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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桃花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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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兼竹广袖一振推门而出,迎着灿烂的朝阳去往学堂。

  他今天早上耽搁了一阵,到学堂时已临近上课。周围同窗跟他打了个招呼, 何师兄隔着几个座位正想找他聊天,门口便传来一声“归座”。

  兼竹抬头,却见进来的是洞迎真人。

  相比严苛的桧庾,洞迎看上去亲和很多, 他同众弟子道,“今日起,由我来代桧庾长老授课。”

  坐席间一片交头接耳。

  兼竹想起那次桧庾的失误, 猜想后者也许是状态不佳,在闭关休整。

  下一刻又听洞迎道,“桧庾长老在准备突破。”

  众弟子惊讶相视:“长老要突破了?”

  “桧庾长老在分神后期停滞已久,想必也该突破合体了!”

  “看来我们临远宗除了掌门, 便要有第二位合体期大能了。”

  兼竹微微蹙眉:以桧庾现在的状态突破?怕是不妥。

  旁边一名师兄见他蹙眉, 安慰道,“师弟你别担心, 就算长老突破了合体期, 也不会变本加厉地为难你。”

  兼竹, “……”

  兼竹,“师兄多虑。”

  他很好奇, 外界到底是如何看待他和桧庾。

  上午的课业结束, 兼竹和江潮云约了去膳堂用午膳。

  修士到了金丹便可辟谷, 但想吃东西和辟谷有什么关系?

  到了膳堂, 江潮云已经打好饭坐在桌边了。

  兼竹去领了自己那份回来坐到江潮云对面,后者立马坐正,直勾勾地盯向他碗里, “你为什么多个鸡腿?”

  兼竹拿筷子戳下一块鸡腿肉,在江潮云眼红的目光中细嚼慢咽,“打餐的小师弟说我是今天第六百三十一名幸运弟子。”

  江潮云捏紧了筷子,“好随机的幸运数字!”

  直到兼竹三两下啃光了鸡腿,江潮云灼热的视线才稍有减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近况。

  江潮云,“你最近在做什么呢。”

  兼竹,“种菜逗鸟。”

  江潮云,“……?”

  兼竹看他面上的神色属实迷惑,又加了一句,“修行。”

  江潮云跳过他十分勉强的找补,“算了。但你不是来临远找人的吗,怎么也没看你着急,人找到了?”

  “人海茫茫,好比大海捞针。”兼竹顿了一下,“我是说比喻的针。”

  怀妄还是很有资本,他不能随意污蔑人。

  江潮云,“……你不说我也没想这么多。”

  两人相对沉默了十几秒,江潮云开口打破微妙,“你要不要同我说说他的特征,我帮你四处散播。”

  这措辞听起来就很不祥。兼竹尽量忽略,闭眼回忆着两人丝丝缕缕的过往,薄唇微张,“他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江潮云脸上又浮出些许迷惑。

  兼竹继续,“气质绝佳,力能扛鼎。”

  “……”江潮云实在不太懂兼竹的审美,料想他那前夫必定是天仙猛男似的人物。

  他说,“你还有什么愿意分享的小故事也可以告诉我,我到时候写成你俩的二人小传,先在宗门内试发行个几百册。”

  兼竹欣然接受,并向他推荐了何师兄,“遣词造句方面可找他帮忙润色。”

  “行,到时候出了书我也给你们苍山送两册。”

  达成一致后,两人换了个话题。

  江潮云拜入了洞迎真人门下,眼下洞迎真人要替桧庾真人代课,想必单独指导他们的时间就少了。

  江潮云愁了会儿,又换了个角度看世界,“不过桧庾长老专注突破,这段时间就没人刁难你了。”

  兼竹,“……不,长老真没刁难我。”

  “宗门内早就传遍了。”江潮云不信,并顺口押了个韵,“别怕私下被欺压,宗门永远是你家!”

