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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在漩涡之中逮住暗影」



  早晨的些许寒意从肌肤上轻轻拂过。现在是太阳才刚开始升起的时间。虽然【巴比伦塔】防护壁内的气温,在这个季节都会控制在十五度上下,但是早晨时分还是需要穿戴防寒衣物。

  身披黑色大衣的亚尔斯,就这样踏进了转移门里。露姬则是穿着中意的便服,背着斜肩包站在他的身旁。然而,两人的全身穿搭都以黑色为基调,隐隐散发出一股令人不安的氛围。

  至于站在两人另一侧的红发少女,同样也是便服打扮外加一件白色大衣,她正蹙起眉头、眼神凝重地倚靠在墙壁上。忒丝菲娅•斐培尔──置身漩涡之中的这名少女,昨晚似乎没有睡好,眼睛底下甚至冒出了淡淡的黑眼圈。身为其挚友的艾莉丝担心地站在她的身旁,不过因为某些原因,艾莉丝今天只是来为忒丝菲娅等人送行,并不会一同前去拜访斐培尔家。

  除此之外,在这次出行的队伍里,并没有作为当事人之一的莉莉夏的身影。由于她在先前的谈判中,主动请缨担任【贵族仲裁】的裁判一职,因此似乎必须回去和家里磋商一下,同时还需要专心处理各种联络事务。说到底,莉莉夏被交派的监视亚尔斯任务,好像只需要掌握他在学院之内的行踪,学院之外的部分则是不在她的任务范围里。

  「你从刚才开始就是一副不开心的模样呢,忒丝菲娅同学。」

  看着眉间堆满皱纹的忒丝菲娅,露姬仿佛在故意挑动她的神经般,一脸笑咪咪地抛出了这么一句话来,就像是找到了捉弄对象的猫咪。

  「毕竟昨天才经历了那样的对话啊。」

  昨天晚上,亚尔斯把忒丝菲娅叫到自己跟前,当场要求她通知老家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在接通电话之后,和忒丝菲娅的母亲芙萝婕展开交谈的人主要还是亚尔斯。由于忒丝菲娅事先已经向家里报告过,芙萝婕对这场风波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但是关于本次的谈判结果及【贵族仲裁】一事,亚尔斯认为自己有责任亲自出面说明。

  在那之后,位于液晶萤幕另一端的芙萝婕,只是默默不语地听着亚尔斯的说明。对于一切都交由【贵族仲裁】来解决的结果,这位女中豪杰并没有特别提出反对意见,甚至主动向亚尔斯表示歉意,说是自己不成材的女儿给他添了麻烦,充分展现出前军队司令官的非凡器量。

  只不过,芙萝婕最后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而是邀请亚尔斯前去斐培尔家做更加详细的报告,并进一步商讨后续的相关事宜。

  因此,亚尔斯等人一大早就准备动身前往斐培尔家。对于忒丝菲娅来说,这次的返乡之行显然不是什么悠哉的旅程。

  「唉~我说你们两个,难道是有什么只穿黑色服装的坚持吗?」

  「我只是选了能够配合亚尔斯大人的衣服。容我强调一句:我也是有黑色以外的服装的。」

  面对没话找话聊的忒丝菲娅,露姬有些出乎意料地回答道。露姬原本以为她会颓丧到说不出话来,没想到这名少女有着如此坚韧的一面。毕竟忒丝菲娅打从入学以来,就一直和亚尔斯混在一块儿,她的精神耐力会有所提升也是不难想像的事。

  「说出这种话的忒丝菲娅同学,今天的穿着也是挺严肃的呢。这可以算是一种精神上的武装吗?」

  「唉~你猜得没错啦。要不是因为这次的返乡之行实质上等于是被母亲叫回去,不然我也想穿更加随意的服装啊。我现在总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忒丝菲娅垂头丧气地嘟囔起来。

  「也罢,你的处境确实值得同情呢。这全都得怪亚尔斯大人鲁莽行事。」

  「话不能这么说吧……呃。」

  面对耳边传来的挖苦话语,亚尔斯下意识地想要开口反驳,却又马上闭起嘴巴。事实上,这个话题已经是第三次被提起了。形势明显对亚尔斯非常不利,事到如今无论他怎么解释,最后都只会被露姬的伶牙俐齿给驳得哑口无言。

  「从结果上来说,学院的会客室几乎全毁。别说是透过谈话和平解决了,亚尔斯大人的性格根本就不适合参与谈判,这次的事情只是再次证明了这一点。」

  「是呢。不过,归根究柢还是得怪我自己,谁教我从中途开始就一副不争气的模样。」

  忒丝菲娅变得更加垂头丧气。露姬则是迅速地瞥了一眼亚尔斯,罕见地袒护着忒丝菲娅说道:

  「真的是不上不下呢……既然要动手的话,就请您彻头彻尾地解决问题。现在搞成这个样子,善后工作只会更加费事而已。」

  「是是是……咦?」

  露姬的这句话乍听之下似乎在埋怨亚尔斯不够尽责,认为他与其有空进行无谓的挑衅,不如想办法谈出一个有利的成果。然而「善后工作」这四个字,又似乎是在暗指直接把对方杀了就好。假如真是如此,那可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等一下,露姬。要是真的那么做的话,我们家的立场会变得很不妙啊!」

  果不其然,忒丝菲娅似乎也和亚尔斯有一样的担忧,连忙从旁插嘴。

  「不不不,对忒丝菲娅同学来说,直接让对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才是最轻松的解决方法吧?」

