都在牙门观中度过。想必是有不寻常的兴致去修建寺庙吧,而且也毫不忌惮在此处修建。”

  “是把自己当成是西王母了吗。”

  李斋话一出口,顿觉一阵恶寒——李斋曾经,被西王母召见过一次。西王母作为赐人子嗣的神,被人们当作伟大的母亲而崇拜着,但真实的西王母确是冰冷无情地像石头一般的女神。

  ——那这边这个又是怎样的女人呢。

  喜溢用浮丘院的名号,请求与葆叶见面。李斋几人在门楼复数的建筑物内等了相当长的时间后,终于,一个带路的人从位于大门正面的一座更大的楼阁内走了出来。石造风的楼阁遮挡住眺望山谷间的视线,就仿佛巨大的影壁一般。

  “这里原本是这样的建筑物吗?”

  李斋小声问,喜溢却歪过了头。

  “我也是第一次来……但这实在不像是道观的建筑。”

  李斋点点头,道观的建筑有道观的样子,寺院有寺院的,而官府则有官府对应的样式,但这座楼阁则无法同其中任何一种对应起来。两翼向前伸出的建筑全都是有天井那么高的三层建筑,而在这些棱角分明的高高的建筑物上,雪就像是特意安装的一样覆在屋顶。中间的大屋顶和建筑物的一角,两翼前端的二层建筑物应该是望楼吧。而这些望楼由低矮的屋顶相连,厚实的外壁由石头堆积而成,其上雕刻着像是埋入墙中一般的五彩的鸟或花的装饰。涂红的石柱附在外壁上,而这些柱子上盘踞着青色的龙,巨大的门上则装饰着描画了五彩的龙与云烟。

  虚饰,李斋脑中浮现出这个词汇。墙壁也好,屋顶也好,门也好,就连盖住窗户的铁栅栏都满是虚张声势的装饰。

  连接着门楼正面楼阁的庭院左右有着小小的堂宇。李斋几人小心翼翼地穿过铲过雪的庭院,走近了堂宇。静之与丰都就留在那里,李斋仅由穿着道袍的去思和喜溢带领,进入了楼阁。由盛装的侍女引路,他们走进了内部,这里与外面也没什么差别。墙壁与柱子上覆盖着花饰,到处都放着壶和雕刻,屏风则是由雕刻过的透明玉石做成,这里那里都像是在夸耀自己的富裕一般得华美。穿过温暖而豪华得大厅后,又有一扇巨大的门,建筑物似乎仍在延伸。走进那扇装饰着华美雕刻,金箔和价格不菲的玉石的门,正面的墙壁上排列着镶嵌着玻璃的细长的门,从那里能看到耸立着树木和巨大奇石的庭院。

  在那扇窗户前作者的就是葆叶了吧。葆叶此人莫约五十岁,是个肤色白皙的丰满女人,全身都体现出慈母一般的感觉,但周身过于豪华的衣裳和玉石,和那双让人不敢大意的眼神和她的外表背道而驰。

  “浮丘院的大人们有何贵干?”

  葆叶在温暖的厅堂中,舒适地躺在豪华的床榻上,柔和地笑道。喜溢将介绍状交出,认真的拱手行了一礼。

  “感谢您愿意见我们。”

  喜溢老套地开始自我介绍,之中把李斋当作客人也一并介绍,又和葆叶进行了一番互不冒犯地社交辞令交换。在一通没有实质内容地谈话后,葆叶问“那么”。喜溢于是变了表情。

  “实际上,这边的这位客人正在寻人。根据我们打听到的消息,葆叶大人您这里,似乎在从荒民那里买取玉石……”

  “怎么会。”葆叶用玉扇挡住嘴笑了起来,“挖掘玉石可是需要官府的许可的。可怜的荒民们恐怕是拿不到官许的吧。”

