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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灵魂的伤痕」



  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研究室的亚尔斯,思考着昨晚发生的事情。

  虽然他手边正在进行研究工作,但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回到同一个地方。

  那天晚上,亚尔斯的身边发生的一连串事件。

  原本【贵族仲裁】的商谈理应已经结束,亚尔斯却不得不再次返回斐培尔家的宅邸──虽说是情势使然,但他终究拯救了潜入宅邸的莉莉夏的性命。

  当时介入榭路巴和莉莉夏的战斗,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不过亚尔斯如果没有及时介入,莉莉夏毫无疑问会死吧。尽管两人相识时日不长,但是莉莉夏的实力显然不足以对付斐培尔家的管家。而且真要说起来,面对潜入宅邸的暗杀者,榭路巴原本就没有手下留情的道理。

  (我又趟了没必要的浑水是吗?不对,应该说是被迫趟了浑水?唉,好像也不能这么说。)

  虽说希丝缇的那番话是契机,但最后做出选择的终究是亚尔斯自己。他没想到希丝缇会提起『大侵攻时』的那段回忆,不过这番话确实成功地说动了亚尔斯。

  话虽如此,一切都进展得太过顺利也是不争的事实。无论是自己还是莉莉夏,又或是整个斐培尔家,甚至是希丝缇那样的老狐狸,都仿佛被某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既然如此……那么,搭建起这座奇妙的舞台,同时躲在幕后操纵人偶的家伙究竟是谁呢……?」

  亚尔斯微微扬起嘴角,如此呢喃。

  这个奇妙的计划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整个计划被用极为巧妙的手法掩饰,表面上根本看不出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在整个计划背后,想必存在着老谋深算且善使心计的幕后黑手吧。

  虽然站在这座舞台上的各个演员,乍看之下都凭着自己的意志行动,但隐隐又有一种按照幕后黑手的剧本发展的感觉。而其中最巧妙的,莫过于全体演员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是演员的事实,足见幕后黑手的操弄手腕有多么高明了。

  (正如理事长所说,贝利克肯定也在这件事情中参了一脚吧。)

  说到底,既然莉莉夏也在这个计划中扮演某个角色,那将她派到亚尔斯身边的贝利克也不会是清白的。

  然而,贝利克不仅有着熟练的政治手腕,同时还非常擅长揣摩并反过来操弄对手,因此他的城府简直堪比错综复杂的巨大迷宫。哪怕是和贝利克相识多年的亚尔斯,也很难猜想出他的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

  不过,要说这次的计划是出自贝利克之手,亚尔斯又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无论如何,只要能够弄清楚对手的最终目的,或许这一连串事件就可以找到合理的解释了。

  「亚尔斯大人……您手里的书一直停留在同一页耶?」

  露姬仿佛看穿一切似地如此指摘。

  昨天晚上,亚尔斯临时折返斐培尔家,而他还没有告诉忒丝菲娅和露姬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是亚尔斯基于个人直觉做出的判断。

  「我在想一些事情。如果只是我杞人忧天倒还好,不过有几个挺令人在意的地方。」

  既然这件事情牵涉到贝利克,那么他应该不会平白无故地选择牵连亚尔斯。正因如此,贝利克这番安排肯定存在着某种意图。

  话虽如此,说到自己的解读是否值得信赖,其中一定有错判之处,因此让亚尔斯感到相当头痛。

  不管怎么说,贝利克是军方的首脑,而亚尔斯迄今仍是亚鲁法的军人。

  不知是否该说是孽缘,过去发生的一切,导致这两人形成了相互束缚的微妙关系。倘若贝利克有求于亚尔斯,他无法不留情面地直接拒绝,因为他很清楚这样做和不讲理的小孩子没什么两样。

  真要说起来,亚尔斯之所以在希丝缇点破以前,都未能察觉这一连串事件另有内幕,并不仅仅因为他不谙人心的幽微之处。其中更重要的原因,在于这个计划并没有针对他的明确恶意,因此自然不会唤起他敏锐的警戒本能。

  (该说有种无从捉摸的感觉吗……?感觉这个计划没有指示出任何明确的道路,身在局中的人,完全没有被人刻意引导至期望结果的不自然感。)

  这也就是说,幕后黑手并不执着于结果。尽管计划本身制订得无比周详,可是感觉起来,幕后黑手并不急于得到明确的结果。毕竟就算有来自希丝缇的情报,但是连身为当事人的亚尔斯,都说不准自己当时会不会为了莉莉夏采取行动。

  尽管如此,亚尔斯还是能隐约感受到某种局限性,就好像道路的两旁架设着牢固的护栏,确保路上行人不会过度偏离铺好的道路。

  (果然幕后黑手「不只」贝利克一个人而已。我仿佛能看见一张性格扭曲的脸孔了。)

  亚尔斯在内心咒骂起尚未现身的主谋者,随即用力地摇了摇头,甩开纷杂的思绪,最后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

  「您看,又来了……您完全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吧?亚尔斯大人。」

  「嗯?的确,我一个人想再多也无济于事,毕竟我也没办法主动采取什么行动。更何况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情等着我们处理。」

  「虽然我不知道您在说哪件事情,但是我也非常赞同您这个想法。好啦,亚尔斯大人,您要是再不说点什么的话,那两个人似乎无法专心投入训练喔。」

  「哼,明明连魔力操作的第一关都无法跨越,居然还有空打混摸鱼,你们好像很悠哉嘛。」

  亚尔斯抬眼向前望去,只见偌大的研究室中,上演了一幅熟悉的日常景象。

  不,这句话需要稍微修正一下:尽管忒丝菲娅和艾莉丝确实努力地做着日常训练,可是正如露姬方才所说,她们看起来完全无法专注的样子。

  两名少女似乎听到了亚尔斯的咕哝,同时停手,互相看了看对方的脸。

  「没有啦,我也知道日常训练很重要,可是……」

  「没错没错,菲娅目前正处于关键时刻吧?现在还是应该先来思考那个什么……【贵族仲裁】的因应对策才对吧?」

  虽然亚尔斯姑且向两名少女解释过比起【贵族仲裁】,现在应该以日常训练为优先的理由,但这毕竟是攸关忒丝菲娅人生的大事,她们没办法冷静以对。

  尽管亚尔斯能够理解两名少女的心情,可是威穆琉纳家的艾尔尚未捎来【贵族仲裁】的详细通知。既然如此,技术未臻者不管再怎么竭力思考,也不可能想出什么好主意。

  因此,亚尔斯的结论是──

  「不,这种时候反而更应该持续规律的日常训练。因为魔力操作的训练可说是基础中的基础。」

  除此之外,亚尔斯还希望忒丝菲娅至少要搞清楚【贵族仲裁】的概要规则,不过这部分只能交由她自己想办法恶补了。

  其实亚尔斯本人目前的注意力,是放在斐培尔家的家传魔法上,而非连选用哪种规则都尚未敲定的【贵族仲裁】。

  尤其是先前造访斐培尔家的时候,芙萝婕•斐培尔对亚尔斯所说的那番话,可说是点燃了他的好奇心。

  芙萝婕当时说,哪怕是天才如亚尔斯,也绝对不可能习得斐培尔家的家传魔法。她甚至表示别说将之成功再现,就连偶然开发出相似的魔法都不可能。被说到这个分上,亚尔斯自然不可能吞得下这口气。

  「我说菲娅,这样下去没问题吗?我看你们两个好像都不觉得事情有多严重耶?在最坏的情况下,你们两个都会被迫离开学院吧?」

  艾莉丝一脸忧心忡忡地说道,她会在意【贵族仲裁】的风险在所难免。只要稍加思考,便觉得她会担心也是理所当然。

  「你说的确实没错,但该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吗?喏,你也看到阿尔那副悠哉的模样了吧?结果连我也紧张不起来了。」

  忒丝菲娅挠着脸颊苦笑道。

  可是这副模样在艾莉丝看来,实在有点逃避现实的感觉。

  「你的意思是这全都得怪阿尔吗?可是只有我一个人被摒除在外……因此很难不担心,进而变得不安。」

  艾莉丝的声音里夹杂着几许悲怆的情绪。正因她身为一无所知的局外人,所以反而比任何人都清楚事态的严重性。

  「艾莉丝同学,这次的风波的确是非同小可的问题,我能理解你的感觉,虽然嘴上没说,但我也和你有相同的感受。」

  露姬微微垂下眉梢,仿佛要走进亚尔斯的内心世界般这么说道。她的语气依稀流露出困惑,不解这位主君──亚尔斯对此事甚至可说漠不关心的沉默。尽管如此,露姬还是尽可能地举出眼下的乐观要素。

  「不过仔细一想,会发现我们或许不必把这件事情想得这么严重。的确,如果我们不幸输掉【贵族仲裁】,就无异于赔掉忒丝菲娅同学的人生。当然,亚尔斯大人也同样会蒙受其害。即便不到俯首称臣的地步,现役首席欠下威穆琉纳家一个大人情的事实,也肯定会在政治面上掀起巨大波澜。可以想见其结果就是发生在亚尔斯大人身边的各种麻烦事,将成为夺去其自由的枷锁。然而,哪怕是军方也无法完全限制住亚尔斯大人的行动。就算是威穆琉纳家,这也不是他们一介贵族有能力处理的问题。」

  说到这里,露姬有些不安地叹了口气。

  「但说句老实话,我很在意军方高层和清楚亚尔斯大人价值的高官政要的反应。在这种时候,他们会采取什么行动呢……?」

  听见露姬的疑问,忒丝菲娅接过话头说道:

  「嗯~虽然我不是很了解军方的情况,但按照常理来看,那些和军部有关系的贵族肯定会有意见吧。」

  「或许还会引发贵族之间的派阀斗争呢。将身为亚鲁法现役首席的亚尔斯大人纳入自身麾下──你们两位对这件事情所带来的巨大利益了解到什么程度呢?」

  「贵族确实有着贵族的义务……『高贵者的责任』,意即能力愈强、责任愈大,因此其他贵族绝不可能坐视不理吧。不管怎么说,阿尔都是君临顶点的首席魔法师,在战力面是人类对抗魔物的杀手锏。当初特地安排他进学院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尽管忒丝菲娅的呢喃只是常识性的看法,却一语中的地点出了问题的核心。

  「正是如此。毕竟各国的最优先课题,始终在于如何应对魔物的存在。换句话说,只要能够将最强魔法师纳入麾下,就等于在内政和外交上皆获得莫大的力量与发言权。当然,我只是一介军人,在政治方面有完全不懂的部分,但能够想见一旦亚尔斯大人出了什么状况,周围的情势肯定会变得比现在更加动荡不安。如此一来,亚尔斯大人的平静学院生活,想必也会随之消失了。」

  虽然露姬说了那么多,但亚尔斯本人当然不希望事态演变到这种地步。说到底,假如自己最后不仅欠下威穆琉纳家人情,事情还发展成巨大的骚动,那对亚尔斯来说完全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而被卷入其中的自己,要花上多久时间才能从军队和政治的麻烦事中脱身,他更是连想都不愿想。

  「万一事态真的演变到这种地步,我就直接抛弃这个国家亚鲁法逃跑好了。」

  「啥!?」

  「欸!?」

  忒丝菲娅和艾莉丝不禁同时错愕地大叫起来,显然无法对这句话置若罔闻。然而,露姬语气冷静地继续说道:

  「这对你们两位是个坏消息吧,但这确实不失为一个可能的选项。只是事情如果真的走到这一步,军队方面自不用说,恐怕就连国家中枢也会出现大地震了呢。」

  尽管舍弃国家听起来不太好,不过非常讽刺的是,亚尔斯刚好可以顺势展开无人知晓的隐居生活。对于渴望太平生活的他来说,这甚至可以说是求之不得的结果。虽说抛下正在接受自己指导的两名少女很不好意思,但是假设在「最糟糕」的情况下,舍弃国家的确十分『可行』。

  事实上,亚尔斯也正好有事要去卢萨路卡。该国元首莉绮雅都有邀请亚尔斯前去作客。既然如此,就算自己长期滞留于卢萨路卡,对方应该也会表示欢迎吧。

  「不不不,你别闹了好不好!」

  「我说阿尔,你未免一下子跳得太远了吧?这、这再怎么说都太离谱了,你也这么觉得吧?菲娅。」

  忒丝菲娅为了表达自己完全赞同艾莉丝的看法,像个点头娃娃似地点头如捣蒜。亚尔斯凉凉地看着忒丝菲娅,有些兴味索然地开口:

  「也罢,反正事情应该不会演变到那一步吧。说到底,我完全只是被『无端卷入』这场风波,因此我反而还挺期待能看到什么有趣的发展。别看我这样子,我这次其实还挺有干劲的喔。」

  亚尔斯一边说着,一边回想着莉莉夏在和艾尔会谈时的数个反应。

  虽然亚尔斯不谙政治,但是从莉莉夏那副态度中,可以明确感觉到艾尔正在盘算什么阴谋。

  艾尔出身的威穆琉纳家,原本就是有着典型贵族作风的家族,除了那件在婚约证书上动手脚的事以外,还有数不清的政治小动作。

  不过,亚尔斯并没有兴趣扮演惩奸除恶的正义使者,再加上【贵族仲裁】的事宜已经全权委托给斐培尔家,因此目前的他确实没什么事情可做。

  眼见亚尔斯从容不迫到有些目中无人的态度,忒丝菲娅忍不住耸了耸肩,仿佛在向好友抱怨「你看,我说的没错吧?」;艾莉丝也一副半放弃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道:

  「我明白了,既然阿尔都这么说了……可是,这件事情关乎你们的人生,你们绝对不要轻忽大意喔?一定要好好考虑清楚才行哟!」

  「知道知道。先不说这个了,你们两个的训练进行得怎么样了?」

  亚尔斯没有把艾莉丝的忠告当一回事,迳自催促两人回归研究室的日常轨道──也就是魔力操作的基础训练之中。接着,他缓缓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将态度切换成平日的教师模式。

  事实上,两名少女的魔力操作技术,在近期大幅地提升。话虽如此,光凭如此仍旧不足以在严苛的外界生存下去也是事实。

  「好啦,看来是时候让你们两个……还有露姬全心投入学习新魔法了。当然,前提是你们各自还是要继续进行魔力操作的训练。」

  亚尔斯的这句话,令室内的氛围顿时一变,周围的空气变得有些紧绷起来。

  「「新魔法!?」」

  「真的吗!?」

  坐在沙发上的两位学生和露姬的脸上,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兴奋神色。只见三名少女全都笑逐颜开,眼眸里闪耀着好奇心的光芒,整个人迫不及待地把身子凑了上来。听到有机会习得全新的魔法,就连冷静自持的露姬似乎也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

  (本来应该要等到完全精通之后才该感到高兴,但现在确实没有时间让她们慢慢来了呐。)

  循序渐进地掌握术式构造,以求完整理解魔法式的传统做法,需要花上令人望而却步的漫长时间。当今的主流做法,是在心里默想魔法显现之后的画面,并透过AWR的辅助功能来施展魔法。但这样的做法,唯独在跳过了许多程序的部分,以魔法的完成度而言会有所劣化是很平常的情况。

  对于这种贪多嚼不烂的学习方式,亚尔斯本人自然相当不以为然。话虽如此,现在确实也没有一点一点教她们的时间。

  尽管有些遗憾,但亚尔斯最后只能选择化整为零,尽可能用浅显的语言分解晦涩难懂的魔法式。

  思及此,亚尔斯把目光转回三名少女身上,冷静地打量着三人喜形于色的模样。

  一听到自己要传授她们全新的魔法,三人的学习热情全被激发了出来,亚尔斯实在感到有些哭笑不得。他再次深切地感受到魔法师是多么无可救药的生物。一言以蔽之,所谓的魔法师就是被魔法附身的人种。由于天赋异禀,因此总是想要证明自己比别人更有能力。而在这样的脉络之下,习得全新的魔法,自然就成了获得优越感的最直接管道。只是暂且不提露姬,虽然忒丝菲娅和艾莉丝都非常优秀,但她们终究还是不成熟的魔法师幼雏,等到她们正式踏入外界的那一天,便会意识到这样的优越感有多么可笑了。

  「那么,艾莉丝,就从你先来吧。作为习得新魔法的首要程序,你必须能够灵活操纵你的专用AWR的那三个圆环。我待会儿会把写有魔法式的笔记交给你。你可要特别留意了,要是搞错了顺序,反而得花上更多的时间才有办法习得这项魔法。」

  亚尔斯为艾莉丝量身打造的【天帝菲迪斯】,是一把拥有超高性能的AWR。除了本体的金枪以外,附属的三个圆环也能作为独立的AWR运用。所以在驱动这三个圆环的时候,实质上等于同时使用两种AWR。说得更明白一点,圆环的部分才是这把AWR的精髓所在,再加上材料方面还使用了【殒铁】,更让这把AWR潜藏着惊人的性能。

  因此如果想要完全掌握这把AWR,就必须攻克几个绕不开的困难课题。具体来说,就是远距离的魔力操作和魔法式的投射,这便是艾莉丝即将面临的最重要课题。

  「那么,接下来轮到露姬了,让我想想啊……」

  针对露姬的部分,连亚尔斯不由得有些语塞。毕竟实战经验丰富的露姬,早已学会了大部分该习得的魔法。

  露姬不仅热心学习,同时还是每天勤练不辍的努力家,最近甚至已经能够灵活地运用探查魔法,将魔力声纳融入自身的战斗体系之中。

  说穿了,具备探查魔法适性的露姬,在学习魔法这方面的天赋本来就出类拔萃。

  除此之外,忒丝菲娅和艾莉丝目前习得的魔法数量之所以这么少,是因为她们根本无法判别什么才是外界最需要的魔法。由于两名少女都缺乏实战经验,因此无法自行判断该如何截长补短,再加上她们用以习得魔法的基础训练也还不够扎实,所以往往得花更多的时间才能学会新的魔法。

  打个比方来说,假设忒丝菲娅突然下定决心要独自学会最高阶魔法,那么就算她花上好几年的时间……不对,恐怕直到她从第二魔法学院毕业以前,都不可能学得会吧。虽然每个魔法的情况不尽相同,但是从根本上来说,想要学会高阶级别以上的魔法,除了努力以外还需要其他的素质。哪怕是适性系统内的魔法,也有擅长和不擅长的区别,硬是去学和自己相性不合的高等级别魔法,到头来多半只会变成毫无意义的浪费。

  「嗯~虽然还是有点不放心,不过我就教你【雷霆八角位】的其中之一好了……」

  「难道是【黑雷】吗!?」

  露姬的情绪一下子上升到了顶点。再也按捺不住兴奋之情的她,不由自主地霍然起身,眼里散发出宛如一等星的耀眼光彩。

  「嗯、呃~【黑雷】对你来说可能有点太早,或者该说难度太高了一点。」

  「那、那么,您究竟是要教我哪一项魔法!?」

  尽管被亚尔斯委婉地泼了一盆冷水,可是露姬的满腔热情并未就此消退。顺带一提,露姬目前所能施展的最大火力是【鸣雷】。在雷系统的经典魔法里,这是堪称最高水准的魔法。

  作为超高位魔法的【鸣雷】,甚至有着「刹那之雷」的别名。不过,并不是任何人都有能力习得这些隶属于【雷霆八角位】的魔法,只有天赋异禀之人才有机会得窥门径。更进一步来说,在当世的魔法师之中,亚尔斯根本不知道除了露姬以外的人选。【雷霆八角位】就是如此万中选一的稀有魔法。

  「这个嘛,就请你挑战一下【雷霆八角位】里,至今从未有人成功习得的魔法吧。」

  「那、那是什么样的魔法呢!?我对其他的【雷霆】魔法几乎一无所知……除了【鸣雷】以外,就只有上次从远处见到、亚尔斯大人所使出的【黑雷】而已。」

  「的确是呢,毕竟这个系列的魔法根本没有人会用。就算想要查阅【魔法大典】,也需要最高的浏览权限才有办法搜寻。在正常情况下,一般人连魔法式都查不到。顺带一提,【雷霆】之名据说来自于传说中的雷神,因为人们普遍认定这个系列的魔法谁也无法学会。其实这样的魔法意外地还不少。」

  不过,亚尔斯并没有追问露姬从哪里得到了【雷霆】的魔法式。

  当亚尔斯说完这段话,只见露姬的眼神游移起来,像是怕被他问起这件事情似的。然而,坐在一旁的两名少女已经完全被这个话题吸引,眼中闪动的好奇目光直接盖过了露姬的心虚反应。

  虽说系统不同,不过魔法就是魔法。对忒丝菲娅和艾莉丝来说,这无疑是会勾起她们兴趣的内容。

  「哎,所以说,那是什么级别的魔法啊?」

  「嗯,虽然魔法名称还得保密,但应该相当于【极致级】的水准吧?老实说,因为从未有人成功习得,所以很难判定这项魔法的级别。总而言之,这八个被冠上【雷霆】之名的魔法,无一例外全是强大非凡的超级魔法,因此再不济都有【最高阶】的水准吧。」

  「噢噢噢~!」

  「哇啊啊~!!」

  两名少女的反应实在大得有些夸张,亚尔斯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听闻这个蕴藏着惊人威力的未知魔法,两人先是直率地表现出了好奇和赞叹,接着她们偷偷地打量起露姬的表情,眼神里夹杂着些许同情之色。

  不管怎么说,露姬即将挑战的是未知的魔法巅峰。受过亚尔斯严格训练下的两名少女,自然非常清楚这将会是多么严酷的试炼。

  然而,作为当事人的露姬却像是个兴奋的孩子,脸上一副跃跃欲试、迫不及待的表情。

  「因为露姬的基本适性已经非常完备,所以只要投入时间就能一点一点地学会了吧。不过这毕竟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就可学会的魔法,加油吧。」

  「是!我一定会回应亚尔斯大人的期待!」

  露姬燃起斗志的眼眸,绽放出了火热的光芒。在巴纳利斯败给「雪男」的惨痛经验,似乎也在这时候推了她一把。此刻的露姬,简直是主动挑战有如攀登绝壁的极限任务。

  (……露姬也是个不折不扣的魔法师呢。)

  亚尔斯在心中如此感叹。不过真要说起来,这其实是理所当然的事实。然而,尽管露姬已是拥有相当实战经验的军人,眼神却还是和这座学院的其他学生一样,带着初学者独有的谦逊态度和强烈决心,仿佛是才刚踏上魔法的远大征途之人。

  就在亚尔斯不由得轻声叹了口气的时候,另一名兴奋到脸颊潮红、脸上写满迫不及待表情的年轻少女,兴致勃勃地向他投来了另一道热切的视线。

  看着忒丝菲娅这副样子,亚尔斯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头突然涌起了强烈的不安……

  亚尔斯和忒丝菲娅也算是交情匪浅,毕竟两人刚进入学院没多久就一直有所往来。尽管如此,他总觉得这名少女在精神面上一直没有什么成长。

  正因如此,虽然亚尔斯并没有想捉弄人的意思,但是看到忒丝菲娅这副「还有我、还有我」、昭示着自己存在感的模样,心底不由得起了稍微刁难她一下的念头。

  不过该说是正常发挥吗?忒丝菲娅的这番反应其实和平常没什么两样。这名红发少女就是这种喜怒形于色的性格──无论从好的还是坏的方面来说都是如此。

  先前造访斐培尔家的时候,芙萝婕一度拐弯抹角地抛出了招婿的话题,但是忒丝菲娅恐怕还得克服许多修养方面的课题,才有可能真正成为一名能够独当一面的淑女。

  「菲娅的话……就是做【贵族仲裁】的相关功课吧。」

  「…………」

  听到亚尔斯故作冷淡的回答,忒丝菲娅娇小的肩膀顿时垮了下来,艾莉丝连忙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以示慰藉。而露姬佯装没看见这一幕,显然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才好。

  亚尔斯不着痕迹地用眼角瞥了忒丝菲娅一眼,发现她不仅流露出明显的沮丧神色,一双眼睛更像是小动物一样湿润了起来。

  (唔……)

  尽管亚尔斯提出的指示也算合情合理,他的心头却莫名涌起一股强烈的罪恶感。毕竟他原本只是打算跟忒丝菲娅开个玩笑而已。

  (话说回来,没想到她真的会哭,这件事情对她的打击有这么大吗?)

