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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1

  西崔一片萧瑟。

  就在不久之前,因土匪、墨帜以及聚集而来的百姓而充满生气的街道上,如今只有寒风瑟瑟。荒芜之地上矗立着无数墓碑,插在地上的梓木枝条下却并未埋葬尸骸。在战场上逝去的生命,骸骨大多遗留在原地,白骨露野,无人收尸。

  土匪几乎全军覆没。朽栈留下来的遗孤们活了下来,但大多数领头的都倒在了战场上。不得不说,重伤归来的赤比还能保住一条命是极为幸运的。无论是白帜还是石林观,除了领头的几个,几乎没有能回来的。建中还活着,梳道却下落不明。同样,牙门观的博牛也没能回来。最后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和三个敌人展开英勇的搏斗。高卓戒坛势力也几乎全灭。空正以及清玄都消失在了战场上。到底是霜元军和李斋军活着归来的人比较多,即便如此,他们的人数还是减少到三分之一。没有骑兽,也没有马匹,手里没有像样武器的士兵几乎都没能回来。近一万人的墨帜锐减到数百人以下。

  他们付出的牺牲不仅仅如此。在李斋等人从琳宇攻打到瑞州州界的期间,州师也攻打了牙门观和西崔。在西崔的人见到州师攻打过来,迅速将老弱妇孺撤退到潞沟,留在西崔与州师交战的人则死了大半。余泽也在其中。

  李斋在闲地上余泽的墓前双手合十。他很努力地在做事。当得知酆都的死讯时,余泽痛哭流涕。李斋与他最后一次交谈,便是激励他振作起来。出征前两人没来得及碰个面,待到回来时,余泽已经躺在了尸堆里。

  “我该留在西崔……”

  喜溢垂头丧气地站在李斋的身边,似乎对于只有自己退到潞沟而感到自责。

  “我有叫他一起去的……”

  余泽推辞并留在了西崔。

  “总得有人替妇孺引路,毋需自责。”

  虽然李斋这么说,喜溢却静静地摇了摇头。

  余泽的死令人十分痛苦。更令人痛心的是,牙门观遭到袭击,而葆叶也遭受了同样的命运,随之丧生。蜂拥而至的州师将牙门观重重包围,纷纷射入火矢。逃出来的人在牙门观外被杀。当时,留在牙门观的大多是工匠,他们手无缚鸡之力,惨遭屠戮。葆叶最终还是没有逃过一劫。事后去搜寻火灾后的废墟,地上无数散落的遗体碎片叫人无法分辨哪一块是葆叶的。幸存下来的只有在白琅的敦厚以及负责传令往来于前线的夕丽。

  “若我在她身边,至少能让她逃走……”

  夕丽满心悔恨地痛哭着,可仅靠她一人,也没把握是否能护住葆叶。没有遗体,也没有送终之人,葆叶就这么消失在世上,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整个城空空荡荡的,墨帜的殿堂内也阒无一人。尽管如此,仿佛讽刺一般,春风和煦,混杂着袅袅花香。即使从闲地回到正厅时也不会再有人热情地出来迎接。余泽不会再来慰劳他们的辛苦,这让他们感受到丧失之痛。

  在沉重的氛围中,敦厚前来拜访。与其说是来拜访,不如说敦厚是从文州城逃过来的。文州城内部开始有大的动静。迄今为止阿选一直放任文州,如今又开始亲自指挥。原本慵懒的风气一扫而空。州侯被更换,新州侯带着部下前来上任。可新州侯进了文州城,双眼呆滞无神,只说了句“扫荡残敌”。很显然,他从一开始就病了。

  “除掉那些违抗国体之人。对于那些帮助土匪及穷寇,以及因不作为而利敌误国的人,要予以严惩。”

  州侯宣布这个命令后,敦厚无奈决定,留在州城里是极为危险的。他趁着扫荡战中一片混乱,拼尽全力逃了出来。

  ——就这么彻底瓦解了吗?

  李斋不禁自嘲。他们辛辛苦苦建立起的一切已化为乌有。而且,今后只会失去得更多吧。

  大军开始在瑞州边境集结。扫荡战开始了。通往鸿基的路上设立了关卡,带着骑兽的旅人根本无法进入瑞州。李斋等人在冬天的收获如同堆积成山的雪,随着春天的到来就会消融殆尽。

  “我们只能逃了。”

  敦厚出现时这么说道。

  “认命吧。我们已经没有足够的兵力去突破重重防线了。”

  听到此话,李斋等人只能默默无语。

  “我们已无法夺回王,也消灭不了阿选。如此下去也救不了戴国。为了戴国着想,我们只能放弃,伺机而动以求东山再起。”

  “放弃?”

  静之叫道。

  “我们只能放弃主上。不过,戴国还有泰麒。阿选应该不会让主上活下去,但只要台辅还在,天命终归会改变。到时候,救国的机会便会再次来临。”

  “要是我的话,就会软禁台辅。”建中讥讽道,“让他谁也选不了,如此一来,就还是阿选的天下。”

  “未能选王的麒麟是有寿数的。阿选迟早会失去台辅。”

  到时,蓬山上就会结出会孕育出下一个麒麟的泰果。戴国新的麒麟将诞生,选新王的那一天也将到来。

  “我们只要能熬到选出新王,戴国就能迎来新生。”

  李斋等人知道敦厚说得没错,却还是无法接受。

  ——他们是为了什么才付出如此惨痛的牺牲?

  若要在此放弃骁宗逃跑,那当初就不应该去追击州师。这样他们就不必抱着必死的信念进行惨烈的战斗,最终白白送命。

  阿选不会给骁宗留下活路。这不仅仅是意味着失去王这么简单。若骁宗死去,王不在了,也就得不到其他国家的支援。由王来请求他国支援,这是必不可缺的条件。

  戴国将被孤立,天道将失。戴国会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失去一切。

  尽管清楚这一点,但李斋等人已别无选择。

  2

  “骁宗践踏天意,篡夺了王位。我们必须将此事昭告天下。”

  阿选在六朝会议上突然宣布此事。

  “在禅位前把他带到百姓面前,当众弹劾他的罪行,向百姓谢罪。”

  六官听得一脸呆滞,谁都没有提出异议。阿选面无表情地扫视众人,将目光转向案作。

  “案作。”

  案作听到召唤,膝行向前。

  “在这盛大之日不可缺少冢宰。我任命你为冢宰。”

  阿选说着,案作深深行了一礼。

  ——终于到该来的时候了。

  这就和承诺好的一样。只因促使阿选登基的正是案作。

  阿选即使被泰麒指名为王,却毫无登基的意愿。案作认为其原因在于空虚感。也许阿选并非为了王位,才弑杀骁宗的。若他想得到的是王位本身,就不会如此干净利落地抛弃它。如此一来,案作就明白了阿选的目的就在于弑杀骁宗,若真是这样,阿选可能只是嫉妒骁宗。阿选恨骁宗,因为他比自己更有才能。案作心想,这也难怪。事实上,案作一直认为,若是骁宗的话,就不会将所有权力交给张运之流。