  “啊,实在是抱歉。我们并不是要就此责备你们。荒民也需要一个活下去的方法,如果葆叶大人能如此救助荒民,浮丘院反而要感谢您啊。”

  “那还真是宽宏大量。”葆叶将她的朱唇勾起,微笑了起来,“但我等是不收取未经官府允许的玉石的。毕竟我们也要向王宫和州城缴纳玉石,就算是为了慈善,也不能因此便违背律法。”

  这样的话语实在太过苍白,喜溢只能答一句,是这样啊。

  “正如之前所提出的,我们正在寻人。而在收集碎石的荒民之中,可能会有知道那人行踪的人。但因为是荒民,我们也不知去何处才能见到。所以不知您能否为我们引荐一位在荒民中说得上话的人。”

  “若是如此,那来找我就是无用功了。难道不是浮丘院的大人们,对荒民们的动向要更了解吗?”

  这已经明显是讥讽了,李斋想道。葆叶知道浮丘院正在保护荒民,于是才说让他们不如去问他们自己所保护的这些荒民,而他们不这么做其实是有其他目的吧,葆叶就是绕着弯在这么说了。

  葆叶笑得极为做作。

  “我早以隐居,如今唯一的乐趣就只有这园林,早就不了解世俗之事了。”

  “您这园林实在是气派啊。”

  “只不过是建了一半的。等到真的建成,还请务必光临鉴赏。”

  葆叶的态度,怎么都像是在侮辱喜溢。李斋不假思索地说:

  “想必花了不少资金吧。”

  “这个嘛……”

  “听说赴家是文州第一的豪商啊。想必深得骄王重用吧。”

  参与了骄王的奢侈,也即是说为戴国的倾覆压上了稻草。

  葆叶明显露出了侮蔑的表情,笑道:“骄王啊,那可确实是承蒙眷顾了。”葆叶满不在乎地说,“骄王可是相当喜欢我等的商品。只要说是专门为主上所准备的,就会看都不看就立刻买下啊。”

  “……想必你从中获取了不菲的利润吧。”

  “那是当然。毕竟全部都是遵照着我们的要价给的,诶呀,这可真是让人感激的老主顾呢。”葆叶不在乎地说,“就算我自作聪明地高举大义,拒绝了骄王,那些钱也会由不怎么样的官员交到不怎么样的商人手上。既然这些钱财无论如何都会被骄王挥霍,还不如就让他们落在我的手上,还能做些有用的事。”

  “有用的事……”李斋说着,看向周围只能称作绚丽豪华的厅堂,“就算是将穷困的人民费劲辛苦才收集到的碎石狠狠压价,只要能用在有用的地方就可以了啊。”

  葆叶悠然地勾出一个微笑,将身子靠上软榻,将扇子压在嘴边,有些蔑视一般地眯起了眼睛。

  “……什么是有用的事,什么不是,是由我来决定的。”

  葆叶的声音变了调子。李斋没有对她的话作出回应,因为她知道对于眼中只有私利私欲的人来说,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

  “我们的确有收买碎石,现在也在继续。这正是所谓慈善啊。”葆叶说着,脸上浮现出一个目中无人的笑容,“我们从其他的玉泉有上好的货物入库,其实根本不需要荒民们收集的碎石,但那些人也得吃饭啊。”<span id="chapter_last"></span>

  说着,葆叶又添了一句:“当然。”

  “肯定是有利可图的,毕竟低买高卖可是商人的基本功。虽然卖的人肯定会私下里抱怨我们压价,但要是对我们的出价不满,那只要拿到其他店里卖就好了。既然他们一边嘴上抱怨,一边却还是来我们的店里卖,不就说明实际上他们也觉得这就可以吗。”

  “难道不是因为没有别的方法了吗?”