  忒丝菲娅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地反驳露姬的说法。

  「我说啊,你如果真的干出这种事情,到时候可不只是流血冲突那么简单喔。这会演变成牵连全体贵族的全面战争耶!?」

  「所以说,既然要动手的话,就一定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你们两个为什么会有这么危险的想法啊!」

  「不是啊,我可什么话都没说耶。」

  忒丝菲娅扬起手来制止了想要为自己辩解的亚尔斯,接着用力做了个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唉~木已成舟,事到如今说再多也没用了。」

  「是啊。不过暂且不说这个,亚尔斯大人,这是理事长一大早派人送来的东西──这一大叠文件全是会客室家具的索赔清单。」

  「……果然落到我头上了吗?虽说我本来就会负起赔偿责任啦。」

  在这样的情况下,无论理事长如何狮子大开口,亚尔斯都已经做好全盘接受的觉悟了。不如说,若是掏钱就能消灾了事的话,他甚至愿意多付一笔钱,让露姬停止精神攻击。

  眼看众人的拌嘴告一段落,先前一直不知所措地在旁观看的艾莉丝,像是要结束这场无意义的对话般插嘴说道:

  「好啦好啦,小露姬,阿尔他也很努力了,你就别再念他了。而且要不是阿尔先开口,我本来也打算代替菲娅出席谈判的!」

  「艾莉丝~谢谢你~」

  忒丝菲娅泫然欲泣地抱住这位好友,发出了一阵可怜的呜咽声。

  「喂,拜托你不要乱动啦。虽说是转移门,但是在指定转移座标的时候,还是必须集中在同一个位置才能正确运作。」

  亚尔斯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揽住忒丝菲娅的肩膀,把她拉近自己。只听忒丝菲娅发出一声惊叫,整个人被从艾莉丝身上拉了开来。

  「看你现在这副德性,我只觉得前途堪忧啊。」

  亚尔斯夸张地叹了口气,与此同时,转移装置开始发出轻微的运作声响。

  「那么,路上小心~加油喔,菲娅。阿尔、小露姬,菲娅就麻烦你们照顾了。」

  艾莉丝在转移门外轻轻挥手,目送着准备离开的一行人。

  虽然艾莉丝原本也坚持要跟着一起去斐培尔家,但是忒丝菲娅好说歹说地劝服了好友留在学院。忒丝菲娅当然很感谢艾莉丝的这番心意,可是她不想让好友也被卷入贵族的纷争之中。

  而且,对于庶民出身且并非军人的艾莉丝来说,要她参与【贵族仲裁】显然负担太过沉重了。于是在考虑种种因素后,忒丝菲娅拜托艾莉丝留在学院里,负责向其他师长解释一行人仓促远行的理由。

  「那么,我们就出发了。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在忒丝菲娅缺乏信心的声音中,转移装置瞬间完成了传送作业,三人的身影随之消失不见。

  经由数次转移后,三人的固有座标被固定在富裕阶层居住区──也就是防护壁内最靠近【巴比伦塔】的区域──的转移门,转移装置的安全阀也跟着自动升起。

  亚尔斯一马当先,露姬紧随其后,最后则是忒丝菲娅。三人走出转移门后,就这么站在【巴比伦塔】的最内圈。在人类的生存区域里,这里是距离外界和防护壁最遥远的安全地带。正因如此,居住在这片区域的全是贵族或富豪等身分特殊者。

  作为三大贵族之一的斐培尔家,其宅邸同样座落于这片区域。

  根据忒丝菲娅所言,斐培尔家会派人过来迎接,因此一行人就在会合地点等待接送人员的到来。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前往斐培尔家直接补足情报,并且商讨【贵族仲裁】的相关对策。值得一提的是,亚尔斯的大衣底下暗藏着AWR【宵雾】;露姬则是除了装着私人物品的斜肩包以外,还偷偷在便服底下塞了好几把飞刀型AWR。这自然是为了以防万一。

  确认周遭没有可疑人物之后,亚尔斯缓缓向忒丝菲娅开口问道:

  「话说回来,我可以认为你对【贵族仲裁】有相当程度的理解吗?」

  「呃……那个,只有概略程度的话……是不是不行啊?」

  忒丝菲娅怯生生地反问。亚尔斯闻言,像是早已预料到似地冷冷白了她一眼。

  「当然是不行啊。」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没有办法啊。毕竟【贵族仲裁】什么的,别说是亲眼见识了,就连听说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这不是那种公开举行的游戏吧。我对【贵族仲裁】的理解,也只有从文献上读到的粗浅认识,不过目前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哪怕有我加入,这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够决定胜负的比试。」

  「咦!!不是吧,事到如今拜托你别说这种丧气话好不好……?如果你没有把握的话,为什么还会答应这种条件啊?」

  「因为这已经是我能取得的最大妥协点了。那位名叫艾尔的大少爷,头脑可是灵光得很。我能感觉得出来,他其实早已准备好了其他方案。如果那时候继续和他纠缠下去,很可能演变成更加糟糕的局面。即使是我也知道识时务为俊杰,必须在这个节骨眼上让步。」

  真要说起来,在艾尔拿出婚约证书的那一刻,就已经无法挽回不利的形势了。

  「唉,这次确实是辛苦你了。」

  「无论如何,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解决【贵族仲裁】一事。我大略浏览了过往资料,发现最主流的形式果然还是西洋棋型。双方阵营将麾下成员作为棋子来展开比试,一旦国王Master遭到打倒就会直接宣告败北。单就这个部分来看,规则似乎非常简单……但这完全是就过去的情形而言。毕竟到了现代,应该有做一些与时倶进的调整。」

