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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昔日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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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哗啦上了岸边,褪下的外袍袜履还堆在地上。兼竹浑身水淋淋的,一双赤足踩在雪泥上, 一时竟分不清哪处更白。

  他拎起中衣下摆看向怀妄,得寸进尺,“仙尊,劳烦, 给我烘烘。”

  怀妄瞥了他一眼。

  兼竹提示,“就像上次那种。”

  怀妄微吸了一口气,皱着眉扔去一道灵力。衣衫瞬间烘干, 兼竹舒适地理了理袖襟,弯腰拾起外衫披上。

  “仙尊怎么来了?”

  “这是我的池潭。”怀妄刻意加重了中间两个字,反问道,“谁让你擅自进去的。”

  “你不是要把我丢进去泡一宿?”兼竹不紧不慢, “我自觉领罚来了。”

  “这潭底不是你能去的。”怀妄警示中带着深长的意味, “你一介元婴,倒是能在潭底待如此之久。”

  兼竹, “这不就出事了?”

  “……”

  意识到眼前这人有自己独立的逻辑体系, 怀妄不再同他纠缠, 转身径自下到潭中。

  兼竹看他开始修炼,也理好衣衫往回走。

  高大的梧桐木在脚下投落斜长的树影, 行走间明暗交替。他思及刚刚识海中凭空出现的烙印, 心想下次找个机会再潜入潭底试试。

  回去后, 兼竹本以为自己会有点什么后遗症。

  没想隔了几天他还活蹦乱跳, 吃得好,睡得香,他便暂时把这事搁置一旁。

  距离上次和江潮云约饭已过去一周, 后者话本写了个开头,说要找他勾兑一下。

  兼竹品了品这措辞……觉得确实有商榷的必要。

  下了晨课,临近中午时间。众弟子从各自学舍离开,临远宗内廊道交纵,大多汇于中央纹心阁。

  距离纹心阁还有十来米,兼竹就看见江潮云捧了个小本本站在阁楼前。

  几条道上的内门弟子从他跟前路过,江潮云左右看了几眼,对上兼竹时激动招呼,“这边!”

  两人会面后一同往膳堂的方向走,江潮云将自己在本子上拟好的人设背景拿给兼竹看。兼竹翻过几页,“你写得太寡淡了。”

  江潮云洗耳恭听,“你觉得要怎么改?”

  兼竹,“你要写我们的相逢,是他对我一见钟情、为我神魂俱震,刹那天雷勾动地火,老屋子着火噼里啪啦!”

  江潮云听得一愣一愣的,“怎么还噼里啪啦,你们不是云恋爱吗?”

  兼竹把本子递回去,“话本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完全写实谁会看?”

  江潮云恍然,赶紧记笔记,“受教了。还有呢?”

  “写我们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躬耕于田,采菊东篱,过着神仙眷侣般的生活。”

  “你们还自己种地?”

  兼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是这个种地。”

  江潮云反应了一秒,随后顿悟!红着耳根低头补上:其道侣热情似火,没羞没臊,不知何为节制。

  ……

  两人边走边说,穿过中门到了前院。

  正讨论得如火如荼,迎面就撞上江殷。后者和几名筑基期同窗走在一起,一条道半丈宽,双方狭路相逢,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江殷身旁几人似感受到气场变化,纷纷离远了点不出声。

  兼竹灵感正处于井喷时刻,不想被他打断,绕过他要走。

  江殷忌惮他“元婴期”的实力,转而拦住江潮云,“你这本子上写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让我们也见识见识?”

  兼竹看了他一眼:……乱七八糟?

  江潮云将本子护到身后,“凭什么给你!”

  “江家的东西都是我的,你一个旁系写的什么我还不能看了?”江殷冷笑,说着伸手要去抢。

  手伸到半空便被“啪嗒”打落,他吃痛地叫了一声缩回手,转头看见兼竹站在一旁,雕花折扇映得人面若春风。

  江殷捂着手背,“你敢私下动手?”

  兼竹,“没有私下,我光明正大。”

  他有时候还蛮好奇:为什么这人每次挑衅都铩羽而归,还能屡败屡战,越挫越勇。

  江殷狠声,“你凭什么对我动手!”