  “可能吧。”葆叶笑出声,“也是,毕竟不问货物出处一律收买的店还是很罕见的。——不过你也别因此就说我违背律法。我不过是不问出处罢了,但既然拿来了玉石,想必他们也是有官许的吧。毕竟没有官许是不能挖掘或捡拾玉石的,如果总是喋喋不休地质问和怀疑客人,就做不了生意了。”

  这本身并不违法,也不应该受到他人的责备。葆叶这么说。来卖碎石的荒民是葆叶的客人,不问多余的事情,正常付钱,仅此而已。

  “若说是有什么奇怪的话,对于可以的出处,确实还是有可能听到些不想听的话的。所以店里的人几乎都不照面,只做收买的工作而已。是我叫他们这么做的。所以他们是听不到荒民之间的传闻的,也不会知道他们脸或者名字。”说着,葆叶仰起身,叹了口气,“……让你们白跑一趟真是对不起了。”

  葆叶莞尔一笑,挥了挥手,对侯在厅堂一角的下女说:“客人要回去了。”下女立刻就往这边走,同时背后的门中也出现了多了下男。被这些男女赶着,李斋几人离开了厅堂,被赶出了建筑物。和在外面等着的静之、丰都合流,被用表面恭敬地态度送到了被冻住的门外世界。

  “……诶呀”

  喜溢苦笑着摇摇头。

  怎么样了,丰都问。去思也同样一脸苦笑,答道:“只能说是个女中豪杰,实在是让人害怕。”

  总之现在最好还是先去看看店铺的情况,本来也是计划要顺路去一趟白琅。就算只有去思和丰都二人也好,至少能看看店铺地情况。在到达通往白琅的雪路时,李斋说:

  “虽然这一趟没有什么线索,但我对葆叶是否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还抱有疑问。”

  “您是说,她在隐藏些什么?”

  静之提起了干劲,但李斋却摇摇头。

  “不知道她有没有隐藏我们想知道的事。不过她确实藏着很多事,想必是心中有鬼吧。”

  “只有这样吗?”

  去思问。又对惊讶地回过头来的李斋说:

  “我之前一直在观察周围,那个别庄绝对有些异常。”

  “异常?”

  “从窗户能看到庭院。虽然用树木或者石头之类的景色遮住了,但从其间隙处还是能窥到园林的样子。远远的能看到建筑物和出入其中的人,他们看上去全都像是干活的,或者匠人。”

  “是在修缮建筑吧?”

  “就算是也很奇怪。那个别庄如此豪华,就算是佣人也理所当然地穿着相当好地衣服。事实上,给我们带路的佣人就衣着华丽。但有这种佣人的似乎只有门楼和那个奇怪的主楼而已,剩下的都是一些出入于朴素的建筑物的职工们。那看起来简直就是工舍。”

  “工舍……”

  李斋陷入了沉思。

  静之说:“说来,我也有些事很在意。门楼正面就有主楼本身就很异常,而这个主楼是石造的,这也很奇怪。那个巨大的建筑物,简直就像是放置别人窥探里面的园子的障壁一般。”

  “确实如此啊。”

  “并不只是这样。在大堂等着的时候,我朝周围看过,从门楼到主楼的前院完全就是一个封闭空间。但因为它又大,形状又复杂,单看是看不出来的。那个前院和主楼以及连接他们的廊屋是完全封死的。”静之继续说,“而主楼的门像是青铜做的。虽然在雕刻的地方贴上了金箔,看起来像是什么华丽的商品,但青铜做门可有些不寻常。前院的窗户全都位于相当高的位置上,虽然也都装饰了金银和雕刻,但却无法掩饰那里镶嵌了坚固的铁格子。而没有铁格子的窗户每个都很小。”

  “的确如此……”

  “我看着这些异常坚固的主楼和廊屋就想,这里宛如一座城池。那个前院本身就是瓮城。瓮城本来应该是在郭壁上突出的,但这里的这个却是向内凹陷的。”

  “一旦从门楼涌入的敌人到达前院,就可以从四方进行攻击的意思吗?”静之点点头,“如此考虑的话,未装铁格的小窗的位置确实符合,正好是一二层间能射箭的女墙的位置。”(***)

  李斋回头看向那一众楼阁。

  难道牙门观在为抵御攻击而做准备吗?