  除此之外,古今之间的最大差异,自然在于魔法的使用。话虽如此,这基本上还是一种战略游戏。而从莉莉夏的反应来看,也可以隐约窥见这是一个博大精深的游戏。

  「问题在于,【贵族仲裁】蔚为主流已经是将近一世纪前的事情。虽然在那之后,应该还是有人私下以这种方式调解纠纷,但是台面上并没有留下任何纪录的样子。」

  一世纪前……那是魔物尚未现身于世、人类还分成复数国家争斗不休的时期。在那个流血冲突是家常便饭的时代,原本只是单纯游戏的【贵族仲裁】,理所当然会沾染上腥风血雨的一面。与其说是一种竞技比试,不如说更像是一种代理战争。

  这时,露姬有些狐疑地插嘴问道:

  「也就是说,这是出现在魔法技术有飞跃性进步之前的产物啰?」

  「正是如此,这就是这次交手的棘手之处。恐怕除了白刃战以外,魔法战也至关重要。不过,现在的【贵族仲裁】和过去有许多相异之处,这些也是必须仔细确认的事项。总之目前可以确定的是,和个人的力量相比,国王Master的战略思考才是最大的关键所在。」

  听到这句话的忒丝菲娅,脸色顿时变得更加苍白,惶恐不安地流出了冷汗。

  「等、等一下!你说的那个国王Master要由谁来担任啊?」

  「那当然是……」

  亚尔斯将视线看向忒丝菲娅,仿佛在说「你这是在问什么蠢问题」。

  「骗人的吧!我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吗!?别说是亲身参与了,我甚至没怎么听说过【贵族仲裁】这个游戏。」

  「我想也是。瞧你这副样子,想必也没学过什么兵法战术,不知道如何在白刃战里指挥多数人吧?」

  「没、没错……」

  「不过,现今人类几乎都是以魔物为交战对手,更何况在这个魔法鼎盛的时代,懂得与人进行白刃战时的指挥技术的人,反倒更加不自然。然而,假如是流有古老王室血脉的威穆琉纳家……尤其是那位有点小聪明的少爷,就很可能是这种极为罕见的例外。」

  「这、这么说来,我们岂不是毫无胜算可言……!!」

  看着惊慌失措的忒丝菲娅,亚尔斯先是轻轻朝她额头送上一记手刀,这才一边叹气一边说道:

  「别自乱阵脚了。在对方通知举办日期及相关事宜以前,我们还有充足的准备时间。所以说,你就先把【贵族仲裁】的所有相关文献,全部一字不漏地过目一遍吧。特别是禁止事项的部分。如果因为犯规而输掉比试,可是令人完全笑不出来的结果啊。」

  「那、那还用说!这场比试可是赌上了我的人生,我才不会在这种时候浑水摸鱼。」

  「拜托你一定要拿出干劲啊,我也会尽可能地提供协助的。但是,那位少爷不是临阵磨枪就能打败的对手。你如果只懂得那些最王道的战法,肯定两三下就会被他打趴吧。」

  「咦!那你说我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就在忒丝菲娅硬是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来之际──

  一台黑色涂装的魔动车倏地驶进一行人的视野里,精准无误地在亚尔斯的面前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之后,从车上走下来的人,正是侍奉斐培尔家的老管家──榭路巴•古利努斯。

  他那和年龄不符的挺拔背脊,令人联想到柔韧的树干。一尘不染的白手套,加上精心打亮的皮鞋,从头到脚都无可挑剔,完全就是老练管家的经典形象。

  榭路巴带着柔和稳重的神情,迎接着他们三人的到来。脸上的表情与亚尔斯过招的那天晚上几乎是如出一辙。

  只见榭路巴以手抚胸,对着众人深深地行了一礼。亚尔斯见状,也低下头去作为回礼。然而,依旧深陷不安情绪的忒丝菲娅,则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明明许久不见的榭路巴就在面前,她却两腿发软、无法移动半步。

  亚尔斯转头望去,向看起来比平常小上许多的忒丝菲娅喊道:

  「我说过了,我也会帮你一把的。毕竟我的人生也是赌注之一,我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帮忙取胜。」

  「是、是的!」

  忒丝菲娅不自觉地以恭敬的语气应答,仿佛是站在魔鬼教官面前的新兵,用力挺直原本有些佝偻的背脊,亚尔斯也只能苦笑地看着她。

  ◇ ◇ ◇

  经过数小时的车程后,亚尔斯一行人目前所在的地方是斐培尔家的会客室。附带一提,由于亚尔斯和即将现身的当家芙萝婕有过一面之缘,甚至还曾经和管家榭路巴直接切磋过招,因此他并没有感到特别紧张。

  然而,魔动车在驶进大门之后,又花了五分钟的时间才抵达宅邸,还是让亚尔斯稍微吃了一惊。尽管没到学院那么占地广阔,不过斐培尔家的腹地已经算是相当广大。整片腹地之中似乎有好几座用心打理的庭园。在铺好的道路以外的地方,可以看到井然有序的花草树木,地面全都覆盖着漂亮的绿色草皮。

  至于斐培尔家的宅邸布局,则是在主馆的旁边有两栋别馆,还有一栋看似训练场的建筑物。光是车库的空间大小,就足以停下十台魔动车。

  整座宅邸的规模实在大得离谱。虽然亚尔斯的表情没有露馅,但是露姬看得杏眼圆睁,榭路巴见状还忍不住笑着说:「露姬小姐肯定是吓了一跳吧。」

  可是,在这种优渥环境下长大的忒丝菲娅,为何没有成长为深闺千金的温婉性格,这一点实在是教人百思不解。亚尔斯甚至忍不住有点怀疑,在斐培尔家深具传统贵族风范的表面底下,是不是有在暗中从事什么违法的赚钱行当。

