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1

「……打扰了。」

看到她低着头走进病房时，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啊……呃……」

我感到有些困惑，她……穿着和我同一间中学制服的娇小少女，低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嘀咕：

「……讲义……」

「……咦？啊、啊，原来是这样。谢谢你……那个，要、要不要坐下来？」

我总算恢复平常心，以面对其他探病的同学同样方式，先邀请她到床边的椅子坐下。

但是她稍微抬头看着椅子和我，又低下头回了一句：

「……为什么？」

「为、为什么？难得有同学来探病，当然会想聊聊……难道你不想吗？」

我用了一点激将法……不过内心还有些紧张。

没错，对于刚走进病房的女孩……其实我根本不记得见过看来像是小学生的她。但是既然会帮我送讲义过来，应该是三年四班的同学才对。平常都是由志乃同学负责，今天可能是有些事情没办法来吧。

不过，就算是这样……

「请坐。」

「……嗯……」

她以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点头，无论如何就是不看我一眼，直接往椅子坐下。我尽可能不被她发现地偷偷观察她。

……从她对刚刚的发言没有特别反应来看，应该是班上同学没错。虽然如此还是没什么自信，因为……即使她一直低头，不管我在脑中怎么搜寻，都没有关于这个长相的记忆。

毕竟我在三年四班度过的时间很短。到目前为止有很多同学帮忙送讲义过来，叫不出名字的状况……不好意思，其实还满多的。不过那顶多是「长相和名字合不起来」或是「认得却叫不出名字」的状况。

像现在这样「连脸都没有印象」还是第一次遇到。

「…………」

「呃……要不要喝点什么？」

「…………」

她只是摇头回答我的问题。眼睛还是一样完全不看我……原来如此，她在学校应该也是这种感觉吧？我会不记得她的脸或许是理所当然的事。

差不多能够理解状况了，不过问题还是完全没有解决。虽然有点失礼，但是我……对她还是一无所知。

虽然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请她坐下，但是到底该跟她聊些什么？我的个性本来就不积极。即使自认有很多朋友，不过不管跟谁在一起，基本上都是听人说话比较符合我的个性。

再加上我正在住院，可以提供的话题很少，倒是想问的事像山一样多。

「…………」

沉默的时间持续。更麻烦的是她虽然看起来不爱讲话，但也不是那种「习惯沉默」的人。看得出她有点心神不宁，一副不安的模样……没办法，虽然我也不擅长，但是也不得不主动出击……