  李斋几人回到街道上。他们改变了当天的预定,决定在通往牙门观的路上监视。他们拨开大雪,登上了离牙门观最近的山峰之一。这里虽然就算调整角度也无法看清牙门观的全貌,但还是能看出在被雪覆盖的山谷间有豪华的园林,并且其中确实排列着大小建筑物。从李斋他们所在的地方看,并不能看到出入建筑物的人们的服装。

  看样子,出入牙门观本身的人并不多,几乎看不到有人通行,但他们却目击到有三辆载着行李的车进去了。而这些搬入的行李,看上去像是用于搭建建筑物的建材,全都是被严密捆包好的木箱,看起来有相当的重量。虽然有可能是将会做成玉石的碎石,但似乎也运入了大量像炭一样的东西。看到这些东西,去思说:

  “会不会有锅炉。”

  “难道不是炕吗?”

  所谓炕就是让烟在地板下通过,让屋子暖起来的设备。他们当时所在的厅堂中,暖和到甚至不需要穿外衣。富裕如葆叶,在所有建筑物中都建上这样的设置也不奇怪。

  “我想并非如此。在那里能看到烟囱对吧,那个大小那个高度,炕根本不需要。需要那种高度的烟囱的,一定是具有相当高温的地方。”

  “相当的高温。”

  去思对李斋的反问点点头:“比如要融化金属之类的——难道不就是精炼金属矿吗?”

  怎么会,李斋自言自语地说。

  从矿山获取矿石乃是地官地职权范围,矿山本身则是地官遂人的职权范畴,而挖掘出的矿石实际流通时,则归属地官司市的管辖范畴。但经过精炼后的金属既能成为商品,也能成为兵器,不能就那么直接交给市场,所以归属于天官的管辖。地官和天官,二者隶属完全不同的系统,分管不同的业务,所以是不可能二者同时负责的。就算处理玉的人也可以处理矿石,却不能进行精炼。但葆叶却明知如此还在进行矿石精炼,也就是说,这是完全的违法行为。

  “原来如此,还是心里有鬼吧。”

  牙门观对外的防备很严备。原先以为是因为那里贮存着巨大的财富,但现在看来并非只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是因为那里还在进行违法的精炼。

  “可是,居然就在白琅脚下吗?”丰都惊诧地说,“在这么近的地方吗?”

  “恐怕是有官员在背后保护吧,官商勾结。而且有的话,就一定是有相当地位的人。”<span id="chapter_last"></span>

  多少。”李斋从舍馆出来的时候喃喃道,“如果摆出一副打听传闻的样子,就算有荒民出入,也无法再探查其动向了。”

  “确实。”静之压低了声音,“果然……是有。”

  听到这般耳语般的李斋若无其事地看了一圈周围。附近的店铺一旁的巷口,有两个朝这边窥探的男人,在寒风中蜷缩着身子站在那里。

  他们是在从那座能看到牙门观的山峰上下来的时候,注意到这些男人的。下山途中,像是早就等着一样,这二人组就藏在山道一旁的草丛中。开始,他们以为是李斋的真实身份被识破了,但看来并非如此。这两个男人看起来不像师士,他们并不擅于尾随,再怎么看,他们也不过只两个外行。

  “是来自牙门观吗……”

  李斋对静之的推测点点头。只能真么想了,恐怕是牙门观为了窥探李斋他们的动向而派来的人。

  “看来他们确实是心里有鬼。”

  既然不是师士,就没必要太过在意了。不如说需要警戒的是牙门观,要看看他们究竟会做到什么地步,于是李斋他们故意装作没有注意到的样子。潜入舍馆附近的二人组中的一个换了人——如此看来对方可能是想进行长期监视。