  亚尔斯姑且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眯着眼睛打量起会客室的环境。沙发坐起来不软不硬,有种说不出的舒服感。这里和学院的会客室截然不同,有着各种豪华的家具及前所未见的画作和艺术品,简直像是不小心闯进了什么奇妙世界般。

  然而,身为斐培尔家千金的忒丝菲娅却始终神色紧张。外人若是看到这一幕,肯定完全想不到她是要和自己的亲生母亲见面。

  榭路巴泡好所有人的红茶后,便离开房间前去迎接主人过来。

  在那之后有好一段时间,坐在沙发一端的亚尔斯三人组笼罩在微妙的沉闷气氛中。

  仿佛是要打破这样的氛围,露姬伸手拿起了红茶的杯子。尽管她还开口劝忒丝菲娅喝点茶,但对方只是轻轻地摇了摇手。

  不过,亚尔斯当然懒得理会这种事情,只是自顾自地把杯子凑到了嘴边。他觉得这丫头实在是有够不干不脆,但也不是不能理解忒丝菲娅的心境。

  虽说芙萝婕同意女儿继续留在学院就读,可是这位斐培尔的女当家向来以严格着称。她不仅曾经是军队的司令官兼魔鬼教官,更是长年守护着家族名声的女中豪杰。

  亚尔斯见识过这对母女争执的情景,因此非常清楚斐培尔家的亲子关系,和一般的世间标准可说是相距甚远。

  (话虽如此,这对母女也不是那种冰冷的关系。)

  亚尔斯的心头忽然涌现这样的想法。他已经了解芙萝婕对忒丝菲娅这位女儿,并不是没有母爱之类的感情。然而,该说这就是所谓的「贵族作风」吗?她的母爱表现方式只能说是非常独特。

  但是,亚尔斯完全没有介入斐培尔家亲子关系的兴趣。于是他决定配着红茶,把这种不协调感吞进肚里。

  当然,照理来说,斐培尔家也不会想和威穆琉纳家有更多瓜葛。因此不管芙萝婕本人是怎么想的,亚尔斯和她在忒丝菲娅这次的问题上,应该能建立起稳固的合作关系。

  就在亚尔斯把喝完的红茶杯子放回桌上之际──房门传来了敲门声,让室内的空气顿时紧绷起来。

  只见忒丝菲娅的肩膀猛地抖了一下,榭路巴静静打开门扉后迅速踏进室内,紧随其后的是一位女性的身影。

  「妈妈,很、很抱歉没有征询您的同意……我就擅作主张地决定了这次的比试。」

  忒丝菲娅整个人弹起来般站起身,用颤抖的声音这么说后深深地弯下腰。

  然而,身为斐培尔当家的芙萝婕•斐培尔只是微微露出苦笑。她向前走了几步,轻轻把手放在女儿的头上。

  「不,我其实对目前的状况感到很安心喔。毕竟你没有屈服于威穆琉纳家的威势和权力,看来你终于有继任下一届当家的自觉了呢。况且,这次的风波我也有一定的责任。我完全没料想到事到如今,威穆琉纳家居然还会拿这桩婚事作文章。」

  忒丝菲娅闻言,立刻浮现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一旁的亚尔斯和露姬则是依旧坐着没有起身,只是把目光垂了下去。虽说亚尔斯代为出席了和艾尔的谈判,但他终归是斐培尔家的外人。他这次插手斐培尔家的家务事,很可能引起芙萝婕这位当家的反感。

  结果令人意想不到的是──

  「好久不见了,亚尔斯先生。正如我先前所说,我非常感谢你。毕竟你帮了我这个不成材的女儿,将她从绝境中拯救出来。」

  芙萝婕的声音出乎意料地柔和温婉,这在以前的她身上是绝对无法想像的事情。

  「……不,我才该说抱歉。我这个外人擅自插手,或许打乱了您原先的布局。」

  亚尔斯可不会天真到在这时就放松下来。尽管他微微低下头并这么说道,但还是不忘用眼角余光打量一眼芙萝婕的神色。

  然而,芙萝婕的微笑丝毫没有垮下。如此看来,她刚才表达的感谢之意似乎真的是发自肺腑的话语。

  既然如此,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非常明确了。

  因为先前已经简单说明过来龙去脉,所以亚尔斯现在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向芙萝婕取得召开【贵族仲裁】的同意,并且针对此事搜集相关情报和拟定相应对策。尤其斐培尔家是历史悠久的贵族名门,身为斐培尔当家的芙萝婕想必能够提供许多有关【贵族仲裁】的情报和意见。毕竟斐培尔家的大小姐在这方面似乎完全派不上用场,亚尔斯很自然地就把希望放在了芙萝婕身上。

  不晓得芙萝婕是否察觉到了亚尔斯的想法,只见她一边优雅地拢起洋装的裙摆,一边保持着嫣然的笑容坐在了他对面的沙发上。

  「那么,在进入正题以前,我可以先向你确认一件事情吗?亚尔斯先生。」

  「什么事情?」

  「关于你的『排名』,你已经不打算再隐瞒下去了吧?」

  亚尔斯甚至没有看向作为搭档的露姬,就直接轻轻点了点头。芙萝婕再怎么说都是斐培尔的当家,只要她认真调查起来,自己的排名秘密就不可能守得住。更何况包括希丝缇理事长在内,芙萝婕的交友圈尽是和亚尔斯来往密切的人物。事到如今,这已经不算是什么问题了。