「那个——」

于是我下定决心开口：

「今天……天气真好。你看，你不觉得从窗户吹进来的风很舒服吗？」

「……外面……风好大，我不喜欢……」

「啊、是、是吗？」

「……感觉快被吹走……大概八间da〇so……」

「为什么要以百元商店为基准？而且店面的大小也不一样。」

「…………」

呃——好吧，对话到此结束。辛苦了。

……

这、这是我的错吗？或许是吧。都什么时代了还聊天气的话题——恐怕连说出那么长的句子来吐槽都懒。

呼……真是的，栗花落杏子是个不会看场合的女孩。或许是因为这样，总是被人说死脑筋或者被当成老人家。

那么找些同年代女生有兴趣的话题……

「对了对了，听说学校附近新开一间甜点店，等我出院一定要去尝尝。」

「……一点都不好吃……」

「是、是吗？」

「……嗯……说什么『健康取向』……根本不甜……」

「甜点还有不甜的……」

「……所以根本不能算甜点……」

「是、是啊……」

「…………」

「…………」

这个气氛是怎么回事！为了改善现况，我都已经使尽全力聊些中学生话题了！啊啊，果然不该做不习惯的事。都是因为我调查不足，所以是我的错。

或许是因为个性的关系，我总是被人说：「栗花落同学『好像很聪明』呢——」只是因为个性比较稳重一点，以为这样肯定头脑很好或是很会读书，那就大错特错了！

……呼、呼。冷静，虽然我的兴趣和老人差不多……不过长期住院也不是什么都没做……而且住院期间大多只是检查，就让你见识一下空闲时间太多的人真正实力！

「对了对了，最近有没有特别喜欢的漫画？别看我这样，我最近也有在看《n〇na》还有《交响〇人梦》。」

怎、怎么样！我在住院期间也是有看「年轻人之间流行的漫画」喔！绝对不会再让人说栗花落杏子像个老人！

可是依然低着头的她把头一歪：

「……好像……有点过时了……？」

「咦咦！？怎、怎么会……咳、咳。那么、不然你最近在看什么？」

「咦…………我吗………………」

「怎么了吗？」

原本那副心神不宁的感觉，现在又加上扭扭捏捏的动作。虽然还是低着头，但是可以感觉到她应该满脸通红。

「我、我……我……」

「…………」

看来是非常不好意思……如果连这样的日常对话都会紧张到全身僵硬，这孩子在学校到底怎么——

「……我喜欢……《哆啦o梦》……」

「……咦？」

「…………唔。」

她的脸已经红到就连低头也掩饰不了。

我……对她的回答遗有那个态度，心中充满「你根本没资格说我过时」还有「这种程度的回答就害羞，根本没办法对话吧」之类的感想…

比起这些，其实还有个更加强烈的想法。虽然没有什么理由-

「呵呵。」

我可以确定，她是个很有趣的好孩子。

「……？」

我忍不住笑了，低着头的她眼睛瞄向我，眼神当中好像带着某种恐惧……我边笑边订正自己说的话：

「对不起，我不是笑你的漫画喜好。」

「……唔。」

她还是很害羞地低下头。

我……开始喜欢眼前这个娇小又害羞的女孩，所以老实地向她道歉：

「对不起。」

「……什么……？对《哆〇a梦》，吗……？」

「不是，对不起，其实我……虽然是同班同学，但是很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不，应该说完全不知道你的事。」

对于我的道歉，她的表情没有变化，只是平静回应：

「嗯……没关系……反正……大家……都一样……」

「是吗？不过还是对不起，我应该一开始就直说。」

「没关系……这种事……」

她把头别过去，或许是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吧。

不过我不在乎，对着她露出微笑：

「那么来做自我介绍吧。我叫栗花落杏子。啊，这个姓有点特别，是栗子的花——」

代替她……」

「就算是这样，还是很谢谢你……好了，轮到你罗？」

「？」

她微微歪着头，我故意捉弄她：

「自我介绍。」

「呃！唔、唔……」

果然如同我的猜测，像她这种个性的人，都很不擅长自我介绍。即便如此，我还是要求她自我介绍。

她……偷偷瞄我一眼，立刻把视线转回去看着地板：

「……我只是……送讲义过来……而已……」

「不过既然是同班同学，做个自我介绍也没关系吧。」

「啊……我该回家……看蜡笔〇新了……」

「小新的播出时间还没到喔。」

「呃……那个……我家、很远……」

「老师应该不会找住很远的人送讲义过来吧？」

「…………呜。」

或许是下意识的反应，她双手抱胸嘟嘴，看起来出乎意料地可爱……让人忍不住想要更加捉弄她。

「好啦好啦，放弃吧，乖乖做个自我介绍吧？」

「……唔……这样下去……会回不了家……」

「没错，所以赶快自我——」

「可是我拒绝。」

「怎么突然这么强势！」

「……唔、对不起……这个是……名台词……」

「我不知道这是哪来的名台词。总之只是自我介绍就好了吧？真的那么讨厌吗？」

「嗯……硬要说来我比较喜欢糸〇重里……」

「那是什么基准！而且对糸井〇里先生有点失礼吧！」

「唔……不行了……我想回家……妈妈……呜……」

「啊、啊，对不起，看你的反应那么有趣，忍不住就——」

「我想回归……母亲一般的大地……」

「有那么严重吗！？真的讨厌自我介绍到了这种程度吗！？」

「嗯……讨厌…………因为……」

「因为？」

「真难以启齿——…………因为我的父亲、被『自我介绍』杀了……」

「这个理由一定是刚刚想到的！？热腾腾刚出炉的吧！？」

「呜……才不是……樱野一族历代都在历史暗处与『自我介绍』展开多次激战……」

「怎么把『自我介绍』说得好像邪恶组织一样……咦、咦？」

「咦？」

「你……刚刚说、你叫樱野？」

「啊。」

看来是这时才发现自己在对话中不小心说漏嘴，她……樱野同学忍不住把手放在膝盖上握拳，低下的脸上当然一片通红。

我……这次不这么坏心，尽可能温柔地……把手轻轻放在她的头上，再问她一次：

「你叫什么名字？」

面对我的询问，她……咬住自己的嘴唇……全身微微发抖，眼里像是做好要从清水寺舞台跳下去一样的觉悟，直盯着我说道：

「樱……樱、樱野……玖………，我叫……樱野玖璃梦。十、十四岁。」

「很好很好。」

我这才觉得自己渐渐了解这个孩子。

「……唔……唔唔。」

看到她低头闷哼，忍不住又伸手摸摸她的头。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简直超乎想像……怎么能够像从来没有与人接触过一样彻底地「天真无邪」……

「呀啊？」

「呵呵……好乖好乖。」

「啊呜。」

我不像第一次见面……无法控制自己，只是一直毫不在乎又温柔地抚摸她的头。

☆

这就是你跟我第一次见面的状况，你还记得吗？小玖。

那时候的你，虽然很不好意思，还是因为感觉很舒服而眯起眼睛，露出纯真的笑容。

从那时候开始，那个笑容就一直是我的宝物……对于即将「走到尽头」的我来说，也是最强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