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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1

  铃注视着在午门附近的城墙降落,放下骑在背上的人后离去的神兽。

  「麒麟……」

  「嗯。」祥琼应了一声,「来这种地方没问题吗?」

  远远观望的人群仍然站在那里,每个人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的情况。铃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很想叫着「阳子」跑过去,但又觉得不可以这么做。

  正当她在犹豫之际,目送麒麟离去的阳子回头看着她们。

  「——没事了。」

  看到阳子的笑容,铃跑了过去,她和祥琼一起跑到阳子身边。

  「没事了吗?真的吗?」

  「王师呢?」

  「我派他们去明郭——一定要抓到呀峰。」

  「太好了。」铃和祥琼异口同声地说,她们转头看向背后,想和身后的人分享这份喜悦,但那些人仍然愣在那里。

  「虎啸,阳子说没事了。」

  「桓魋,王师要去抓呀峰了。」

  两个大男人困惑地眨着眼睛,然后才终于放松下来。

  桓魋抢先跪了下来。

  「——主上。」

  周围的人也慌忙跟着下跪,虎啸呆若木鸡地回头看着其他人,跪在地上的夕晖对他说:

  「哥哥,赶快磕头。」

  「不,但是……」

  虎啸仍然一脸茫然。

  阳子笑着说:「不需要下跪,可不可以请大家站起来?」

  然而,没有人敢抬起头,只有虎啸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因为我太不中用,让人民为一些无谓的事担心——真的很抱歉。」

  阳子说完,看着虎啸。

  「尤其我真的要感谢虎啸和他的战友……在升纮的压迫下,没有轻言放弃,仍然坚持正道。照理说,这是我该做的事……谢谢你们。」

  「不,那个……」

  阳子轻轻笑了笑,巡视着陆续抬起头的人。

  「我也要由衷地感谢桓魋和他的战友——万分感谢,如果你有什么要求,直说无妨。」

  桓魋惊讶地抬起头。

  「……真的可以恳求主上吗?」

  「无妨。」

  「那……」桓魋看向左右两侧的人,然后抬头看着阳子。他再度双手伏地磕首。

  「——恳请澄清前麦州侯浩瀚大人大逆的疑云,允许浩瀚大人再度回朝!」

  「浩瀚——」

  阳子张大眼睛。

  「桓魋——你是麦州的人吗?」

  「臣乃前麦州州师将军青辛,他们是麦州师的师帅。」

  桓魋回头看着两人,两个人都深深磕头说:

  「我——不,臣愧对主上。伪王自立为王时,臣率先加入伪王军。之后跟随青将军,希望有机会雪耻——臣深知戴罪之身不配向主上恳求,但恳请主上对麦侯息怒!」

  「原来如此。」阳子注视着磕首的三个人。难怪桓魋非等闲之辈,之所以有那么多战友,原来那些人都曾经是他的部下。回想起来,桓魋的战友对他的态度都很恭敬。

  「桓魋,我想问你,你们是因为浩瀚的命令,聚集在和州吗?」

  「——正是。」

  「原来是这样……」

  虽然在登基大典时曾经见过,但阳子并不记得浩瀚——如今看到浩瀚的手下,似乎可以想像他的为人。

  「……桓魋,请你转告我对浩瀚的感谢,如果他不嫌弃这么愚蠢的王,希望他来尧天找我。」

  桓魋抬起头,仰望了阳子一眼,再度磕首。

  「——臣遵旨……」

  阳子点了点头,走向虎啸。虎啸仍然一脸茫然,她轻轻拍了拍虎啸的手臂,指了指箭楼说:

  「把城门打开吧……已经没这个必要了。」

  「喔。」虎啸说完,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阳子看着大步走在她身旁的虎啸问:「虎啸,你没有任何愿望吗?」

  「我没想过……只要能够将升纮绳之以法就好。」

  「你真是无欲无求。」

  虎啸苦笑着说:

  「因为一直以来,我都只想着这件事——对了。」

  虎啸停下了脚步,阳子也跟着停下脚步。

  「我不会受到处分吗?」

  阳子噗哧笑了起来。

  「……处分?为什么?」

  「不管怎么说,我发起了这场叛乱……」

  「如果要处罚你,我也必须接受相同的处罚。」

  「喔,那倒是。」

  虎啸说完,笑了起来,然后又看着阳子说:

  「对了,我们可说是缘分不浅,或者算是有同吃一锅饭的情谊,所以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你……」

  「——什么事?」

  「你是大人物,应该和上面的人关系很好,所以可不可以动用你的关系,让夕晖去读瑛州的少学?」

  看着虎啸和阳子的铃和祥琼忍不住笑了起来,阳子也惊讶地看着虎啸,随即笑了起来。

  「啊?——怎么了?」

  城墙上开朗的笑声比阳光更灿烂。

  2

  前往明郭的禁军二军在五天后回到拓峰。

  阳子没有离开拓峰,留下来协助拓峰的善后。百姓都纷纷跑到她面前伏地磕首,阳子只好躲进乡城,和铃、祥琼一起聊着天,收拾散落的武器,为伤者送餐。虎啸向来不拘小节,再加上曾经一起攻防多日,虎啸的战友很快就不再紧张,仍然和以前一样叫她「阳子」。桓魋和他的战友态度则和以前很不一样,但可能和他原本是将军有关。