  那些男人直到李斋他们回到琳宇,都在不断轮换着进行监视。而回到琳宇后,虽然停止了全天监视,但还是能发现他们的据点周围,有人在向这边窥探。

  (*)原文是,第二天,再第二天,再第二天。不擅计数,全给换成绝对数字而不是相对数字了。

  (**)城为内城,郭为外城。此处郭壁意为外城城墙。我记得十二国是遵循了这个历史设定的。

  (***)瓮城和女墙是城墙的一种结构,具体样子还请自行百科

  (****)就是旅馆,文言中有此词汇,故虽不常用,还是直接取原汉字使用

  3

  ——仍旧没能得到任何线索。

  李斋一行冒着寒风消沉地自白琅归来。一路上,他们为了寻找葆叶的分店,一直都竖起耳朵, 就算是一丁点传闻也不想放过。但仍旧却没能找到任何线索,得到的只有没有结果的旅行造成的疲劳。冷风与人的意志无关,只不断浸入身体。

  函养山,银川,附近的废里——还有白琅。李斋一行人的搜索全部落空,看到的只有戴国令人沉默的现状——土匪的占领被默许而导致了荒废的现状,但这些土匪本身也过着严峻的生活。明知危险却还要捡拾碎石的荒民们,在得到宝物后却又被杀害夺走。夺走那些宝物的人却也被以财富为目标的人袭击——这就是戴的现实。既有人无处可逃躲进废里就此饿死,也有人将这样的荒民当作食粮,通过违法的生意构筑财富。

  旅途中经过的城镇全都带着显而易见的荒废。战乱的痕迹,聚集的荒民,被雪覆盖的荒地上的坟墓。不法横行,腐败在压榨着人民。而这一切,却丝毫没有要被纠正的样子。

  ——正当的王不在。

  但人们的生活,纵然痛苦却还要继续。人们日日为了守护自己的生活而拼命地活着,但阴影却毫不留情地悄悄靠近。

  李斋边想边回到琳宇。久违地见到飞燕,仔细地照料了一番后,回到了他们隐秘的小家。一位客人正等在那里。

  “我有些十分在意的事情。”

  如此说着前来拜访的,是身为神农的老人——习行。

  “——在意的事?”

  李斋反问道。同时,她打开内门,门里传来一个带着喜悦的声音。

  “这不是习行嘛,好久不见啊。”

  “静之阁下。”习行年迈的脸上浮现出笑容,“最近还精神吗。”

  “托您的福。您看起来也无病无灾,真是太好了。”

  笑着颔首的习行对上了李斋几人疑问的视线,开口说:“静之阁下在就刚好。您还记得从前有一个,总让人觉得有些在意的里吗?”

  “……什么里?”

  静之蹙眉望向虚空,在记忆中寻找着这样的里。

  “是古伯附近的一个小里——老安。”

  “是那个——好像有受伤的人在的里?”

  习行大幅点了点头,对着低声自语“受伤的人”的李斋说:“函养山的东南方——就是从岨康向山的那边走,就在进山的地方有一个叫古伯的线程。那里正是六年前,成为文州之乱的发端的城镇。”

  “古伯被土匪占领——正是以此为始的。”

  静之颔首。

  “古伯近处有一座名为衡门的玉矿矿山,衡门的土匪发起了暴乱涌入了古伯,文州之乱正是以这群人占据古伯为开端的。衡门土匪的行事向来旁若无人,周围的里——也包含古伯——都在他们的残暴的支配下。那一带缺乏平地,几乎看不到规则广阔的农田,原本就并不富裕。就算附近有玉矿,其恩惠也被土匪独占,无法降落在人们身边。可这些土匪一旦食粮不足,就闯进周围的里,以几乎是是抢夺的价格强行收取。”

  “然后又引起了骚乱,将古伯卷入,一带因诛伐变得荒芜。在那一带,甚至有的里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也有荒民蜂拥而至陷入瘫痪的里。而在其中,相对而言避过了这些情况的,就是这个叫做老安的里。”

  “我记得是在靠近古伯的山里。在山中的高地,狭小的农田在岩山的斜面上堆叠着的一个地方。”

  “这个里,有哪里……?”