  或许这个玩笑有点开过头了──对此感到有些懊悔的亚尔斯,不知所措地挠了挠脑袋。话虽如此,即使是他这样的木头人也非常清楚,这种时候不说点什么,只会让气氛更尴尬,而且恼羞成怒绝对不是好的选择。

  亚尔斯很罕见地流露出进退两难的神情,一旁的露姬忍不住窃笑地看着他。

  虽然这样说对亚尔斯很不好意思,但是他这副样子让露姬有种新鲜的趣味感。自从进入学院就读以来,亚尔斯真的多了不少过去没有的表情……在对此感慨万千的同时,露姬也决定继续沉浸在自己的全新乐趣之中──尽情地欣赏亚尔斯不知所措的困窘表情。

  至于亚尔斯则是终于下定决心,朝着泪眼汪汪的少女走近一步。

  接着,他把手伸向少女的一头红发,像是安慰似地轻轻拍了拍少女的脑袋。

  尽管动作相当生硬,但这已是亚尔斯所能做到的最大极限了。

  「抱歉,我刚才只是在跟你开玩笑。我也有准备要教你的新魔法。」

  「真的吗……?」

  只听忒丝菲娅用微弱的声音反问。

  亚尔斯原以为她会像平常一样勃然大怒,对于她的反应不禁感到有些意外,顿时更不知该如何是好。而不断轻抚着忒丝菲娅后背的艾莉丝,也隐隐向亚尔斯释放出一股无言的压力,在这种情况下,亚尔斯只能举起白旗投降。

  「嗯,是啊,是真的。」

  尽管他觉得自己简直像是在哄闹别扭的小孩,但这种时候就是必须如此慎重吧。

  然而,身为「被害人」的忒丝菲娅,在听出亚尔斯的语气里带有几分关怀之意后──

  「……这句话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喔!」

  只见她猛地抬起脸来,破颜一笑,仿佛逮到了亚尔斯的把柄,艾莉丝也跟着得意地笑了起来,双手合十地庆祝着忒丝菲娅的战术性胜利,这说明刚才的那一幕完全只是一场戏。

  虽然亚尔斯有种被摆了一道的感觉,但他心里并未涌起任何愤怒的情绪。

  换做是平常的话,亚尔斯至少要敲一下忒丝菲娅的脑袋才肯罢休,可是破涕为笑的红发少女眼角确实挂着泪水,因此直接打消了他原本想要发作的念头。

  看来忒丝菲娅一开始只是打算演一下,弄到最后却不小心投入太多感情,真的哭了起来。

  亚尔斯再怎么说也是一名少年,既然女孩子都在自己面前落泪了,除了低头道歉以外就没其他办法了。

  当然,他对这种状况并没有感到生气,甚至很认真地思考如何化解当前的僵局。

  (所以果然是我不对啰……?真搞不懂呐。)

  无视内心有些狼狈的亚尔斯,忒丝菲娅一边拭着眼角一边说道:

  「咦?哈哈哈,等、等一下喔,咦?」

  「菲娅,你该不会是真的哭出来了吧?哎呀呀~」

  就在这个时候,露姬一脸不以为然地插嘴道:

  「忒丝菲娅同学,这场闹剧就到此为止吧?」

  001

  「嗯。哎~我只是以为就只有我一个人没有新魔法而已。呼,已经没事了。好,我OK了!让我们赶紧进入正题吧。」

  尽管眼睛还有些微红,不过忒丝菲娅似乎恢复了平常的样子。这位天兵少女的别脚演出,至此总算宣告落幕了。

  为了缓解现场的尴尬气氛,亚尔斯刻意先干咳了几声,然后才把话题拉回正轨。

  「好啦,菲娅,我打算让你习得的是斐培尔家的家传魔法。」

  「!?欸……可是,那不是只有我妈妈才知道的魔法吗?」

  「当然,我也不清楚你们家传魔法的详细内容。不过,你的母亲大人倒是给了我一些提示。简单来说,她承认【冰界冰冻刃】确实是承先启后的魔法,能够通往斐培尔家家传魔法的最终完成形。但严格说起来并非完全一致,只是在构成情报上非常相似这种程度吧。」

  说到底,亚尔斯一直觉得【冰柱巨剑】这项魔法有些古怪。因为无论是从威力还是形式来看,这项魔法的构成式都明显太过复杂。因此只要针对【冰柱巨剑】进行分析,在魔法理论的逻辑和基础上加以改良,一条清晰的理路自然而然就会浮现出来。

  若是根据【冰柱巨剑】的魔法式来推想它的进化型态,下一阶段必定会是【冰界冰冻刃】又或与其十分相似的魔法。

  换句话说,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安排好的一样水到渠成。只要是资质足够的传承者,在学会【冰柱巨剑】的同时,就等于是踏出了习得最终型态的家传魔法的第一步。说是这么说,这世上有多少研究者能深入解析【冰柱巨剑】的魔法式,并且察觉其中不自然之处,也让人抱持疑问就是了。

  若是按照亚尔斯的推测往下走,【冰柱巨剑】说白了就是所谓的前置魔法,协助使用者掌握「冰冻造型」这一项基础技术。【冰柱巨剑】之所以没有明确规定造型部分的术式,显然也是基于这样的背后考量。这正是芙萝婕传授忒丝菲娅【冰柱巨剑】的真正用意。使用者在魔法式的造型环节上,其实留有自由发挥的空间。因此忒丝菲娅的【冰柱巨剑】的独有造型,完全是凭着自己的天分和努力摸索出来的。

  而【冰界冰冻刃】则又是下一阶段。

  这项魔法的真正目的,是要让使用者掌握利用空间座标,用以操作冰冻魔法的技术。

  (揭开谜底一看,还真是相当亲切的设计呢。仔细地将一切安排妥当,只要按部就班地改良作为传家宝的魔法,便会自然而然地被引导至最终型态的家传魔法。)

  亚尔斯在心里思忖着这些事情,向忒丝菲娅简单地说明完毕。

  听完之后,忒丝菲娅立刻甩着马尾、语气兴奋地问道:

  「先不管那些听起来很难的部分,简单来说,这就是我妈妈发出的挑战书吧?」

  「虽然我不知道你母亲到底是怎么想的,但至少可以肯定她希望你能够习得家传魔法不会错。」

  「是呢,果然是天下父母心吧!毕竟在近代的斐培尔家里,就只有我妈妈一个人成功习得了家传魔法呢。」

  「嗯?呃,这个嘛……」

  从上次双方会谈的内容来看,即便是身居当家之位的芙萝婕•斐培尔,应该也未能习得任何一项家传魔法才对。至于忒丝菲娅的终极目标──从【冰柱巨剑】的谱系衍生而来的完成型家传魔法,芙萝婕更是有可能完全不知道它的真正全貌。

  (虽然榭路巴先生也说了,我为菲娅打造的全新魔法,斐培尔家亦有可能将其视为家传魔法看待,但是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呢……不管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说到底,芙萝婕当年努力挑战的斐培尔家传魔法,在她的那个年代很可能走在最尖端,不,甚至可以说是有点过于超前的存在,直接超出了现代魔法理论的既有框架。即便是芙萝婕这样杰出的才女,最后也未能成功习得。

  在当年有限的技术水准下,如此超越时代的设计理念究竟是怎么构思出来的?斐培尔家的这些家传魔法,不管怎么看都是充满谜团的产物。不过,尽管其中确实存在着不可解之处,但是亚尔斯此刻的好奇心,还是全集中在以【冰柱巨剑】为起点的「那项魔法」的完成型上。

  (充满谜团的【冰柱巨剑】系统的最终型态……这项魔法到底拥有多么惊人的威力?连何时问世都不晓得的神秘魔法,其真面目怎么可能不让人好奇呢?)

  亚尔斯只想尽快掌握住这项魔法──即使只是轮廓也好。至于要不要把它传授给忒丝菲娅,等到弄清楚魔法的构成式之后再考虑也不迟。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件值得注意的事情。

  (虽然这只是我的直觉,但是【冰界冰冻刃】的下一阶段,应该不会马上就接到最终型态,这之间应该还隔着好几个环节。既然如此,让菲娅推进到下一阶段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思及此,亚尔斯继续说:

  「不瞒你说,菲娅,即使是芙萝婕女士也未能习得家传魔法。这是她本人亲口说的。」

  「不是吧!?哎,可是……」

  在感到困惑不已的同时,忒丝菲娅似乎也想到了某些疑点,低头陷入沉思。

  「嗯?你想到什么了是吗?不过,现在不是管你们的家务事的时候。毕竟【贵族仲裁】就在前头等着我们,你能够多学会一个高阶魔法总不是什么坏事。面对主动找上门来的麻烦事,你至少要有能力保护自己吧?」

  「嗯、嗯……」

  忒丝菲娅满脸歉疚地垂下眼帘,亚尔斯见状,加深了笑意。

  「喂,红毛丫头,这次在三个人之中,你的课题是最严酷的喔。但你如果能够习得通往家传魔法的下一阶段魔法,芙萝婕女士肯定也会非常高兴吧?不管怎么说,她还是颇在意这件事情的样子……这就是所谓的天下父母心吧?」

  不过,从忒丝菲娅现阶段缴出的成绩单来看,她所取得的成果其实已经远超芙萝婕的预期,更别说她还在亲善魔法大会上夺下了冠军。只是亚尔斯并没有义务告诉忒丝菲娅这些事情。而且,虽然芙萝婕对忒丝菲娅的表现甚感欣慰,但榭路巴对真相不明的完成型家传魔法却颇有疑虑。

  「真的吗!?妈妈她……!」

  从忒丝菲娅咧开的嘴角和放光的眼眸,不难看出母亲依然对自己抱有期待的事实,对她来说有多么开心。尽管亚尔斯在脑海里不解风情地如此推测,可是他觉得自己还是无法真正理解何谓「母女的羁绊」。

  虽然忒丝菲娅算得上天资聪颖,但在某些关键之处却经常不得要领。面对这样的问题学生,亚尔斯这次打算采取手把手的教学方式,用强硬手段把各种知识塞进她的脑袋里,因此他立刻向忒丝菲娅展开说明。可能的话,他希望忒丝菲娅能尽快自己摸索出头绪。

  不过,就算把详细记载着魔法式的笔记交给忒丝菲娅,她肯定只会因为脑袋负荷过重而傻愣在原地。亚尔斯能轻易地想像出那副模样。

  由于斐培尔家的家传魔法是所谓的不传之秘,因此艾莉丝和露姬在场是否妥当是个问题。但说到底,芙萝婕本来就不相信亚尔斯有办法进入下一阶段。从她没有下达封口令之类的限制就是最好的证明。

  尽管如此,作为最低限度的保密措施,亚尔斯还是没让艾莉丝和露姬看到魔法式的全貌。当然,基于同样的顾虑,他教两人的独创魔法式也不会外传。

  在完成这些前置作业之后,亚尔斯再次看向满心期待的忒丝菲娅说道:

  「很抱歉要让你失望了,我接下来要教你的可不是【永冻结界《Niflheimr》】喔?毕竟不管是以家传魔法的哪个阶段为目标,只要能够满足部分的先决必要条件,习得本身应该不会是太过困难的事情……话说回来,你未免也太喜欢【永冻结界】了吧?」

  「咦!欸……难道我表现在脸上了吗?」

  「不是『难道』而已,你根本就写在脸上了。」

  露姬没好气地白了忒丝菲娅一眼,后者则是频频用手摩挲着脸颊,像是想要强行按捺焦躁的表情。看着好友这副滑稽的模样,艾莉丝不由得苦笑着说道:

  「菲娅,你真的很喜欢那项魔法呢~」

  「哎?毕竟【永冻结界】可是最高阶魔法,在冰系统里是绝对不可能错过的大魔法啊。不管怎么说,这项魔法所创造出来的冰雪世界,实在太震撼人心了。」

  只是在亚尔斯看来,虽然忒丝菲娅的心愿并不算痴心妄想,但他实在不认为她有办法完全掌握这项魔法的理论。

  说到底,忒丝菲娅的性格向来不求甚解。尽管她确实有可能习得【永冻结界】,但亚尔斯非常肯定她并不适合这项魔法。

  「【永冻结界】就留待以后再说,总之我这次要教你的是其他魔法。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项魔法甚至比【永冻结界】更加稀有。」

  「咦?什么、什么、什么?快说快说,别卖关子了,快点告诉我啦~」

  看着忒丝菲娅噘起嘴巴的催促表情,亚尔斯心里莫名地有些烦躁,只是事到如今再抱怨这点已经太迟了。

  「我打算教你【支配冻化《cocytus》】。」

  「啊!你说的是那项魔法吧?就是之前在【魔法演武】的舞台上,那个名叫伍尔……哎、欸,『伍尔哈维』的亚鲁法选手所使出的魔法……」

  忒丝菲娅说到一半,声音变得含糊不清,因为她有一瞬间不知道该不该说出这个名字。只见忒丝菲娅仿佛想搪塞过去,有些尴尬地别开视线。

  紧接着,艾莉丝像是替忒丝菲娅打圆场似地说道:

  「啊~就是那个戴着面具的人呢……哎呀~那位魔法师究竟是什么来路呢~?」

  只是她的措词实在太刻意,一听就是在装傻。两名少女一左一右,鬼鬼祟祟地斜眼打量着亚尔斯的反应。

  【魔法演武】是七国亲善魔法大会上的特别节目。当时以「伍尔哈维」这个假名登台演出的神秘魔法师,的确就是亚尔斯本人没错。

  然而,不知是察觉到背后的隐情,还是出于对亚尔斯的某种体贴,两名少女没有把话说破。

  「哎,我其实也没有瞒着你们的意思。只不过取了那假名是这个国家的元首,你们如果随意说出去,可是会构成国家机密泄漏罪的喔。」

  亚尔斯本来只是想随口开个玩笑,但是听到他这么说的两人宛如惊弓之鸟,立刻装出一副「我们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你们别演了。那次的登台演出说白了就是黑历史,当我感到后悔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尽管亚尔斯满脸苦涩地这么说,露姬却像是要帮他打气似地突然从旁插嘴:

  「亚尔斯大人!绝对没这回事!您那次登台演出可说是风靡全场,您戴着那张面具也很适合,超级好看!!」

  只见露姬激动地握起小巧的拳头,慷慨激昂地诉说亚尔斯的表现有多么精彩。忒丝菲娅见状,也立刻帮腔道:

  「没错没错,其实还是挺帅气的喔!」

  话虽如此,亚尔斯记得在上次户外教学时,露姬也曾经大力称赞自己戴的奇怪面具,因此亚尔斯实在不太信任她的美感……

  但是,纠结这些事只会变成钻牛角尖,更别说再这样下去,感觉露姬会展现他不想看见的那一面,因此亚尔斯只是淡淡地回道:

  「这样啊。」

  或许是见这个话题被平安带过,忒丝菲娅这才安心地继续说道:

  「不过,我们一开始都没有察觉到那个人是阿尔呢,你说对吧?艾莉丝。」

  「是啊,因为他实在太引人注目了,我是事后细想某些部分,才确定他就是阿尔。」

  「没错没错,其实只要看到露姬当时的样子……答案就已经呼出欲出了?」

  亚尔斯能够理解忒丝菲娅的意思。只要遇到跟亚尔斯有关的事情,露姬总是特别容易情绪激动。因此亚尔斯在【魔法演武】上的盛大演出,毫无疑问会让她兴奋不已。旁人看到她这副模样,自然会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当时登台演出的服装还在我的研究室里……我最好还是别让露姬发现这套服装的存在。)

  正确来说,是王宫方面多事地用快递送来整套服。希瑟妮娅的作风向来不按牌理出牌,因此亚尔斯也懒得猜想这位元首大人的用意。

  「不说这个了。时间宝贵,我们直接进入正题吧。在这之前,我先实际演练给你看应该比较容易理解。」

  亚尔斯向露姬打了个手势,请她帮忙取来自己的专用AWR【宵雾】。接着,在忒丝菲娅和艾莉丝注视之下,他和墙壁及桌子拉开了一段距离,在相对空旷的位置站定了脚步。仔细一想,上次用这种方式教导两人魔法,好像已经相隔很久了。

  「【支配冻化】的构成要件相当复杂,因此被归类为最高阶魔法。」

  亚尔斯一边说着,一边拽起【宵雾】的锁链,并用另一只手抓住炼身,其中一部分的锁环立刻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很快地,一颗小小的魔力核出现在亚尔斯掌心。片刻过后,从中生长出的荆棘状物体,迅速地缠绕起魔力核。

  这颗魔力核的整体大小,比她们在【魔法演武】上见过的要小上许多。

  亚尔斯微微向露姬使了个眼色,后者马上会意,掷出裹上魔力的飞刀。

  眼看破空而来的飞刀就要刺进魔力核的瞬间,冰之荆棘突然猛地攫住了那把飞刀,并且顺势将之冻结。

  「在侦测到出现于一定范围内的特定魔力之后,便会透过冻结来制止或瘫痪后续的魔法发动──这就是【支配冻化】。」

  更准确的说法,就是在魔法构筑阶段直接封锁魔力的作用。这项强大魔法的原理,就在于彻底封杀施术者和魔法之间的连结。

  「真是不得了的魔法呢。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

  忒丝菲娅似乎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歪头坦率地说出自己的疑惑。

  「也就是说这是着重防守的魔法吧?该说有点缺乏进攻性吗?感觉更适合用于防守战术。」

  「你偶尔还是能说出像样的见解呢。」

  「嗯,它明明和【永冻结界】一样是最高阶魔法,但好像有种略逊一筹的感觉?从既能防守又能进攻这点来说,【永冻结界】明显是更加优秀的魔法吧?」

  在接受别人教导的时候,能够无所顾忌地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这也算是忒丝菲娅的优点。

  亚尔斯一脸郑重地点了点头说道:

  「哎,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这两项魔法可说是各有长处。而且你如果能够习得【永冻结界】也就罢了,但正因为你要学会想必很困难,才会有这个提案。」

  「照你这么说来,【支配冻化】只是退而求其次的替代品啰?」

  忒丝菲娅露出一脸难以释怀的表情。

  若是仔细比较消费魔力量、效果,以及所要影响的目标现象,就会发现这两项魔法几乎是完全不同的东西。然而正如忒丝菲娅所指出的,尽管无法达到【永冻结界】的高度,在冰系统之中,确实有好几种和【支配冻化】相似的魔法。

  只见忒丝菲娅不解地皱起眉头,而露姬似乎也有相同的疑问。虽然她嘴上没说,但向亚尔斯投以询问的眼神。

  换句话说,就是她们都不明白亚尔斯为何会选择传授【支配冻化】吧。

  「虽然我已经说过了,不过【支配冻化】确实有它的适用之处,甚至可说是令人惊艳的优秀魔法。那么,让我们回到正题……凡是历史悠久的大贵族,多半都有不示外人的家传魔法。其中甚至有些魔法被指定为『禁忌』。一般而言,这些家传魔法连存在都被视为最高机密。我们接下来的谈话焦点,就集中在那些被称作『禁忌』的家传魔法上吧。事实上,某项魔法会被指定为『禁忌』,有各式各样的理由,并不仅仅出于『这是特别用以屠杀人类的魔法』这种原因。其中也有魔法尽管有用但风险过高──因这种理由被列入『禁忌』。换句话说,就是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导致很难运用于实战。」

  说到这里,亚尔斯调整了一下呼吸,重新掌握自己全身上下的魔力。从他口中吐出的气息,立即化成了一团白雾。

  「我只示范一次,你可要看仔细了。」

  在解除【支配冻化】之后,露姬的飞刀即刻从冻结状态中解放,径直朝着地板落下。亚尔斯倏地将手指伸向那把下坠中的飞刀。

  这次同样是一眨眼的功夫,整把飞刀便再次冻结了起来。然而──这次的魔法效果明显和先前截然不同。即使亚尔斯松开手指,飞刀也没有掉下去,而是就这样定格在空中动也不动,仿佛周围的时间和空间都跟着静止了一样。

  「欸!?你做了什么!?」

  忒丝菲娅露出了惊愕的表情,但亚尔斯只是不发一语地搓了搓自己的指尖。就算整个发动时间不到一秒钟,他的皮肤也感到刺痛不已。哪怕只使用一瞬间,同样会遭到冻伤。

  也就是说,这是会对施术者造成副作用的魔法。从它需要付出魔力消费以外的代价来说,其风险远比其他魔法要来得高。

  「这就是真正的【冻魔蚀手《cocytus》】。尽管威力非凡,但是由于它有着无视魔力障壁、将时间和空间全都冻结的性质,因此连使用者自身也会遭到波及。我自己是因为不具备冰系统的适性,所以一定会冻伤,而且显现范围也相当有限。」

  「亚尔斯大人,您的手不要紧吗……?」

  在亚尔斯如此说明的同时,露姬轻轻拉起了他的手掌,一脸担心地打量。

  「不碍事。我只是示范一下而已,不可能犯下那种愚蠢的失误。」

  「那就好……」露姬一边这么嘟囔着,一边用自己温暖的手掌裹住了亚尔斯冰冷的手指。

  「这就是……您上次在巴纳利斯施展出来的那项魔法吧?」

  亚尔斯沉默地点头表示肯定。这正是他用来扭断巴纳利斯的最高级别魔物──【飞蛾之王/榭姆雅萨】之虫脚的魔法。不过,因【冻魔蚀手】特有的有效范围极为狭窄的问题,因此他当时只能在魔物体表的有限部位发动这项魔法。

  而且【冻魔蚀手】的冻结效果,只会作用在施术者直接碰触到的部位及周围区域。结果便是虽然对付敏捷的飞行敌人时,这项魔法确实有着无与伦比的强大压制力,但只使用数秒,就会让亚尔斯的手掌陷入严重冻伤的危险之中。换句话说,不具备相应适性的施术者,光是使用都很危险。

  【冻魔蚀手】无比强大的效果,就是用这样的风险所换来的。

  (真要说起来,这项魔法已经超越了「系统」的狭隘分类,实现了直接干涉空间的效果,因此就算被归类到空间掌握魔法也不奇怪。不过说到底,这终究只是伴随着冻结现象而来的附带效果。)

  事实上,这种状况不仅限于【冻魔蚀手】。当一项魔法达到登峰造极之境的时候,其效果和范围超出所属系统的限制是极为普通的情况,毕竟所谓的系统,只不过是人类制定的狭小框架。在过往的历史长河之中,也确实可以找到不少跨越系统藩篱的超级魔法,甚至能够达到影响物理法则或直接支配空间的惊人规模。

  因此和系统分类相比,亚尔斯更加看重的其实是魔力操作的水准。

  「了解了吗?我最初所施展的【支配冻化《cocytus》】,只不过是用来掩盖【冻魔蚀手《cocytus》】这个真正用法的保护色而已。虽然听起来有点复杂,但是像这样的案例也是存在的。」