  「我从一开始就没有特别隐瞒的意思。如今即使是在学院里,我的真实身分也很难说是完全保密。姑且不论具体排名,我和军方有一定关系的事实,在全校师生之间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希丝缇会拜托你来指导我的女儿呢。」

  芙萝婕其实已经有着九成九的把握,只是内心还是有一丝不确定的感觉。在心中疑问烟消云散的此刻,她的表情顿时变得明亮起来。

  「我一直想不透蕾蒂以前对我说的某句话,如今我总算明白她那时为何会这么说了。话说回来,亚尔斯『先生』,既然你没有特别隐瞒的意思,早点把话说明白不就好了吗?感觉兜了好大一个圈子呢。」

  就在芙萝婕提起蕾蒂名字的瞬间,亚尔斯领悟到自己在她面前已经几乎瞒不住任何事情了。他的身世和过往的所有经历,芙萝婕恐怕都已了若指掌。刚才的这番对话,大概只是在进行最终确认而已。她对自己的称呼之所以从「同学」变成「先生」,显然也是基于这样的理由。毕竟对芙萝婕来说,亚尔斯已经不是「和女儿搅和在一起的可疑人物」,而是亚鲁法国内的最强魔法师,是必须对他表示敬意的重要客人。

  「那可真是失礼了,因为理事长一再嘱咐我不可泄漏排名。」

  在那之后,芙萝婕和榭路巴都做了形式上的道歉,亚尔斯也干脆地接受了他们的赔罪。

  然而,在这个时间点上,亚尔斯和芙萝婕之间其实有着决定性的认知差异,只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这件事。

  这个认知差异起因于蕾蒂以前所说的某句话,也就是她曾经宣称亚尔斯是属于自己的东西。

  虽然芙萝婕感到有些惊讶,但她先前不确定蕾蒂是不是在开玩笑。可是,现在的状况完全不一样了。芙萝婕自认有在用心寻觅适合女儿的对象,只是在鉴别男性的眼光上,女儿似乎比她更加技高一筹。

  与其说是猜想,不如说是直觉。当忒丝菲娅向自己报告和威穆琉纳家的冲突时,芙萝婕的第六感就敏锐地捕捉到某些端倪了。尽管隔着一层液晶蛋幕,但女儿在说明情况的过程中,每当提及亚尔斯这个人,神色和氛围都会明显流露出一种微妙的感觉……

  原以为还是小丫头的女儿,居然已经有了这种成熟女性的表情,芙萝婕对此固然感到有些吃惊,不过也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放心感。

  但是,蕾蒂也算是和她交情匪浅,因此芙萝婕确实有点犹豫要不要这么做。然而,芙萝婕终究是斐培尔的当家,在她眼中个人的得失和家族的利益比起来根本无足轻重。简而言之,这是一场为了让名门血脉延续下去的战争。

  正因如此,芙萝婕不惜抛开贵族的格调,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她毫不怀疑地踏上这条命运的轨道,深信它会为自己带来喜闻乐见的结果。

  「那么,亚尔斯先生,今后也麻烦你多加关照小女了。」

  「咦、嗯,虽然现在才说这个好像有点迟了,但是我这边也有一个不情之请。」

  亚尔斯的这句话听起来有些暧昧不明,容易让人误会,导致原本的局面变得更加复杂起来。

  芙萝婕忍不住双手一拍,脸上满是喜悦的神情。

  「哎呀呀,居然是由你主动开口啊……?的确是呢,能在这种关键时刻发挥决定性作用的,果然还是年轻人特有的血气方刚吧。呵呵,这样一来,哪怕是菲娅也会一下子就被征服了……」

  面对母亲意味深长的笑容和眼神,忒丝菲娅满头雾水地歪起脑袋。

  「什么?」

  「唉,年轻真的是一种宝贵的资本呢。」

  听着芙萝婕自言自语的嘟囔,亚尔斯感受到一股非常危险的气息。

  这位女当家肯定误会了什么。

  「呃,芙萝婕女士,在进入正题以前,您似乎对我有什么误解的样子。」

  「哎呀,你说这话可真见外呢。你所说的误解……该不会是指你们『已经』事成了吧?」

  「什么?……啊,原来您是在说那个啊。如果是那件事情的话,确实已经『成功』了。您不用担心,问题已经解决,菲娅事后也没有身体不适的情形。」

  亚尔斯的这番话,当然是指他帮忒丝菲娅解除艾尔施加的心理暗示,并进行「精神治疗」。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说明的确太过简略了。

  芙萝婕闻言,脸上浮现出些许惊讶的神情,不过她很快就自以为明白地点了点头,旋即露出一个宽宏大量的微笑并说道:

  「原来如此。这个嘛,既然你们已经有了既成事实,就不用在意那么多了。不对,按理说来,这是一个必须深入追究的问题,但是在当今的社会风气里,大家对于这方面的事情好像愈来愈宽容了?」

  芙萝婕突然兴高采烈起来,没去理会亚尔斯等人纳闷的表情,只顾着喋喋不休地自说自话。

  亚尔斯不明白她说的「既成事实」是指哪件事,但是芙萝婕滔滔不绝地说话,他也不好开口打断对方。

  结果过了好一会儿,亚尔斯总算找到机会刻意大声地干咳几声,这才止住了侃侃而谈的芙萝婕。

  「请您稍等一下。不用说什么既成事实了,我和菲娅之间根本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等到亚尔斯终于插嘴说出这句话时,芙萝婕已经自说自话地唱了好一会儿独角戏,就连摆在桌上的热红茶也早已凉掉。