  善于自保,庸碌无能——这就是案作对张运的评价。张运之所以能装出有点本事的样子,是因为他身边有案作。张运心高气傲,无能而不自知。案作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能操纵他。若他当面提出建议,张运就会觉得他越分而敌视他。他只能不动声色地提出看法,加以诱导,仿佛这是张运想出来的主意,赞美他并在背后推上一把。一旦有了意向,只懂得明哲保身的张运,便会立刻开始一一盘算自己会因此蒙受多少亏损。因此,为了不让张运产生不安,案作需要事先疏通关系,以便他能下定决心。

  案作心想,若是骁宗,想必会看穿张运的无能,明白谁才是真正的能人。这就是阿选和骁宗的不同之处,也正是因为这种能力上的差距,阿选肯定既嫉妒又憎恨骁宗。虽然出于嫉妒,阿选弑杀了骁宗,但他的王朝很快就崩塌了。也难怪,毕竟阿选不过是个伪王,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他既没有鉴别臣子优劣的能力,又允许张运这样的无能之辈独断专行,不可能会治理好朝廷。最后,案作以为,阿选应该是厌烦这样的局面了。

  戴国的惨状印证了他的无能。于是为了逃避这一切,他退居六寝深处,闭目塞听。那么,要把阿选再一次送上王位,只要让他以为自己能力在骁宗之上即可。

  因此案作才会在阿选耳边窃窃私语。

  “在让他禅位之前,应该让他承认自己篡夺了王位。”

  阿选一开始疑惑地看着案作。

  “主上并没有篡夺王位,而是骁宗篡夺了原属于主上的玉座。以此为罪行,将他绑在刑场示众。骁宗哄骗年幼的台辅,斩去他的角,逼他服从。主上奋起反抗此等伤天害理之事,而他不顾百姓的苦难,逃亡后一直藏踪匿迹。”

  阿选盯着案作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

  “你怎么让他认罪?”

  “只要在刑场上示众,弹劾他便可。”

  “骁宗不会同意的。”

  “他要是不点头,聚集而来的百姓是不会接受的。只要宣布会在这里进行弹劾并召集百姓,百姓们就会为了听他谢罪而聚集过来。”

  说着,案作压低了声音。

  “焦躁的百姓们说不定会破口大骂。只要有人扔石头,他们就会一窝蜂地跟随其后。”

  “哦?”

  阿选轻声说道,眯起了眼睛。案作靠得更近了。

  “禅位的风险太大。我们不应允许骁宗离开国家。可是,骁宗必须让出王位。只要向百姓宣告此事,就不会出什么问题。”

  “你以为光靠石头能杀死他吗?”

  “可不能小觑一窝蜂扔石头的百姓。在扔石头的时候,他们会陶醉于自己的行为,有些人会从卫兵手中夺过武器,采取更为直接的行动。”

  “真的会有吗?”

  阿选冷笑一声。他的眼神充满挑衅,案作察觉到他是在考验自己。

  “或许需要事先做好安排,煽动一些心怀不满的百姓。”

  “如果我派人去杀骁宗,那和我亲自杀他有何区别。”

  “您不可命令他人去杀他。不过,若我们去接近一个心怀不满的人,感叹一下自己想要扔石头,最好能砍他一刀,这样应该是没问题的。酒席上,这种交谈往来可是常有之事。即便那些人受到蛊惑后真的付诸行动,那也是他们咎由自取。”

  “或者——”案作又补充道,“人们也许会误以为这样做对自己有好处。人都只看到对自己有利的事,给他们一些零碎不全的消息,他们会按自己的意愿用想象来填补事实,并对此深信不疑。

  “原来如此……”

  阿选说完,微微一哂。案作提心吊胆地等着结果,最后,阿选决定登基。他采纳了案作的计策。

  并不见得一定会顺利。但若百姓普遍咒骂着扔石头,那么在百姓的心目中,骁宗已经定罪了。阿选应该会满意的。骁宗不死,阿选就无法正式登基,但他对此应该并不介意,因为这与现状没有什么区别。倒不如说,若阿选不正式即位,头痛的可是案作。不过,只要案作能处理妥当即可。

  事实上,在听说骁宗被捕后,案作便已周密行事。他派人到城里去接近那些对现状不满的人。特别是挑选了那些风气不好,荒民众多的地区。把自己的不得志归咎于时代,因此而充满怨恨的人要多少有多少。

  这种人才更容易受“义愤填膺”的驱使。

  不能原谅他,想咒骂他,想向他扔石头——真想把他打死。只要有人如此愤慨激昂,必定有人会附和。在反复煽动之下,对方就会下定决心。要记得根据对方的为人,暗示对方,只要他付诸行动,便能得到金钱上——或地位上的好处。而且,还要灌输付诸行动才能伸张正义的观念。另一方面,他又散布谣言,说军方在警戒暴乱,生怕暴怒的百姓会袭击骁宗。谣言说,显然有相当多的人想在弹劾现场试图对骁宗施加天罚。关键是要让百姓自己误以为有许多人义愤填膺,打算付之于行动。百姓总是随大流的。当他们认为己方人数更多,在行动上便更加冲动。

  以上诸事都不是由案作亲自去办的。他派了有能力的部下去做,而他的部下又会下令给自己部下,再去雇佣某人来做。案作所做的,只是命令部下必须要煽风点火,营造氛围。不管是部下,还是部下的部下,就算有人误以为真的引起暴动便可得赏,那也只是他们过于愚蠢,自以为是。阿选也好,案作也罢,都是清白无辜的。

  然后案作的时代便会来临。

  ***

  “方才阿选派人过来了,说明天会派人来接我,照常参加六朝会议。”

  泰麒沉声道。在黄袍馆的堂厅中,如今只剩下四人了。

  “意思是说已经解除禁闭了吗?”

  润达说道。但泰麒摇了摇头,笑容中带着些许悲痛之色。

  “从一开始就不是禁闭。之所以把我们关在黄袍馆里,是因为有人谋反,这是为了保护我们的举措。”

  “是的。”润达叹息一声,然后问道,“也就是说,再也不用担心有人谋反了?”

  泰麒颔首。

  “嘉磐被处以极刑了。”

  润达“咦”了一声。

  “可是……可是嘉磐大人决不会……”

  “他没有罪。”泰麒喃喃道。嘉磐不可能造反。说到底,张运的供词根本不可取信。很显然,这是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州六官长也是吗?”

  耶利插嘴道。泰麒仿佛垂下头般的点了点头。“怎会如此!”润达惊呼,竟一时语塞。

  “骁宗大人将被押送到鸿基,接受弹劾。”

  泰麒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下,岩赵嗤之以鼻。

  “简直胡编乱造!”