  「阿尔,这两项魔法……为什么会使用同一个名称啊?」

  艾莉丝提出了这个理所当然的疑问,亚尔斯大概是觉得这正好可以让众人消化一下刚才的内容,仔细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多半是为了不让太多人知道【冻魔蚀手】的存在吧,其中应该也有不让半吊子的魔法师不知死活地触碰这项魔法的顾虑。照理说来,【冻魔蚀手】即使被归入『禁忌』也不奇怪,但似乎由于它的风险还在相对可控制的范围内,因此只以这种命名形式处理。不过,这项魔法确实有可能危害到施术者和周遭队友,如果有脑袋不灵光的家伙胡乱施展,造成不堪设想的后果……那完全就是自掘坟墓了。」

  蕾蒂擅长的爆炸系魔法也是同样的状况。

  「可是,你接下来要训练菲娅学习的就是这项魔法吧?说什么自掘坟墓,感觉实在不太好啊。」

  听到艾莉丝这句话,忒丝菲娅的肩膀不禁哆嗦了一下,脸上浮现出复杂的表情。她原本擅自对所谓的「特别魔法」抱持期待,压根没想到会有如此巨大的风险──在亚尔斯的说明中,已经很清楚地点出了这样的事实。

  这简直是一把危险的双刃剑,万一真的碰上紧要关头,忒丝菲娅实在没有不会搞砸一切的信心。

  「这除了慎重行事别无他法,再说菲娅其实有这项魔法的适性。同为冰系统自不用说,你先前习得【冰柱巨剑】和【冰界冰冻刃】的经验,也打下了相当扎实的基础。再加上魔力操作的水准也有一定影响,因此菲娅照理来说不可能完全无法驾驭。我刚才也说过,作为习得你家家传魔法的下一阶段,【冻魔蚀手】是最合适的魔法,我也可以省下从头设计新魔法的功夫。」

  「嗯、嗯……我知道了,我要试试看。」

  忒丝菲娅带着严肃的神情,下定决心似地点了点头。

  「话虽如此,我也不能把原始的魔法式原封不动地传授给你。毕竟【冻魔蚀手】是所谓的极致级魔法,而且一旦广传人世,将会导致非常严重的后果。因此我教你的魔法式,是姑且经过简化的基础部分。你至少要像我刚才所示范的那样,达到能用指尖发动的程度喔?」

  「说得也是,也就是说,只要控制得宜就不会有任何危险吧?嗯,了解!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开始训练啰!」

  忒丝菲娅干劲十足地握紧拳头,她的脸颊甚至因兴奋而有些泛红。

  看着好友这副模样,艾莉丝有些畏缩地插话:

  「可是,阿尔,比起这么危险的魔法。难道你不能跟我们一起探索你刚才说的家传魔法,等到调查清楚之后,再由你将之完整传授给菲娅吗?我也有点想知道贵族家传魔法究竟是什么样貌。」

  「等一下,即使阿尔真的掌握了斐培尔家的家传魔法,他也不能直接把魔法式传授给我。毕竟就连【冰柱巨剑】的魔法式,都是未向世人公开的家族机密。」

  「我明白。而且老实说,关于作为终点的最终型态,我其实还完全没有头绪。毕竟我只能从【冰柱巨剑】推敲必要构成要件,因此最多就是推想到下一阶段的魔法而已。再说这是菲娅的个人课题。只要你真的满足了必要条件,芙萝婕女士肯定也会希望你习得最终的家传魔法。」

  除此之外,亚尔斯这次选择把【冻魔蚀手】传授给忒丝菲娅,其实还有另一个理由。那就是在【冻魔蚀手】的魔法效果中,存在着「对空间进行强烈干涉」的部分。

  这不是伴随着魔法显现而来的衍生效果,而是魔法式里本来就嵌有用来干涉空间的程序。只要能够掌握个中奥秘,肯定有助于忒丝菲娅进入家传魔法的下一阶段。

  「更何况,我可一点都不想被芙萝婕女士盯上。不管怎么说,我都必须考量到这方面问题。我好歹也是开发出不少新魔法的人,可从来不缺没来由的仇恨和嫉妒。」

  「嗯、嗯。既然如此,那也只能这么办了呢……」

  艾莉丝似乎总算被说服了。

  「虽说有阿尔帮忙解读魔法的构成式,确实令人感到踏实不少,但某种程度上,我如果不是靠着自己的力量完成,那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那么,让我们回到正题吧。首先是【冰柱巨剑】。这项魔法在冰系统之中,缜密的冰剑造型可说是其最大特征。」

  然而在亚尔斯看来,尽管【冰柱巨剑】的造型富有艺术之美,却不太符合实战的真正需求。因此若是由他自己来施展这项魔法,他会选择尽可能地简化冰剑的整体外形。话虽如此,忒丝菲娅在造型方面确实造诣很高,这是亚尔斯也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接着是【冰界冰冻刃】。这项魔法的要点,可以归结为掌握空间座标和改写连续变量。但你似乎透过和自己的身体……和自己的手脚进行连动的胡来方式,强行解决了这个原本非常困难的问题。」

  「哈哈哈……」

  被亚尔斯投以没好气的眼神,忒丝菲娅只能尴尬地干笑几声。不过真要说起来,正确掌握空间座标是需要高度技术的作业。对于不擅长复杂思考的忒丝菲娅来说,这种蛮干的做法显然更符合她的性格。

  就在这个时候,艾莉丝举起手陈述意见。

  「可、可是,既然菲娅已经能够操控自如,那应该就没什么关系了吧?」

  「的确,只要能够操控自如,这就不算是什么问题。」

  亚尔斯先点头同意她的看法,接着继续说道:

  「不过,斐培尔家的家传魔法,并不是学会之后就结束了。简单来说,习得魔法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训练。甚至可以说经历正确的过程,比理论上的学习更加重要。虽然我不清楚这是不是你家先人的安排,但斐培尔家不愧是以冰系统着称的名家,还真是安排了相当有意思的习得程序呢。」

  假如这种学究气质就是斐培尔家的家风,那么也难怪芙萝婕会这么喜欢训练别人,甚至成了亚鲁法军里赫赫有名的魔鬼教官。

  「总而言之,在斐培尔家的家传魔法里,存在着需要循序掌握的技术和理论。若是拿刚才举的例子来说,那就是『造型』和『掌握座标/改写变量』。至于需要在下一阶段学会的……根据我的推测,恐怕就是『空间干涉』了。而这个则是透过冰系统中的『冻结』现象来实现。」

  「原来如此。也就是你刚才示范给我看的【冻魔蚀手】吧?」

  「不过,【冻魔蚀手】毕竟是极致级魔法,你就算努力到毕业那一天也不可能学会吧。我会负责改写出满足必要构成要件的魔法式。魔法的显现位置会限定在手指,并且加上和我一样的短时间限制。」

  「嗯,这样很好!能够操控自如的魔法才是最棒的!」

  只听忒丝菲娅举起手来如此说道,似乎是想要强调自己将会勇敢地正面迎接挑战。

  面对装出乖巧学生模样的忒丝菲娅,亚尔斯也很配合地摆出教师的架子,斩钉截铁地否决了她的想法。

  「驳回!毕竟你母亲考量到今后的发展,似乎打算正式将你培育为下一任当家。所以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习得家传魔法意味着你不仅仅只是『当家』,而是真正掌握了魔法深邃智慧的正统继承人,拥有自称为『秘继者』的资格。说到底,我当初和你们两个的约定,是把你和艾莉丝训练成有能力在外界战斗的魔法师。我现在做的这些也只是约定的延伸。老实说,我根本不在乎你能不能成为斐培尔家的正统继承人或秘继者。不过,包括威穆琉纳家的麻烦事在内,你如果能够坐上正统继承人的位子,或许有机会彻底改变周遭的情势。」

  即便芙萝婕有意让出当家之位,由现在的忒丝菲娅继任也实在无法抹去不安。虽然亚尔斯并没有插手别人的家务事至此的打算,但如果忒丝菲娅在习得家传魔法的过程中,也能顺势取得作为「继任当家」的资格,那倒也是一石二鸟。

  「没想到妈妈已经考虑到这方面的事情了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只见忒丝菲娅有些难为情地扭动着身子,似乎是意识到了母亲藏在冷淡态度背后的关怀,因此自顾自地感到不好意思起来。

  「我知道了。本小姐就挑战一下吧!只要花上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应该就能够学会这项魔法了吧?」

  「你在说什么蠢话?要是这么容易就能学会的话,那你的天分可就比我更高了。」

  尽管亚尔斯不以为然地这么说道,但是忒丝菲娅的潜力确实屡次超出他的预期。

  正因为她是那种不靠脑袋、全凭身体来学习的类型,所以有时候会展现出怪物般的吸收能力。

  「嗯,虽说魔法式经过了调整,但你如果真的能在一个月内学会,那可是相当了不起的成就。只不过你向来都是出一张嘴最厉害,所以我还是先不抱太大的期待了。」

  忒丝菲娅没把亚尔斯的挖苦当一回事,径自趾高气扬地用鼻孔喷着粗气。

  不过要再次强调,如果只是想要学个皮毛倒也罢了,但忒丝菲娅这次准备挑战的【冻魔蚀手】,即使拥有冰系统资质的人也无法轻易习得。毕竟就连亚尔斯都无法彻底发挥出这项魔法的威力。亚尔斯其实是透过对魔法式的深入理解,以及自身的空间掌握魔法来弥补欠缺的资质,因此他只能再现【冻魔蚀手】的一部分力量。

  尽管作用范围有限,但【冻魔蚀手】的效果,等于是将世界本身直接冻结起来。包含时间在内,一切的事物都会陷入静止状态,是冰系统魔法所能达到的极致效果之一。它会把世界的一部分彻底封入永恒的寂静之中。

  (不管怎么说,我已经为她们设下了极高的门槛,她们两个这次会带给我什么样的惊奇呢?)

  这其实也是亚尔斯发出的挑战书。截至目前为止,虽然每次的过程都费尽千辛万苦,但忒丝菲娅和艾莉丝总是能巧妙地克服他设下的考验,几乎从未出现卡关的情形。两名少女优异的资质,就连亚尔斯也感到吃惊不已。假如她们连这次的难关也有办法突破,那么亚尔斯也会承认两人拥有货真价实的才能。在最好的情况下,甚至可能担得起「逸才」的称呼。

  (她们究竟能不能展现出不逊于露姬的实力呢?)

  或许是芙萝婕的教官气质不知不觉中传染给了亚尔斯,从心底深处涌现的高昂情绪,让他的整个身体都颤抖了起来。

  亚尔斯感受着这股激昂的感觉,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在那之后,亚尔斯领着忒丝菲娅和艾莉丝前往训练场,围绕着新魔法进行两小时的入门教学。毕竟学习新魔法的时候,必须在在起步阶段就打好基础,否则往往会浪费更多时间。

  这个问题在忒丝菲娅身上尤为明显。尽管她有着优秀的资质,性格极度鲁莽,甚至是打从一开始就误解了「魔法」这两个字的程度。

  最直接的证据是──站上训练场的忒丝菲娅,居然立刻就在指尖显现出作为初阶魔法的【冰结《freeze》】。

  这一手拙劣到甚至连模仿亚尔斯都称不上,完全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该说不愧是已经初步掌握魔力操作技术的人吗?这名红发少女只有在耍小聪明的时候脑筋动得特别快。看来这会是一条漫漫长路啊──亚尔斯目睹这一幕,不由得涌起前途多舛的预感。

  至于原本就有能力驾驭【雷霆八角位】的露姬,则是已经把亚尔斯交给她的魔法式笔记研究得差不多的样子。

  话虽如此,在接下来的习得过程中,完全理解魔法式本来就是不可或缺的前提条件。毕竟从某种角度来说,露姬即将挑战的魔法,在魔法分类中属于最为复杂的一类,因此这也是无可厚非。

  正因为有魔法师们不懈的努力和坚实的理论作为背后的基础,积极进取的挑战精神才能化为影响现实的实际力量。

  (看来我也得好好关注露姬才行。她究竟会端出什么样的惊喜、创造出什么东西呢?)

  亚尔斯忽然意识到,打从离开军队以来,这或许是自己第一次感受到些许充实感。除了战斗以外,自己似乎终于找到了值得期待的乐趣。

  (那么,最后是艾莉丝……)

  亚尔斯交付给艾莉丝的课题,是要熟练掌握AWR附属圆环的远距离操作。如果硬要说的话,这是理论派魔法师相对擅长的领域。是要用连续变量来改写变换座标,还是在构成要件里编入新的程序呢?若是想随心所欲地操纵复数的圆环,就必须自行摸索出最适合自己的解决方案。

  正因为金枪【天帝菲迪斯】是一把无比优秀的AWR,艾莉丝所需要的能力自然不同于忒丝菲娅及露姬。

  为了避免占用自己太多时间,亚尔斯当初本来只打算采取放牛吃草的方式。但是出于情感因素,他最后还是留下来照看三名少女呢。

  亚尔斯一边监督着训练中的三人,一边既非自嘲、亦非埋怨地喃喃自语:

  「到头来,我的时间还是被削减了一大半呢。看来短期之内,沉浸在魔法研究之中的惬意生活是没指望了。」

  在三名少女干劲十足的吆喝声中,亚尔斯这番嘟囔自然没被任何人听见,就这样静静地消融在空气之中。

  ◇ ◇ ◇

  「糟糕。」

  结束训练踏上归途的忒丝菲娅,突然有些神经质地叫了一声。

  「我、我的身体……?」

  她只觉得手臂像是铅球一样沉重,腰部也因为累积太多疲劳,稍微一动就会传来微妙的麻痹感。因此她不得不佝偻着身子,像老婆婆一样小心翼翼地迈出脚步。

  「没、没想到居然会累成这样……艾、艾莉丝,你的状况如何?」

  「你问我吗?虽然还只是第一天,但我好像稍微抓到诀窍了。毕竟阿尔也不可能一直陪着我们,如果能够早点领略窍门,对接下来的训练也会很有帮助吧。」

  艾莉丝配合着步履蹒跚的忒丝菲娅,如此回顾着今天的训练成果。

  具体来说,她从亚尔斯那里学到了集中精神来操作圆环的要诀。多亏了亚尔斯的提点,艾莉丝已经有信心突破最初的难关。

  「真羡慕你呢,我这边还差一步。阿尔一直说什么『不只是冻结那么简单』,很难懂吧?『把空间冻结起来』到底是什么啊。」

  只见忒丝菲娅一边揉着肩膀,一边毫不客气地大发牢骚,简直像是疲倦的中年妇女似的。

  虽然训练场和女生宿舍之间的路程并不算太长,但对此刻的忒丝菲娅来说却感觉非常遥远。

  「不过照阿尔的说法,菲娅你已经打好了基础的第一步啊。」

  「就算阿尔这么说了,我也没有那种自觉啊~要是能够抓到一点感觉的话,后面应该就能顺利许多了。」

  「呵呵,你这是哪里来的自信啊?你可不要又白白地把手指冻起来了哟~」

  「唔……什么啦~真是够了!」

  听到进度超前的好友这句挖苦的话语,忒丝菲娅有些埋怨地瞪着艾莉丝得意的笑脸。接着,她立刻叹了口气说道:

  「唉,就算是已经简化过的版本,原本也是极致级魔法啊。连最高阶魔法都还使不出来的我,又怎么可能马上掌握呢?」

  自己刚才那句打肿脸充胖子的发言,似乎完全没能逃过好友的眼睛。

  极致级魔法是连无双魔法师都未必能够习得的高难度魔法──亚尔斯其实已经提前半是安慰地向忒丝菲娅说明过了。当然,作为军事上的机密事项,他国无双魔法师的习得魔法是很难被查明的资讯。但就算是那些实力已可跻身无双之列的二位数魔法师,其实也只有寥寥几人有能力施展出极致级魔法的样子。

  而自己现在所要挑战的,就是如此高难度魔法的一小部分。哪怕有亚尔斯从旁协助,事情也不可能进展得如此顺利。

  「我们到底要花多久的时间才能学会呢?」

  「不好说呢。可是按照阿尔向来的作风,假如是现阶段的我们绝对不可能习得的魔法,他肯定不会教我们吧?」

  「是吗?搞不好他这次中途就会弃我们而去,结果我们一直到毕业都只能自习。」

  「应该不至于啦~……不过,等在前面的路确实是相当漫长呢。」

  说到这里,两人不约而同地变得有些垂头丧气。

  「对了,你有没有问到露姬那边的训练状况?」

  忒丝菲娅突然抛出这个话题,听起来就像为了摆脱沉重空气而硬挤出来的。

  「咦?我哪有办法啊。老实说,我甚至找不到和她搭话的机会。」

  不同于忒丝菲娅和艾莉丝,露姬在进入学院就读以前,一直都是站在最前线的现役魔法师。

  因此她学习全新技能时的训练方式,可说是完全颠覆了两名少女的原有认知。

  那是几乎能以「壮烈」形容的训练方式,每次都一定要练到魔力见底才肯善罢甘休,完全就是抱着豁出性命的态度挑战课题。那肃穆严峻的神情和满溢而出的紧绷感,造成了实在无法随便开口向她攀谈的氛围。

  居然从第一天开始就把自己逼得这么紧──目睹这一幕的两名少女,都感受到了类似战栗的感觉。不,或许这种拼命三郎的精神,才是学习魔法的正确态度。她们深深地体认到,自己在心态上始终没有摆脱学生的天真稚气。

  明明没有进行什么激烈的运动,但或许是反复耗尽魔力和气力的关系,当露姬终于踏上归途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水完全浸湿了。

  「小露姬应该也是在挑战高等级别的魔法吧?」

  「嗯,好像是被归入【雷霆】这种响亮分类的魔法之一。因为那是其他系统的魔法,所以我也不是非常清楚,不过似乎至少是【最高阶】,甚至上看【极致级】的强大魔法呢。」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极致级】这个词汇看似平常地出现在这段对话之中,但这其实不是普通学生会在日常对话中使用的词汇。真要说起来,在学院教授的课程内容里,魔法分类的最高级别只到【最高阶】而已。

  当然,倘若是在军部爬到相当高位的魔法师,自然有机会从周围的谈话中听到这个词汇,只是如果有教师听到两名少女刚才的对话,很可能会吃惊到连下巴都掉下来。因为老是和亚尔斯这个超常的存在相处,两人虽然毫无自觉,但她们心中的强度标准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麻痹了。

  「话说你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吧?我看你被那三个圆环弄得晕头转向的。」

  「哈哈,岂止是晕头转向,就算是脑袋全速运转,精神力也完全负荷不了呢。对了,你待会儿有空陪我一下吗?」

  艾莉丝很刻意地停顿了一下,用恳求似的撒娇眼神看向忒丝菲娅。

  「干、干嘛……?」

  「你能不能教我,你是如何控制【冰界冰冻刃】的座标指定的?」

  「哎~要我教你当然是没问题,但我觉得我说的应该没有太大的参考价值喔?」

  「嗯,因为你的做法是自成一派的关系吧。我明白的。」

  「…………」

  艾莉丝始终保持着笑咪咪的微笑表情,仿佛在说「这种事情我当然非常清楚」。但从忒丝菲娅的角度看来,简直像是自己的心思全被看穿似的,总觉得有种不甘心的感觉。

  「怎么不说话啦?」看着嘴里不知在嘀咕什么的忒丝菲娅,艾莉丝带着有些挑衅的笑容,把脸凑到好友的面前。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忒丝菲娅陡然举起双手,一边发出「呜嘎呜嘎」的怪叫声,一边摆出要把艾莉丝扑倒在地的架势。面对忒丝菲娅突然反击,艾莉丝立刻笑着尖叫了一声,随即飞也似地逃开。

  「什么叫做『我明白的』!气死我了!你别跑啊!艾莉丝!」

  两名少女瞬间忘记了训练的疲惫,一路嬉笑打闹地跑回了就在不远处的女生宿舍。路上的其他学生都不禁停下脚步,一脸莫名其妙地打量着两人。

  忒丝菲娅完全没去理会行人的侧目,只是自顾自地追着小跑步逃走的艾莉丝,同时默默地在心中送上感谢的话语。

  (谢谢你,艾莉丝。)

  因为正如艾莉丝刚才所说的那句「我明白」,忒丝菲娅其实非常明白好友的用意。

  艾莉丝之所以会故意捉弄自己,显然是想要让最近有些消沉的自己打起精神来。

  希望你能够在这一刻抛开跟威穆琉纳家之间的烦心事──忒丝菲娅明确地感受到好友的这番心意。

  由于两人一直以来都形影不离,因此忒丝菲娅非常清楚艾莉丝在这种时候恶作剧的用意。与此同时,忒丝菲娅也忽然察觉到了一件事情。

  亚尔斯之所以会交派如此高难度的课题给自己,或许也是希望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件事情上,不要去想连日期和细节都尚未敲定的【贵族仲裁】。

  只要全副身心专注于一个目标,自然能够从多想无益的烦心事中解放,整个人也会恢复到焕然一新的状态。亚尔斯的安排或许就是基于这样的考量。

  不过现在想这些未免也太煞风景了。

  这么转念一想之后,忒丝菲娅再次将视线转向前方。

  然后,她轻快地蹬着地面,追上又跳又叫地跑在前头的艾莉丝。

  不一会儿功夫过后,忒丝菲娅从背后一把抱住了艾莉丝,逮住了这个其实很为朋友着想的失礼家伙。

  之后,两名少女回到宿舍房间,浸淫于稍纵即逝的日常生活之中。

  尤其是忒丝菲娅,哪怕精神方面已经千疮百孔,但她只要和艾莉丝一起回到宿舍房间,便会立刻找回放松和喘息的感觉。要是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话,肯定只会闷闷不乐地想一些负面的事情。平常神经大条的她,唯独在这种时候特别多愁善感,实在是很伤脑筋。

  两人各自淋浴,洗去今天的汗水,就这么换上了自己的居家便服。互相帮对方吹干头发之后,艾莉丝仔细地梳理起忒丝菲娅的一头红发。

  这也是一如往常的光景。作为豆蔻年华的少女,忒丝菲娅自认已经相当注重仪容,但在许多小细节上还是多亏有艾莉丝的帮忙。

  她觉得自己今天与艾莉丝似乎比平日来得更加亲近。

  在前往食堂的路上,两人同样叽叽喳喳地聊个不停。这样心情果然十分轻松。

  尽管在亚尔斯和露姬的面前,很难刻意回避【贵族仲裁】的相关话题,不过在只有两人独处的时候,艾莉丝总是很贴心地不主动触碰这个话题。而最让忒丝菲娅感谢的,是艾莉丝从来不会对她说「别担心」、「绝对没问题」这种无关痛痒的场面话。

  就在两人并肩走向宿舍食堂的时候,一名注意到她们走来的女学生主动跟她们打招呼。

  「你们是来用餐的吗?」

  她看似随口这么问道。

  见两名少女点了点头,女学生微笑着继续说道:

  「这样啊,你们两个感情还是这么好呢。话说回来……」

  只见女学生的表情突然蒙上了些许阴霾。

  「莉莉夏同学好像还没来食堂吃饭,她是怎么了吗?虽然我的房间就在她隔壁,但她似乎有好一阵子都没回来。然后不久之前,我从她的房间感觉到有人活动的气息,只是我总觉得情况不太对劲……我实在有点在意,所以隔着房门喊了几声,房里却没有传来任何回应。我本来还想说她应该至少会来食堂吃晚餐的。」

  听完女学生的这番话,忒丝菲娅和艾莉丝不禁面面相觑。

  ◇ ◇ ◇

  片刻过后,两名少女已来到女生宿舍里莉莉夏的房间前。

  「菲娅虽然嘴上总是抱怨,但你就是很照顾人呢。」

  艾莉丝笑嘻嘻地凑在好友的耳边这么说,忒丝菲娅则是一脸没好气地回答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那个女生都说成这个样子了。再说,莉莉夏还陪伴阿尔出席了和威穆琉纳家的谈判吧?哎,虽然我和那个家伙不对盘,但我还是有点感谢她啦。」

  「是是是。」

  「真是的,这家伙好歹也交个在这种时候能够依靠的朋友嘛,不然每次都变成我们得出面收拾烂摊子。」

  「菲娅真的很不坦率耶。」

  艾莉丝再次笑了起来,脸颊微微发红的忒丝菲娅气呼呼地撇过头,缓缓地把手伸向莉莉夏房间的门铃。

  然而,无论忒丝菲娅按了多少次门铃,房里始终没有传来任何回应。面对这种情况,两名少女互看了一眼。

  「既然刚才那个女生说房里刚才有些动静,就代表她回来了吧?」

  莉莉夏的房间是单人房,因此不可能会有其他室友。既然如此,在食堂附近的那名女学生所说的「情况不太对劲」,就更加令人感到不安了。

  「喂!你如果在房里的话好歹也回应一声啊!食堂可不是整个晚上都提供晚餐的耶。」

  忒丝菲娅这次没按门铃,而是直接用手拍打房门。

  尽管如此,房里依然没有半点回应。不,把耳朵贴上房门,忒丝菲娅能够微微感觉到房里有人的气息。

  耐心尽失的忒丝菲娅忍不住转动门把,没想到房门就这么应声而开,似乎打一开始就没有上锁。

  「!?」

  忒丝菲娅和艾莉丝再次面面相觑。莉莉夏未免也太粗心了吧?