  兼竹幽幽叹了口气,心想等桧庾长老出关,一定邀人在这春花烂漫的宗门内携手环游。

  傍晚回到苍山。

  兼竹例行晃去照看自己的菜苗。今日怀妄没在屋里关着窗看书,而是坐在院里那石桌后烹茶。

  热气缭绕,锐利冷硬的五官被白烟模糊得稍显柔和。

  兼竹进来时,滚水沸腾,陶瓷壶盖“啪嗒”跳动了一下,边缘漫出些水痕。

  骨节分明的手指提起壶盖放到桌上,似是感受到烫度。怀妄头也不抬,“为何彻夜未归?”

  兼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装得还挺像。

  他悠悠道,“昨晚去做好人好事,耽误回宗门的时间了。”

  “好人好事?”

  “扶一位被高空抛物砸中的老公公过马路。”

  “……”

  怀妄那张淡漠的脸上少见地浮出了一丝匪夷所思的神色。他抬眼,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兼竹看他有口难言,心情一下好了八个度。

  怀妄被哽了半晌,转而冷下脸告诫他,“昨日你私自离开宗门,念你初犯,既往不咎。若有下次,当按门规处置。”

  “仙尊准备怎么处置?”兼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像是戏笑,“是不是要吊起来打?”

  怀妄一时语塞,接着道,“罚你到寒潭中坐一宿。”

  兼竹配合,“我超怕的。”

  怀妄又瞥向那片绿油油的菜地,“再把你的菜苗都拔了。”

  然而不等兼竹回应,一直杵在旁边的灵鹤突然拍起翅膀,发出抗议,“咯咯咯!!!”

  兼竹不给面子地笑出来,“呵。”

  “……”

  怀妄抿着唇站起身,冷冷扫了一眼吃里扒外的那只鹤,转身回屋了。

  屋门“嘭”地关上!

  石桌边的茶壶还在咕嘟咕嘟沸腾。桌上一杯热茶余温未散,茶汤清亮,上好的君山银针垂直立于杯底,上下浮动着。

  水面晃着一团将沉的日光。

  兼竹伸手薅了薅灵鹤的脑袋,“乖崽,菜汤少不了你的。”

  “咯咯咯咯~”

  这几天不是种菜逗鸟,就是喝酒逛街,兼竹感觉自己硬生生把修仙世界过成了种田生活。

  今日无事,他干脆重拾修行。

  刚才怀妄提到寒潭,寒潭听上去能冻死个鸟,实际对修行大有裨益。

  他之前也听怀妄说过,苍山的寒潭直通灵脉,四周是寒意彻骨的泉水,中心地层却有离火常明,熔岩滚滚。

  兼竹出了院门,朝着寒潭的方向走去。

  他要开启自己的快乐大冒险,芜湖!

  穿过高大的梧桐林,一片静谧中唯有落泉声哗哗作响。

  水花溅起,本该结冰的温度下却依旧流动着活水,四周无沟渠排水,也不知最后流向了何处。

  怀妄刚回屋,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过来。兼竹褪下外衫袜履放到岸边,就着中衣“扑通”滑入潭中。

  池面漾开一圈波纹,寒气立马钻入四肢百骸。

  近潭边池滩较浅,素白的中衣漂在水里,池面刚好淹没胸口。

  兼竹盘腿而坐,四下无外物干扰,他静息阖目,使心同太空,十气皆通。功法运转过几个周天后,寒气浑然体内,与自身灵气相交融。

  这寒气对他完全不构成任何影响。

  没多久,兼竹寡淡地睁开眼:呵,寒潭,不过如此。

  他十分狂妄地睥睨了一下怀妄的大水池,接着微一提气,扎入水面朝着池潭中央游去。

  日头早已落下,月隐于积云,微光投入池面,照不进黑洞洞的潭底。

  水流穿过他衣衫和身体的间隙,越往里越深,压迫感扑面而来。

  至中央,潭底陡然陷落。下方似一锅滚油,表面平静,却藏着沸腾的温度。

  兼竹停了下来,身后的发丝散落漂浮水中,袴角向上翻起,露出光洁的脚背,一截小腿莹白如玉。

  他伸出那只莹白如玉的脚,在冰与火的交界试探着——燎原的热意瞬间沿着经脉烧过!