  面对一脸错愕的芙萝婕,亚尔斯连忙抓紧机会,用更加坚决的语气说:

  「我说的是和艾尔•冯•威穆琉纳交谈过程中发生的事。那家伙对菲娅施加了某种心理暗示,所以我不得不替菲娅解除这种催眠状态。而在解除的过程中之所以会脱掉她的衣服,纯粹只是因为隔着衣服会碍事而已。」

  亚尔斯当然不会意识到,自己的最后一句话完全是在画蛇添足。说到底,在战场上治疗伤兵的时候,根本无暇顾及男女之别。在亚尔斯的眼中,自己脱下忒丝菲娅衣服的行为,和医生要求患者裸体以利诊疗的做法没什么不同。

  而露姬在听到这段话时,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实在是精采绝伦;至于作为话中主角的忒丝菲娅,则是一声不响地坐在沙发上,低得不能再低的俏脸宛如熟透的草莓。或许是害羞到无地自容的关系,她连半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口。

  「唉~……我的女儿怎么会这么没出息啊。」

  在迟来的恍然大悟之后,芙萝婕不由得仰天长叹;管家榭路巴则是髭须乱颤、难掩笑意地向主人打圆场道:

  「呵呵呵,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毕竟大小姐在这方面还是个『怀春少女』呢。而且大小姐如此端庄自持的表现,不正代表着她时刻不忘自己是斐培尔家千金小姐的身分吗?」

  「这样子我可是会很伤脑筋的啊。」

  这个话题恐怕会拖得很长,而且若是任由话题延烧下去,总觉得自己又会被卷入麻烦的家务事中──于是亚尔斯当机立断,赶紧用简短的道歉来打住这个话题。

  「我的行动也有太过轻率的地方。不过,菲娅所中的心理暗示,确实是一种不容小觑的能力。」

  虽然亚尔斯觉得不太可能,但是他毕竟不熟悉贵族圈的常识和规矩。如果只是因为看到少女的柔嫩肌肤,就一定要和对方共结连理以示负责,亚尔斯无疑会陷入麻烦至极的窘境,因此他才会如此迅速地做出回应,不过现在看来这似乎只是杞人忧天。

  「不不不,请你不必放在心上。归根究柢,这次的风波全都怪我太不中用,没能察觉到威穆琉纳家的野心。不如说,我应该再次向你道谢才对。不过,既然难得有这么一个契机,你何不认真考虑一下你和菲娅的事情?」

  见芙萝婕试图将话题拉回来,亚尔斯态度坚决地摇头说道:

  「维札斯特爵士也提过类似的事情,但是我本人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连维札斯特爵士都和你提过了啊……可是你身为现役首席,这么做会有点问题吧?总督想必也不会对此坐视不管。」

  虽然这样的想法可能有点俗气,但是在当前的局势下,延续并且扩展人类最强魔法师的英雄血脉,对整个世界的未来确实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为了让子孙一代比一代强,贵族向来有着极度重视血脉的传统,因此芙萝婕理所当然地提出了这样的疑问。

  「不,您可以认为这是我和总督商议之后做出的决定。因为我也有许多不得已的苦衷。」

  「嗯哼,苦衷是吗……?」

  坐在亚尔斯身旁的红发少女,明显比芙萝婕更加在意所谓的苦衷是什么。她频频窥视亚尔斯的视线中似乎不只蕴含着好奇,还有担心亚尔斯是不是已有意中人的忧虑。

  然而,忒丝菲娅本人好像还没有察觉,自己究竟为何会如此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

  总而言之,亚尔斯在彻底厘清自己体内异能之力的根源以前,根本没资格考虑结婚之类的事情──他对于找到真相几乎已不抱希望,而这也成了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最佳理由。正因如此,他再次斩钉截铁地断言:

  「我不打算在这里交代更多细节。我并不是在夸大其辞,这件事情确实是最高机密。」

  尽管芙萝婕一脸不甘心,她最后还是耸了耸肩,不再追究下去。

  「这样啊,我明白了。不过,你是打定主意一辈子都不结婚吗?还是说你总有一天能够消除你所谓的苦衷?」

  听到芙萝婕的这个质问,亚尔斯只是直截了当地以事实作为回答。

  「不好说呢。我自己是希望总有一天能够解决这件事,但是只有神才知道最后的结果会是如何。现阶段就连预估一个时间点都无法做到。」

  「唉~我了解了。那就希望你所谓的神明大人,有一天能够心血来潮地大发慈悲吧。」

  「非常感谢您的谅解。总而言之,我目前完全不会考虑那方面的事情,而且也没有任何兴趣。」

  亚尔斯的眼底掠过一缕暗光,垂下了视线。接着,他像是在想「终于可以进入正题了」抬起头来。

  听到亚尔斯的回答,忒丝菲娅这才露出有些放心的表情。与之相反地,露姬或许是太过紧张的关系,在紧绷的琴弦断掉的瞬间,脸上冒出一副灵魂出窍的模样。但那也只是转瞬即逝的事情,她很快就重新恢复成冷静的神态。

  言归正传,截至目前为止的谈话内容,都只是类似用来铺场的热身运动而已。

  没错,亚尔斯之所以特地上门拜访,为的是商讨关乎斐培尔家存亡危机的那件事。然而,身为当家的芙萝婕却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态度,甚至可以说是有种不当回事的感觉。