  但与此同时,一股不安的氛围也迅速蔓延开来。两人不约而同地朝对方点了点头,接着便打开房门,探头看向其中。

  房间里面没有点灯,映入眼帘的只有一片昏暗的漆黑。

  「我进去啰?」

  「等一下啦,菲娅!?啊,小莉莉夏,你在吗?那个啊,食堂的晚餐时间差不多快要结束了……」

  忒丝菲娅抢先走进房里,艾莉丝见状,也只能跟着进去,嘴里不忘说着像替自己开脱的借口。

  然而,房里依旧没有传来任何回应。尽管两人已经穿过玄关、接近房间了,室内仍是一片鸦雀无声的状态。

  忒丝菲娅叹了一口气,打量起房里的情况。

  她下意识地伸出的手,碰到了理应在房门旁边的照明开关。

  就在下一瞬间,忒丝菲娅听到室内传来了异样的呼吸声。紧接着是一股隐约从更深处飘来的独特气味,像是把什么草磨碎一般,闻起来有种植物特有的青草味道。

  「我说莉莉夏,你在干嘛啊?如果在房里的话,好歹应一声啊。」

  忒丝菲娅边说边点亮了室内的照明灯具。

  在电灯亮起的那一刻,她诧异地将视线投向彼端。只见一团裹着毛毯的人形物体,就这么倒卧在那边的地板上。

  由于从毛毯的缝隙中可以看到散乱的金发,因此她们很快地察觉到这团物体便是莉莉夏本人。

  「情况很不对劲啊,菲娅!!」

  艾莉丝用非比寻常的语气喊道。因为太过焦急的关系,听起来甚至像是怒吼一样。接着,她立刻从呆立原地的忒丝菲娅身旁跑向莉莉夏身边。

  而忒丝菲娅在回过神来之后,也紧跟在艾莉丝身后靠近莉莉夏。

  包裹住莉莉夏的那条毛毯早已污迹斑斑。从毛毯底下露出的光溜溜双脚,更是沾满了泥巴,上面还遍布细小的伤痕。但最为古怪的一点,是房间的窗户居然是完全敞开的。

  「莉莉夏!」

  跪地查看莉莉夏状况的艾莉丝,将罩住她脑袋的毛毯拨到一旁,顿时被她的脸色吓得说不出话。那是一张宛如幽灵般苍白的脸孔。就在艾莉丝慌乱地想要按压她身体的时候,才发现她整个人都在痉挛似地剧烈颤抖。

  002

  「好烫!怎么会烧成这个样子!」艾莉丝连忙伸手去摸莉莉夏的额头,结果不禁惊慌地叫了出声。

  紧接着,艾莉丝试图扯下包裹住莉莉夏身体的毛毯,却发现那条毛毯怎么扯也扯不下来。仔细一看,脸色苍白且早已失去意识的莉莉夏,仍用单手紧紧地揪着毛毯的一角,简直像下意识地想要隐藏什么似的。

  「艾莉丝,我们赶紧去找保健老师过来。」

  听到忒丝菲娅这句话,艾莉丝只以点头作为回应,然后小心翼翼地伸手,一点一点地扳开莉莉夏紧捏着毛毯的手指。尽管她的动作非常仔细,但其实夹带着相当的力道,最后总算成功剥除了那条毛毯。然而……

  「「……!!」」

  震惊到哑口无言的两名少女,背上同时窜起一股如坠冰窖的战栗感。

  两人的嘴唇不住哆嗦,心跳更是加速到呼吸困难的程度,心脏仿佛被人一把掐住。

  艾莉丝瞪大了眼睛,全身颤抖不已。

  忒丝菲娅则是倒抽一口凉气,用手捂住了嘴巴。

  藏在毛毯底下的,是莉莉夏被烧到溃烂的皮肤。那明显不是事故所致……一看就知道是人为的烧伤痕迹。

  那是个阴森诡异的烙印。仿佛在模仿某种纹样,就这么丑陋地镌刻在莉莉夏白皙的肌肤上,像恶魔的爪痕般横亘了整个背部。

  两名少女完全无法移开目光,一股强烈的恐惧感支配了全身。

  这道形如蛛网的巨大烙印,看起来正是遭受拷问后的痕迹……下此毒手之人丝毫不打算掩饰自己的暴行,肆无忌惮地在这道烙印中展现出他的强烈恶意。

  在忒丝菲娅和艾莉丝的过往人生里,她们完全不知道世上竟有如此残酷的事情。身为魔法师幼雏的她们,只需要把目光放在作为人类天敌的魔物身上。这种过于单纯的处世之道,在某种意义上,似乎只是在追求狭隘的理想和正义。

  而眼前这幅光景所带来的震撼冲击,彻底吹飞了她们被包裹在羊膜里的天真世界观。残酷的现实和世界潜藏的恶意,同时向两名少女露出了凶恶的獠牙。

  隔了一拍之后,艾莉丝先一步回过神来。

  「菲娅!动作快!」

  「啊,嗯、嗯!」

  艾莉丝小心不碰到莉莉夏的烧伤部位,将她整个人背到自己背上。

  忒丝菲娅则是独自跑出房间寻求援兵,但她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了一丝疑虑。

  莉莉夏背上的那道伤痕,就这样暴露在众人面前真的好吗?

  但下一秒钟,忒丝菲娅立刻意识到眼下的当务之急为何,于是用力摇了摇头,甩开心中的迷惘。当前最要紧的事情,是保住莉莉夏的性命。现在的情况分秒必争,没空管别人怎么想了。

  结果为了收拾演变成大骚动的这场风波,担任宿舍长的费莉涅菈采取了行动。

  这座女生宿舍当然也有保健老师,只是她很不巧地因为其他事件不在,因此莉莉夏被送到保健室后,只能由懂得急救技能的费莉涅菈先代为进行紧急处置。费莉涅菈面色凝重地处理莉莉夏的伤势,并向担心地守在旁边的忒丝菲娅和艾莉丝说道:

  「药品不够呢。这里跟主校舍的保健室不同,只备有一些能够治疗相对轻微的创伤和病症的药品。伊璐米娜已经去叫老师过来了,麻烦你们趁这段时间,去通知亚尔斯学弟这件事情。」

  「咦,通知阿尔?」

  尽管忒丝菲娅纳闷地反问,但费莉涅菈只是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

  由于她的态度明显不容两名少女拒绝,因此忒丝菲娅也不敢多说什么,硬生生地把涌上心头的疑问吞了回去。

  等到忒丝菲娅和艾莉丝匆匆忙忙地离开之后,独自留在房里的费莉涅菈忍不住皱着眉低喃道:

  「……看来情况非常不妙呢。」

  尽管消毒之类的应急处置已经告一段落,费莉涅菈的额头却沁出了豆大的汗珠。

  表面上还只是一介学生的费莉涅菈,其实已经开始参与父亲维札斯特麾下的谍报部队工作,因此她对军人必须掌握的医学知识也颇有涉猎。在拥有这样的背景知识下,她非常清楚莉莉夏的这片烧伤代表着什么意思。

  虽说这件事情一定得让父亲知道,但眼下最要紧的是绝对不能让莉莉夏死在这里。万一莉莉夏真的不幸丧命,那无疑会掀起一场巨大的波澜。

  (这件事很可能刚好跟独自有所动静的「那桩事件」有所重叠。没想到会发展成爸爸最担忧的事态。)

  在父亲指示之下,于国内外都拥有广大情报网的谍报部,也会搜集有助于亚尔斯执行地下任务的相关情报,因此费莉涅菈平时就很留意这方面的风吹草动。由于这样的关系,她很清楚军部近期对亚尔斯的干涉有愈演愈烈之势。

  仿佛在印证这一点似的,王宫方面流出了一则奇妙的情报,就连斐培尔家也在竭力查证这则情报的真伪。

  而在如此诡谲的氛围之中,维札斯特却把最大的焦点放在这位名叫莉莉夏的少女身上。昨天晚上,亚尔斯特地从学院折返斐培尔家,介入双方的战斗之中,救了莉莉夏一命──这条消息也在第一时间传了回来。

  但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好不容易捡回一条性命的莉莉夏,居然马上就遭受如此狠辣的毒手……考虑到她侵入斐培尔家的「真正目的」,这片烧伤极有可能是惩治失败者的刑罚。

  (…………)

  当陷入沉思之中的费莉涅菈蓦然察觉的时候,关心同学身体状况和这起离奇事件的其他学生,已经将保健室门前的走廊挤到水泄不通的程度。不过,只要等到伊璐米娜带着治愈魔法师回来,她就会把这些看热闹的人群全都赶回房间吧。

  (首先得看亚尔斯学弟的反应,然后谍报部也会据此决定行动方针吧。搞不好我根本找不到机会联络爸爸呢。)

  忽然之间,费莉涅菈隐约感觉到了气息的波动,于是她不动声色地集中意识,顺着空气的流动释放出魔力。

  忒丝菲娅和艾莉丝应该已经抵达亚尔斯的研究室了。尽管隔着相当遥远的距离,但是拥有优异风系统才能的费莉涅菈,还是能够清楚感知两名少女的动向。而一股夹带排山倒海之势的巨大魔力,正笔直地朝着女生宿舍的方向而来。然后……

  (哎呀?这可真是出乎意料。)

  费莉涅菈之所以在内心这么嘟囔,是因为有另一股庞大的魔力从正面迎上了亚尔斯,而能够做到这种事情的人显然只有理事长希丝缇。

  (……?怎么感觉气氛有点剑拔弩张的样子。)

  费莉涅菈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她能够感受到宛如狂风呼啸的两股魔力,仿佛互相威慑似地纠缠在一起。

  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形?费莉涅菈在心中暗自猜想,看来那里正在上演一场意志的激烈碰撞。不过,这场较量没多久就平息了下来,两股魔力很快恢复到相对平稳的状态。亚尔斯似乎收起了对理事长的强烈敌意,用理性的态度和希丝缇展开对话。

  费莉涅菈不由得感到如释重负。双方的后续谈话似乎进行得非常顺利。她能够感觉到亚尔斯的魔力和希丝缇分开,再次朝着女生宿舍的方向移动。

  ◇ ◇ ◇

  看到先前结束训练、踏上归途的忒丝菲娅和艾莉丝,突然面无血色地冲进研究室的惊慌模样,亚尔斯和露姬不禁露出诧异的表情,毕竟他们两人正准备吃饭。然而,原本闲适静谧的用餐氛围,因两名少女接下来的话彻底改变了。

  「莉莉夏受了重伤……」

  「倒在她的房间里。」

  忒丝菲娅和艾莉丝以有些支离破碎的话语,你一言我一语地向亚尔斯传达这个重要的消息。

  听完两人这番话之后,亚尔斯的脑海立刻闪过了一丝不祥的预感。与此同时,他的后脑勺窜起了一股刺痛的感觉──简直像是控制情感的穴位被人狠狠戳了一下。

  「告诉我具体情况。」

  亚尔斯语气僵硬地这么说道。忒丝菲娅和艾莉丝闻言,立刻连换气都来不及,便交互说明起来。

  蔓延在莉莉夏背上的严重烧伤痕迹,以及那绝对不是事故所导致的可怕事实。

  随侍在亚尔斯身后的露姬,听着发生在莉莉夏身上的事件,感觉自己的整个胸口都揪了起来。

  与此同时,身为优秀探查魔法师的她,也敏锐地感知到一件事:随着两名少女渐次地深入描述这起悲惨事件,亚尔斯的背影也散发出愈来愈强烈的威压,仿佛在极力压抑随着感情膨胀起来的内在魔力。

  身为无双魔法师的亚尔斯若是一口气把魔力解放出来,忒丝菲娅和艾莉丝肯定会连站也站不住吧。无论两名少女能不能从中感受到亚尔斯的意图和威胁,她们都会像被呼啸的狂风吹断的幼树一样,毫无抵抗之力地当场跪倒在地。在最坏的情况下,甚至连两人作为魔法师的资质都有可能遭到摧毁。

  「现在已经有人去叫会使用治愈魔法的老师了……趁、趁着这段空档,我们被派来通知阿尔这件事情。」

  「谁派你们过来的?」

  「费莉学姐。」

  「…………」

  在亚尔斯陷入沉默的期间,忒丝菲娅和艾莉丝都不敢和他对上眼睛。

  不过,相较于亚尔斯令人望而生畏的严峻表情,两名少女更加摸不透的是他的内心想法。因为在两人眼中看来,亚尔斯的神情不像在担心莉莉夏的安危,也不像是为了她的悲惨遭遇感到愤怒。

  然而,这只是因为她们没有察觉到亚尔斯内心深处的情绪。尽管他没有散发出显而易见的讯号,但此刻的亚尔斯其实非常地不愉快。她们自然更不会知道,他甚至已经把内心的怒火矛头,指向了那位不知是否真的存在的『幕后黑手』。

  话虽如此,房里的空气还是变得愈发沉重了起来。正如露姬方才所感受到的,亚尔斯所散发出来的威压感,如今已经化为笼罩整个房间的沉重压力。忒丝菲娅和艾莉丝用全身承受着这股恐怖的压力,原本还勉强支撑着的双脚逐渐不受控制地软了下去。眼看两名少女的额头已经满是冷汗,双脚也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起来,露姬不得不厉声叫道:

  「亚尔斯大人,这件事跟她们无关!」

  「……我知道。」

  考虑到是正面与陷入情绪失控状态的亚尔斯对峙,只能说真亏两人有办法支撑这么久。她们刚才究竟感受到了多么沉重的威压呢?

  虽然多少有点硬来,但现在也只能这么做了──露姬先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暂且让双脚发软的两名少女留在原地,径自拉着亚尔斯离开了研究室,和他一起往女生宿舍的方向赶去。

  ◇ ◇ ◇

  「亚尔斯大人,为了厘清当前的状况,我有一个问题想先请教您……莉莉夏同学在变成那副模样之前,和亚尔斯大人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听见露姬的疑问,亚尔斯露出有些犹豫的神情,但最后还是缓缓开了口。

  莉莉夏以【亚菲鲁卡】的暗杀者身分袭击了斐培尔家。就在她被榭路巴逼入绝境之际,亚尔斯及时介入战斗,救了她一命。然而,这件事情恐怕只是某个更大阴谋的一部分,就连自己出手相救莉莉夏的举动,也很有可能早在幕后黑手的计算之中。

  「您要是早点告诉我就好了……虽然我也想不到我能够做些什么。」

  「根据我的推测,总督很有可能也有牵涉其中。虽然我不确定这是不是出于贝利克的意图,但莉莉夏显然被当成了弃子──无论是对【亚菲鲁卡】还是幕后黑手来说都是如此。」

  莉莉夏这名少女的生死,全都在亚尔斯一念之间的抉择。但是策划这个阴谋的家伙下了个冷血的判断:无论亚尔斯最后选择了哪一边,对整体大局都不会有什么影响。

  亚尔斯对这点感到非常不爽。与其说他是在为莉莉夏打抱不平,不如说是自己居然被迫参加这场无聊游戏,而且还莫名扮演了作为分歧点的角色。

  「…………」

  露姬一时沉默无语。

  然而,就在下一瞬间,亚尔斯的狂暴魔力,突然像溃堤一般奔涌而出。

  因为有一道人影……有一名人物忽然出现在亚尔斯眼前。

  「我听信你所说的话,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结局吗?」

  亚尔斯用充满敌意的口吻,语气尖锐地质问着「那名女子」。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仿佛乘风而来般降落在亚尔斯面前的那名女子──希丝缇用满是歉意的口吻这么说道。

  但是和话语的内容相反,希丝缇的眼神显得无所畏惧。除此之外,身为前无双魔法师的她,还在身上缠裹了不负『魔女』之名的强大魔力,直接从正面对抗亚尔斯来势汹汹的魔力风暴。希丝缇的举动明确地表达出她的态度:尽管她能够理解亚尔斯的心情,可是她也不打算就这样承受责难。说到底,就算没有带着真正的敌意,朝着其他魔法师释放出庞大魔力的行为,无异于暗示自己随时都能施展魔法,几乎等同在敌人面前拔剑。

  露姬一脸哀伤地望着对峙的两人。

  眼前这幅构图,岂不是把亚尔斯当成了秩序的破坏者,而希丝缇则是阻挡在他面前的学院守护者了吗?

  拥有无与伦比力量的亚尔斯,曾经让部分军方高层深感忌惮,同时又把他作为方便的道具随意使唤。无论亚尔斯为军方做出了多少巨大的贡献,到头来或许还是被人们当成危险的怪物。

  然而,自己早已发誓要追随亚尔斯到天涯海角。万一事情真的演变到最糟的地步,哪怕是和希丝缇为敌,她也在所不惜……

  因此,为了表达自己内心的觉悟,露姬迸发出全身的魔力。只见一股夹杂着强大电流的魔力,劈哩啪啦地在周围的空间之中流窜,仿佛是雷龙在甩动着尾巴。

  (希丝缇理事长……你为什么要站在那一边!)

  为什么要用敌对的态度对待亚尔斯?

  为什么要释出和亚尔斯针锋相对的庞大魔力?

  露姬寸步不让地站在亚尔斯的身旁,用充满警戒的眼神紧盯希丝缇。

  接着,她甚至掏出了飞刀型AWR,毫不客气地把刀尖对准了希丝缇的方向。

  看着露姬这副架势,希丝缇不禁诧异地瞪大眼睛。露姬居然朝着身为学院理事长的自己释出杀气。希丝缇从她坚决的态度之中,感受到了不可动摇的觉悟和意志。

  然而──

  「亚尔斯大人?」

  面对已经摆出迎战态势的露姬,亚尔斯倏地扬起手来,制止她进一步行动。

  露姬所释放出来的这股杀气,似乎反倒让主君稍微冷静了下来。亚尔斯一下子收敛起奔放的魔力,就这样逐渐恢复平稳的状态。察觉到对手变化的希丝缇,也在同一时间停止释出魔力。

  从结果上来看,露姬完美地履行了身为搭档的应尽职责。她不惜和希丝缇一战的拼命架势,在某种程度上替亚尔斯宣泄了情绪,让他发热的脑袋暂时冷静了下来。

  「好吧,现在最优先的是确认莉莉夏的伤势如何。不过在这段期间,请您解释一下存在于我们之间的小误会──当然,前提是您有意解释的话。您如果要解释,最好快一点,因为我现在心情非常地不好。」

  「嗯,我明白。我接下来当然也会一起去探望莉莉夏同学,但在此之前,我很乐意向你解释这一切。首先,我要特别声明,我并不是预见到会有这样的结果,才故意把那则情报透露给你的。」

  透过选用「故意」这个字眼,希丝缇委婉地表达自己也必须负起一部分的责任。

  没错,虽然亚尔斯当时确实救了莉莉夏一命,但讽刺的是结果却导致了另一场悲剧。希丝缇能够隐约想像出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您还知道些什么是吗?」

  「这个嘛,我们就边走边说吧。」

  希丝缇神情严肃地走上前来,朝着仍在警戒的露姬嫣然一笑,就这样站到亚尔斯身旁。亚尔斯不发一语地接受了希丝缇的举动。

  在那之后,三人便一起走向莉莉夏所在的女生宿舍保健室。路途中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希丝缇。

  「首先,我必须很郑重地向你道歉,造成这样的结果是我的失策,我太掉以轻心了。我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会动手肃清自己的妹妹。」

  亚尔斯闻言,不禁皱了一下眉头。

  「既然你用到『肃清』这个字眼,就代表莉莉夏的身分不仅仅是【亚菲鲁卡】的一员而已吧?」

  「嗯,目前统率【亚菲鲁卡】的领袖,正是莉莉夏同学的兄长──雷利•隆恩•铎•利姆弗杰•弗琉斯埃文。」

  「如果说那家伙是头目的妹妹,就意味着这是【亚菲鲁卡】内部的权力斗争或其他纷争?」

  「我觉得应该不是这种狗血的政治戏码。不过,『他』确实是个相当危险的存在,居然会亲手肃清有血缘关系的妹妹,这完全是我的失策呢。」希

  丝缇懊恼地咬着指甲,自责不已地如此说道。

  事实上,由于希丝缇很难单独掌握【亚菲鲁卡】的所有动向,因此她其实只知道这项计划的其中一部分,因此最后导致了这种因大意而犯下的错误。她不愿贸然插手的消极态度,反而带来了适得其反的结果。

  「…………」

  亚尔斯有好半晌都没有说话。

  看来【亚菲鲁卡】似乎是个相当严苛的组织,只要是任务失败的人都会立刻被解除职务,就此沦落为不再被组织所需要的报废品。正因为他们栖身于阴影之中,所以才能以暗杀者的身分存在。一旦被人拖到光天化日之下,他们就不再是什么暗杀者,而是一群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

  尽管如此,现代社会还是存在着以执行正义为由的暗杀行动,尤其是军方或国家暗中策划的暗杀行动更是如此。虽说暗杀行动一定是不合法的行为,但这类案例还勉强算是师出有名,亚尔斯过去承接的那些地下工作就是这种情形。不过这类暗杀活动的目标对象,当然仅限于法律难以制裁的凶恶罪犯。而根据亚尔斯的过往经验,这类暗杀活动几乎都讲求迅速确实,要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抹杀掉存在中的目标。除此之外,就如上次的古铎曼•巴冯格事件那样,维札斯特的谍报部队通常也会同步暗中展开行动。

  总而言之,军方高层交派给亚尔斯的暗杀委托,就算称不上是「劝善」,但至少也能说是「惩恶」。

  可是这次发生在莉莉夏身上的事情……

  亚尔斯有些不悦地蹙起了眉头。而在希丝缇眉间堆起的皱纹,也如实地诉说着她的懊悔之意。尽管从保住莉莉夏性命的角度来说,希丝缇间接促使亚尔斯展开行动,的确已是当时她所能采取的最佳对策。

  真要仔细深究,亚尔斯自己恐怕也有错处。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莉莉夏离去……如今回想起来,这无疑是巨大的失策。

  虽说在那个时间点,亚尔斯并没有意识到莉莉夏被当成弃子,但现在回头一看,就会发现【亚菲鲁卡】早已认定莉莉夏会死在榭路巴手中。既然如此,夹着尾巴逃回老巢的莉莉夏,自然会被追究失败的责任。

  (啧……!)