  “我也会出席弹劾现场。”

  想来也是,耶利心想道。阿选似乎打算声称天命自始至终就在他身上。作为其佐证,泰麒必须在场。

  正堂内气氛沉重,几人都陷入了沉默,然后岩赵哼了一声。

  “这不就是相当于将台辅挟持为人质吗?若他威胁要杀了台辅,说不定骁宗大人会假意忏悔。”

  “台辅死了就能破坏阿选的计策。”

  耶利如此说道,“但我们可以威胁他。确实,只要台辅死了,阿选就是自掘坟墓。不过,阿选为了作践骁宗大人,也可能已做好悬梁自尽的打算。更何况骁宗大人对阿选的企图究竟了解多少,我们也没有把握。若遭到威胁,他可能会接受。”

  相比王之死,麒麟之死对百姓而言更是悲剧。骁宗应该会做出如此判断吧。

  “然后骁宗大人就会成为篡位者……”

  岩赵抱着头,泰麒把手放在他肩膀上。 

  “我不会让他这么做的。”泰麒断言道,“只要我在场,就不会让他这么做。只要我跪下来磕头,谁才是真正的王就会一目了然。一旦表明骁宗大人才是真正的王,肯定会有士兵犹豫,况且刑场上还有百姓。”

  “您说的是。”润达点点头,仿佛松了一口气。

  岩赵虽然也点了点头,但心里还是感到不安。的确,只要泰麒跪拜在骁宗脚下,那哪一个才是王就是一目了然的。可是,说到底该怎么跑到骁宗身边呢?阿选不会蠢到让泰麒接近骁宗。而且——

  他目送着泰麒带润达走向书房。

  “这样行得通吗……”

  耶利说道,仿佛看穿了岩赵的不安。

  “要到骁宗大人身边,我和耶利你可以杀一条血路出来。”

  岩赵回道。虽然困难重重,倒也并非痴人说梦。

  “在台辅跪下来的那瞬间,若是被剑射中那就全完了。”

  “如此一来阿选也会完蛋。”

  “阿选应当不怕完蛋吧?恐怕,阿选已经一心只想报复骁宗大人了。”

  正是如此。岩赵也是这么想的,因此他闭口不言。

  “你还在担心什么?”

  听耶利这么一问,岩赵点了点头。

  “台辅是黑麒……”

  一般情况下,麒麟的头发是金色,这是只有麒麟才拥有的特殊颜色。金发具有不容置疑的说服力。

  “但台辅并非如此。连我也是提到台辅,才忽然想起他是黑麒。就是这么回事。”

  “原来如此,外表上难以令人信服。”

  “恐怕不像一个有着金发的人跪在主上面前那样,让人一下子就能信服。”

  若泰麒的头发和一般的宰辅一样是金色的,那景象想必会极为震撼。不过,泰麒却做不到。泰麒回到白圭宫时,身份被质疑便证明了这一点。

  由于有认识小时候的泰麒的人作证,好歹让人相信了他的身份。但众人心中一直有一丝怀疑,不能确定他是否真的是麒麟。

  “百姓本就没见过台辅。”岩赵喃喃道,“更何况是情绪激动的时候,他们是否还有心思想起台辅是黑麒麟?”

  “的确……”

  “即便如此,他本来还可以变身或驱使使令,并非没有办法克服这个问题。可是,台辅的角却被砍断了。实话说,他和周围的年轻小伙子没什么两样。”

  “正因为是奇迹,才会被视为真实……”

  耶利嘀咕着,岩赵听得一脸纳闷。

  耶利说,“这是台辅自己说的。他说,天启之所以能成为事实,是因为麒麟本身便是一个奇迹。”

  “哦?”

  “真是一个有趣的人……台辅真的很有意思。”

  “这话太不敬了!”

  “麒麟的威望对我没用。但我觉得台辅此人很有意思。他冷静而透彻,在谋划时连自己都能置之度外。实在有趣。”

  “耶利!”

  岩赵责备道。耶利却笑了笑。

  “要不我换个说法?非同寻常。那可不是寻常人物,若只是岩赵感到不安的事,他应该早就想到,并得出了答案。岩赵你这样的就别担心了。”

  岩赵一脸不高兴地闭上了嘴,又忽然说道,“好像骁宗大人啊……”

  “我不认识主上,他是那样的人吗?”

  “并非是在为人上相似。而是刚才耶利你颇有几分部下们在提起骁宗大人时的样子。”

  “哦?”耶利小声说道,似乎有些感慨。

  “原来如此……”

  ***

  泰麒心想,最理想的情况是——

  找出骁宗的位置,然后放他逃走。可他却无法查明骁宗的所在之处。随着嘉磐及州六官长被处决,泰麒等人暂且被解除了禁闭。虽然能去见州六官,可六官却担心若过于偏向泰麒,会危及自己的性命。泰麒这边也有此顾虑,只好避免与他们接触。阿选派来的小臣一直跟在他身边,因此难以自由行动。他能查到的东西十分有限。

  王师从文州带着一个被重重护卫的人过了州界。这一点已得到证实。之后王师直接回了鸿基,可抵达时骁宗却不在其中。只能认为他是在途中离开王师,被藏了起来。他让人去查是什么时候的事,但还是查不出来。州官的权力管不了军队。惠栋已经不在,这让他十分痛心。

  在越过州界后的第三天,可以确定他要找的人就在王师中。有不少传闻说,侍卫营中有个人。不过后来,虽然有人看到了护卫,但某个要紧人物却就此杳无音讯。说不准他到底还在不在。回途中护卫的人逐渐减少,还未抵达鸿基就全部消失了。也无法确定人数是从何时开始减少的。即使在王师中,这支师旅也是与众不同的,不受任何人指挥,与士兵之间没有任何交流。据说所有士兵都知道他们要护着这支师旅回鸿基,一路上却根本不能靠近这支师旅。

  瑞州北部有几座凌云山及历代王陵。虽说他在估量后让人到其中一处去寻找,可那边并没有军队驻扎的痕迹,也没有部署大量官员的迹象。

  他调动了所有能在黄袍馆内能找到的门路。已经没有时间去搜寻田中的所在之处了。泰麒想要事先见到骁宗,甚至是救出他,都已几近无望。唯一能接触到骁宗的机会只有在弹劾现场。既然无法提前把骁宗救出来,那也只有在这里才确定能见到他。泰麒赌上了最后的希望。若他能跑到骁宗脚下,就能向百姓昭示哪一方才是正义的。如此一来,便可一举扭转局面。

  正当他在心中盘算,只听阿选说,“必须加强台辅身边警卫。”

  泰麒吃了一惊。此时他正在六朝会议上。他本人依然被关在黄袍馆,每到早朝的时候,就会有人把他接过来。他在重重包围之下——据国官说这些都是护卫——被带到外殿或是内殿。席间,阿选向六官下达了这个命令。

  “若发了狂的百姓想要对台辅动粗,那可就不得了了。谁也不知道到时会发生什么。千万要把台辅身边守得滴水不漏。让小臣紧跟在他身边,决不可离开半步。”

  说着,阿选嘲笑般的看着泰麒。泰麒故作平静,但内心十分失望。他心中忐忑不安,只觉得阿选或许已经看穿他的意图。

  “还有……”阿选似乎很愉快地接着说道,“可能会有少数穷寇的余孽进入鸿基。他们要么会组成敢死队来夺回骁宗,要么放弃一切,至少保住骁宗的名声——无论如何,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中会有人采取行动。”

  泰麒只能忍着闭口不言。

  “是否要将鸿基封城呢?”

  听到夏官长的话,阿选笑了起来。

  “不必。这些余孽还是会硬闯鸿基的。一旦弹劾开始,就关闭鸿基的城门。仔细观察聚集起来的人群的动向,只要有提出异议、反抗士兵之类的,哪怕表现出一点包庇罪人的举动,不拘情况如何,杀无赦!”

  “杀光他们吗?”

  阿选重重地一点头。

  “逮捕的手段过于温和,也没必要进行审讯。不必争论,当场诛杀!”