  「是王师!」角楼上传来声音,阳子走上城墙。看到一辆马车直直驶入拓峰后,立刻下楼前往正门。

  驶入正门的马车看到阳子后停了下来,下车后磕头的士兵从马车上迎接了一个矮小的人影下来。

  「——远甫。」

  回头看着士兵的远甫看向阳子,立刻笑了起来。

  「……你看起来很不错。」

  「幸好你一切平安。」

  远甫点了点头,他的眼眸很深邃。

  「……兰玉和桂桂呢?」

  阳子感到一阵锥心之痛,低下了头。

  「兰玉她……」

  一只大手放在阳子的肩上,回头一看,虎啸指着中门说:

  「怎么可以让老人家站着说话?至少找个地方坐下来聊嘛。」

  阳子点了点头,远甫眯起眼睛说:

  「我们曾经见过一面。」

  「我弟弟承蒙老师的照顾。」

  「你弟弟还好吗?」

  「托老师的福,等一下我可以带他过来,他一直很想见老师。」

  「那我就等他。」

  虎啸微微鞠躬后走向正门。阳子请远甫走向中门。

  「……真的很抱歉……」

  「你为什么道歉?」

  「如果当时我在里家就好了……如果我在……」

  「桂桂怎么了?」

  远甫亲切的声音反而令阳子更加痛苦。

  「桂桂在尧天,好不容易才救回一命。」

  「是吗?」远甫点了点头,似乎对一切了然于心。

  「这并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为此感到自责。这是老夫的错,因为他们的目标是老夫。」

  阳子抬起头。

  「呀峰为什么要对付你?是因为靖共的关系吗?」

  「嗯,」远甫垂着头,「以前,麦州产县有——」

  「该不会是松塾?」

  「原来你已经听说了。」

  「果然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远甫自嘲地笑了笑。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老夫拒绝了靖共,成为灾祸的起源。」

  「果然是靖共——」

  「国府派人来松塾,希望松塾的人成为靖共的府吏,但靖共并非善类,为他服务悖逆正道。老夫的角色有点像是松塾的闾胥,他们找老夫商量,老夫建议他们拒绝,没想到因此导致很多人送了命……」