  亚尔斯不由得在内心咂了咂嘴,对眼前棘手的状况感到焦躁不已。

  「理事长,您先前说过这次的事情贝利克总督亦有牵涉其中,但他也有可能只是舞台上的登场人物之一……如此说来,隐藏在幕后的黑手果然还是希瑟妮娅吧?」

  亚尔斯毫不客气地省略了对元首的敬称,语气冰冷地抛出了这个不容希丝缇闪烁其词的质问。

  「……我也这么认为。不过,维札斯特好像已经开始行动了。我认为他肯定知道一些内幕消息。」

  「…………」

  这么说起来,忒丝菲娅和艾莉丝会跑来通知自己莉莉夏的事情,似乎正是出自于费莉涅菈的指示。亚尔斯并不会使用治愈魔法,因此费莉涅菈会特地通知自己这件事情,很可能有某种特殊用意。不管怎么说,费莉涅菈毕竟是维札斯特的女儿,就算知道一些内情也不奇怪。

  不过,希丝缇暗示维札斯特•索卡连托也和此事有关,从这句话里,可以看出其中令人无法忽略的意图。她显然是抱着要拖维札斯特下水的想法。

  亚尔斯冷冷地看着露出坏心眼笑容的希丝缇说道:

  「你是要说会造成目前这种状况,是因为维札斯特爵士也出了一份力?」

  「欸~……不,维札斯特不是策划阴谋的那一方。他可能只是在独自调查相关的状况,又或者是在处理无关的案件的时候,很偶然地把这些事情联系在一起。」

  希丝缇否定了亚尔斯的猜测,并向他坦白自己最近还在试图和维札斯特取得联络。

  「那么,您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阵营』?我可没有闲功夫分辨您是敌人还是友军。」

  「所以我才会要你给我解释的机会。再说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我也不可能再继续作壁上观了。虽然你可能已经忘记了,但莉莉夏同学可是我的学生哟。我不能对学生被卷入的重大事件置之不理。我当然会助你们一臂之力。」

  希丝缇认真地这么回答之后,突然转过头去,向仍未放松警戒的露姬说道:

  「我说露姬同学啊,我好歹也是这座学院的理事长喔?无论我有多么信任亚尔斯,在他释放出如此庞大魔力的情况下,我也不得不摆出相应的迎战姿态。我并不是认为他真的会大闹一场,只是我身为理事长,有责任守护这座学院。你能够明白我这个理事长的难为之处了吗~?」

  尽管希丝缇这番话说得非常婉转,不过在亚尔斯意外失控的情况下,露姬的确阻止不了他。只要冷静地思考一下,就会发现希丝缇方才等于是接替露姬的工作,扮演了防止亚尔斯彻底失控的煞车角色。

  「……我明白了。正如理事长您所说的,亚尔斯大人若是在刚才的状态下直接前往女生宿舍,就算他没有伤人的意图,光是四散的魔力波,就足以让其他学生纷纷倒地了。」

  露姬耸了耸肩这么说道,希丝缇闻言,不禁大笑着说了一句「正是如此」。

  「你们是把我当成什么不讲理的野蛮人了吗?我才不会没事把整座女生宿舍炸飞。再说我特地释放出大量魔力,也有可能是为了把理事长您请过来啊。」

  「哎呀呀,假如真是这样的话,你请人的方法未免也太粗暴了吧?这种流氓才会用的手法,可是一点都不值得称赞的行为喔。」

  「是是是,我知道了。」

  面对希丝缇装模作样的口吻,亚尔斯索性耸了耸肩带过这个话题。一来是他已经连发脾气的心情都没有了,二来是希丝缇这次真的抛开了理事长的立场,向自己许下了会以个人身分提供协助的承诺。这已经是现阶段能够达成的最理想局面了吧。

  由于事情没有演变到最糟糕的那一步,因此露姬显然也松了一口气。

  「那么,接下来……」

  只听她像是重新回到正题似地询问两人的下一步,亚尔斯和希丝缇立刻几乎同时发话:

  「总之,先去确认一下莉莉夏的身体状况再说吧。」

  「的确,这一点我也完全抱持相同意见。」

  于是,学院的最强学生和过去被称作『魔女』的理事长,就这么一起踏入了女生宿舍里。

  ◇ ◇ ◇

  「看来路上没发生什么问题,真的是太好了呢。」

  和女保健老师一起待在保健室的费莉涅菈,用满脸笑容迎接亚尔斯一行人的到来。

  虽然亚尔斯很不喜欢这种一切都被看透的感觉,但是看到费莉涅菈发自心底松了口气的表情,原本想要讥讽几句的念头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在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的时候,希丝缇理事长已经笑咪咪地开口说道:

  「是啊,真的是太好了。不过,亚尔斯毕竟也是男孩子嘛。」

  「的确是呢,理事长。亚尔斯学弟终究也是男孩子呢。」

  同为女性的两人心领神会地交换着话语,听在亚尔斯耳里简直像在打禅机一样。

  或许是现场只有自己一名男性的关系,亚尔斯总觉得形势对自己不太有利。为了尽快摆脱这个话题,他马上就提起了此行的目的。

  「所以说,莉莉夏目前的身体状况如何?」

  听到亚尔斯的问题,身为治愈魔法师的保健老师神色凝重地回答道:

  「老实说不太乐观。一方面是遭到烧伤之后没有得到及时处理,另一方面是伤口的卫生状态也不怎么理想,因此已经疑似出现并发的感染症的征兆。幸好在翻遍宿舍和主校舍的保健室之后,总算找齐了治疗所需的药物,再加上我也已经对她施展了好几次治愈魔法,应该能够产生一定的效果才对。只不过……」

  保健老师说到这里,显得有些欲言又止,费莉涅菈接着她的话继续说:

  「莉莉夏学妹的身体状况就是这么糟糕。虽然女孩子的身体不能随便给人看,但现在毕竟是紧急情况。可以的话,能不能请两位亲眼确认一下呢?」

  看到亚尔斯和希丝缇都点了点头,费莉涅菈便轻轻地走到莉莉夏睡着的病床前,缓缓地撩起她背上的毛毯,好让两人能清楚看见。

  「这是……」

  看着蔓延在莉莉夏背上的烙印痕迹,亚尔斯眯起眼睛,小声地发出低喃。在军中服役多年的亚尔斯,对于人体的各种创伤早已司空见惯。尽管如此,目睹这种宛如聚集了恶意所形成的伤痕,还是让他的心里感到非常不愉快。

  「是咒印呢。」

  「没错。」

  费莉涅菈点头附和希丝缇的指摘。就在这个时候,露姬有些畏怯地举起手问道:

  「请问……所谓的『咒印』是什么东西?从名字听起来,会是某种暗系统的魔法吗?」

  听见露姬的提问,亚尔斯蹙着眉头回答:

  「不是。哎,正确来说,这原本似乎确实是暗系统魔法。别看它这样,咒印在地下世界里可是『妙用无穷』,无论是用以拷问或用来标记俘虏和囚犯都有奇效。最后甚至有人开发出无需借助暗系统的力量、也能把它直接烙印在人体上的方法。莉莉夏背上的这道烙印,多半也是这类不入流伎俩的其中一种吧。」

  「原、原来如此。」

  虽然莉莉夏的背上缠满了绷带,但依旧遮掩不住那道张牙舞爪的恶魔刻印,散发出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气息。

  露姬不禁心里发毛地凝视着那道烙印。费莉涅菈则是接话:

  「亚尔斯学弟刚才所说的基本上都没有错,只不过这似乎和普通的咒印有点不同。说到底,咒印本身就是被国际条约禁止的技术。尽管我多少懂得一些相关知识,可是我从未听说过这种类型的咒印。理事长对这方面有涉猎吗?毕竟姜还是老的……呃,抱歉,我是要说人生阅历丰富的您,应该会比我们更清楚这方面的事情。」

  「喂,注意你的说法!虽然你好像说了什么很失礼的话,但是这种时候我就不跟你计较了。是啊,姑且不说以前怎么样,咒印在现代确实已是被严禁使用的技术。最近这几年甚至没听说过有违禁使用的案例。话说在前头,地下世界的这些东西不是我的专长领域,拜托你们不要对我有太高的期待啊,我只能跟你们分享几件我知道的事情。」

  说完这样的开场白之后,希丝缇缓缓地在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尽管她的脸色仍然称不上好看,不过看到莉莉夏没有立即的性命之忧,似乎还是让她稍微安心了几分。

  只见希丝缇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才像是回溯古老记忆似地压低音量讲述起来:

  「关于咒印的起源可说众说纷纭。其中一个说法认为咒印问世于魔物出现之后,当时的一部分贵族为了满足个人的嗜虐爱好,于是命令麾下的魔法研究者开发出这个玩意儿。说到底,魔法在过去是被世人所畏惧的力量,人们会萌生透过技术手段来封印魔力的念头,倒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想法。至于咒印真正开始有所发展,则又是后话了。虽然也不是多么久远以前的事情,但那个时代对魔法的接纳和研究都远远不如现代,拥有异能的人甚至会沦为饱受歧视和迫害的对象。」

  亚尔斯对希丝缇所说的「那个时代」有点印象。而现代魔法之所以能够实现突破性的发展,完全是多亏了魔物这个人类天敌的出现,实在是相当讽刺的事实。透过逆向研究魔物所拥有的魔法之力,人类成功地将魔法变成对付魔物的王牌,相关领域的知识和技术也都出现了飞跃性的进步。

  而希丝缇方才所说的「那个时代」,大概是相对近代的魔法研究黎明期,最晚不会超过七国建立以来的人类史上最大危机──【柯罗诺斯】的骤然来袭。那些在现代被列入「禁忌」之中的魔法,有很多都是出自这个时代的非人道魔法研究。

  据说在这段时期,无论是哪个国家都尚未确立对待魔法及魔法师的态度,处于黎明期所特有的混乱状态之中。当社会上的一部分人将魔法师奉为伟大英雄的同时,也有一部分人高声主张魔法师是极度危险的异能者,必须严加监管这群危险分子,甚至直接驱逐出境。当然,希丝缇也不可能对当年的事情了若指掌,她现在说的这些应该都是透过文献资料得知的,不过这一点在此就略过不提。

  「让我们回到正题吧。从性质上来说,咒印这门技术的主要目的,是要对被烙印者施加魔力的制约。正如亚尔斯方才所说的,虽然它原本是暗系统的魔法,但到了后来,却发展出不受系统束缚的泛用性,即便是非魔法师也能够轻易地操作这门技术。也只有在『魔法』和『魔法技术』尚未分化的黎明期,才会有人异想天开地创造出这么奇妙的东西。如果要打个比方来说,所谓的咒印就是『不具实体的概念性制约魔导具』吧?也可以说是类似于某种特殊的魔法阵。」

  说到这里,希丝缇突然停顿下来,将视线固定在亚尔斯身上说道:

  「话说回来,亚尔斯,你能不能从这道纹样里……看出一些端倪?」

  在希丝缇的催促之下,亚尔斯再次看向莉莉夏的背部,凝视着从绷带底下露出的烙印伤痕。

  这片姑且被称之为「烙印」的巨大伤痕,实际上更像是透过某种魔法力量的运作,在人类的皮肤上镌刻某些独特的图样。

  仿佛是在印证希丝缇所言不虚般,这道「烙印」所用的基础技术明显相当古老,因此乍看之下,会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协调感。

  「很不自然呢。这玩意儿完全脱离了现代魔法的概念,和一般的魔法技术大不相同。」

  「没错。咒印被当作一种金钥密码来使用,会对个人的魔力资讯进行加密封锁。」

  「原来如此,是在基础字符上动手脚啊。如果没有按照正确方法来解除,很有可能会导致基础资讯体损坏。」

  在魔法师所拥有的魔力资讯之中,存在着用来定义个人经验和资质的特定讯息组,所谓的「基础字符」指的就是这些符码。虽说魔力本身就是个人资讯的集合体,但那些最重要的资讯还是藏在最深处的基础字符里。

  一亚尔斯面色凝重地看着女保健老师,向身为治愈魔法师的她抛出问题:

  「已经弄清楚这道咒印会对人体造成什么影响了吗?」

  然而,女保健老师闻言只是摇了摇头,表示目前仍然未明。

  「这样啊。那么,理事长,我们基本上可以认定,这道咒印是【亚菲鲁卡】的杰作吧?」

  「我想八九不离十吧。毕竟【亚菲鲁卡】是潜伏于暗影之中的王属特务部队,因此组织内部应该传承着许多不为人知的邪门技术才对。

  特别是咒印在拷问、束缚、强迫服从、封口等方面都有奇效,【亚菲鲁卡】会拥有这门技术也完全不奇怪。应该说,唯一有理由向莉莉夏同学下此毒手的,也只有【亚菲鲁卡】那伙人了。」

  假如是这样的话,接下来必须尽快弄清楚的,就是莉莉夏身上的这道咒印有什么作用了……

  就在这个时候,费莉涅菈回答了亚尔斯心中的疑问。

  「亚尔斯学弟,可以打断你们一下吗?虽然【亚菲鲁卡】现在名义上是直属元首的肃清部队,但是听说最早集结于亚鲁法王麾下的那批成员,其实根本就是一群连户籍都没有的亡命之徒。既然如此,为了守护组织的机密,这道咒印肯定具备封口令的效果。除此之外,听说这道咒印还内建了『魔力锁』的机制,能够捕捉特定的魔力波长并使其无效化,也就是说,它可以瘫痪魔法犯罪者的战斗能力。」

  为了不逾越自己身为谍报部队成员的分际,费莉涅菈似乎特地选用了相对中立的口吻,仿佛想刻意隐藏起自己的感情。

  亚尔斯颇为意外地回应道:

  「就只有这样?咒印没办法抑制或禁止敌对行为?」

  「我想亚尔斯学弟你也很清楚,那已经是属于精神支配的范畴了。除了高等级别的暗系统魔法师以外,应该没有人能够诱导或操控别人的意志吧?」

  「说得也是。所以就变成捕捉特定的魔力波长,借此限制被烙印者的行动是吗?还真是相当棘手的伎俩。」

  就在这个时候,露姬像是确认似地开口问道:

  「也就是说,虽然被烙印者的意志并未受到束缚,但在魔法的行使上受到了严格的限制啰?」

  「没错。被烙印者在触及限制事项的瞬间,身体便会犹如扣下扳机似地出现负面异变,像是几乎释放不出任何魔力,又或是完全无法进行魔法的构筑等等。」

  「这么说来,莉莉夏同学她……」

  「嗯,要是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下去,莉莉夏的魔法师生涯就算是结束了。而且如果连基础字符也遭到加密封锁,在最坏的情况下,有可能会引发精神崩溃。」

  假如今天换做是阻碍系的魔法,亚尔斯或许还能想出办法。毕竟只要是和魔法相关的事情,他基本上都不会有居于下风的时候。

  然而,就连对亚尔斯而言,咒印都是个邪门技术。由于咒印的魔力是直接作用在个人的基础字符上,因此如果没有按照正确方法来解除,亚尔斯甚至有可能亲手葬送莉莉夏的魔法师生命。

  那么,现在能够拯救莉莉夏的方法就只剩下一个了。

  「对了,费莉,你刚才提到了『魔力锁』这个词吧。既然可以『上锁』,那就代表也可以『解锁』是吗?」

  费莉涅菈突然被亚尔斯这么询问,便默不作声地将视线投在「她」……亦即在场者中最有可能回答这个问题的人物──希丝缇身上。

  「唉~你们又在指望我这块『老姜』了是吗?我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真的完全不懂该怎么奉承耶。算了算了,言归正传。从性质上来说,大多数的咒印理应都能由施咒者本人来解除,只是通常需要某种作为钥匙的东西。」

  「这里所说的『钥匙』,当然不仅限于物理上的实体吧?也有可能是一段口令或是透过魔力操作的特定程序?」

  「虽然没有简单到能够透过口令来解锁,但确实不仅限于实体没错。当然,也有可能是某种按照传统方法打造、把两样东西合在一起才能解锁的魔导具。不过,正如我刚才所说,莉莉夏同学毕竟是我的学生,我会竭尽所能地提供协助。」

  「除去老姜的部分,真心感谢您的协助。」

  「唉,容我先问一句……亚尔斯,你打算做到什么地步?以你的立场来说,你已经有半只脚踩进深水区了喔?再继续往前走的话,很可能会再也无法回头,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我可一点都不想被理事长您这么说。归根究柢,我必须承认我把事情搞砸了。我不是想装好人,只是莉莉夏会变成这样,我也要负一部分责任。既然如此,我就负责到底吧。反正这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亚尔斯像是想开了似的,目光锐利地看向希丝缇。

  在一反常态地做出这番宣示之后,亚尔斯没忘记再补上这么一句:

  「还有,理事长,您当然也和我在同一艘船上。身为一位教育者,您刚才所说的是真心话吧?」

  「当、当然啰。再说当初逼你做出选择的人就是我嘛。后勤支援就包在我身上吧。」

  「也就是说,您只打算站在后方摇旗呐喊?虽说早已卸任多年,但您这样可对不起无双魔法师的头衔啊。」

  「因为我也有很多不得已的苦衷啊……你能够明白吧?」

  「总而言之,就有劳您不遗余力地提供协助了。好了,费莉。」

  接着,亚尔斯把敏锐的目光转向费莉涅菈。

  「所以说,你究竟知道多少?从刚才的谈话和互动来看,你对这整件事情的了解,似乎并不仅限于表面的样子。」

  费莉涅菈加深了脸上的笑意,泰然自若地迎上亚尔斯质疑的视线。

  「这个嘛,如果亚尔斯学弟想要知道的话,我很乐意与你分享我打探到的那些消息,当然也会尽力为你提供协助。对于最近这一连串的骚动,我爸爸好像也有一些想法,因此他同意我这么做。」

  「噢?维札斯特爵士也展开行动了吗?不过,他是直属总督指挥吧?而且他在执掌谍报部队的期间,应该也树立了不少政敌。如果明目张胆地和这件事情扯上关系,很有可能危及他的立场吧?」

  虽然两人之间一直都是公事公办,保持着一种互不相欠的平等关系,但亚尔斯其实还是颇为感激维札斯特对自己的照顾。即使撇开他是费莉涅菈的父亲这一点不说,亚尔斯也不太愿意牵连维札斯特。在这层意义上,亚尔斯对贝利克也是同样的心情。只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事态的发展实在不容乐观看待。不过,虽说贝利克确实是狡猾的老狐狸,但他不是会在亚鲁法内部掀起无谓混乱的人。正因为亚尔斯非常确信这一点,所以他觉得贝利克在这次的风波里,很可能也是另一个『被卷入』的倒楣鬼。

  暂且不提亚尔斯心中的这番推测。

  听到亚尔斯的问题,费莉涅菈嫣然一笑,直率地答道:

  「爸爸他说全权交给我做主,因此我已经决定要依照自己的意志行动。只不过,全方位的协助可能就……」

  说到这里,费莉涅菈有些不甘心地沉下脸,看起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苦衷呢。」

  「是的。因为总督现阶段没有下达任何相关指示,所以提供你协助不会有违反军规之虞。因此爸爸他甚至打算动用索卡连托家的所有力量。毕竟从国内政治平衡的角度来说,这次的风波也一定会牵涉到贵族社会。只不过,他现在有点分身乏术。」

  「噢?」

  「老实说,目前发生了一件极度紧急的机密事件。除了我以外的其他课报部队成员,全都在爸爸的指挥下全力调查这起事件。」

  「……维札斯特爵士的部队,全体动员了是吗?」

  亚尔斯的眉头不禁抽动了一下。虽然他知道这一定是不得了的大事,但是他并不打算继续深入追问。说到底,只要看到费莉涅菈嘴唇抿紧的难受表情,就会马上明白这不是她能够透露的事情。

  「这样就行了。光是能够听到维札斯特爵士这么说,就已经足够令人感到安心了。再说这次的事情牵扯到莉莉夏和【亚菲鲁卡】,我们今后很可能会一脚踩入贵族社会的黑暗之中。若是有索卡连托家这样的大贵族作为后盾,到时候也不至于陷入孤立无援的困境。」

  「哎呀,你们别看我这样,我好歹也是贵族喔。我之前已经被授予爵位了。」

  希丝缇得意洋洋地指着自己插嘴说道,亚尔斯对此只是没好气地回道:

  「你这徒具头衔的一代贵族,根本毫无影响力可言吧?索卡连托家虽然才刚崭露头角,但已是足以位列三大贵族的名门,两者之间完全是云泥之别啊。」

  「欸~是这样子吗?可是可是,要论政治上的影响力的话,人家以前也是很不得了的耶。」

  只见这位大龄剩女不服气地噘起嘴唇,用不符年纪的少女口吻大力反驳,话语里流露出上了年纪的人重提当年勇的味道……虽然内心感到万分傻眼,但亚尔斯没有不识趣地吐槽这件事情。

  而且继续再待在保健室里,也有可能会影响到莉莉夏的身体状况。

  于是,亚尔斯一行人就这么离开了保健室,只留下身为治愈魔法师的女保健老师。

  尽管这样子会很像在进行什么密室政治会谈,不过一行人还是转而前往宿舍的会客室。

  一路上其他学生所投来的诧异目光,反而强化了彼此之间的连带感。既然事已至此,也就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了,干脆放开手来谋划反击的策略。

  该说不愧是豆蔻年华少女所居住的地方吗?虽然会客室的家具看起来平凡无奇,但是花瓶和水壶之类的小物件都有一种莫名的可爱感。

  希丝缇在走进会客室的当下,立刻不客气地在单人椅上坐下。费莉涅菈见状,只是苦笑了一下,随即走向会客室的茶水间张罗泡茶事宜。留在原地的亚尔斯和露姬,则是在希丝缇的对面坐了下来。

  照这个阵仗看来,似乎免不了一场耗时的长谈。虽然亚尔斯很想尽快搞定一切回去研究室,但无奈的是他还有好几件必须确认清楚的事情。最重要的是,他绝对不能让希丝缇在这个关键时刻临时变卦。

  毕竟亚尔斯接下来准备要做的事情,是针对眼下的事态展开报复性行动。当然,他并没有抛开理智的思维模式,只是他的内心已被无处宣泄的情绪占据。目睹了蛮横地刻印在莉莉夏身上的恶意象征──那道烙印的伤痕之后,亚尔斯就已经无法收手了。不,正确来说是他绝不允许自己半途退缩。

  (再说先前为了处理莉莉夏所带来的各种麻烦,已经花费了我不少时间和精力。我如果在这时候撒手不管,过去的付出就全都白费了。)

  亚尔斯面不改色地在内心暗自思忖。

  此刻自己的心中,确实在为莉莉夏的遭遇感到愤怒。在重新确认了这个事实之后,亚尔斯向背对着众人泡茶的费莉涅菈喊道:

  「喂,费莉,不用特地招呼我们了,反正我和露姬马上就要回去了。」

  「不,别这么说。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契机,这可是我最近难得能和亚尔斯学弟你说上话的机会。虽然这样子有点像是在强迫留客,但是我真的很想和你多聚一会儿。你就尽管嘲笑我这傻瓜般的少女心吧。」

  身在茶水间的费莉涅菈转过脸来嫣然一笑,亚尔斯顿时被她的笑容堵住了所有的话。

  看着亚尔斯默不作声地坐回沙发上的样子,希丝缇立刻换上一副贼笑兮兮的笑脸。

  「我总算找到亚尔斯的弱点了!」

  「……换做是理事长您的话,就算用这一招也不管用。」

  亚尔斯语带讽刺地这么回道,但希丝缇脸上的笑容并未就此消失。

  「这可很难说喔?没想到你这位首席无双魔法师,居然会对付不了女人的武器啊~」

  「您要开玩笑也该适可而止……」

  就在亚尔斯准备站起身来发作的时候,露姬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凑到他的耳边说道:

  「亚尔斯大人,您如果不随时保持警觉,又会被理事长牵着鼻子走喔。」

  「…………你说的没错。」

  露姬的提醒是正确的。自己若是又被希丝缇耍得团团转,最后没有得到任何有意义的结果,那可就真的太愚蠢了。

  亚尔斯重新绷紧精神,再次展开谈话。

  「让我们拉回正题吧,理事长,您应该知道吧?」

  面对他唐突的质问,希丝缇露出了明显在装傻的疑惑表情。

  「你是指什么?」

  「刻印在莉莉夏身上的那道咒印,应该还有另一种可行的解除方法吧?只要某位人物肯出面帮忙的话……这个人不是施加咒印的【亚菲鲁卡】成员,但应该对【亚菲鲁卡】有一定的影响力才对。」

  (别装傻了,快说出来吧。)

  亚尔斯暗暗在内心叨念,她真是个老奸巨猾的魔女。虽然不知道希丝缇有什么隐情,但是都到这种时候了,她还是不肯把底牌全亮出来。根据亚尔斯的推测,希丝缇的手里应该还握有一张强大的王牌。然而,这名行事小心谨慎的魔女,还在犹豫该不该把赌注押在这张王牌上。因为打出这张王牌,很有可能波及到她最重视的学院……

  因此,亚尔斯决定从背后推希丝缇一把。只要让她在这里押上所有的赌注,哪怕是希丝缇这样的母狐狸,也不得不和亚尔斯一行人真正地同舟共济。

  领会到亚尔斯企图的露姬,也跟着目光尖锐地看向希丝缇。

  对于希丝缇方才挡在亚尔斯的举止,露姬心里其实仍然感到有些难以释怀。虽然她本人声称这是身为学院守护者的无奈之举,但希丝缇所说的理由是真的吗?