  “可是,百姓们……”

  不会觉得阿选残忍无道吗?听到夏官长的话,阿选放声大笑。

  “不必瞻前顾后,只要说是穷寇的余孽就够了。”

  他愉悦地说道,“听着。聚集而来的人群中可能会混有反贼,未必要除掉他们。他们要来,就让他们进来。不过,要审查武器,不得让任何人携带武器进宫。这些人也好,其他人也罢,只要有妨碍者,一律诛杀。在周围安排空行师和弓兵。”

  鸿基会封城,若有任何不安定的动向,无论是谁都不能放出去。一切问题都要在鸿基内解决。阿选如此宣布道。

  泰麒只能听之任之。他曾提出异议,指出这可能会牵连周围无辜的百姓。但他很清楚,阿选是不会听他的。

  若有试图救出骁宗的人,也只会被引诱到鸿基,然后被就地诛杀。泰麒无法阻止这种情况的发生。

  ——已经没有人能拯救骁宗了。

  泰麒不得不承认,目前对于救出骁宗,他已经一筹莫展。李斋等人也下落不明。泰麒甚至不知道他们是死是活。从归来的士兵带回来的传言来看,李斋他们几乎没有活下来的可能。他很想相信他们还活着,却没有坚信到底的理由。

  ——即使他们活了下来又如何。

  就算李斋侥幸活了下来,她能突破重重防卫进入鸿基吗?就算能,他们也不可能救出骁宗。

  李斋等人的势力已被歼灭,所剩无几的兵力甚至不值得阿选军去追杀。

  据一名士兵所说,那里尸横遍野。那些人手上既没有像样的武器,也没有盔甲,只凭一根寒碜的长枪就和阿选军交战,轻易地丧命。若他们逃跑的话,至少还能活命,但他们却徒劳地前赴后继。当然也有逃出来的,却马上被追杀了。还未离开便丧生战场。又能如何——他们既没有马匹,也没有足够的人手守在后头来确保退路。

  已经谁也救不了骁宗了。

  唯一可能做到的只有自己,可就算他能让骁宗逃走,也无法让他平安逃到远方,而且也救不了戴国。

  泰麒回到黄袍馆,抬头望向北方的天空。

  他能做的只有一件事了。

  “润达,我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听到泰麒叫他,润达一本正经地回了声“是”,然后赶到泰麒跟前。泰麒将手中的一封信递给了他。

  “我希望你能帮我送这封信。路途遥远,可能还会有危险,但我只能托付于你了。你能跑一趟吗?”

  润达双手恭敬地接过信,回道,“下官领命。”

  “多谢。请你前往江州,江州恬县有个叫东架的村子,那里有位名为同仁的里宰。请务必将这封信交给同仁。”

  “恬县的村子是吗?”

  泰麒颔首。

  “那里是我唯一可以依靠的势力了。虽然人数不多,但同仁还是把有识之士团结到了一起。因此,麻烦你了。”

  润达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躬身道,“是!”

  “我会告诉岩赵,让他准备好骑兽。”

  “下官不会驾御骑兽。”

  “这头骑兽十分聪明伶俐,不会有事的。”

  泰麒微笑着把岩赵叫了过来。

  “请你把阿虎牵过来给润达。”

  “阿虎,那只驺虞吗?”

  泰麒颔首。

  “可……那是……”

  “你说有事要办,应该能设法把润达带出王宫吧?可一旦出了鸿基,难保士兵们不会跟在后头。若是骑着阿虎,就可以甩掉身后的尾巴。”

  “嗯,毕竟是驺虞。”

  “千万不能把王师带到那个村子。出了库门(注1)就骑上它,骑着阿虎出皋门(注2),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奔跑。阿虎会带着你的,不必担心。”

  “是……明白。”

  润达紧张地点点头,慌忙去收拾行装。

  岩赵目送他离去,问道,“您是有——什么计策吗?”

  “没有。”泰麒笑道。

  “那头骑兽是借来帮助骁宗大人的。为了以防万一,必须还回去。”

  “啊……”

  岩赵狐疑地点点头。

  “我的处境不妙,润达一直为我效力,所以才更危险。我想是时候让他逃到更安全的地方了。信里只写了对同仁和润达的谢意以及歉意。我这个胎果也写不来太多的内容,也只能再添上一句,希望他们能把阿虎带到墨阳山的隧道那里。阿虎就可以穿过那条隧道,飞上云海。”

  “无论进展是否顺利,我都会与阿选为敌。润达还是不在为好。”

  注:1.库门:古时指仓库的门。

  2.皋门:古时王宫的外门。

  3

  肯定会有扫荡战。

  李斋等人别无选择,他们已有此准备。不过,不惜一切代价,他们也必须避免将文州的百姓牵连进来。

  尽管意志消沉,他们还是尽力保护百姓,这时从玄管那里传来了消息。静之把青鸟带到李斋那里。

  胡摺的脚上绑着一根细长的黑竹筒。

  静之取下竹筒,从里面取出一张细细卷起来的纸,把它递给李斋。李斋当场打开,垂目看去,看着看着就变了脸色。李斋惊愕地瞪大了眼睛,脸色刷的变得惨白。众人马上就知道这是个坏消息。与此同时静之等人也在想——对他们来说还能有更坏的消息吗?

  正当大家对此已分外麻木时,李斋开口了。

  “骁宗大人将被处死。”

  众人仿佛打了一巴掌,一下子惊醒了——她刚刚,说了什么?

  “大约一个月后在鸿基,白圭宫奉天殿前。罪状是篡位。”

  “怎么回事?”

  霜元怒形于色,连连追问李斋。

  “说是骁宗大人篡夺了阿选的王位。好像是这么回事。”

  静之听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在场的人似乎都是如此。

  所有人都一脸诧异,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惊愕无比的表情。

  “因为是八年前篡位的罪名,所以不是现在的事。意思是说,骁宗大人登基本就是篡位而来的。”

  “简直假话连篇!”

  霜元由于太愤怒,气得面无血色,整个人都呆立在原地。

  “上面说,骁宗大人篡位后让百姓陷入苦难之中,要让他向天下谢罪。”

  霜元已哑口无言。猛然间,他的手毫无意义地搭在剑柄上,不停地打颤。

  换成静之问道,“只是谢罪吗?那就不见得是处刑了。”

  李斋脸色难看地点了点头。

  “但信上说,他们会暗中动员下属到刑场,煽动百姓投掷石块。”

  李斋将一张薄薄的纸片递给静之。那是一张很小的纸,写有一连串细小的文字,纸上能写下的消息极为有限。上面写的也就是李斋所概括的这些内容。

  “这是什么意思?”

  “换句话说,八年前登基的应该是阿选。然而骁宗大人却篡夺了王位。他们要让他为自己的罪行向百姓谢罪,以此为名义把他带到奉天殿前。”

  奉天殿是白圭宫对外开放的正殿。从皋门进入白圭宫,此殿堂就耸立在正前方。位于奉天殿前宽广的前庭,四周楼阁环绕,百姓可自由出入。包括即位仪式在内的许多仪式都会在此举行。

  “恐怕到时百姓会蜂拥而至。他们让手下混到人群中,唆使百姓投掷石头。他们应该是想用这种方式来煽动聚在一起的百姓。”

  “怎么会有这种事!”