  虽然亚尔斯朝芙萝婕投去纳闷的眼神,但是后者始终保持着意味深长的暧昧笑容,因此他完全摸不透这位女当家在打什么算盘──除了她一心只想要撮合自己和忒丝菲娅的明显企图以外。

  无可奈何之下,亚尔斯决定由自己来修正话题的方向。

  「让我们回到【贵族仲裁】的话题上吧。我想您应该已经知道,这场对决赌上的东西是……」

  芙萝婕当然已经听说了这次的赌注,对于这样的安排也没有太大的异议,但是为了慎重起见,亚尔斯还是想要再次确认一下。于是他在芙萝婕的面前重述了赌注的内容,也就是我方胜出便撤销忒丝菲娅的婚约、我方败北便更动他的所属权和指挥权。

  听完亚尔斯的说明后,芙萝婕用力点头回应:

  「嗯,我听得很清楚。不过,我们是不会举办【贵族仲裁】的喔。」

  「为什么?」

  「因为菲娅的婚事早就已经取消了啊。威穆琉纳家的子弟纯粹是在无理取闹,他的要求在正当性上根本站不住脚。」

  听到芙萝婕这么说,亚尔斯之前埋在心底的疑问再次浮了上来。芙萝婕非常笃定两家的婚约已经彻底作废的样子。然而,艾尔当时拿出了确凿无疑的证书,证明了这项婚约在法律上的有效性。

  (首先必须确认事实关系才行。)

  尽管亚尔斯有些懒得自己开口说明原委,可是当时负责见证的莉莉夏并不在场,因此他只好亲自解释。

  「芙萝婕女士,艾尔和菲娅的婚约并未遭到撤废。对方在谈判时直接亮出了正本证书,当时负责见证的利姆弗杰家千金──莉莉夏也确认了那份证书的真伪。」

  「──!!」

  芙萝婕按捺住有些动摇的情绪,仅是脸上浮现出一抹诧异的神色。

  「这是怎么回事?亚尔斯先生。我应该已经将那份证书作废,并且解除了两家的婚约关系才对。当初撤销证书的时候,我人就在现场,因此那份证书应该已经不存在了啊。」

  (原来如此,怪不得精明如芙萝婕女士,在这次的应对上却这么马虎。)

  亚尔斯暗自思忖着,然后向芙萝婕抛出自己的疑问,也就是证书的作废程序有没有可能被人动了手脚。

  「……的确有这个可能呢。若是如此,大概就是那个时候被动了手脚吧。居然使出如此肮脏的手段!」

  芙萝婕气得挑起眉毛,像是目睹令人唾弃的恶行般咒骂了一句。

  法律有明文规定,贵族在缔结或撤销重要契约的时候,必须由元老院管辖下的行政机关来担任见证人。实际上,芙萝婕当年撤销双方婚约的时候,也是完全按照这项规定来办理……

  「如此说来……就是机关首长被他们收买了吧。」

  芙萝婕有些神色焦躁地如此说道。虽然不清楚对方是透过暗示还是贿赂来封口,但不管怎样,掉包证书的机会就只有那一次。证书在办理作废的过程中,会呈送到机关首长那里盖章注销,恐怕就是在那个时候被掉包的。

  「妈妈,那这样岂不是……!?」

  「对不起,菲娅,这都怪我太疏忽了。当然,这不会改变婚约作废的事实。我绝对不会任由威穆琉纳家吞并斐培尔家的。」

  「妈妈,这件事情我也有一定的责任。我对威穆琉纳家的记忆相当淡薄,因此很可能是那时候就已经被施加暗示了。更何况这种程度的小事,在我这个未来当家的面前根本不算什么!」

  这丫头就只有气魄过人呢──虽然亚尔斯在内心如此吐槽,但这次比试的结果也关乎他的人生,忒丝菲娅如果拿不出干劲的话,亚尔斯也会感到非常伤脑筋,因此现在不是泼人冷水的时候。

  尽管感觉还是不太可靠,不过忒丝菲娅以未来当家的身分所做出的宣言,似乎让芙萝婕下定了决心。

  「我明白了,总而言之,这的确是一场输不得的比试。菲娅,就让我们先专注于眼前的威胁上吧。我们斐培尔家绝对不会任由威穆琉纳家摆布的。」

  「是、是的!」

  「话说回来……威穆琉纳家的小鬼头,还真亏他敢这么做呢。他这次的行为明显已经跨过了不可逾越的底线。」

  芙萝婕一边摇头,一边有些讽刺地嘟囔。然而,除了困惑以外,她的心里其实还有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情绪。

  若是换个角度思考,就会发现这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

  毕竟亚鲁法最强的──不,人类最强的魔法师,居然主动跳进来参与这场由斐培尔的家务事所引发的骚动。

  虽说这本身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可是不晓得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亚尔斯率先表达出了帮忙解决问题的意愿。既然如此,在即将到来的决战舞台上,忒丝菲娅和亚尔斯肯定会一同并肩作战。

  这是关乎彼此人生的重大对决。在如此紧张的氛围之下,齐心协力对付共同敌人的两人,肯定会缔结更加紧密的羁绊,心灵的距离也会被不断拉近。

  如此一来,哪怕是不成材的女儿,在双重的意义上都会保有一定的「胜算」。

  虽然她这个做母亲的才刚闹出误解的笑话,但是女儿显然不是对亚尔斯没有半点意思。若是能够同时拿下这两边的胜利,别说是克服本次的危机,甚至可以提升斐培尔家的声誉,并且进一步巩固未来的领先地位。