  不,她果然还是无法完全相信,没有人知道希丝缇的心底在打什么算盘。

  因此,此刻正是希丝缇替自己洗清嫌疑的最佳机会。假如她真的是清白的话,这无疑是挽回名誉的难得机会。基于这样的想法,露姬目光严厉地直瞅着希丝缇,连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都不放过。

  「……你、你们两个这是做什么啊?干嘛摆出这么恐怖的表情啊。」

  就在希丝缇察觉形势不利、颇为心虚地干笑起来的时候──

  费莉涅菈就像帮忙补刀似的,端着刚泡好的红茶回到会客室,她先是以淡淡的眼神看得希丝缇一阵发毛,然后才换上笑脸盈盈的和善表情说道:

  「理事长,您怎么了?您毕生都为人类奉献的伟大功绩,可是我们全体学生的骄傲。虽然平常没有表现出来,但我其实也是非常尊敬您……只不过,您心里应该不会真的藏着什么亏心事吧?」

  「唔咕,费莉涅菈同学,连你也要这样吗?」

  由三人所组成的希丝缇包围网,一点一点地缩小了包围圈子。眼见大势已去,希丝缇终于老实地投降。

  只见她有些自暴自弃地啜饮一口红茶,眯起眼睛环视这三名难缠的学生。

  「知道了啦,我说就是了!知道如何解除莉莉夏同学身上咒印的人……」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地等待着希丝缇的下一句话。然而,在卖了好一阵关子之后,理事长却歪头抽动了一下脸颊,一副明摆着装糊涂的样子。接着,她甚至竖起食指抵在唇边,露出天然呆美少女的卖萌姿势。

  「……虽然我很不想这么说,但您是把我们当傻瓜吗?」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呢。」

  紧接在露姬之后,费莉涅菈也跟着补刀。

  「理事长,您如果很难开口的话,就由我来帮您撬开如何?这里正好有尺寸刚好的茶匙。」

  「哇啊啊啊,不要不要!!我知道了、我说、我说、我说就是了!……是希瑟妮娅大人啦。」

  「总算是老实说出来了呢。」

  费莉涅菈一本正经地补上这句称赞。

  (真是够了……)

  亚尔斯则是有种果不其然的感觉。

  他当然早就多少猜到了这个答案。而从费莉涅菈的神情来看,她应该同样已经察觉到了。

  那天晚上,希丝缇是算准了亚尔斯从斐培尔家回来的时间,装作不期而遇的样子,在校园里等待他归来。而她在劝说亚尔斯返回宅邸拯救莉莉夏的时候,更是把整件事情说得像是出自贝利克一个人的计划,显然是不想让人意识到希瑟妮娅才是真正的藏镜人。

  亚尔斯当然也很清楚希丝缇和贝利克是多年老友。正因如此,她这番说词对于颇为了解贝利克的亚尔斯来说,存在好几个无论如何都说不通的可疑之处。

  话虽如此,贝利克应该也不是完全无辜的受害者。身居总督之位的贝利克,恐怕还是在这个计划里扮演了某个角色。只是让亚尔斯感到有些奇怪的是,照理说王宫事务属于元首的管辖范围,军方总督原则上不会过问这方面的事情,因此贝利克会介入其中实在很不寻常。

  在军方内部纷争不息的情况下,如此强硬的做法很有可能会危及自身的立场。更别说现在甚至还把亚尔斯也牵连进来,这完全不像是贝利克平日的谨慎作风,甚至可以说太过躁动了。

  既然贝利克的行动如此不符合他向来的行事风格,那就应该可以断定他同样也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而放眼整个亚鲁法国内,也就只有一个人有办法把总督当成棋子使唤。

  披着崇高女神外皮的美丽恶魔。

  那位女元首用扇子捂着嘴巴,遮掩卑劣表情的模样,就这么历历在目地浮现在亚尔斯的脑海之中。

  不过,亚尔斯倒也不认为莉莉夏身上的那道恶魔烙印,需要这位女元首直接负起全部的责任。只是希瑟妮娅在那个时间点,肯定比亚尔斯更清楚整件事情的全貌。假如真的是这样,她很可能早就知道【亚菲鲁卡】的阴谋,却坐视不管,而放任他们派莉莉夏去送死,好以此向斐培尔家兴师问罪。

  「好啦,理事长,看来我们终于能打开天窗说亮话了。这下子您可以把藏在肚子里的秘密全说出来了吧?」

  「你在说什么啊?我一直都打算知无不言啊。毕竟说到底,我是很清楚你的心思的嘛。」

  希丝缇忿忿地吐了一下舌头,尽管亚尔斯感到有些傻眼,但还是接着说:

  「这种事情还是必须由您亲口说出来才行。不过您不必担心,您只需要扮演协助者的角色就好,实际行动由我一个人出面便足够了。反正我本来就必须再去会一会那只母狐狸……我应该没说错什么吧?」

  亚尔斯像是在确认似地这么问道。希丝缇似乎自知再也无法闪躲下去,干脆直截了当地回应:

  「对,你说的没错。虽说【亚菲鲁卡】处于不受控制的状态,但他们终究是隶属于元首管辖下的组织。假如是希瑟妮娅大人的话,或许能够对他们施加一定的影响力。而且考虑到【亚菲鲁卡】的创立经纬,希瑟妮娅大人确实也有可能知道咒印的解除方法。不过,由你直接杀进【亚菲鲁卡】的老巢也不失为一个可行方法啦。」

  说到这里,原本一直静静听着的费莉涅菈,突然放下红茶的杯子插嘴说道:

  「我得说句扫兴的话,现阶段这样去刺激【亚菲鲁卡】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亚菲鲁卡】再怎么说都是这个国家的秘密组织,组织内部肯定有着周密完善的机密控管机制。因此就算是用武力胁迫……不,哪怕是对有可能知情的内部人士进行拷问,对方也未必会因为拷打便老实就范。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杀进【亚菲鲁卡】,恐怕没有办法达成我们的真正目的。」

  「说得也是。不过,目前唯一可以确定的一点,就是莉莉夏身上的咒印肯定有解除方法。」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应该避免在国内上演武力冲突。毕竟要是不小心引来军方的注意,从而导致军队出动镇压局面,那可就本末倒置了。如此看来,果然还是该先去找希瑟妮娅谈一谈。正好我也有其他事情想问她。」

  听到亚尔斯这么说,费莉涅菈微微皱起眉头说道:

  「这么说确实有理……你如果有意愿亲自出马的话,我对这个做法也没有任何意见。毕竟你是亚鲁法国内最顶峰的无双魔法师,即使是希瑟妮娅大人也不得不卖你面子。总而言之,我认为贸然接触【亚菲鲁卡】的风险实在太高了。【亚菲鲁卡】的整体组织运作,实质上完全掌握在利姆弗杰一族手里……而即使是在贵族社会的黑暗面之中,利姆弗杰也是特别危险的家族。」

  露姬登时像惊醒似地猛然说道:

  「那可不成!不能让亚尔斯大人的立场再恶化下去了……!」

  「正是如此。若是在没有大义名分的情况下杀进利姆弗杰家,最后站不住脚的反而会是我们这一边。」

  「…………」

  「说到底,就算我们想针对此事向【亚菲鲁卡】追究责任,也没有确凿无疑的证据能够证明我们的指控。即使莉莉夏学妹清醒后愿意担任证人,对方只要坚称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单凭证人的证词还是无法定他们的罪吧。虽说那道咒印和【亚菲鲁卡】之间有着明显的联系,但是作为元首直属部队的他们拥有一定的治外法权。正是因为国家和部分高层都暗中为其提供庇护,【亚菲鲁卡】才能在这样的默许下从事暗杀工作。」

  因此,即使对【亚菲鲁卡】提出指控,最后也只会被贵族的权力强压下去。在承认现行体制的功绩和必要性的同时,费莉涅菈也逐渐触及了体制背后的根源问题。

  「【亚菲鲁卡】的基础是前前代元首所奠定的。虽然这些都只是传闻而已,但据说前前代元首重新整编了原为亡命之徒的组织,并且指派利姆弗杰一族世代掌管这支重获新生的部队。」

  「真亏你能调查得这么清楚呢。」

  希丝缇有气无力地这么说,仿佛被费莉涅菈吓到了。

  对此,费莉涅菈只是回以无言的微笑。

  「如此说来,若是公开追究【亚菲鲁卡】的相关责任,只会成为反体制派攻击希瑟妮娅大人的题材呢。」

  露姬的这句话听起来,更像是在重新确认一开始就得出的答案。

  不知该说幸还是不幸,至少在现场的成员之中,没有人对军部的当前方针抱有异议。即便是亚尔斯,也不像从前那样完全嗤之以鼻。

  而在这一点上,确实得归功于任命贝利克为总督的希瑟妮娅的高超手腕。正因如此,许多事情都无法搬上台面公开处理。简直像是有某种看不见的意志在背后作用,要求众人暗中解决这些不稳定因素。

  看着费莉涅菈一脸严肃的表情,希丝缇满不在乎地插嘴道:

  「果然在台面上追究【亚菲鲁卡】责任的风险太高了呢。要是这把火烧到希瑟妮娅大人头上,那可就真的成了动摇国本的大事啰。我能够明白费莉涅菈同学的忧虑,不过我们其实也不是完全无计可施。毕竟斐培尔家确实已经暗中行动起来了。」

  「所以您的意思是,要把为莉莉夏讨公道的事情,和针对【亚菲鲁卡】的报复行动区分开来吗?」

  亚尔斯沉吟了起来。

  在昨天晚上的事件里,榭路巴确实刻意放跑了莉莉夏。亚尔斯甚至隐约感觉到,斐培尔家并不打算追究莉莉夏的个人责任,关于她的后续处置问题全都任凭自己发落。然而,这并不意味着斐培尔家也会轻易放过【亚菲鲁卡】。

  说到底,像斐培尔家这样的贵族名门,不可能任由别人侵门踏户还坐以待毙。毕竟贵族之所以拥有雇用私兵的特权(包含魔法师在内),就是为了应对这种突如其来的袭击事件。

  那么,如果从这样的脉络出发的话……

  就在这个时候,费莉涅菈像是读出亚尔斯心思似地喃喃说道:

  「如果从这样的脉络出发的话,最坏的情况下会演变成贵族之间的斗争呢。那么,这对亚尔斯学弟来说,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吗?至少你多少会比较容易采取行动。毕竟被暗杀者袭击的斐培尔家,握有追究幕后主谋的大义名分。而你和斐培尔家的千金小姐──菲娅原本就交谊匪浅,再加上在即将到来的【贵族仲裁】中,你和斐培尔家又是同舟共济的合作关系。」

  费莉涅菈的语气透露出些许艳羡之意,话里夹杂着自己也想和亚尔斯建立「交谊匪浅」的私心,只是此刻的亚尔斯完全无暇注意到这种女孩子家的心事。

  真要说起来,费莉涅菈连【贵族仲裁】都知道的事实,反而才是让他感到惊讶之处。

  「原来如此,可以利用我和斐培尔家的关系啊。」

  在亚尔斯如此嘟囔的同时,希丝缇则像是早已想到这一手似的,唉声叹气地用有些苦涩的声音说道:

  「某位既是我的『情报源』,同时也在某个组织担任顾问的人物,恐怕就是在那个组织的内部扮演着内应的角色。虽然她本人完全不觉得自己有说溜嘴的样子。顺便问你一句,亚尔斯,你觉得当贵族之间无法调解矛盾的时候,会由谁来负责做出最终的裁决?」

  「过去的话是作为一国之主的国王;现在的话,当然就是作为元首的希瑟妮娅。」

  经过两人的连番解说之后,即便是对贵族社会相当不熟悉的亚尔斯,也可以清楚地看出整件事情的基本脉络了。

  (这项计划果然打一开始就把我算进去了,至于斐培尔家则完全是无端受到牵连吧。)

  搞不好就连榭路巴的过往因缘,最后也巧妙地被这项计划巧妙地利用了。

  虽然还不知道希瑟妮娅的目的是什么,但她对这项计划的「代价」怀抱什么想法呢?在她各种运筹帷幄的算计背后,有一位名为莉莉夏的少女险些为此丧命……

  亚尔斯挠了挠脑袋,暂时停下了思考。

  「费莉,你有办法暗中调查【亚菲鲁卡】的动向吗?」

  「这应该不是太困难的事情。别看我这样,我好歹也从事了相当长时间的谍报工作。而且【亚菲鲁卡】似乎是不打算继续潜藏在阴影之中了。」

  「这话怎么说?」

  费莉涅菈一边替希丝缇的空杯添上新茶,一边回答露姬的追问:

  「虽说是当成弃子来使用,但是【亚菲鲁卡】居然把莉莉夏学妹派去斐培尔家,我认为这本身就是一个极为明显的变化。尽管身分颇为特殊,但莉莉夏学妹可是【亚菲鲁卡】当前掌权者的妹妹哟。这个人选等于是完全无视后续结果,根本不在乎她失风被捕之后会有身分败露的风险。虽然我们谍报部队并没有太过深入调查,但是爸爸他在接获这项情报的时候,也隐隐觉得这件事情有蹊跷。毕竟这已经不能说是大胆无畏,甚至是不惜一战的挑衅姿态了。」

  亚尔斯闻言,也深感同意地点了点头。

  他自己在国内执行地下工作的时候,也经常和维札斯特率领的谍报部队携手合作。而他们总是能为自己带来值得信赖的任务相关情报。

  既然维札斯特确认了这样的情报,那就代表【亚菲鲁卡】确实正在逐渐变化。这个过去存在于阴影之中的组织,如今正打算走到阳光普照的地方。

  然而,原本栖息于黑暗之中的居民,若是一下子就走到阳光之下,肯定会被阳光照得头晕目眩吧。

  头昏眼花的他们踩着摇摇晃晃的脚步,很容易就误入歧途,甚至直接一脚踩空。

  整个棋局的全貌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在这张看不见全貌的巨大棋盘上,究竟还摆放着多少枚棋子?而这些棋子又是哪些人物?

  亚尔斯自不用说,被总督派遣过来的莉莉夏当然也是棋子之一。而和莉莉夏密不可分的【亚菲鲁卡】,恐怕也是打一开始就被摆放在棋盘上。就连斐培尔家,也很可能只是被摆布的棋子。

  (那么……威穆琉纳家呢?)

  亚尔斯托着下巴沉吟起来。

  那场由艾尔•冯•威穆琉纳所引发的风波,也就是他和斐培尔家的忒丝菲娅的婚约问题,不管怎么看都应该只是偶然的突发事件而已。毕竟从时间上来说,作为找碴理由的婚约实在是年代久远,很难想像这也是希瑟妮娅事先设好的局。

  虽然艾尔的出现也是亚尔斯造访斐培尔家的部分原因,但其中最主要的理由,还是在于禁忌魔法【桎梏冻羊《garb sheep》】。

  这是巴纳利斯的红发男子所使出的高级魔法,能够将周围的世界全都化为一片冰天雪地。在经过一番抽丝剥茧之后,亚尔斯最后找到的答案是斐培尔家。而他又是透过【魔法大典】发现这些线索的。因此至少就这个部分来说,贝利克总督那只老狐狸肯定有在暗中引导着自己。

  「看来果然还是得由我采取行动,搞不好会演变成硝烟四起的状况也说不定。」

  听到亚尔斯的喃喃自语,希丝缇说道:

  「我话说在前头,我可不参与打打杀杀之类的危险行动喔。毕竟我的职责就只是守护这座学院而已。」

  如今的我已不再是军人,而是一名单纯的教育者──只听她斩钉截铁地如此强调。

  「我们也不一定会上演武力冲突,只是有可能演变成那种状况而已。」

  「是吗?可是你不是打算借着斐培尔家为由头,替莉莉夏同学讨回公道吗?说到底,你究竟想对【亚菲鲁卡】做什么啊?」

  「…………」

  在希丝缇的诘问之下,亚尔斯沉默不语地眯起了眼睛。他并不打算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的杀戮戏码,也没兴趣当什么高举大义旗帜的正义英雄。

  「的确,我有点反常地感到浮躁,甚至可以说失去了平常心。我只打算稍微粗暴地教训他们一下……顶多就只是这种程度而已。」

  「教训一下,是吧?」

  面对希丝缇怀疑的眼神,亚尔斯吁了口长气说道:

  「不管怎么说,【亚菲鲁卡】这次实在做得太过火了。假如莉莉夏对他们有什么想法的话,我会尽我所能地助她一臂之力。毕竟这次的事情,我也有部分责任。」

  这么说完之后,亚尔斯又咕哝地补充:

  「我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好呢?」

  然后,亚尔斯再次看向希丝缇说道:

  「总而言之,理事长,您只需提供必要的情报给我就行了。反正您已经亲口承诺会提供协助了,剩下的就是麻烦您在该负责任的时候负起责任。」

  「……你的性格真的很扭曲耶。」

  「我就当作您是在称赞我吧──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但您实在没资格这么说我呢。而且我觉得我其实已经让步很多了喔?」

  「是是是,我知道了啦。」

  希丝缇像是投降似地举起双手,微微地耸了耸肩。也不知道她是在表示自己懒得争论,还是想要表达自己会乖乖遵守诺言。

  「多亏您提供的资讯,我大概明白希瑟妮娅的计划是什么了,就只剩下最终目的还没有搞清楚而已。那么,费莉,你打算怎么做?」

  「假如亚尔斯学弟同意的话,我希望和你一起前往。毕竟爸爸也说了全权交给我做主。即使会因此做出不太淑女的行为,我也在所不惜。」

  脸上挂着优美微笑的费莉涅菈,在最后补上了这句有点危险的发言。接着,她继续把话说下去:

  「不过,正如我方才所说的,我爸爸和谍报部队的其他成员,目前正在全体动员处理另一起事件,因此恐怕无法增派人手过来支援。所以就只有我一个人能够为你提供协助……你对这样的安排有什么不满吗?」

  从费莉涅菈的语气听起来,与其说她是在问索卡连托家提供的协助是否足够,不如说是针对她「个人」的能力征询亚尔斯的意见。

  亚尔斯当然非常清楚,费莉涅菈曾经多次参与父亲指挥的谍报行动。只是在对人战斗技术方面,他也只能透过古铎曼事件里见到的一鳞半爪,以及模拟战中的比试表现来推断费莉涅菈的实力。但总之可以确定的是,费莉涅菈在战场上绝对不会碍手碍脚。

  而她本人显然也抱持着相当的自信和觉悟。

  费莉涅菈将一只手按在丰满的胸脯上、语气雀跃地说出这番话,她的眼神里既流露出一种亟欲表现的渴望,同时又带着青春少女独有的淘气,看起来真的是说不尽的娇美可爱。

  拥有非凡美貌的费莉涅菈可说是完美无瑕的气质美女,平日的举手投足都符合贵族淑女和学生会长的所有标准。正因如此,这副俏皮模样所形成的巨大反差,具有任何男人都难以抗拒的强大破坏力。

  在这样的氛围下,费莉涅菈还用紫水晶般的美丽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亚尔斯的脸庞不放,亚尔斯当然也只能举旗投降。

  「……帮大忙了。」

  亚尔斯再也抵挡不住攻势,很自然地从嘴里吐出这句话。

  「唉~……」只听坐在自己身旁的银发少女,仿佛看不下去似地深深叹了口气。

  虽然亚尔斯很想主张这完全是不可抗力,但事到如今再多说什么都只像是找借口,于是他很干脆地断了这个念头。

  「亚尔斯学弟,我的同行并不只是战力上的考量。在某些情况下,有索卡连托家的人在场或许会有帮助。我想父亲也是预期到了这一点,才会允许我助你一臂之力的。」

  「原来如此,还有这一层考量啊。那么,费莉,你就和露姬与我同行吧。」

  「好的!」

  费莉涅菈顿时绽放出宛如盛开花朵般的灿烂笑容。接着,她立刻换上自信无畏的表情宣称道:

  「亚尔斯学弟,你别看我这样,我其实在许多方面都颇有造诣。哪怕是以【亚菲鲁卡】为对手,也不会轻易地落于下风喔。」

  「嗯。至于你是在哪些方面颇有造诣,这个问题我就不多问了。」

  老实说,亚尔斯很想一个人解决这件事情,但看费莉涅菈和露姬这副阵仗,她们显然不会允许自己这么做的。因为两名少女明显都是一副誓死护主的模样,惟恐亚尔斯不小心落入贵族社会的陷阱,从而被逼入进退维谷的凶险之中。而且在对人战斗方面,露姬确实还是有点令人放心不下,而费莉涅菈的加入,可说适时地弥补了这个空缺。

  说是这么说,如果换做以前的话,亚尔斯或许还会嫌有人跟着自己碍手碍脚。但此刻这两名少女的存在,却让他有种吃了定心丸的感觉。

  尽管亚尔斯原本打算明天就采取行动,不过几经讨论协商之后,众人决定今天就先原地解散,等费莉涅菈搜集更多详细的情报回来再说。

  在那之后,亚尔斯和露姬一起回到了研究室,而忒丝菲娅和艾莉丝一直老实地在那里等待。亚尔斯先是为刚才的失控之举向两名少女道歉,接着向她们简单说明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中间也顺便向露姬交代了莉莉夏潜入斐培尔家的缘由。虽然「执行暗杀任务」听起来相当骇人听闻,但在亲眼目睹莉莉夏身上的森然咒印之后,露姬也能够理解这背后有着错综复杂的原由。

  虽说是简略后的版本,但这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事情,亚尔斯最后还是花了不少时间才交代完毕。结果当他终于把两名少女送回女生宿舍的时候,偌大的校园已经完全笼罩在深沉的夜色之中了。

  那天夜里,亚尔斯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陷入了沉思。因为他心里有好几个难以释怀的困惑。

  他一边仰望着单调的天花板,一边任自己的思绪沉入意识的最深处。由于最近一直没有机会静下心来,因此他不禁有种睽违已久的感觉。

  (要是今后演变成武力冲突的局面……)

  亚尔斯仿佛事不关己似地冷静分析着可能的情况。现在仔细一想才发现,自从进入学院就读以来,自己需要对付的目标几乎都是魔物,而非『人类』。

  顺带一提,亚尔斯在执行凶恶犯罪者的抹杀任务时,会直接关上心里那扇通往人类的思考和情感的门扉,让犹如机械一般的例行程序接管自己的身体。

  这就像是按下切换开关一样即刻生效──原本对杀戮的抵触感会完全消失,大脑则是切换到极为单纯的思考回路,全心全意地追求最有效率的杀伤方式。

  假如这次也演变成武力冲突的局面,自己只要按照老方法来『处理』就行了。尽管亚尔斯是这么想的……

  「唉~果然还是会让人忍不住叹气啊。」

  但他的心里始终有种如鲠在喉的别扭感。

  (总觉得我最近的步调完全乱掉了呢。或许我真的不该一反常态地跑去救那家伙莉莉夏。)

  不过,亚尔斯并没有特别为这件事情感到后悔。虽说当时处于那种电光石火的情况下,但他那时毫无疑问是以自己的意志做出抉择。然而,为什么自己心里一直有种挥之不去的烦躁感呢?