  “百姓相信新王阿选。静之你也该明白吧。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台辅回到白圭宫,开始救济百姓后,许多百姓都以为这也是新王阿选的恩赐。”

  确实如此,静之心想。就连文州也有一些百姓冲着站在骁宗一边的静之等人破口痛骂,骂他们是“叛徒”。

  “如果说,阿选本就是名正言顺的王,而骁宗大人登基却欺骗了天下人呢?那么,骁宗大人登基以来,长达八年的苦难便会全都归咎于他。百姓会谩骂他。若有人扔石头,狂热之下失去理性的人也会跟着一起扔吧。”

  “这是有可能……”

  “骁宗大人恐怕会被绑起来,无法动弹。他将会被那些满腔愤怒的百姓一窝蜂地扔石头,最后被石头砸死。”

  “什么!”静之张口结舌。霜元则厉声道。

  “我决不饶恕他!”

  霜元虽然这么说,但他自己也明白说什么都是枉然。这只是一句咒骂,仅此而已。

  骁宗是名正言顺的王,却被人说是篡位。自七年前,骁宗被囚于文州以来,国家所遭受的一切苦难都源于阿选。都是因为阿选陷害了骁宗,又置百姓于不顾。然而,如今连这也怪罪于骁宗。还有比这更羞辱人的吗?尽管静之等人决不能饶恕此事,可他们也没有办法可以阻止。他们已经没有办法去讨伐阿选了。在势力瓦解、人数急剧减少的局面下,静之等人既无法救出骁宗,也无法阻拦百姓。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一味地咒骂“无法饶恕”。

  “不过,这也太过分了!”

  静之当场跪在地上。

  明明骁宗是王——是被上天认可的名正言顺的王。

  “台辅他向骁宗大人立下了誓约。”

  静之当时就在现场。年幼的泰麒变身为麒麟,追着骁宗而来。他跪在骁宗面前,说来迎接主上。骁宗回答的是“我准许”。

  “明明骁宗大人就是王!”

  “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制止此事!”静之身边传来一个斩钉截铁的声音。他抬头一看,只见李斋跪在他旁边。“我们绝不能让此事发生。”

  “可是……”

  “没有办法,也必须做点什么。这对骁宗大人而言是最大的耻辱,不仅如此,这也是百姓最大的不幸。”

  说着,李斋身体颤抖了一下。

  “他们早晚会发现阿选不过是个伪王。到时候,百姓就会得知,自己亲手杀了真正的王。我们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

  李斋环视众人,大家都重重地点了点头。

  “可是,该怎么做?”

  敦厚高声问道。

  “就算我们杀入鸿基,也只会被杀光。连骁宗大人也救不了,岂止如此,是否反而还会有损骁宗大人的名声?”

  敦厚说得也有道理。即便在刑场闹事,也不要指望能救出骁宗,而静之等人的举动在百姓眼中不过是垂死挣扎。这样只会加深他是一个窃取王位的恶徒的印象。

  “那也无妨。”霜元放话道,“我不介意和主上一起被杀,至少要将主上从桎梏中解放出来。”

  “霜元大人……”

  静之不由地想制止他。霜元以平静的眼神回视他。

  “主上——骁宗大人是一个武人。战死沙场,对一个武人而言哪怕有遗憾,也并非不光彩之事。不能战斗,作为罪人被杀才是耻辱!”

  “你是想说,自己会为了捍卫尊严而和主上生死与共吗!”

  敦厚大声呵斥霜元。

  “原来如此,这样一来你们就能守住武人所谓的尊严。不过,你们倒是心满意足了,戴国该怎么办?就这么容忍阿选继续专横跋扈下去吗?”

  李斋等人只能沉默不语。

  “若为戴国的将来及百姓着想,就必须避免白白送命。忍辱负重,等待时机为主上报仇,不惜一切代价除掉阿选。”

  敦厚强硬地说道,然后声音缓和了下来,温和地劝诫道,“你们一直在说,如果是主上在这里,他会怎么做。若骁宗大人眼下就在这里又会如何?是把自己对主公的感情放在第一位,还是把戴国放在第一位?”

  “你们好好想想。”敦厚说。

  这一天,静之一直闷闷不乐地思索着。的确,骁宗肯定会叫他们别管自己,拯救百姓才更重要。

  可是,每当他这么想的时候,内心深处就会涌上一股绝望。这是过去他曾在老安感受过的绝望。他当时以为失去了骁宗。都怪自己不肯费工夫去确认,才会导致骁宗死去——就是这种绝望。静之对戴国的未来充满绝望,而更让他绝望的是自己的无能。绝望的是自己本可以做些什么,却因为自己的无能而眼睁睁坐失良机。他瞧不起并厌恶着自己——更是憎恨着自己。他内心悲痛欲绝,即便别人宽恕了他,他自己也无法宽恕自己。

  ——必须要救出骁宗。

  可是,没有对策。他们没有时间重整势力。想要强攻鸿基并夺回骁宗是绝无可能的。虽然不清楚防卫鸿基的师六军的实际人数及虚实,但可以肯定的是,比起缩减到只有两百人左右的静之等人,其规模有三百多倍。对方至少有三百倍的兵力,而且还有牢不可摧的城池,以及感情上支持他们的百姓。战场是一个冰冷的算计之地。再怎么宽松地估算也得不出能战胜对方的结果。

  “我们不能至少潜入王都,把主上抢走吗?”

  喜溢说道。可这也是没希望的。

  “王宫的警备森严,若就凭这点兵能悄悄潜入做些什么,那我们一开始就会取阿选的项上人头。”

  听到李斋的话,喜溢陷入了沉默。

  又换了另一个人问道,“那刑场呢?既然他会被带到百姓面前,我们也可以到现场。”

  有人似乎觉得这个主意正合乎心意,点了点头。

  “就是这样。我们混到人群里,进了刑场后直奔主上身边。”

  “很难吧。”霜元叹了口气,“阿选自然会考虑到会有势力前来劫法场。我们可以和拿着石头蜂拥而来的百姓一起冲到主上跟前——这倒也并非不可能。不过,救出主上后,你们能杀退冲过来的百姓,杀出一条生路吗?”

  “我也不忍心对百姓刀刃相向,可要救主上,形势所迫也只好这么做了。”

  有人怒斥这和阿选有何不同。也有人辩驳这是迫于无奈。

  “哪怕我们可以控制住情绪——”静之高声说道,“周围围观的百姓恐怕有数千人,在这么多人的包围下,我们能杀出一条生路吗?”

  “怕是不行。”李斋说道,“首先,我们不能把武器带进皋门。如果我是阿选,让百姓进来时就要搜身。武器一律不得带进去。”

  “就算我们杀出一条生路——”霜元接着说。

  “接下来要怎么做?我们可以突破重重防卫,离开刑场吗?能否逃出王都?逃出王都后又该怎么办?”