  “一看你就是版权意识薄弱。”

  “……”

  几人相对站立,僵持间气氛暗流涌动。江殷转头示意几位同门也说点什么,几人却都杵在一旁不说话,看天看地看花就是不看他。

  “你们……”

  嗡嗡。忽然两声磁鸣自兼竹襟前的传讯石发出,打断了江殷的纠缠。

  内门弟子佩戴的传讯石不仅能供同门之间联络,还可随时接收门中指令。灵识扫过,跳出掌门的传讯:“门中收到传讯的弟子,速至纹心阁。”

  在场除了兼竹其他人都没收到。江潮云好奇,“这是要去做什么?”

  江殷逮着机会阴阳怪气,“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叫去审讯了吧?”

  话音未落,何师兄从另一头跑了过来,“师弟,你也收到了?走吧,我们一路。”

  他说完扫过江殷,江殷立马背后绷紧,“我……”

  何师兄却已经撤开了目光,如视路旁草芥,轻描淡写。江殷面上顿时一片青红。

  兼竹应下,又顺口同江潮云介绍,“这就是何师兄,先认个脸熟。”

  江潮云小拘谨,“噢噢!”

  “什么?怎么了?”何师兄满头问号,没搞清状况便被兼竹拉走。

  “没什么。”兼竹朝着纹心阁快步赶去,“一次即兴的同好见面会而已。”

  到了纹心阁,阁楼前站了二十余名内门弟子。

  兼竹环视一圈,在场之人皆是相貌端正、修为精深。好几人和他是同窗,见到他来略显惊讶,“兼竹师弟也接到传讯了?”

  兼竹一句话总结,“闻讯而来,云里雾里。”

  师姐失笑,“听说明日有贵客来访,掌门提前召集。”

  旁边的师兄习以为常,“又拉我们来充门面了吧?”

  兼竹懂了,内门弟子是块砖,掌门专挑好的搬。

  何师兄欣慰,“兼竹师弟,你刚入门便被选上,看来掌门很器重你!”

  兼竹赞叹,“掌门真是独具一双慧眼。”

  “……”

  夸人的话就此截断。没多久,未乙掌门到场,大弟子洛沉扬跟在他身后。

  掌门道,“明日有天阙宗贵客到访,尔等皆我门中最为拔尖的一批弟子,莫让宗门失了颜面。”

  兼竹混在队伍中后方神游,清晨刚下过一场新雨,头顶还有断断续续的雨珠顺着屋檐滚落。

  瓦当上刻着“临远济世”四个大字,未乙掌门的声音从他耳旁絮絮叨叨掠过。

  “明日记得按时到场,剩下的事由沉扬来安排。”

  “是,师尊。”

  掌门一句话收尾,将琐事交给了洛沉扬便离开。

  洛沉扬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无非是“谨言慎行”、“不可失礼”之类的。兼竹听得犯困,料想也不至于有人跑到贵客面前敲锣打鼓唱哀歌。

  一炷香后,众人终于散会。

  兼竹看时间差不多该去修下午的课,转头打算叫上何师兄一起走。

  “兼竹师弟。”洛沉扬忽然从众人间走过来,“这是要去上课?”

  兼竹点头,“自然,我是遵纪守法的好学子。”他不知道洛沉扬怎么叫住了自己,两人除了先前那次没达成的慈善,似乎也没有别的交集。

  何师兄在这档子已经拉着同窗几人狗狗祟祟地溜了,兼竹只能跟着洛沉扬一同往学堂走。

  洛沉扬温和地笑笑,“遵纪守法?刚刚你都没听我讲吧。”

  神游被当面拆穿,兼竹也不见羞赧,“大师兄放心,我的素养是刻在骨子里的。”

  洛沉扬朗笑两声,路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一直走到学堂门口他才停下,“师弟去上课吧。”

  兼竹原以为洛沉扬随自己一路也是要去上课。他之前没怎么关注过同窗,仔细回想,洛沉扬确实没来过学堂。

  原来这就是首席,首席就是要与众不同。

  他悟了,点点头转身踏入学堂。

  刚进门,一群人就“刷”地看过来——尤其何师兄,目光灼灼似老狗。

  “师弟,洛师兄同你说什么了?”

  兼竹坐下,“何师兄感兴趣,刚刚跑那么快做什么?”

  何师兄轻咳,“……咳。”

  兼竹很无奈,“师兄,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你现在的心理状态让我很担忧。”

  “担忧什么?”

  “担忧你无法给一段绝美爱情故事润色。”

  “……???”