  对李斋的提问,习行继续说:“因为原本就是山上的一个贫穷的里,衡门的土匪也没有那么频繁地前来掠夺。也有难以通行的地利在,所以与之后的骚乱也相对无缘,就是这样一个里。就算周围的里接连受害,有大量荒民逃出,不知是不是因为这里贫穷地形又高,避免了被大量荒民涌入。虽说如此,也并不能断言说完全没有。还是有少数荒民栖身于此,里也并没有拒绝他们。因为那里的居民原本就很少,人口又因为文州之乱再度减少,有荒民在,也能增加干活的人手,就他们来说也是件好事吧。”

  “这些荒民之中有人受伤?”

  请稍等,习行举起手来阻止李斋。<span id="chapter_last"></span>

  事情还是时有发生的。”

  “这倒是很有意思……”

  “这种情况,里的规模与药的数量自然对不上,但若是如此,我们能看到的人数也会相应变多。因为有实际住在里中,却不在官府户籍上的人,所以规模和数量才对不上。”

  “那若是你们看得到的人数很少,规模和数量却也对不上的情况又是怎么回事?”

  “逃犯——或者是侠客(*),不然就是反民。若是有不能被人知道的住民,里的规模与见到的人数能对的上,但需要的药的数量却会莫名增多。老安即是如此。”

  “……反民。”

  “但这在文州也并不稀奇。特别是古伯一带,文州之乱后常有藏匿王师士兵的情况。毕竟古伯正是被王师从土匪手中救出的,他们对王师也深感同情吧。特别是十分感激禁军中军的恩义的人还是很多的。”

  “中军——英章军吗。”

  习行点点头。

  “毕竟是最初赶到,最初帮助了他们的军队。而且有很多人说中军当时做得很好。因此,古伯一带有很多里都在乱后藏匿了王师的兵卒。有因此遭受的诛伐的里,也有为了里着想而离开的兵卒。但老安并未遭受诛伐,我想应该是藏匿着什么人的,却至今还未暴露吧。”

  “藏匿着王师的兵卒吗?”

  “不清楚。但像我一样定期访问里的神农说,老安的人拜托他下次筹措一些这样那样的东西。这其中就包括砾石和油脂之类的,像是保养武器时会使用的东西。且不说是否是兵卒,我想至少应该是武人。但数量并不多,最多不过数人。”

  静之接过习行的话继续说道:“听说如此,我想着说不定是王师的幸存者,也一起去过几次,想着说不定会有认识的人,藏起来的人看到我的脸说不定会出来。但在街上转了一圈后,却没有任何反应。不留痕迹地向住民们试探了一番,也没有任何反应。”

  很遗憾,习行露出复杂的笑容。

  “就算有什么人藏匿在里中,多数情况下那也不会是兵卒,而是成为诛伐对象的城镇里的住民。他们因为畏惧进一步的诛伐而躲藏起来,里的居民也出于善意和自保而将他们藏起来。我之前以为老安也不过是如此。但,老安购入的伤药太多了,恐怕是有受了重伤的患者在。”

  “重伤的……”

  李斋微微探出身子。

  “从他们消耗的药品数量来看,应该是有人受了相当重的伤。因为问了老安的住民,他们说没有这样的人在,所以毫无疑问有被他们藏起来的重伤者在。而且,虽然药量有所变化,但这六年间从未间断。——也就是说伤者的伤至今未愈,但最近……”

  习行放低了声音。

  “就在前几天拜访老安的时候,他们对伤药的需求量减少了,养生的药,滋养的药量也同样。也就是说不再需要了。而且不仅如此,他们还拜托我,如果路过附近,能不能带来五柄剑或者枪。”