  静之回想起白圭宫的景象。皋门耸立着,里面是奉天门的楼阁。左右两侧同样是高耸的楼阁,高高的城墙连接着四面的建筑。穿过奉天门,就来到奉天殿的前庭,左右两侧也耸立着楼阁。前庭应该到处都有士兵。无数的士兵及空行师在从奉天门到皋门的隔墙上待命。一旦发生事端,那些士兵就会赶过来。若空行师在场,肯定会在出事的那一刻就找上门来。当他们挤开人群,来到骁宗身边的时候,箭矢和标枪就会从天而降吧。

  岂止如此,若周围的人群太碍事,他们可能根本接近不了骁宗,反而多半会成为箭矢和标枪的猎物。

  静之这么一说,就有人说,“不会吧,周围可都是人。”

  静之露出了苦笑。

  “你以为阿选会因为把周围的百姓牵连进来而有一丝犹豫吗?”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

  阿选不会顾及百姓的性命。既然空行师数量不少,他们是否能接近骁宗都是个疑问。即便做到了,周围可是敌窝,想要除掉这么多敌人是没有可能的。即使出现了什么奇迹,阿选也会在发生骚乱的那瞬间关闭皋门吧。若是如此,他们就没有办法离开王宫,只能被蜂拥而至的大军碾压。在静之等人被击溃前,鸿基的城门也会关闭。纵使对方出现失误,他们也逃不出鸿基。

  “就算我们逃出去了,也无处可去。”有人有气无力地嘀咕道,“我们会被一路追杀,连个跑路的地方都没有。”

  “可是……”

  “还是没法完全放弃吧……”有人说出口,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李斋在一片沉默中苦笑着,低声说道,“何况台辅还在阿选手中。不管再怎么幸运,只要阿选杀了台辅,一切都会在瞬间结束。”

  “也就是说……”有人回应道。

  “不可能把人夺回来。”

  静之挠破了脑袋。无论他怎么想,都救不了骁宗。纵然结论是“不可能”,他也无法放弃。他轻易不肯死心,一直仔细思考对策,却还是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到最后,他开始想入非非,妄想会遇到好运,或是会出现侥幸的情况等等。

  总之,他们无计可施。

  “即便如此,属下也无法抛弃骁宗大人。”

  静之开口道。这是他绝对不愿意做的。

  霜元颔首。

  “我很清楚,拯救戴国是重中之重。但正因如此,哪怕只有我一人,我也想救出骁宗大人。骁宗大人可能会让我们以国家为重,可我知道,骁宗大人想要为国尽心竭力。而大人会为了国家而被舍弃——我不想在这种处境下扔下他不管。”

  “这是我的私心。”霜元露出平静的笑容。他已经是一脸的坚定。

  “我知道我救不了他,可就算救不了,至少也想让他在死的时候免受屈辱。我们已经没有办法向阿选报一箭之仇了,但决不能再让骁宗大人在耻辱中死去。我希望至少能把他从刑场上解救出来——哪怕结果也是战败而死,起码也要让他战死。”

  李斋点了点头。

  “我们付出了众多的牺牲,却不能为戴国做任何事。我觉得自己并无什么作为,正因如此,才想坚守忠义。”

  说着,李斋自嘲地笑了笑。

  “从霜元来看,我这么说或许可笑至极吧?”

  “李斋也是骁宗大人麾下一员,并无早晚之分。”

  李斋点了点头。

  “当然,应该要有人以救国为重,我们也需要有这样的人。我想将戴国的未来托付给这些有志之士。”

  李斋说着,环视在场众人。

  “为了戴国,以后的事就交给各位了。总之,希望大家能先逃往雁国。”

  这就是李斋等人下的结论。

  4

  无法夺回骁宗已成为定局。为了将来的戴国,希望大家能逃到安全地带。

  对于李斋的劝告,有人点头同意,也有人固执地摇头。李斋想尽办法劝说这些人。她第一个就去劝静之,可对方并没有点头。

  “属下也要去鸿基。”

  “静之!”

  静之制止了想要反复劝说的李斋。

  “请您让属下去吧,求您了。属下一直和李斋大人您一起行动,您应该知道属下是不会同意的。”

  被他这么一说,李斋也只能陷入沉默。李斋还记得,当得知在老安被认为是骁宗的武人——实际上是基寮——已经去世的时候,静之是有多么的伤心。不,她无法忘怀。若强行将其留下,他也会像当年一样自责吧。正因她明白这一点,所以不得不点头。

  “属下也去。”

  泓宏还未等她劝说,就先开口了。

  “光佑大概会懊恼不已吧,谁叫他迟到了。就让他懊悔得顿足捶胸好了。”

  “泓宏,不要白白牺牲性命。”

  “并没有白白牺牲。只要我不曾屈节,便不枉此生。”

  李斋叹了口气。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不认为泓宏你们对骁宗大人忠心到会为他肝脑涂地。当然,你们作为泰王的臣子,也有臣子的忠义,不过……”

  “您说错了。”

  泓宏一脸惊讶地说道。

  “属下可是李斋大人的部下。既然李斋大人要去,属下自然随行,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李斋内心一股情绪油然而生,一时语塞。

  “那我命令你……”

  还没等李斋说完,泓宏就打断了她,“属下拒绝。如果李斋大人您不想让属下死,那就请您撤退。只要您一说撤退,属下就屁颠屁颠地赶紧逃命。”

  “泓宏,求你了。下一个时代会需要人才。”

  “还有光佑啊。属下是李斋大人的跟班,您去哪儿,属下就跟去哪儿。一个将军就是得背负着重担前行。”

  李斋再次叹气。

  “傻瓜……”

  “那是因为将军是最大的傻瓜呀。”

  李斋苦笑了一下,将涌上心头的情绪咽了下去。

  目送李斋离去,泓宏把长枪放在磨刀石上磨着。

  ——这一次,不会让她孤身一人踏上旅途。

  以前,他和李斋一同奉命镇压承州的反贼,于是泓宏动身前往承州。在行军途中,李斋被带走问话。他的主公独自一人——不允许麾下部队随行,被敌军包围着,就像个囚犯一样被带走。在接下来的七年里甚至不知生死。他不想让她一个人去。无论是逃跑还是被杀,他都不想让她独自面对。

  这一回,他一定从始而终,跟随到底。

  ***

  “属下也随您一起去。”

  夕丽打断李斋的劝说,斩钉截铁地说道。

  “夕丽,你该效忠的英章可不在这里。”

  “属下明白。属下想跟着李斋大人一起走。”

  李斋不由得用手扶住额头。

  “你也是这样……泓宏也是……”

  “是吗?”

  “都让我背上如此沉重的负担……”

  只能徒然死去。怎么盘算都没任何活路。他们不过是意气用事,于国于民都无大义。

  “是属下主动要去,并不怪李斋大人。”

  “太重了……我背不动……”

  李斋不禁潸然泪下。面对静之及泓宏时都忍住的泪水,如今却夺眶而出。

  夕丽握住李斋的手。

  “请您不要这么想。就如同李斋大人想为了主上而去,属下也想为了李斋大人而去。李斋大人自己下的决断,是不会把责任推给主上的吧。属下也是一样。”

  李斋只能摇头。

  “属下是个女人……”

  夕丽说道。

  “属下相信李斋大人一定能明白,一个身为女性的士兵意味着什么。体格上不及友人,膂力也不如人。与生俱来的体魄,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友人。这是多么令人沮丧的事。”

  友人对她总有一丝轻视——她感觉到了。若她在训练中赢了,他们就会借口说因为对手是女的所以轻敌了。被她打败的对手更会被别人嘲笑说,“你败给了女人吗?”因此,同僚们都不愿意与夕丽交手。

  “在同僚的面前,属下既不能哭,也不能生气。”

  李斋流着泪点了点头。是的,所以她才不能在静之及泓宏的面前哭泣。就连和骁宗重逢的时候,她也不能像霜元他们那样,毫无顾忌地痛哭。

  “虽然属下自愿参军,可属下一直觉得面前这堵墙实在是太高了。直到看到李斋大人成为一位将军,才觉得自己得到了救赎。”

  这堵高墙是可以攀越的。李斋一定也受过同样的苦,并克服了重重的困难。

  “这就是属下一直坚持当兵的原因。属下不想被留在后方,不想被人说闲话,说因为可怜我是女人才把属下留下来。请您让属下坚持到底吧。”

  “可是,你是英章的……”

  “属下是英章大人的部下。若英章大人在此,属下就会跟从他。话虽如此,属下认为结果不会有什么不同。”

  听她这么一说,李斋破涕为笑,点了点头。如果是英章,他还是会去鸿基的吧。

  “请您带属下一起去吧!”夕丽说。李斋回握住夕丽的手。

  无论是道谢还是致歉的话,都无法诉之于口。

  ***

  “我去,你们留下来。”

  建中不容分说地说道。而此勇则回答,“不行。”

  “凭什么建中你来命令我们?我要去。”

  “你没道理去。”

  此勇嗤之以鼻。

  “建中你不也一样吗?”