  中午没吃饭,精力少一半。兼竹被耽误了午膳,直到下午,浑浑噩噩的脑子才逐渐清醒。

  掌门的话混着屋檐细雨滴里嗒拉地淌在他耳边:明日有天阙宗贵客来访。

  兼竹沉吟……天阙宗不就是瀛洲第一大宗?

  待晚上回到苍山,他找到菜园子旁边看书的怀妄。

  苍山满地素缟,唯有那片菜园郁郁葱葱,生机盎然。翠绿的菜苗映着怀妄的侧颜,兼竹私以为他气色都被衬得好了很多。

  他走过去,“明日有天阙宗贵客临门,仙尊去吗?”

  修长的手指翻过书简,怀妄头也不抬,“为何要去?”他的语气过于理所当然,兼竹瞬间感悟到了逼格的最高境界。

  “明日我要随掌门一同迎客。”兼竹道,“天阙宗作为瀛洲第一大宗,在这时候来访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若有消息,回来告知我。”

  他说话间头也不抬,兼竹看着怀妄光泽顺滑的头顶,突然不那么想心平气和。

  况且怀妄还不信他,不信他却还要使唤他。

  兼竹轻笑,“呵。”

  这次怀妄抬起头来了,似有些疑惑,“怎么?”

  兼竹就挑眉睨着他,桀骜、挑衅又散漫,让人看了就想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怀妄蓦地理解了桧庾的感受:面对的人是兼竹,有时候确实很难忍住动手。他警告,“别忘了,你尚未洗脱嫌疑。”

  兼竹轻飘飘,“反正仙尊也没信过我。”

  他说完转身要走,潇洒得没把这人人敬畏的天下第一大乘放在眼里。

  怀妄忍了忍,“站住。”

  兼竹衣袂蹁跹,他站不住,他就是这崖边最自由的一缕风。

  “……”怀妄额角青筋一跳,他倏地起身,平生第一次这么不仙尊。他伸出自己那只矜贵的手,要把这张狂之人揪回来。

  指尖够到后领的一刹,兼竹若有所感地侧过身。发丝从骨节分明的手指间滑过,身后的发带被指节勾住,咻——绳滑结落。

  墨发散开,银带勾连。怀妄撤回手,掌心正躺着那条被自己毁掉的、兼竹前夫留下的信物。

  发带沁凉,却缠得指间发烫。

  怀妄一时僵在原处。兼竹已经转了过来,墨发披落身后。

  他要笑不笑地把怀妄看着,“仙尊这是在做什么?”

  银色的发带随山风轻荡,红玉上刻的“苍”字映着日光。

  怀妄难得有些无措,手指蜷了蜷将发带递过去。

  兼竹没有伸手去接,转身走到怀妄跟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两人之间隔得很近,怀妄想退开,手里却还抓着那条发带,一时间进退不能。

  半晌,兼竹估摸着把人磨得差不多了,抬手从怀妄指间勾起发带,反手系上。

  他垂头间发丝随着动作滑落两侧,黑发间露出一截瓷白的后颈。漂亮的线条没入领口,就这么直接展露在怀妄眼皮子下面。

  怀妄没动,兼竹系发带时有几缕扫到了他的襟前,今日清晨下过一场雨,淡淡的新雨清香萦绕在鼻端。

  兼竹身上似乎很容易带上别的气味,像是去酒楼听曲喝酒,回来便带了脂粉陈酒的味道;在菜地里捣鼓一阵,起身便带了青叶泥土的气味;他从苍山出去,在别人眼里大概也是带着苍山细雪冷冽的气息。

  发带不过三两下就重新系好。

  怀妄退开一步,兼竹抬起头半似玩笑道,“仙尊以后可别随便拿人东西。”

  “……我非有意。”怀妄抿唇。

  “喔。”兼竹应得很敷衍,在怀妄恼羞成怒前,他换了个话题,“仙尊要从我这里得到消息,却又不愿同我分享你知道的消息。”

  他轻笑,“空手套白狼?”

  怀妄默了几秒,“想要交换,得看你带回来的消息有多大价值。”

  兼竹呵呵,“仙尊衡量得真是清楚。”

  “不然呢。”

  跟失忆的人没有感情牌可言,兼竹料想继续对话也是自寻烦恼,他点头应下,“那便依仙尊吧。”

  翌日,到了约定的时辰。

  兼竹同门中众弟子一道,随着未乙掌门从纹心阁前出发,去往山门外迎接贵客。

  何师兄走在他身侧,小声道,“听说今日来的是天阙宗少宗主薛见晓。”

  兼竹打探消息,“来做什么的?”