  兼竹满意地寻了处交界坐下:这才刺激。

  气灌五脏,入下丹田,至三星,下达涌泉。他按照自己惯用的功法修习了几刻,识海之中忽然一烫!

  “嘶……嗯。”眉心下意识拧起,兼竹唇角溢出一串气泡,他没有睁眼,心决运转凝神感受那处烙印。

  这种情况从未出现过,他猜想可能是怀妄的冰火大水池功效非凡,总会出点状况。

  就像掉落悬崖会有功法秘籍,闯入山洞会有大能骸骨……怀妄的池子里,说不定有什么惊世绝伦的新天地。

  兼竹没有中断修行,细细感受着越发滚烫的烙印。渐渐的,他只觉识海深处有股吸力将他拉入,意识沉沦,对外界的感官也慢慢被屏蔽。

  背脊窜上一簇火苗,身体另一半却浸没冷泉,混混沌沌如坠梦魇。

  恍惚之中,兼竹咸咸地想:自己好像一条深水烤鱼……

  细密的气泡从他口鼻间溢出,飘上头顶池潭表层。

  蓦地,头顶荡开几层水波,紧接着胳膊被一股极大的力道拽住往上一拉——

  沉溺陡然被击碎!兼竹睁眼,水光中透出一抹雪白。钳住他胳膊的那只手修长有力,甚至拽得他有些疼。

  清醒过后,窒息感瞬间袭来,他下意识伸出手,勾住了面前这人的腰身,像只张牙舞爪的八爪鱼挂了上去。

  胳膊上的力道一下收紧。

  哗啦!水面被冲破,溅落一池月色。

  兼竹搂着怀妄的腰,两人身前紧贴。墨色的发丝水痕蜿蜒,水珠顺着弧度优美的下颚线缓缓滑落。

  他还没抱热乎,就被怀妄拎着胳膊扯开。

  雪月之下,怀妄眉睫沾湿似覆着薄霜,垂眼而来冷意比寒潭更甚,“不要命了?”

  兼竹愣了愣,没想过怀妄会来。

  他想的是如果被带走关入地牢,大不了再祭出一件家当来逃跑;或者怀妄良知未泯,私下去叫掌门放了他。

  结果怀妄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来了,勇得一批。

  人群中,江潮云惊喜出声,“兼竹道友!”

  人不但被保释了,还能被怀妄仙尊带回苍山,果然是天选之子!

  江潮云侧头瞥了眼江殷,用尽平生阴阳之功力,“喔~多大脸能让宗门改规矩?宗门内都是掌门说了算?”

  他扬眉吐气,“嗤。”

  江殷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指节在袖口攥得发白,后背打着颤。他想不通凭什么这样一个普通的修士,谎报修为、反抗长老、比试途中玩消失,还能得到那天下第一人的青眼!

  所有人都震惊了,桧庾手里攥了截铁锁,呆了呆又迷茫地看向掌门。未乙真人朝着上方的怀妄施礼,“仙尊这是何意?”

  “不是刚好缺人手。”怀妄瞥向兼竹,“找来看山护院。”

  兼竹,“……”

  这理由听起来比迷路还扯淡。

  但开口的是怀妄,众人心想:那没事了。

  桧庾还想再反驳两句,就被身后几名长老拉住:

  “仙尊留人,肯定是有什么深意……”

  “这就不是我们该管的了。”

  “反正苍山有仙尊看着,估计没法造作。”

  兼竹朝几位长老投去深长的一眼:就这么当着他的面大声逼逼,未免也太过耿直。

  几句话间,怀妄已经转身,他看兼竹还待在原地听小话,沉声道,“还不跟上?”