  (虽然这样说很残酷,但我果然还是把这视为和自己无关的事情吗?归根究柢,我并不是发自心底地想要拯救莉莉夏吧。那么……这世上真有人能够让我不顾一切地采取行动吗?让我释放出真正的怒火和情感,毫不犹豫地解放出所有的力量……)

  亚尔斯思索着这种充满人味的事情。尽管如此,胸口深处的这股疼痛又是怎么回事?当他看到莉莉夏身上的烙印那个瞬间,心头立刻涌起了一股犹如小型风暴的激烈情感。

  (感觉挺棘手的呐。该说最近诸事不顺吗……?)

  要是以前的亚尔斯看到现在的自己,肯定会觉得这个状况十分滑稽。原本对他人漠不关心的亚尔斯,居然会主动为了别人采取行动。无论从哪个角度来想,都完全找不到合理的理由。即使把「报复【亚菲鲁卡】」这个已知的参数,强行代入这则曲折离奇的情感方程式里,也无法推导出真正像样的动机方程式。

  (要是我能够更加任由激情驱使,打从心底为别人感到愤怒的话……不,这样做真的是正确的吗?我究竟打算前往何方呢?)

  亚尔斯觉得脑袋有点发痛。他用手掌轻轻掩住了脸孔的上半部,整个人深陷进难以言喻的情绪漩涡之中。

  就在这个时候,他察觉到一股微弱的气息。

  借着隐隐透过窗帘的月光,亚尔斯用眼角余光瞥见了那名身穿睡衣的银发少女。

  只见露姬从微微敞开的门缝中探出头来。在一片银光的照耀下,亚尔斯和露姬的视线悄悄地交会在一起。

  露姬有些抱歉似地点了点头,但她并未就此离开,而是直接顺势走进了房间。

  「亚尔斯大人……」

  「怎么啦?你会这么晚来找我还真稀奇。」

  「是吗?只是您平常就寝的时候并不会这样辗转难眠。」

  「我和平常不一样吗!?」

  既然露姬这么说的话,就代表她经常偷偷摸摸地潜入主君的寝室里……不过,就算露姬只是从远处偷窥自己的睡相,亚尔斯也不可能没有察觉到她的气息,因此他希望这只是露姬在跟自己开玩笑。

  暂且不说这个闹剧般的开场,在月光斜照的昏暗房间中,露姬带着极为静谧的表情向亚尔斯。

  「因为您刚才的表情非常严肃。」

  「嗯,你都看到了是吗?我说,露姬……救莉莉夏一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亚尔斯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露姬这个问题。

  换做是以前的他,肯定会认为拯救莉莉夏的选项毫无合理性可言。正如希丝缇当时所说,亚尔斯并没有义务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然而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不仅出手拯救了莉莉夏的性命,甚至还打算为被【亚菲鲁卡】放逐的她讨回公道。

  由于莉莉夏的外表称得上是顶级的美少女,因此自己若是对她抱有什么非分之想,反倒还比较容易解释动机的问题。

  虽然亚尔斯本人觉得这是个难以解答的问题,露姬却毫不掩饰笑意,走到他的床前嫣然一笑。

  「要说理所当然也的确是理所当然。至少对亚尔斯大人来说,莉莉夏是可以放进这个『框框』里的人物吧。说到底,人与人的邂逅和互动会孕育出某些东西,而在这些羁绊之中或许存在着某种特别的力量。套用古老的说法,这应该就是所谓的『缘分』吧。」

  「『缘分』是吗?这是我无法理解的词汇呢。」

  「只不过,为什么聚集到您身边的清一色全是女性啊?我对这一点实在有点难以释怀。」

  露姬这么说着,并轻巧地在床边坐了下来。只见她很刻意地放慢了坐下的动作,也不知道她打算做什么。

  隔了一拍之后,露姬脸上浮现出和在外界时截然不同、只有她作为学院学生时才会有的柔和表情。

  露姬的这番话究竟是被房里的朦胧夜气触动,还是说这就是她本人成长之后所给出的答案,亚尔斯实在无法判断。

  「什么都没有改变喔。我认为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就是最好的做法。至少我在看到莉莉夏同学的后背时,同样也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愤怒。假如那是在战斗中留下的伤痕,还可以说是身为魔法师的勋章。因为那等于证明了她是凭着自身的技术和意志,在九死一生的战场上千钧一发地幸存了下来。然而,对于走在魔法之道上的人来说,那道烙印就是永远无法消除的耻辱印记。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亚菲鲁卡】奉行的铁则,也不晓得莉莉夏同学到底犯下了什么滔天大罪,但是这世上应该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合理化在青春少女的背部烙上刻印的暴行。至少我就所知、在学院里就读的她,实在不应该遭到如此残酷的对待……」

  露姬说到最后之所以有些支支吾吾,是因为她也可以猜想得到,学院之外的莉莉夏肯定从事着见不得光的工作。

  对于暗杀之类的地下工作,露姬还是有许多不了解的地方。

  然而,至少亚尔斯并不认为莉莉夏和自己是同类。

  无论是从她和榭路巴的那一战,还是从她平时的举止来看,都可以非常清楚地确认这一点:莉莉夏没有自己那种铁石心肠般决绝。虽然她的确具备一定程度的技术实力,但她无法完全控制住情绪的波动。

  意志的动摇使人心生迷惘,从而导致了行动上的迟疑。莉莉夏绝对不是什么与生俱来的暗杀者。在她的魔力操作技术里,能够感觉到她付出了呕心沥血的努力,甚至可以说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她并不像亚尔斯那样拥有得天独厚的优秀才能,只能经由凡人的努力硬是将自己锻炼到一流的水准。

  「亚尔斯大人,请容我僭越……」

  看着沉默不语的亚尔斯,露姬突然故作开朗地说道:

  「假如这次的风波能够顺利平息,可不可以让莉莉夏同学也加入我们?就像是老爱赖在研究室的那些伙伴一样。」

  「你还真是相当袒护莉莉夏呢。」

  作为旁观者的露姬非常清楚,从弥补欠缺之物的角度来说,莉莉夏是必须留在亚尔斯身边的人物。忒丝菲娅和艾莉丝也是如此,这些女孩的存在是促使亚尔斯发生改变的催化剂。而这对露姬来说也是值得欣喜的事情。

  除此之外,还存在着另一个隐忧。露姬原本并不认为亚尔斯需要什么国内的友军,但是近期和贵族的纠葛让她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无力。撇开武力值不说,现阶段的亚尔斯和露姬,并不具备和尔虞我诈的贵族社会周旋的能力。而且出于私心,露姬也赞成莉莉夏先前在学院里所说的那个目的。

  在排除个人感情因素的情况下,这是露姬所能找到、接纳莉莉夏唯一一个合理的理由。不过,她其实只是在先射箭后画靶,毕竟亚尔斯心里早已下了决定。

  「呃,不是您想的那样子啦。真要说起来,您才是最袒护莉莉夏同学的人吧?这不是我喜不喜欢的问题,纯粹只是她是必要的存在。」

  听到露姬这么说,亚尔斯也不由得苦笑了起来。

  「我只是赞同莉莉夏同学提出的观点,而且我自己也有我自己的一些想法。贝利克总督为什么会支持这么乱来的方案?假如那是总督才能看到的高度政治考量,我这个小螺丝钉当然不可能推想得到。但是,有别于目前正在推动中的这项计划,总督让莉莉夏同学作为监视者,将她派遣到亚尔斯大人身边,是不是其实还有什么其他的特别用意呢?」

  「这完全只是臆测吧?你真的把莉莉夏的话当真了吗?」

  「可是,莉莉夏同学打一开始就是这么说的喔。她说自己的目的是要守护您在学院内的立场。」

  与此同时,她还透过潜移默化的方式,逐步让世人认知到您这位无双魔法师的存在──露姬接着又如此补充。

  由于亚尔斯•雷金在年纪上还只是一名少年,因此亚鲁法对他的名字和存在一直秘而不宣。莉莉夏的这番话,意味着官方正在准备向全世界公开这个秘密。世界最强的无双魔法师、君临于魔法之道顶点的首席魔法师,即将正式在世人的面前公开亮相。

  露姬本人也赞成这个方针。正因为亚尔斯过去遭到了不公平的埋没,所以更应该让世人知道他的功绩和实力。

  无论如何,莉莉夏的这番话,应该可以直接理解为就是贝利克总督的意思。

  然而,姑且不论贝利克的意图,莉莉夏个人的意志又是如何呢?她是打从心底遵从着贝利克指示的忠诚军人,抑或是同时听命于【亚菲鲁卡】的双面间谍?在莉莉夏仍未恢复意识的此刻,这些问题显然都无法得到解答。

  说到底,露姬本来就不是非常了解莉莉夏这个人。毕竟虽然中间好像经历了许多风波,但是莉莉夏进入学院就读也不过是最近的事情。

  要是有人问自己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究竟能对莉莉夏这个人有多少了解,露姬也只能以沉默的摇头作为回答吧。

  看着心事重重的露姬,亚尔斯对于这一连串事件倒是有些不同的见解。

  毕竟莉莉夏不久前才和亚尔斯一起出席与艾尔的谈判,而她昨晚和榭路巴交手时虽然蒙着脸孔,但透过深入观察她的战斗方式和魔力型态,亚尔斯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值得留意的地方。

  因为他确实感到自己在稍纵即逝的一瞬间,捕捉到了隐藏在莉莉夏内心那个『真正的她』。

  对于莉莉夏这名少女,亚尔斯最直接的印象是有着目中无人的傲慢态度,以及隐藏在这种态度之下意外胆小的一面。

  而在胆小的这一面,反而能够看到莉莉夏被压抑的本性以及本质。

  令亚尔斯印象特别深刻的,是有一次他伸手作势要摸莉莉夏的脑袋,结果莉莉夏立刻表现出受惊的模样。既不是她平常嘲弄忒丝菲娅时飞扬跋扈的模样,也不是她假装贵族千金时的优雅微笑,而是只有经历过不幸童年的人才会有的惊恐神色。

  即便这是家传的祖业,莉莉夏对于暗杀工作恐怕也没有任何的自豪感可言。无法成为冷血无情的提线人偶的她,只是一心追求着别人对自己的认可。

  这名少女的心灵其实十分弱小,总是想要找寻一块精神上的浮木。以一名暗杀者的标准来说,她实在保留了太多的人性。然而,理解莉莉夏个人本质的关键,肯定就在她的这种脆弱之中。

  露姬看着再次露出沉思表情的亚尔斯,突然像是下定决心似地翻身上了床铺,一点也不客气地躺到了亚尔斯的身旁。然后,她任由美丽的银色发丝盖住脸庞,自顾自地对亚尔斯开口说道:

  「这张床可真冷呢。」

  亚尔斯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才好。因为露姬的眼睛被她的浏海盖住了,所以他完全猜不透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无奈之下,他只能干巴巴地回了这么一句:

  「床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吧。」

  「不,亚尔斯大人的床特别冰冷。因此我今天要睡在这里。」

  虽然表情被头发遮住而看不见,但是露姬的脸颊明显红了起来。

  「呃,可是两个人睡一张床未免也太挤了吧?」

  亚尔斯的这句嘀咕还没说完,露姬已经一溜烟地钻进了被窝里头。

  看来露姬今晚是铁了心要睡在这张床上。在她果断的迅速行动之下,即便是亚尔斯也找不到阻止她的机会。

  在亚尔斯过去的军旅生涯里,和人同睡一张床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然而,身旁的娇小身躯所传来的阵阵体温,立刻将这个杀风景的念头驱赶得无影无踪。

  亚尔斯心一横,索性在床上躺平。或许是因为露姬身形娇小的关系,这张床还勉强挤得下他们两个人,但是枕头却只有一颗。

  于是,亚尔斯下意识把脑袋挪到枕头的边边,露姬也跟着把脑袋搁在枕头的另一个角落。

  在重归寂静的房间之中,亚尔斯突然明白了。

  露姬果然还是完全看透了自己的心事。

  对于接下来的事态发展,要说没有任何担忧肯定是骗人的。亚尔斯过去所承接的那些地下工作,都是完全不必去思考是非善恶的单纯任务。从亚尔斯的眼中看来,那些堪称人渣败类的残忍犯罪者和不法分子,就像是过目即忘的风景或路边小石头般的存在,他只需专注于如何更有效率地铲除他们的问题即可。

  现在回头一想才发现,自己在这些任务里没有做出任何决断,都是由别人来告诉自己什么是正确的。

  亚尔斯直到这一刻才猛然意识到,在坚信自己的行动是正确的情况下,这或许是自己第一次无法预见行动的结果。不,准确来说,他不是在为结果感到担忧,毕竟他对自身实力的根本自信并未动摇。

  只是在采取行动的过程中所面临的各种权衡取舍,对亚尔斯来说无疑是个无法立刻做出判断的难题。

  过去无论是多么艰难的任务,亚尔斯都只需要考虑到自己一个人就好。一切都是那么地简单明了,没有任何需要伤脑筋的问题。一件事情是黑是白、有利或有害,他都能在一瞬间做出神速的判断。

  然而,即使亚尔斯已经来回反复地思考了无数遍,他也依旧想不出自己这次采取行动的动机。

  亚尔斯压根儿就想像不到,原来在摒除个人情感因素的情况下,要找到合理的动机居然会是如此困难的事情。

  既然如此,干脆就别想得那么复杂了,只要把那些和自己敌对的家伙全部干掉就是了──亚尔斯忍不住想要采取这种快刀斩乱麻的做法。

  (话说回来,报复是吗……可是我对莉莉夏这个人又了解多少呢?现在回想起来,我居然像个学生一样对着理事长大吼大叫,实在是有够难为情。)

  不过,虽然亚尔斯的确觉得刚才很丢脸,但是他也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只有直率的年轻人才能展现出这样的真挚情感。就结果来说,亚尔斯并没有特别感到不愉快。

  「不管怎么说,还是希望最后能不见血就解决事情呢,亚尔斯大人。」

  「……!?呃、哎、是啊。」

  露姬的这句无心之言仿佛看穿了自己的心思,把亚尔斯吓得心脏差点蹦了出来,只能反射性地随口应了一句。

  (平安无事地落幕吗……?)

  从这个结局发生的概率来说,可能性几乎是无限趋近于零,完全就是他们一厢情愿的主观期待。

  然而,假如事情真的能够平安收场的话──对一直以来只懂得强行杀出血路的亚尔斯来说,这次的经验或许能让他找到新的处世之道。

  于是,亚尔斯在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之后,便刻意不再去想依偎在身旁小巧的温暖存在,努力让意识沉入终于袭来的睡意之海。

  在这深夜的房间里,谈话声就此暂歇。亚尔斯和露姬躺在温暖的床铺上,不分先后地进入了深沉的梦乡之中。

  ◇ ◇ ◇

  虽然人类的生存区域是个有限的世界,但是有各种阶级的人生活在这个小天地里。

  平民、富裕阶层、王公贵族等上流阶级……就算不看整个七国,单是亚鲁法国内就有众多的贵族名门。若是从俯瞰整体的角度来看,莉莉夏所出身的弗琉斯埃文家,在诸多贵族世家之中也只不过是一小部分。

  但如果改由单一个人的视角来看,对莉莉夏而言,弗琉斯埃文家就是整个世界。没错,至少对这名降生于被诅咒的家族、在精神的牢笼中艰辛长大的不幸少女来说,弗琉斯埃文家就是她的一切。

  当莉莉夏在冰冷无机的病床上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她被送进保健室之后过了好几天的事情了。

  这里不愧是魔法学院,治疗上所需要的各种医疗器材几乎应有尽有。因为这样的关系,在确定莉莉夏的身体状况稳定之后,也依旧把她留在女生宿舍的保健室里静养观察。

  在女生宿舍的医务室里苏醒过来的莉莉夏,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置身于这个地方。

  头顶上是一片陌生的天花板。只不过对莉莉夏来说,女生宿舍的房间其实也一样陌生。就算到了现在,她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也还是会有异样的感觉。

  飘散在病房里的淡淡药味,和早晨特有的清新空气,让莉莉夏的意识更加清醒。她吃力地挪动瘫软的身体,缓缓地从病床上坐起身来。

  房间里没有任何人存在。

  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穿着一件陌生的白色病袍。从衣襟处可以看到自己的上半身被仔细地包裹上一层绷带。而在病床旁的床头柜上,则是整齐地叠放着换穿用的衣物,大概是有人从自己房间拿过来的。

  千辛万苦地换好衣服之后,莉莉夏再次坐回了病床上。

  莉莉夏垂下眼帘沉思起来,伴随着逐渐回笼的记忆,她终于想起了自己置身于此的理由。背部遭到烧灼的痛楚和可怕的记忆,至今仍然清晰地遗留在脑海深处。而受刑时所闻到的那股独特异味,也和这段记忆一起复苏,仿佛此刻还弥漫在整个病房之中,不断地刺激着莉莉夏的鼻腔深处。

  莉莉夏感到身体发自深处地开始颤抖。为了抵御这股突如其来的寒意,她用双手紧紧地环抱住自己的身体。

  (我是不被需要的孩子,一无是处的窝囊废。当年的吉尔哥哥,肯定也是感到如此绝望吧。)

  不,身为家中长子的吉尔,当时的处境很可能远比自己还要绝望。弗琉斯埃文家代代都担任着【亚菲鲁卡】的领导者,同时也是利姆弗杰一族的领头羊家族。

  正因如此,弗琉斯埃文家最看重的是作为暗杀者的资质。强悍的实力、高超的杀人技巧,以及精准狙杀目标的洞察力……他们只会用这些东西来断定一个人的价值。哪怕是当家的嫡系子女也没有例外。

  对于莉莉夏和吉尔来说,因为血缘而生的羁绊关系只不过是一种束缚的刑具。伴随着当家子嗣身分而来的是无止境的严苛训练。

  这种不惜抹杀一切亲情、只为了实现使命而存在的行动原理,说白了只是一种极度扭曲的荒谬理想。

  弗琉斯埃文家是受到诅咒的家系。

  莉莉夏直到这一刻才明白,这句话说得有多么地贴切。

  作为弗琉斯埃文家的子女,莉莉夏从降生人世的那一刻,便同样无可避免地只能在这种扭曲的家风之中成长。

  【亚菲鲁卡】这支肃清部队的主要职责,细分下来可以分为监视和暗杀这两大类。

  据说过去的【亚菲鲁卡】,主要是负责暗中平息贵族之间的斗争,又或是事先挫败不法之徒图谋不轨的阴谋。

  时至今日,他们进一步扩大解释了前代元首所赐予的诏命,将全部重心都放在积极猎杀国内的危险分子上。

  然而,莉莉夏在此之前从未意识到,这样的路线转换其实直接导致了组织的变质,甚至可以说是完全背离了这支部队的存在意义。现在回想起来,自己迄今所执行的那些暗杀任务,很有可能根本都不是来自现任元首希瑟妮娅的命令。

  说到底,自己过去所抹杀的都是一些市井无赖和街头罪犯,是怎么想都不是需要元首亲自下令处理的社会渣滓。

  对于父亲和兄长所下达的指令,莉莉夏一直以来都唯命是从,因此她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她直到这一刻,才隐约意识到了一切真相。

  而在发现事实的真相之后,干涸的嘴唇再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自己迄今为止所执行的那些任务到底算什么东西?莉莉夏猛然意识到,那些被交派给自己的抹杀对象,其实不过是一群连魔法师都称不上的人渣败类。而只执行过这种三流任务的自己,居然被指派去暗杀与其他人明显不是一个级数的榭路巴。

  好不容易逃回家之后,兄长却无情地问自己为什么没有死。换句话说,那完全是叫自己去送死的『任务』。下达给自己的不是「指令」,而是「死令」。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虚无感,充塞莉莉夏的心头。

  她的心里充斥着空空如也的感觉,仿佛自己变得什么人也不是了。不,在背部被烙上废物印记的此刻,自己真的已经什么人也不是了。莉莉夏•隆恩•铎•利姆弗杰•弗琉斯埃文……用来表示出身和家门的贵族姓氏,连同她所有的存在意义,全都被从这个长长的名字里剥夺了。现在的自己既非贵族子女,亦非暗杀者,就只是空无一物的「莉莉夏」而已。

  在失去弗琉斯埃文这个姓氏的瞬间,莉莉夏就已经变得什么人也不是了。就像是刚出生的婴儿一样,无论是目的还是目标,又或是过去还是未来,全都被抹成了一张空白的纸。

  (啊,雷利哥哥说的没错,我当时如果就那么死了,反倒能够一了百了。)

  在被【亚菲鲁卡】打上无能的烙印并逐出家门之后,莉莉夏即使捡回一命,也已经没有继续活下去的动力,因为对她来说,【亚菲鲁卡】就是自己在世上唯一的容身之处。

  泪水不知不觉地从莉莉夏眼中滑落下来。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不中用,还是因为失去一切的无尽绝望感,温热的泪珠不停地从脸上划过,在床单上晕染出一滩深色的水渍。

  莉莉夏甚至忍不住怨怼地心想,要是亚尔斯当时没有救自己就好了。只是她自己也非常清楚,把责任推到亚尔斯头上完全是不讲道理,自己反倒应该感谢他的救命之恩才对,但是她实在没有向亚尔斯道谢的心情。

  尽管亚尔斯确实救了自己这条性命,可是这样苟延残喘地活下去,又能改变什么结果?毕竟兄长其实是希望自己直接死在任务之中。

  莉莉夏现在只有一件事情还想不明白。只要这个问题也得到了解答,自己应该就会化为一具真正的空壳,成为既不被任何人期待,同时也不渴望被人期待的存在。或者干脆就默默地找个地方自我了断,毕竟她已经不在乎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了。

  因此,此刻的莉莉夏只想尽快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为什么我会跑回学院来?』

  明明自己是如此地依恋着弗琉斯埃文家的一切,可是到头来,为什么自己会选择学院作为最后的目的地?

  莉莉夏知道当时的自己只想着要逃跑。

  然而,自己为什么会把这里作为逃跑的目的地?在一片模糊的视野和意识之中,自己为什么会拚死地朝着学院挣扎前进?