  “我是辙围出身。”

  “那不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吗?又不是建中你自己被救了。不过,若你要说祖先受到恩惠,有这份情义在里面,那我也有充分的理由。”

  此勇对一脸不快的建中说道,“的确没有情义,但我有怨恨。”

  他的父亲被杀害了。虽然土匪本身是违背律法的,可对于此勇而言,朽栈是他独一无二的父亲。在他失去同样是土匪的生父,既没有谋生的方法,也无自保手段的时候,是朽栈救了他。朽栈把他当成亲生儿子一样照顾抚养。此勇让他感受到了快乐——他是这么说的。

  “我不会饶恕阿选。这是唯一能让他知道的方法,所以我要去。”

  “这就叫白白送死。”

  “我不在乎是不是白死。我要报一箭之仇,至少要给他脸面抹黑。”

  “此勇!” 

  “劝土匪是没用的。”

  听此勇这么一说,建中默默地摇了摇头,然后离开了。

  此勇目送着他离去,方顺叫住了他,“我想说的,你都说了。”

  “是吗?”此勇回头看着方顺。

  “我要把阿选那厮……”

  此勇打断了方顺想说的话。

  “你留下。”

  “哥哥!”

  此勇转过身对着方顺。方顺的个子比他矮了不少,但骨格上更为健壮,也许迟早会比此勇更高。方顺将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必须要有人照顾家人。”

  “不要,我要和你一起去。”

  “不行。”

  此勇把手搭在方顺的肩膀上,用了点力,轻轻摇了一下。

  “从今以后,大家都要靠你了。”

  “那就由哥哥来照顾大家啊,我才不行呢。”

  “恐怕是不行,你绝对会很辛苦。”

  此勇说着,又摇了摇方顺。

  “你还年轻,什么都做不了,所以我不能带你去危险的地方。你只会拖我后腿。”

  “才不会拖你后腿呢。这阵子我可是有好好干活的。”

  “就你这个年纪来说,已经做得很好了。所以你可得支撑着大家,就麻烦你照顾母亲们了。”

  “不要。”方顺抓着此勇的胳膊说,“哥哥,你是要一个人死吗?我不想你死!”

  “父亲肯定不希望我们两个都死。”

  “他一定也不希望哥哥你死的。”

  “是啊。”此勇点点头。

  “我当然知道。所以啊,至少让你留下来。作为交换,我保证无论发生什么都会努力地活下来。”

  “没见你有努力啊。”

  此勇没有再反复劝说,而是抱住弟弟。若要追根溯源,他们本是陌生人。正因为朽栈把此勇和方顺当成儿子细心地抚养长大,这两人才能成为兄弟。

  弟弟抽抽搭搭哭个不停,此勇紧紧地抱着他。

  ***

  “我会去。你们几个作何打算?”

  友尚问他的部下。

  “属下要去。”弦雄理所当然地答道。

  “若友尚大人您要去,那属下就跟着去。”

  “要是我说不去呢?”

  “那只能就此告别,属下是要去的。”

  友尚盯着弦雄泰然自若地整理武器。

  “还真是个冷漠无情的部下……”

  “戴国会变成如今这幅光景,属下认为自己是有责任的。”

  “原来如此。”友尚说着看向三个旅帅。三人迎着他的目光,宣施最先回答了他的问题。

  “属下当然要去。”

  长天也默默地点了点头。

  “罢了,我就知道你们会这么说。”友尚苦笑道,然后看着剩下的那人。

  士真迎着他的目光,垂下了头。

  “虽然属下想说自己也要去……可是,属下去不了。”

  “是吗?”友尚只是点了点头。

  “请您不要误解属下的意思。属下这伤,是没法跟着您一起去的。”

  “我知道。”

  听友尚这么一说,士真的脸因痛苦而扭曲。

  “属下奉阿选之令,杀害的无辜百姓不计其数。事到如今,属下不认为自己还有资格惜命。属下等人罪孽深重,有责任向阿选举兵起义,也有责任捍卫被背叛和羞辱的主上的名声。”

  “对……”

  “属下死有余辜,我们不该再活下去。所以属下想跟随您一起去,可是,这条腿实在是……”

  “士真,我真的懂。”

  友尚说着,拍了拍士真的后背。

  “我很明白你的心情。”

  “属下很惭愧自己的不争气。”

  “这个我也很能理解。之后就交给你了……一切还未结束。迟早有一天,为了国家和百姓,你必须要打倒阿选。”

  “是!”士真颔首。

  “你好好努力到那时候,然后来追我们吧!”

  说着,友尚注视着士真。

  “听着,你来的时候,一定要把阿选大人带来。”

  一定,要取下主公首级。

  “这是我们为人部下应尽的本分。”

  李斋等人尽力劝说,劝众人若可以的话就去雁国,不行的话反正先往西边走。他们也告诫造反的百姓们,文州即将成为扫荡战的战场,催促他们尽快往西逃。赶赴死地,白白送命的有他们这些蠢人便够了。

  只有四十几人没有听从他们的劝说。尽管如此,敦厚还是一脸惊讶地说,“竟然有这么多傻子!”说完便泪流满面。

  鸿基戒备森严。要去的话,就不能携带武器和护具。李斋等人只在怀里揣了一把小刀,穿上一身行装,出发前往鸿基。途中,宫中正式布告天下,骁宗是篡位者,将为其罪行在百姓面前忏悔谢罪。百姓们听到这个消息,纷纷怒骂。许多人不到本人面前痛骂一顿便觉得无法泄愤。大批人群涌向鸿基,李斋等人三五成群地隐身其中。

  5

  人潮向鸿基蜂拥而来。

  弹劾前一日,人们在街头排队,准备涌入城中。士兵们列队把守在环绕着鸿基的高大城墙上。人们在手持武器的士兵们的注视下,向门阙走去,排成一条长长的队伍,接受盘查。

  ——倒也算不上是盘查。

  耶利注视着涌进来的人群。随着季节的变迁,人们已脱下厚重的缊袍。这种情况下,既无法遮掩容貌,也难以在衣服下面暗藏武器。或许因为这个原因,士兵并没有仔细搜身。他们只会盘问携带武器的人,可既不搜查行囊,也不检查旌券。除了偶尔会有持剑或长枪的旅人被推到门外,人流并没有停滞。