  远甫走路时微微驼着背。

  「你是不是哪里受了伤?」

  「没事,几乎都好了,你不必放在心上——老夫努力贯彻正道,但贯彻正道不可牺牲他人的性命,既然这样,老夫贯彻的到底是什么……即使到了这个年岁,老夫仍然不解。」

  「……是。」

  「老夫有时候在想,也许比起说道,耕田或是拿武器打仗更有意义。自以为了不起,向人传道授课,却招致如此结果。与其如此,当一个能够期盼秋收的农民更有意义。」

  「远甫,你是在民间播种啊。」

  远甫抬头看着阳子。

  「原来如此。」

  远甫吐了一口气,笑了起来。

  「即使像老夫活了这么久,仍然会迷茫,受教于你这样的后生晚辈。人就是这样,所以,你不需要自卑或是自轻。」

  「是吗?」

  「了解人不过如此而已,也许这才是最大的意义。」

  阳子低着头片刻,才终于点头。

  「我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

  阳子在院子内停下脚步。

  「我想延揽你入朝廷,不知你是否愿意来朝廷当太师。」

  远甫似乎觉得很滑稽地笑了起来。

  「让老夫这个垂垂老朽当三公之首吗?」

  「我需要老师……」

  「是吗?」远甫点了点头,「虽然麦侯已经帮老夫找好了住处,但即使回去也没有意义……既然你需要老夫,老夫就欣然受命。」

  「谢谢。」

  「嗯。」远甫点着头。

  「麦侯也是来自松塾吗?」

  「是啊,虽然老夫在松塾并没有教过他,但塾头带他来找老夫,要求老夫像向你授课般教他……他是一个出色的弟子。」

  「我深感抱歉,因为误信靖共的谗言而革除了他的职……」

  「既然你这么说,代表误会已经澄清,那就太好了。」远甫笑了起来,「柴望也会很高兴。」

  「柴望?」

  「麦州的州宰,他也来自松塾。浩瀚被撤换后,他也被革职了,之后就隐姓埋名,但浩瀚曾经多次派他来找老夫——阳子,你也见过他一次。」

  「……啊?」

  「他曾经来里家,翌日你曾经问老夫,来者是何人?」

  阳子张大了眼睛,原来是那个蒙面男人——

  「原来他就是柴望。」

  「是啊——以前的弟子来找老夫当然很高兴,但看到优秀的弟子落入不幸的境遇难免于心不忍……兰玉他们也经常因此担心……」

  阳子仰着头。

  「——怎么了?」

  「不,我发现自己误会了很多事。」

  远甫偏着头感到不解,但阳子摇了摇头。

  「……总之,你平安无事,就是不幸中的大幸。因为你好像受了伤,所以之前还很担心。」

  「不必担心,受伤对老夫来说是小事一桩,很快就会好了——攻击里家的那些人也因此吓到了,所以才会带老夫回去。」

  「——啊?」

  远甫又笑了笑,但并没有多说什么。

  「话说回来,金波宫真令人怀念啊。」

  「远甫老师。」

  远甫小声地笑了起来。

  「这种时候要用氏姓,老夫的氏姓是乙。」

  「乙老师?」

  远甫点了点头。

  「老夫生于麦州产县支锦,也就是现在的支松,姓名为乙悦,别字老松。」

  远甫觉得滑稽地笑了起来。

  「达王以前叫老夫松伯。」

  「啊?」

  看到阳子偏着头纳闷的样子,远甫笑个不停。

  3

  「——你要回去了?」

  铃看着阳子的脸。她们和祥琼三个人在乡府内看起来像是下人卧室内准备睡觉。

  「嗯。」阳子点了点头。

  「我不能离开宫中太久,景麒会恨我。」

  「是喔……也对啦。」

  「现在总算稍微想清楚一些事——之前我一直很迷茫。」

  「当一国之王也很辛苦。」

  「嗯。」阳子再度点头,轮流看着铃和祥琼。

  「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啊?」铃张大了眼睛,祥琼也偏着头,阳子露出苦笑。

  「你们不是来庆国见我吗?现在不是已经见到了?」

  「喔!」铃和祥琼都叫了起来,「对啊。接下来要怎么办?」

  铃问道,祥琼陷入了沉思。

  「你们没有想之后的事?」

  「没有——但是,我要回才国一趟,因为要向采王道谢。」

  听到铃这么说,祥琼看着天花板。

  「虽然我也必须回故乡向有些人道谢或是道歉——但如果回去的话,恐怕只会挨打。」

  祥琼说完,又「啊」了一声笑道:

  「我和人有约,要去雁国一趟。」

  「有约?」铃问祥琼笑了笑。

  「我和乐俊约好要去见他,向他报告所见所闻。」

  听到祥琼这么说,阳子微微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

  「你要把和州之乱的事告诉雁国吗?」

  「他应该已经知道了吧,因为他很了解他国的事。」

  「……他一定很担心,可不可以代我向他问好?告诉他幸好事态没有太严重,而且风波已经平息了。」

  阳子说完,微微抬眼看着祥琼。

  「……如果可以,不要告诉他我在这里……」

  祥琼小声笑了起来。

  「我知道。」

  卧室内响起一阵窃笑声,然后陷入一阵沉默。阳子突然嘀咕说:

  「……还有尚未解决的问题……」

  祥琼和铃看着她,她偏着头说:

  「——怎样才算是理想的国家?」

  「没有像升纮这种人的国家。」

  铃很干脆地回答,阳子苦笑着说:

  「这我知道……你们想过怎样的生活?希望生活在怎样的国家?」

  听到阳子的问题,祥琼和铃都思考起来,最后祥琼开了口。

  「……希望没有寒冷和饥饿,因为住在里家时,饥寒交迫真的很痛苦。虽然我没资格这么说,但还是不希望受到别人的虐待和轻视……」

  「是啊。」铃也点着头。

  「我也一样,早知道我不必勉强自己忍耐。因为一味忍耐,所以心胸也越来越狭窄……」

  「没错,会越来越自我封闭。」

  「就像拓峰的人一样,但是,这根本没有回答你的问题——对不起。」

  听到铃这么说,若有所思的阳子慌忙摇头说:

  「——不,给了我很大的参考。」

  「真的吗?」

  「嗯。」阳子点了点头,然后微微偏着头:

  「——我已经知道你们暂时的计划,然后呢?」

  铃和祥琼互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祥琼低头看着抱着的膝盖。

  「……我想要学习,因为我觉得自己一无所知太丢脸了。」

  「我也是。」铃说。

  「但我并不是想去学校读书……我想了解各种不同的事,只可惜已经没有松塾了。」

  「是喔,」阳子笑了笑,「你们觉得这个方法怎么样?我已经延揽远甫为太师,你们愿不愿意在金波宫工作的同时,跟着远甫学习?」

  铃和祥琼都把眼睛瞪得圆圆的。

  「等一下,你的意思是……」

  「这——」

  阳子注视着她们。

  「对我来说,目前有越多帮手越好……」

  铃和祥琼都屏住了呼吸,阳子轮流看着她们。

  「那虎啸和桓魋呢?」

  「我当然会考虑如何安排他们——对我来说,我很希望王宫中有更多我能够信赖的人。」

  祥琼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真是拿你没办法,那我就去吧。」

  「是啊,既然阳子这么盛情邀请,去帮你一下也不是太大的问题啦。」

  「——我郑重邀请两位。」

  铃噗哧地笑了,祥琼也窃笑起来。阳子也跟着她们一起笑了。

  小小的卧室内响起平静的笑声,久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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