  (脑袋无法运转。完全理不出头绪。)

  莉莉夏捂着额头拼命在内心寻找答案,但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一个合理的理由。

  就在这个时候,房门突然砰地一声被人打开了,声音大到足以打断莉莉夏所有的思绪,一下子就把她拉回现实世界之中。只是来者仿佛完全不在乎这里是医务室,几乎是毫不客气地一把就将门推开,丝毫没有打算要比较温和地开门,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有多糟糕似的。

  「亚、亚尔斯大人,这里再怎么说都是病房,您姑且还是该先敲个门……」只听一道耳熟的少女声音如此说道,但另一个人完全没理会她的劝谏,径自大步走进了医务室里。

  「状况如何?」

  那名黑发少年短短地问了这么一句──只见他脸上的表情极为冷淡,一双锐利的眼睛更是不悦地眯了起来。尽管是在询问对方的身体状况,态度里却完全感受不到关怀的味道。

  「亚尔斯•雷金。」

  喃喃说出这个名字之后,莉莉夏用毫无生气的眼睛望向亚尔斯。她的眼神里既没有憎恶也没有敌意,连半点情绪的起伏波动都看不到。

  「你的脸色可真吓人啊。不过,看来你总算平安无事地苏醒过来了。」

  虽然语气非常冷漠,但这就是亚尔斯这个人的说话风格。莉莉夏先是吃力地挪动身体,让自己整个人面向亚尔斯,然后才露出自嘲的笑容回应道:

  「是啊。不过,我并不打算向你道谢。你可能以为你救了我一命,但你其实是搞砸了我的任务。只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喏,你也看到我这副惨样了。」

  她继续用沙哑的声音说:

  「但这不是任何人的过错。我至少清楚这一点。」

  「没错,这并不是你的错。」

  「……!」

  莉莉夏反射性地想要用力摇头否认,但到头来还是紧抿着嘴唇没有说话。尽管她有股很想反驳亚尔斯的冲动,可是一时之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最后所有的情绪都哽在她的喉咙里。

  露姬用安慰的眼神看向说不出话来的莉莉夏。忽然之间,莉莉夏留意到露姬手上拎着一个类似皮带的东西,看起来像是用来固定重物的辅助工具,但她完全想不出露姬拿着那个是要做什么。

  就在她感到一头雾水的时候,亚尔斯突然开口说话了。

  「所以说,你的伤势怎么样了?」

  虽然亚尔斯的语气还是一样冷漠生硬,但莉莉夏也没特别计较,而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好多了。话说这是亚尔斯同学的杰作吗?」

  亚尔斯并不是治愈魔法师,莉莉夏不认为他有办法替自己治疗伤势。因此她是想问在自己昏迷过去的期间,是不是亚尔斯把自己送来医务室的。

  (假如是他把我送来这里的,我果然还是应该向他道声谢吧……)

  莉莉夏在心里如此寻思,感觉原本紧绷的身体似乎稍微放松了下来。尽管如此,沿着背上伤痕传来的间歇性疼痛依旧挥之不去。

  然而,亚尔斯却极其冷淡地回了一句:

  「不,是忒丝菲娅和艾莉丝发现你的。」

  「这样啊……」

  看着低下头去的莉莉夏,亚尔斯毫不客气地继续说道:

  「你如果想向我道谢的话,就等我们把接下来的事情办完再说。抱歉,要麻烦你陪我走一趟了,毕竟这件事情愈快处理愈好。」

  「欸!?你说的这件事情是指哪件事情……?」

  莉莉夏语气孱弱地问道。只见她不仅一头金发蓬乱披散,眼睛底下还冒出了明显的黑眼圈。平常那副争强好胜的模样完全消失无踪,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遍体鳞伤的负伤之人。别说是魔力,在她身上甚至感受不到半点活力。

  亚尔斯没有回答莉莉夏的问题,只是自顾自地把手伸进了她和床铺之间。

  「!!」

  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发生了,亚尔斯居然就这么一把将莉莉夏抱了起来。虽然这个强硬举动把莉莉夏吓了一跳,但是她并没有做出任何抵抗,因为她根本没有反抗的力气。

  「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没有什么怎么处置的问题,你应该还有未完成的任务吧?你可是主动接下了【贵族仲裁】的裁判工作。我这边也有我的立场,绝不允许中途弃权这种事情发生。」

  「如果是这件事情的话,你根本就不用担心。我不会毁约的,利姆弗杰家肯定会派出其他人顶替我。」

  「你在开什么玩笑?你当初是以『个人』而非『家族』的名义立下约定,既然如此,就给我好好负起责任来。」

  「……!你、你在说什么……我、我怎么可能继续担任裁判啊!」

  仿佛是紧绷的心弦突然断了似的,莉莉夏的声音一下子激动了起来。然而,亚尔斯只是冷冷地接着说道:

  「我们是和你这个人立下约定,而不是跟什么利姆弗杰家。事到如今,你可别想一个人拍拍屁股走人。」

  听着亚尔斯略带告诫之意的低沉嗓音,莉莉夏一时之间完全说不出半句话来。但是,在那场即将到来的【贵族仲裁】中,裁判应该只需要尽到最基本的职责就足够了。只要新来的顶替者可以坚守公正的立场,那就没有理由非得由莉莉夏出任裁判的工作。然而,亚尔斯似乎坚持只有莉莉夏本人才能胜任这个职位,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不管怎么说,用这样的姿势带着你过去,看起来未免也太心急了。」

  亚尔斯先是耸了耸肩,随即将莉莉夏放到床边坐下,让她保持着坐起上半身的状态,这才转向露姬说道:

  「露姬,你还是用那个帮我一下吧。」

  露姬点了点头,立刻拿着一个类似皮带的东西走上前来。

  「再来嘛……你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也挺难受的吧。」

  在喃喃地这么说之后,亚尔斯就背对着莉莉夏在床边坐了下来,像是把自己整个人当成支架似的,直接支撑住了金发少女摇摇晃晃的身子。

  紧接着,露姬便拿起手中那个类似皮带的东西,开始把莉莉夏的身体固定在亚尔斯的背上。

  莉莉夏没有再嘀咕什么,老实地倚靠在亚尔斯的背上。

  她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虽然她不知道亚尔斯打算说些什么,但反正不管自己是什么下场都不会给人带来麻烦。毕竟连小巷里的尘土都比自己来得更有价值。

  当莉莉夏将自己的体重压上去的时候,只听亚尔斯的腰间响起了铿锵的武器声。

  「说到底,我压根儿就没想过得到你的感谢。因为这一切都是我太掉以轻心了。」

  「我已经跟你说过了吧?别再管我了!反正我的生还对哥哥来说只是打乱了他的布局。他不仅打一开始就没指望我能达成任务,甚至还希望我就这么直接死在任务之中……」

  莉莉夏无力地将脸颊贴在亚尔斯的肩头,宛如机器人似地吐露出不带情感的话语。

  那根本就是一次送死的任务,自己被当成了一枚无用的弃子──她喃喃地向亚尔斯说出这个事实。

  虽然亚尔斯早已在某个时间点掌握了这个事实,但他还是不晓得该如何让失意的莉莉夏重新振作起来,这让他忍不住痛恨起自己的笨拙。

  亚尔斯求助似地瞥向正在一旁作业的露姬,但后者始终默默不语,没有显露半点情绪,只是忙着用皮带把莉莉夏的身体固定在亚尔斯的背上。说到底,露姬同样不是善于安慰人的类型,因此她很可能也陷入了和亚尔斯一样的窘境。

  (也只能看着办了吧。)

  亚尔斯在心里如此嘟囔。结果在进行准备工作的整个过程中,保健室都笼罩在一股令人坐立难安的沉默之中。

  当三人离开保健室的时候,女生宿舍里已经可以看到三三两两的早起学生。

  现在时间差不多是七点钟左右。

  背着莉莉夏的亚尔斯走出宿舍之后,毫不犹豫地朝学院外头走了过去。

  「那个,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莉莉夏孱弱地问道,亚尔斯则是很简洁地回答:

  「王宫。一国元首的所在之处。」

  为了尽可能地早点见到希瑟妮娅,亚尔斯决定无视一切正规程序,径自赶路前往元首所在之处。

  为了避免引来不必要的注目,亚尔斯刻意选择人烟稀少的小路,而非透过《转移门圆阵港埠》来进行移动。

  听着掠过耳边的呼啸风声,亚尔斯一边感受着背上传来的轻微心跳,一边反复寻思着莉莉夏这名少女的事情。

  无论是对理事长还是莉莉夏本人,他都已经亲口承认自己在这次事件里的疏忽。只是自己居然会认错认得如此爽快,连亚尔斯本人都觉得意外。或许是亚尔斯在潜意识之中,觉得自己必须为这件事情负起更大的责任。

  而导致亚尔斯萌生这种感觉的,果然还是莉莉夏这名少女的存在方式。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莉莉夏能够毫无隔阂地和亚尔斯互动,即使面对首席魔法师也丝毫没有诚惶诚恐的情绪……她这部分和忒丝菲娅倒是有些相似。虽说这种性格让亚尔斯觉得有点厚脸皮,不过和她相处起来确实相当自在。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亚尔斯才会想插手莉莉夏的事情。按照露姬之前的说法,就是「亚尔斯出手相助也不奇怪」的存在。

  (「伸手可及的距离」是吗……理事长先前所说的这句话还真是沉重呐。)

  亚尔斯一边思忖着这些事情,一边稍微放缓了脚下的速度,朝着鸦雀无声的背后询问道:

  「喂,你该不会睡着了吧?」

  「开什么玩笑,你以为我睡多久了啊?」

  虽然声音还是有点有气无力,但可以感觉到以前那个争强好胜的少女回来了。光是这样的细微变化,便已经足以让亚尔斯的嘴角微微扬起弧度。

  「我想问你一句……你接下来有没有什么打算?」

  「你这是在故意挖苦我吗?你觉得一个只懂得地下工作的女人,在遭到家族放逐之后还能有什么打算?难道你愿意对我负起责任吗?……抱歉。」

  尽管在情绪激动之下忍不住出言讽刺,不过莉莉夏立刻就懊悔地向背着自己的亚尔斯道歉。

  「嗯,说得也是呢。既然我已经插手干预了这件事情,那么我就应该要对你负起责任。毕竟我还欠了你一个人情呐。」

  「欸!」

  也不知道她是想歪到哪里去了,莉莉夏诧异不已地惊叫了一声。

  「我是指和威穆琉纳家的那场谈判啦。我刚才也说过了吧?你已经接下了【贵族仲裁】的裁判工作。」

  「……你是在说这件事情啊。」

  只听背后的莉莉夏的声音一下子黯淡了不少,但是亚尔斯没放在心上,而是继续说话。

  「当务之急是解除那道咒印,不然其他的事情都不用谈了。」

  亚尔斯斩钉截铁地说道,话语里能够感受到他坚定的意志。

  哪怕是要和【亚菲鲁卡】正面为敌,哪怕是要和利姆弗杰的五个分家发生冲突,亚尔斯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退缩。

  而一直默不作声的露姬,也在这时候接在亚尔斯的后面接话,仿佛是要把累积在心里的想法全都倾吐出来。

  「莉莉夏同学,既然你说你现在已经孑然一身,那么此刻正是你不依赖家里或别人,凭着自身意志决定未来道路的关键时刻。无论你打算走向何方、无论你打算采取什么行动,亚尔斯大人都会奉陪你到最后一刻的。」

  露姬很少会对别人说出这样的话。她和莉莉夏之间并不是忒丝菲娅及艾莉丝那样的挚友关系,而且即使是到了现在,莉莉夏也不完全是支持亚尔斯的友军。

  昨天晚上,亚尔斯曾经半开玩笑地说露姬很袒护莉莉夏,不过露姬对待莉莉夏的态度确实异常地宽容。证据就是──

  「当然,也包括击溃【亚菲鲁卡】在内。」

  露姬在最后补上了这么一句,显示出她的决心有多么坚定。

  然而莉莉夏闻言,却是脸孔扭曲地开口说道: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归根究柢,就只是我这个人毫无价值、对哥哥来说是不被需要的废物而已!我对家里和【亚菲鲁卡】都没有任何的怨恨之情,我会被烙上这道咒印,说到底也是我咎由自取。一切都是因为我根本派不上用场啊!」

  莉莉夏一脸痛苦地垂下了眼帘,仿佛此刻仍然饱受自责的折磨。她不愿正视残酷的事实,只想从恐惧之中逃离……

  但是,亚尔斯刻意不留情面地指出了问题的核心。

  「不要逃避,不要闪躲,给我好好地正视现实,由你自己做出决定。我就问你一句:你在受了那么严重的伤以后,为什么还要回到学院这里来?」

  「……唔。」

  要是知道为什么的话,自己也不会这么辛苦了。因为这正是莉莉夏想要找出答案的最后疑问。只要这个疑问得到解答,自己应该就会化为一具真正的空壳,从反复质疑自己的痛苦之中解放,毕竟在完全失去人生目标和动力的情况下,莉莉夏根本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还要苟活下去。

  说到底,如此一无是处的自己,本来就没有苟延残喘的理由吧?

  自暴自弃到某个程度之后,她甚至觉得活着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种折磨。

  过于混乱的情感在心头怒号。莉莉夏掉进了自虐的负面情感漩涡,开始觉得这一切的一切都无所谓了。管它是YES还是NO都好,此刻的她完全提不起劲做出抉择。干脆把环抱住亚尔斯肩膀的手抽回来,夺走他腰间的武器,砍断这些固定身体的皮带算了。

  如此一来,自己就能得到真正的解脱。将直接从亚尔斯背上、从这个世界的边缘坠落下去,就这样名副其实地回归虚无,忘记一切痛苦和悲伤。

  「你也该适可而止了吧!!」

  忽然之间,莉莉夏的耳边响起了某人的怒吼声。

  吓得回过神来的她,战战兢兢地把视线转向一旁的露姬。

  只见露姬带着凶恶的眼神,像是在教训闹别扭的小孩似地再次厉声说道:

  「莉莉夏同学,你真的比谁都要孩子气呢。你自己无法决定任何事情,必须紧抓着一块浮木才能活下去。你还没察觉到自己这副德性吗!?」

  这句直刺心坎的话语,可说是完全击中了她的要害。正因为莉莉夏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她所感受到的痛楚才更加强烈,因此她立刻不甘示弱地大叫起来:

  「什么啊!少在那里装出一副你什么都知道的样子!你也别五十步笑百步了!你才是那个必须紧抓着浮木的人吧!!每天开口闭口就是『亚尔斯大人』、『亚尔斯大人』!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恶心啊!」

  听到这句太过伤人的话语,亚尔斯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然而,前一秒还怒不可遏的莉莉夏,下一秒却立刻萎靡了下去。

  只见她的脸庞痛苦地扭曲了起来,仿佛她才是被恶毒的话语刺伤的那个人,脸上的表情简直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似的。

  「该怎么说,看着你这副样子……我、我就仿佛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莉莉夏露出悲痛欲绝的神情,从唇齿间硬挤出支离破碎的语句。

  但是,一股充满怒火的魔力瞬间弥漫开来,顷刻间就淹没了莉莉夏孱弱无力的声音。

  露姬紧紧地握住了拳头,力道大到连指甲都陷进了肉里。要不是莉莉夏是被亚尔斯背在背上的伤者,露姬在盛怒之下,恐怕已经朝她挥出这一拳了。

  「我和你才不是同一类人!别拿我和你这种唯唯诺诺的家伙相提并论!我要将我的一生全都献给亚尔斯大人!我是以自己的意志做出这个决定的!这世上的任何人都无法替我下这个决定!我会追随亚尔斯大人直到天涯海角!这就是我露姬•雷贝赫尔向整个世界立下的誓言!」

  「唔!?」

  露姬将拳头握在胸前,仿佛做出某种崇高的宣誓。只见她的双眸流露出坚定的眼神,正气凛然地挺起胸膛的那副模样,更是有种俯仰无愧于天地的气势。就连原本个头娇小的身影,在这一刻都仿佛变得伟岸许多。

  003

  不过自己再不出面制止的话,恐怕这两个人真的要打起来了。

  亚尔斯向露姬使了个眼色,像是在调停似地示意她别再说下去。

  话虽如此,亚尔斯也不得不承认,露姬的这番慷慨陈词甚至连自己也为之震慑。

  虽然他实在很不愿意背负如此沉重的忠诚,但这就是露姬这名少女灵魂最深处的核心吧。莉莉夏则是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彻底地陷入了茫然若失的状态。

  至于露姬在接收到亚尔斯的锐利目光之后,或许是因为终于吐出了积压在心底的情绪,转眼之间就恢复成平常冷静自持的模样。

  「你还不明白吗?亚尔斯大人之所以愿意做到这种程度,是因为你最后求助的地方是这座学院。不管你是基于什么样的私人理由,你在身受严重烧伤的情况下,下意识地选择了这座学院作为逃命的地方。

  莉莉夏同学,虽然我不知道过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化学变化,但至少在我看来你很『享受』学院里的平静生活。正因如此,这座学院成了你内心深处最想回来的地方,同时也是唯一能够让你活得像自己的世界──你敢说你心里没有这样的想法吗?」

  面对沉默不语的莉莉夏,露姬淡淡地继续说:

  「也就是说,这座学院对你而言,就是精神上的最后堡垒,让你第一次觉得自己可以摆脱家族的桎梏,在这个全新的『容身之处』找回自己的存在。」

  正因为露姬一直陪伴在亚尔斯的身旁,所以她才能察觉到莉莉夏的心理变化。

  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亚尔斯同样在追寻自己失去的容身之处。然而,这名超凡入圣的最强魔法师,却被扔进了让他无所适从的和平场所。

  为了融入这个新的环境,亚尔斯可说是费尽千辛万苦,最后才好不容易达到了一个平衡点。

  这个地方就是第二魔法学院。

  无论是亚尔斯还是莉莉夏,又或是露姬,他们都是在缺乏常识的环境下成长的。莉莉夏虽是贵族出身,但她并不是寻常的上流阶级子女。如今仔细想来,尽管同样拥有贵族的身分,莉莉夏却踏上了与忒丝菲娅和费莉涅菈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

  自幼就被锻炼成杀人机器的她,已经执行了无数次的地下工作。从这一点来说,相较于同为贵族的忒丝菲娅及费莉涅菈,莉莉夏反而和亚尔斯有更多的共通点。

  莉莉夏恐怕是在学院这片新天地里,独自一个人探寻着自己欠缺的东西……那是其他学生在不知不觉中就已经得到的璀璨珍宝。

  露姬很早就已经察觉到,亚尔斯有时候会像是看着耀眼的事物一样,凝视着忒丝菲娅和艾莉丝这两名少女。因此莉莉夏肯定也在众人习以为常的学院生活里,发现了自己渴望已久却从来不曾拥有的「那些东西」。

  虽然这些再寻常不过的日常点滴,对第一次接触的莉莉夏来说是不易理解的陌生事物,但这些东西肯定触动了她内心的某个角落。

  因此莉莉夏最后才会选择回到了这里。尽管她本人完全没有意识到,可是当她真的走投无路的时候,学院还是成了她的最后避风港。

  就在露姬这么说完的下一瞬间──

  只见泪水从莉莉夏的眼中奔涌而出,仿佛是要洗去她那犹如槁木的眼神。

  既不是号啕大哭,也不是强忍呜咽,莉莉夏只是任由泪水自然地流出,顺着脸颊从下巴缓缓地滴落下去。

  ……自己为什么会回到学院来?这个疑问如今已经找到了答案。

  004

  换做是刚才的莉莉夏,在找到解答的那一瞬间,肯定会萌生就此放弃一切的轻生念头。因为她自认已经完全丧失了生存的意志和力气。

  然而,事实并非如莉莉夏所想的那样。原以为只有弗琉斯埃文家是自己的容身之处,但其实她已经找到了另一个专属于自己的容身之处。

  她在学院度过的这段短暂时光,忽然化作几许幸福的记忆片段,一下子涌上了空无一物的心房。尽管她和其他同学的谈笑风生有一半是演出来的,可是正如露姬所说的,莉莉夏的心底深处其实非常享受这样的日常风景。

  仔细一想,自己在宿舍的房间也是如此。

  打从出生以来,莉莉夏还是第一次有机会决定自己房间的风格样貌。

  而她在整个布置房间的过程中,更是充分体认到了自己相比于同龄的其他女孩,对于这类『理所当然』的事情有多么地缺乏经验。

  结果最后的成品既没有统一感,也毫无个性可言,整个房间看起来简直像是随处可见的廉价旅馆。

  始终拿不定主意的莉莉夏,到头来只能选择最保守的单色系搭配,打造出一个实在无法用来待客的奇怪房间。

  那个房间就是映照出自己的镜子。

  (每天早上当我醒来的时候,总会觉得这里好像不是我的房间;但是,那个房间其实就是「我」的缩影啊……)

  莉莉夏没有拭去仍持续淌落的泪水,只是在嘴角浅浅地漾起了一抹微笑。

  最一开始,那个房间处于刚诞生一般的空白状态。尽管自己努力地试着添加装饰,可是整个房间始终保持在一片空白的状态,房里完全看不到自己的存在和风格。

  而这副模样其实就是莉莉夏的内心世界。因此她一直觉得这里似乎是别人的房间……明明全部的家具摆设都是由莉莉夏自行挑选、决定的,却没有任何一样物品能够体现出她的内心世界。

  简直像一张没有五官的脸孔。

  至今所度过的那些岁月,并没有为莉莉夏这个人赋予任何色彩。

  在领悟到这一点的瞬间,莉莉夏原本黯淡的脸色逐渐恢复了光彩,仿佛被流下的泪水彻底洗刷了一遍。

  只有比谁都要了解亚尔斯的变化的露姬,才有可能成功达成开导莉莉夏的艰巨任务。正因为她有能力感受到亚尔斯内心的孤独和艳羡,才能把同样的经验套用在相似的莉莉夏身上,进而透过实际的话语直接点醒当局者迷的莉莉夏。

  对于不擅长反躬自省的亚尔斯来说,这无疑是一项不可能达成的任务。

  他一边在心里赞叹着娇小少女的惊人壮举,一边泰然自若地向莉莉夏开口说道:

  「你别去想多余的事情。从今以后,你只要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就行了。该从哪里重新出发,又该如何迈出新的一步,这些事情你都可以慢慢思考,反正你现在有的是时间吧?」

  莉莉夏闻言,先是用力地阖上自己的眼睛,把眼里剩余的泪水全都挤了出来,然后才接着开口回道:

  「说得也是呢。毕竟我还得负责亚尔斯同学的监视工作,暂时没办法离开第二魔法学院。」

  只见莉莉夏眨着濡湿的睫毛,倏地换上一副笑脸盈盈的表情。

  亚尔斯则是顺着平常的习惯,将手伸过肩头,轻轻地按在她的脑袋上。

  「……嗯。」

  莉莉夏这次没像上次那样出现害怕的反应,而是仿佛在感受什么似地好半晌都没说话,片刻过后,才朝亚尔斯露出难为情的笑容。

  亚尔斯轻轻地叹了口气之后,立刻向两名少女宣布道:

  「好啦,继续上路吧。我们直接找希瑟妮娅算帐去。」

  「欸,等一下!所以你说我们要去王宫,指的是要和元首当面谈判吗!?我可没听说这件事情啊!」

  莉莉夏顿时惊慌失措地追问了起来。只听她的声音清脆而有力,似乎已经恢复到平常的样子。

  「这么说起来,我确实只说过我们要去王宫呐。不过,这件事情已经定了。因为我已经这么『决定』了。」

  「是的,只要是亚尔斯大人决定的事情,我一定会追随着您!」

  在露姬豪气的大力附和之下,亚尔斯再次以破风之势迈开了脚步。

  「啊……还是由我来背莉莉夏同学吧?」

  露姬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这样好像不太对,这句嘀咕却被亚尔斯干脆地无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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