  何师兄笑了,“这哪是我能知道的。”

  兼竹点点头,心说也是。他又暗自思量着瀛洲来人有什么用意,自己又该如何套到有效的消息。

  一行人浩浩荡荡穿过前堂朝山门外走,路过闻声堂时,筑基期弟子正在里面听课。

  江殷本是艳羡地看着窗外,一晃眼看见兼竹也在其中,差点没坐稳!他压下心头的嫉妒,状似无意地同周围人小声嘀咕,“怎么还把身份不明的人带着……”

  闻声堂中的小插曲兼竹并不知晓,他跟着队伍一路出了中门,片刻便至山门外。

  天阙宗的人还没到,掌门站在最前方,神色严肃仿佛如临大敌。宗门内最拔尖的弟子全在这里,苍色衣袍迎风猎猎,威严肃穆。

  兼竹侧头问何师兄,“那位少宗主是来拆我们家门的?”

  何师兄嘴皮子动动,“不是,但天下第一仙宗必须有气势。”

  “……”

  少顷,天际云海翻涌,风过四野,树冠哗啦作响。

  豪华至极的金玉舟自远方而来,彩鸟盘绕,孔雀献屏。伴随着清越的铃响,金玉舟停在山门前。

  随行之人多达四五十,两名元婴修士弯腰掀开幕帘,舷侧降下碧玉长梯,“少主请——”

  兼竹忽然理解了掌门对排面的执着:此等场面之夸张,不知道的还以为临远宗在迎亲。

  幕帘掀开,一人从长梯上走了下来。

  天蚕丝锦,昆瑗佩带,天价玉石在其行走间丁零当啷一阵响,浑身上下金碧辉煌,整个人看着就不像凡间物。

  来人抬起脸,逼格十足。

  兼竹身躯一震!熟悉的逼格,熟悉的脸,熟悉的少年近在眼前。

  他内心滑过一串绵长的省略号………接着面无表情地看薛见晓同掌门相互施礼,双方都还在硬凹逼格。后面两只孔雀原地起舞,大彩屏开得跟二人转花扇似的。

  何师兄传音入密:师弟,天阙宗少主好耀眼,感觉高攀不起。

  兼竹:这一身堪比穿山甲,常人也不敢去攀。

  何师兄:……

  礼毕,掌门带着薛见晓往宗门内走。

  众弟子侧身分开一条道,两人昂首阔步地并排向前,逐渐向兼竹的位置逼近。薛见晓正走着,傲然的目光扫过一侧弟子,冷不丁就对上了兼竹难以言喻的眼神。

  他,“………”

  薛见晓心中一惊,一脚踩上繁复的衣摆,“噗通”一声扑倒在地!石阶在昨日便打扫得光滑无垢,他跪地后几乎是平移着滑到了兼竹跟前——

  整个场面瞬间凝固。

  未乙掌门原地凌乱,众弟子屏气无声,几十道目光落在两人身上,代入感太强,他们已经开始抓地了。

  兼竹在那只黄金穿山甲朝着自己丁零当啷滑跪过来时就有点窒息,现在两人一上一下地对视着,眼中有千言万语百般思绪。

  片刻,他俯身将人扶起,“不必多礼。”

  薛见晓,“……”

  众人,“………”

  掌门身侧,洛师兄一口气哽在胸口:说好的谨言慎行!不可失礼!!!

  虽然有些一言难尽,但薛见晓好歹是重新站起来了。他临场发挥,把住兼竹伸来的那只手,“看来你还没忘记我们之间约定的暗号。”

  兼竹,“……”不,没有这种奇怪的约定。

  众人惊愕一波接着一波:感情两人私交甚笃,还有暗中约定的小秘密?

  掌门最先回神,几步走来,“弟子兼竹,可是认得薛少主?”

  兼竹还没开口,薛见晓便摆摆手,“认识认识!”

  未乙掌门看了兼竹一眼,招手叫他来自己身边,“到这边来吧,同薛少主一道叙叙旧。”

  一行人重新上路。薛见晓老乡见老乡,逼格不用装,拉着兼竹一路逼逼,全然地放飞自我。

  掌门也终于不用硬撑架子,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神采奕奕。

  他们原路返回,路过闻声堂时,江殷又抬头看了一眼:只见掌门身侧站着贵客,而兼竹站在贵客身旁,两人熟络地谈笑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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