  耶利骑在坐骑上,看了一会儿涌入城中的人们,然后调转了马头。直通王宫的街道上人头攒动,比平时更加拥挤。各个重要的地方都有卫兵把守,经纬交错的四个路口也有不少士兵。

  ——防备森严。

  耶利确认这一点后便往皋门方向而去。她抬头看了看满是士兵的城墙,进了皋门,直接登上王宫。库门禁止百姓通行,门前守备完全处于战时状态。此处对通行者的盘查十分严格,就连亮出绶带的耶利,还是被摆弄着在身上搜了一通,过程非常令人不快。当她穿过库门时,才终于松了口气。

  ——他们是认定会有人来夺回主上吧。

  还是为了以防万一?据说穷寇已溃不成军。他们剩下的人数应该不足以攻入鸿基抢回主上吧。随着往高处走,她一边确认士兵的人数逐渐减少,一边回到了燕朝。她径直走向黄袍馆,空荡荡的黄袍馆里,只有满室寂寥中的宁静。

  ——这里也一样濒临瓦解了吗。

  如今泰麒身边只剩下耶利和岩赵。耶利在门可罗雀的黄袍馆门口弃马,向正馆走去。泰麒和岩赵正在冷冷清清的正馆里等着她。

  “耶利,外面怎样?”

  岩赵一见到她就问道。

  “防备十分森严。万一有人前来夺回主上,就能一网打尽。看来没有什么可乘之机,这个布阵看上去就像是在防备并未被歼灭的穷寇一样。”

  “是吗?”岩赵呼出一口粗气。

  “若他们因为穷寇被歼灭而放松警备,那就好对付多了。但恐怕无法指望如今的阿选会这么做。”

  “主上呢?”

  对于耶利的问题,泰麒默默地摇了摇头。

  他们不能指望外界的帮助。如今只剩泰麒还有可能救出骁宗。可是,他不知道骁宗在哪里。考虑到弹劾将至,他应该已经在鸿基或附近了。从目前警备的状况来看,应该已在鸿基。本以为关押骁宗的地方会有森严的警备,但却没有明显的偏向。只能设想他恐怕是在王宫地底,鸿基山深处——也就是比正赖所在的那个迷宫还要深的地方。

  入口恐怕在六寝吧。若悄悄潜进去寻人,实在过于危险。即便抱着生命危险闯进去,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寻找骁宗。换言之,他们没有办法可以提前营救骁宗。

  “要不要索性取下阿选的项上人头?”

  耶利戏谑道,岩赵露出一丝苦笑,摇了摇头。这种事当然是做不到的。仅凭耶利和岩赵二人无法除掉阿选。只要消灭不了阿选,就无法拯救骁宗和百姓。

  在一片沉重的寂静中,漏刻响起。岩赵吐了口气后站起了身,外出巡逻。虽然他已经不知道还有什么可戒备的,但还是有必要确保黄袍馆中没有出现异常情况——尤其是要确保没有可疑的人影闯入馆内。

  耶利目送岩赵耷拉着肩膀离开堂厅,走到泰麒的身边。后者如同雕像般坐着,一直望着庭院。

  ——说不出激励的话。

  她只是一言不发地伫立在原地。

  “你认为还有办法可以挽救吗……”

  “我觉得没有。”

  当耶利老老实实地说出来后,泰麒点了点头。

  “直到最后,我也没能为骁宗大人,以及戴国做些什么……”

  “何必妄自菲薄?”

  “这是事实。”泰麒露出了苦涩的笑容,“当我选择了骁宗大人,来到戴国的时候,只有十岁。我完全不了解这个国家,对于这个世界更是一无所知。这里对我来说就是一个陌生的世界。”

  “所以……”泰麒呐呐道。

  “在政事上,我只能看着骁宗大人。根本什么也不懂,引起蚀之后还失踪了……”

  虽然是泰麒引发了蚀,罪魁祸首却是阿选。虽然耶利想提醒泰麒,可想必他应该十分清楚这一点。

  “即使是现在,我也是一无是处。”

  泰麒只说了一句,就不再吭声了。

  “所以呢?”

  耶利催促道。泰麒之所以特意感叹自己的无能为力,应该不是为了发牢骚吧。耶利明白,他还有话要交代。

  泰麒抬头看向耶利,强颜欢笑道。

  “我对百姓——不仅是在这个世界,还在另一个世界,都造成了众多死伤。我不仅一无是处,而且还是个累赘。”

  耶利默默无言地凝视着泰麒。不知为何,她能想象到泰麒要说什么。

  “我能为百姓做的事,只剩下一件了。”

  他的声音如雪般的从容恬静。

  “与此同时,我也想最后一次报答骁宗大人的恩情。我是个不争气的麒麟,什么也没能帮上骁宗大人。不过,我从未后悔选骁宗大人为王。幸好他是王,这是我自始至终未曾动摇过的信念。”

  耶利只是点点头。

  “我想证明骁宗大人是王。”

  泰麒说着,握住耶利的手。

  “一直以来多蒙你相助,谢谢。”

  耶利迎向他平静的目光,默默颔首。她轻轻拍了拍泰麒的手,然后松开了手。她行了一礼,离开正馆。

  庭院里的空气中,不知从何处飘来一股淡淡的芳香。不知是什么花散发出的香气呢?

  耶利呼吸着清冷的香气,走在走廊上。她在下堂找到岩赵,叫住了他。

  “怎么样了?”

  听到耶利的声音,岩赵一边抬头望着天棚一边答道,“一切正常。”

  “是吗?”耶利回道,又说,“明天,台辅将和主上一同赴死。”

  听耶利这么一说,岩赵大吃一惊,回过头来看她。

  耶利迎着他的目光说,“已经没有办法可救出主上了,台辅也承认了这一点。不过,他不想让他人把主上当作贼吧。他多半是想跑到主上面前,向他跪拜。他打算证明主上才是王,然后和主上一起被阿选杀死。”

  “怎么可能!”

  岩赵粗声粗气地说道,正欲大步离开,被耶利拦了下来。

  “一旦麒麟死去,戴国便可回归天道。除掉阿选后,天命将开始正常运转。这是台辅杀死阿选的——唯一方法。”

  “我去劝他!”

  “你拦不住。这确实是唯一的对策。所以,岩赵……”

  耶利抓住岩赵的胳膊。

  “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

  岩赵沉默地看了耶利一会儿。耶利点了点头——请你体谅。

  “你来做就行了。”

  岩赵用沙哑的声音说。

  “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别的事?”

  耶利颔首。

  “必须要有人把台辅带到主上身边。”

  耶利把手放在剑柄上。

  “耶利……”

  她也不清楚做不做得到。泰麒周围的护卫想必会相当严密。泰麒也该清楚这一点。最好是能当众跪拜骁宗,向别人证明他才是王。不过也说不定,泰麒的目的只是为了让骁宗知晓——他至今依然只认骁宗为主。

  想到这里,耶利对岩赵笑了笑。

  “虽然台辅说自己不争气,我倒觉得他是个有趣的好主人。这是他最后的愿望,我希望能帮他实现。”

  由自己斩杀护卫,为泰麒开路。而万一阿选无论如何都想要抓住泰麒,试图妨碍泰麒实现愿望的时候——

  或许,这只有黄朱能做到。

  耶利的手用力握住剑柄。

  ——就由她来亲手了结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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