  “剑或者枪……”

  李斋的表情僵住了,去思也感觉胸中有一个声音在嘶吼。某个受重伤的人,虽然一直需要药品,但现在却不再需要了,与此同时,却开始想要剑或枪……

  “去看看吧。”

  “请等一下。”静止阻止了他们,“就这么过去的话,可能会被里的人注意到,将那人藏起来。搞不好的话,可能会让对方觉得危险而就此隐藏行踪。就让习行带着剑过去吧,而我则与他同行,毕竟我之前也有数次作为习行的徒弟与他同行过。”

  “那就拜托你了。”李斋点点头,又转向习行,“只要是剑或枪什么都可以吗?”

  “要锋利的——他们是这么说的。说如果不是冬器,就要锋利的。说出多少钱都可以。”

  愈发古怪了——去思这么想着,握紧了拳头。一个边境的贫穷村庄不可能有如此财力,而且若只是单纯用来防身,根本不需要是冬器。恐怕并不是土匪或者侠客,恐怕,至少应该是兵卒。综合事情的前后来考虑,应该是王师的残党,或者——

  六年前受了重伤,六年间一直在疗伤。

  去思寻找答案的视线与丰都交汇,丰都也像是听到了他的内心所想,大幅地点点头。

  确实,有这种可能性……

  (*)侠客,在日本指町奴、赌徒等。

  4

  李斋立刻去寻找、入手了合适的剑,两日后静之与习行便带着这些剑,在大雪纷飞中一同启程前往老安方向。前往老安骑马需两日,等待他们返回的这几日恐怕会无比漫长。若是遇上暴风雪,那时间只会更久。此时为了不引人注意而不能使用骑兽,这一点实在麻烦。

  在静静等待三天后,喜溢终于前来。这几日,天候并未转差,虽然一直保持着让人失去知觉的彻骨寒冷,却也没有降下阻碍旅人步伐的大雪。虽然弱,但也有一轮薄日缓解寒冷。但在这样的日子里前来的喜溢,却是一副相当惊慌失措的样子。

  “发生什么了?”

  但喜溢面对李斋的提问,却只移开视线不予作答,似是正搜肠刮肚地寻找言语一般。

  “喜溢?怎么了?”

  “实际上,那个……”刚一开口,却又顿住,“这个……该怎么说才好呢……实际上今天,被如翰大人训斥了。”

  喜溢抬起头来面向轻歪过头的李斋,不知为何是一副被逼到绝境的表情。

  “李斋大人,您能否压下怒气回答一个问题呢。——台辅究竟是在何处呢?”

  被如此直言相问,李斋无言可答。她不可能回答“不知道”,而在李斋沉默的时候,喜溢又说:

  “李斋大人,你们来此之时,拿出了瑞云观的渊澄大人的书信。据信上所写,台辅也应该一同前来,可事实上却……”

  这……

  代替一时语塞的李斋,去思插话道:

  “最初的预定是一通前来的。但文州的审查比想象中要更加严格。于是我们便判断带着台辅实在是危险,再具体的就不方便说了,只能说让台辅留在安全的地方了。只为以防万一。”

  李斋松了一口气,点点头。但喜溢却没能就此被说服。

  “去思所言属实吗?李斋大人。”

  “啊……”

  “台辅真的与李斋大人一同行动吗?”

  去思心里一紧。喜溢这是想说,李斋假冒了泰麒的名头吗。李斋似是被喜溢的话引得不快,眉头变得严厉可怕。

  “你这是何意?”

  很抱歉,喜溢低下头来。

  “无论是李斋大人,还是去思和酆都(*),我都是十分信赖的。我不认为诸位是会说谎的人,所以既没有怀疑,也没有想着去问台辅没有一同的理由。但如此却遭到了如翰大人的训斥,责备我为何不进行确认。”

  “那是如翰阁下心怀疑问?”