  兼竹飞身而上,“品味一下宗门的风土人情。”

  他临走前转头同江潮云眨了眨眼:回聊。

  江潮云不太熟练地回眨了一下。

  ……

  重重山峦在脚下掠过,细软的云絮绕过身畔。风迎面吹散了两缕长发,兼竹随意散了重新扎在脑后。

  怀妄开口要他大概是出于道德责任,不代表自己是特别的。但怀妄愿把他带回苍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做人要多想想好的一面,不然容易走火入魔。

  兼竹盘坐在虚空中,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内心十分祥和。

  旁边怀妄转过来,皱眉道,“你信佛?”

  严格来说,临远仙宗信道,就连弟子服背后都绣有太极阴阳鱼。

  兼竹放下手,海纳百川般包容,“对儒释道我向来一视同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需要的情况下我择优。”

  怀妄没见过流动性这么强的信仰,“修道需专注。”

  兼竹挑眉看他,“那仙尊呢,专注的是什么道?”

  前方已至苍山地界,怀妄抬手挥了挥,兼竹身上便闪过一道光,接着两人毫无阻拦地进入了结界中。

  怀妄落在席鹤台上,几乎要融入这雪色,“与你无关。”

  兼竹,“……”

  两人一前一后,兼竹跟着怀妄绕过他的庭院径直上了后山。

  后山是一片梧桐林,粗壮的枝干高耸入天,覆着霜雪,一片苍茫。

  怀妄走在前方,背影平直而挺拔,银色的长袍在走动间翻起,日光从头顶的苍梧枝桠投下,光影斑驳。

  兼竹跟在他身后,“这片苍梧都是仙尊亲手栽的?”

  怀妄脚步微顿,“苍梧为苍山特有,你是如何得知?”

  兼竹漫不经心,“听我那老相好说过,说有机会带我来看苍梧。”

  怀妄花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兼竹口中的“老相好”是指他云恋爱的前夫。他神色未动,“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进不了苍山。”

  兼竹笑了笑,“孔雀还知道开屏,和道侣吹下牛也不是不可以。”

  怀妄闻言没再说什么,他对情.爱之事并无感触。

  出了苍梧林往山上再走一截,有一处被削平的空地,中央搭了间木屋。木屋比起怀妄现在的庭院要简单一些,但搭建得结实,也不显得粗陋。

  怀妄停在空地前的石阶上,“你以后住这里。”

  兼竹越过他走上前,“仙尊不是一个人住,怎么还有间空屋?”

  “养鹤之后搬了。”

  “原来如此。”兼竹了然,“生活水平的提高果然都是从养宠物开始。”

  “……”

  吱呀——兼竹推门而入,尘封的气味扑面而来,头顶屋缝间落下些灰尘。

  “你自己收拾。”怀妄说完转身离开。

  兼竹站在门口看他背影走远,银袖鎏金,如飒踏的流云,消散在苍梧林之间。

  弟子大选结束,被淘汰的人今日便离开,剩下的人拜入宗门,明日正式开始修习。

  兼竹的身份比较微妙,他是怀妄开口留下的人,却并没有拜入怀妄门下。

  也就是说,他是个无师游民。

  好在宗门内授课不是按师门来的,而是根据修为层阶分了讲堂。兼竹理论上是元婴期,现苍山弟子中最高修也不过元婴,和他同堂的都是各峰关门弟子,大部分是金丹、偶有几名元婴。

  刚入宗门便跟着第一梯队的弟子们修习,兼竹细品了一下自己的处境。

  翌日,他换了内门弟子服去讲堂。

  苍色的长袍穿在他身上,腰封紧束,勾勒出漂亮的弧线。外衫一罩尽数遮挡,一枚朱瑗挂在胯侧,行走间若隐若现。

  兼竹很少穿其他颜色的衣衫,一是懒得挑颜色款式;二是怀妄每天都银闪闪的,青色护眼。

  他穿过苍梧林走到席鹤台时,银闪闪的怀妄正在崖边凝练剑意。

  日出东方,紫气混元,朝阳在怀妄挺直的轮廓上笼了层金光,侧颜如玉。磅礴的剑意搅动云巅,又如流沙散聚,翻动在他掌心。

  剑止,风停。怀妄看向不远处的兼竹,大概是第一次在苍山见到内门弟子服,他反应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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