  “不,并非此意。”慌张地说,喜溢很快就垂下了肩膀,“不……这该怎么说呢……”

  喜溢欲言又止两手不安地搓揉了一阵,终于像是下了决意一般抬起头来。

  “李斋大人,实际上,从瑞州的道观传来了急报。……虽然实在是太过荒唐无稽,但……”

  “如何荒唐无稽?”

  喜溢点了点头,然后说:

  “说阿选被选为王,不久将会践祚。”

  李斋睁大了眼睛。<span id="chapter_last"></span>

  为假王登上玉座,这事过去也提起过很多次。虽然他已经公开称王,但却从未公开践祚过。这次是否也是差不多的东西呢。”

  去思对酆都此话点头赞同。阿选践祚是此前也被多次提起的。实际上,正当的王退位后立假王,虽然是否会举办类似即位式的祭典是取决于假王的方针的,但会公开即位,发表其旨意。而阿选却是最近才有类似的传言,却没有公开发表。从前虽然不懂他的意思,但现在却能理解一二。因为骁宗并未驾崩,如此便没有方法让假王成王的道理。

  无论如何,一国想要公开做些什么,就需要张贴布告,而这个布告需要御名御玺。纵使御名可以代笔,但御玺只有王才能使用。据说只有正当的王才能按下印章。若是正当的王驾崩,那御玺便会失去印影,因此,空位时代便无法使用御玺。而作为御玺的代替品的是鸣过末声的白雉脚。去思听闻,从死去的白雉身上斩下的脚会逐渐变为黄金,从而代替御玺。然而戴国的白稚并未鸣过末声,即是说并不存在白稚脚。而且说到底,御玺应该未曾失去印影,而阿选无法按下御玺。也就是说,阿选是无法张贴官方布告的。为此,阿选至今都没有正式就任假王。

  然而,喜溢摇了摇头。

  “并非是假王,而是新王。台辅将阿选选为了新王,近期就会公布并登基。——是这么说的。李斋大人,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当然是假的。台辅一不可能身在鸿基,二也根本不可能将阿选选为新王。说到底,戴王乃是骁宗,根本没有道理要立新王。”

  李斋如此断言,去思也颔首赞同。这毫无疑问是阿选的欺瞒吧。阿选这次又是为何要进行如此有违正道之事呢?——这时,令人恐惧的疑惑在脑内闪过。

  不知道骁宗身在何处。但只要他在某处平安无事,就不可能立新王。但如若——?

  或许是想到了相同的事,酆都慌张地出声:

  “李斋大人,莫非是骁宗大人出了什么事。”

  啊,李斋变了脸色。

  “这怎么……怎么会。”

  如果白稚落下,那把控着白圭宫的阿选一定会得到白稚脚。阿选不可能被天选定,所以所谓“新王”想必是阿选的谎言,但总之是可以正式地坐上玉座的。正在去思思考的时候,酆都固执地说:

  “立刻向神农去确认吧。至少能确定,是不是真的有那种传闻。”

  不等说完,李斋站了起来:

  “去鸿基。”

  “李斋大人!”去思惊讶地喊出声,“太危险了!”

  “可是必须确认。”

  “如果您一定要去的话,就由我来。李斋大人是不行的,实在是太过危险了。”

  “我有飞燕。我去更快。”

  “不行,不能去。”

  “请等一下。”喜溢急忙道,“和鸿基相关的情况,石林观系的道观会比较熟悉。”

  “石林观?”

  “是天三道的道观。”

  “就是那个为白巾提供保护的?”

  是,喜溢颔首道。

  “以琳宇为大本营,在琳宇到白琅一代,石林观系的道观特别多。但因为有些情况,我们不能直接去询问石林观,可若是李斋大人,你们的话……”

  去思疑惑地歪过了头。

  “实在是难以说出口,但瑞云观系的道观与石林观之间有些不和。”<span id="chapter_last"></span><span id="chapter_last"></span><span id="chapter_last"></span>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