  最重要的是,在芙萝婕描绘的战略蓝图里,还有一张真正的最后王牌。

  这既非贵族的莫名自信,亦非强装出来的从容,更非看破一切的达观。

  她只是已经做好了觉悟而已。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动用这张王牌很可能招致厄运,但是应该能在危急之际保住斐培尔家的延续,这对芙萝婕来说是比什么都重要的愿望。

  此刻的芙萝婕轻轻闭上眼睛,在脑海里描摹着收藏在宅邸深处的那把宝刀。

  斐培尔家代代都有擅长冰系统的优秀魔法师,而他们以刀作为AWR的传统也相当有名。即使是在持续开发最新型AWR的现在,斐培尔家还是一直小心守护着祖传宝刀,忒丝菲娅的AWR【菊理】就是其中一把。

  而此刻浮现在芙萝婕脑海里的,正是从始祖那一代传承下来的绝世宝刀,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家宝中的家宝。这把宝刀不仅是价值连城的AWR,即使是作为艺术品也有着无法估量的价值。在过去的某些收藏家之间,甚至认为这把宝刀具有相当于一小块领土的价值。实际上,芙萝婕就听说过这样的轶闻:在她曾祖父的那一代,威穆琉纳家的当家曾经提出割爱的请求,但是理所当然地遭到了斐培尔家拒绝。

  若是真有什么万一,就拿那把宝刀作为交易条件──芙萝婕已经考虑到这种程度了。但是在自己这一代失去那把宝刀,不仅会辱没家族名声,还会在斐培尔这个名门世家的历史上留下永远无法磨灭的污点,自己将完全没脸去面见列祖列宗。然而,哪怕会有这样的后果,芙萝婕也依旧坚定自己的想法。她甚至在内心打定主意,假如那一刻真的来临,她会负起全责从当家的位子上退下来。

  芙萝婕有一瞬间神色黯然地垂下眼眸,但她马上就抛开这些担忧,再次抬起脸来。为了开拓女儿──不,斐培尔家相关人士的未来,她必须仔细研究对策,应付即将到来的【贵族仲裁】才行。

  然而事实上,即使是老练的芙萝婕,亲眼见识到【贵族仲裁】的次数也屈指可数,确实令人很不安。但值得庆幸的是,现场还有另一位可靠的「识途老马」。

  没错,在接下来的谈话中,「他」的存在肯定是不可或缺的。

  只见榭路巴回应女当家的视线,微微一笑并说道:

  「当然,只要是为了大小姐,我很乐意鞭策我这身老骨头。」

  在那之后的好一段时间,完全都交由榭路巴进行讲解与说明。结合榭路巴的知识与芙萝婕手中的情报后,这项历史悠久的传统竞技的基本轮廓与理论,终于逐渐展现在一行人面前。

  竖起耳朵、唯恐听漏半个字的忒丝菲娅自不用说,就连亚尔斯也聚精会神地听着榭路巴和芙萝婕说明。

  眼看「课程」告一段落,亚尔斯在这时候缓缓开口:

  「对了,芙萝婕女士,趁这个机会,我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您。」

  向来不会顾虑别人情绪的他,很罕见地使用这种不得罪人的委婉表达方式。

  芙萝婕先是有些诧异地眯起眼睛,随即露出一个极为温和的微笑。

  「嗯,你尽管问吧。不过,我不知道能不能回答好你的问题。」

  「当然是就您所知的范围回答就好。另外,可以的话,我希望和您私下谈论这个问题。」

  亚尔斯迅速地瞥了一眼红发少女和榭路巴。

  「?」

  尽管亚尔斯没有提及具体内容,但芙萝婕似乎领会到其中的意思,于是她无视纳闷地歪起脑袋的忒丝菲娅,微微苦笑着回答:

  「那么,稍后到我的书房详谈吧。再怎么说都有点累了呢,我们就休息片刻吧。」

  芙萝婕这么说后便要起身,忒丝菲娅却马上从旁插嘴:

  「妈妈,可是……!」

  站在忒丝菲娅的立场,她肯定希望趁这机会尽可能地搜集【贵族仲裁】的相关情报,并且制定具体的作战方案。为了安抚一脸不安地看向自己的女儿,芙萝婕刻意嫣然一笑地说:

  「菲娅,虽然我不会叫你放松下来,可是你一直太过紧绷也是个问题喔。至少你们现在已经对【贵族仲裁】有一定程度的理解了吧?再来就是各自努力搜集情报,然后再针对下一个阶段拟定作战计划。更何况,冗长拖沓的会议毫无效率可言。既然威穆琉纳家尚未通知举办日期,我们就还有充足的准备时间。榭路巴,虽说接下来的日子会变得很忙,但还是请你务必做好搜集情报的工作。」

  「是,芙萝婕夫人。我一定不会有任何懈怠的。」

  接着,芙萝婕像是忽然想起似地说道:

  「对了,关于我们这边要在【贵族仲裁】里出场的参加者……」

  只见她很快地瞥了亚尔斯一眼,尚未出口的下半句话已是昭然若揭。

  「您只要开口邀请,我当然是义不容辞。否则我打一开始就不会跳进来揽和这件事了。」

  亚尔斯的语气有些不客气,甚至带着些许自嘲的味道,但这也无可厚非。

  另一方面,在旁边看着两人谈话的露姬,此时倏地举起手来。在全场目光的关注下,她开门见山地说:

  「那个……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让我也来帮忙吗?」

  听到这个请求,不仅是忒丝菲娅,就连芙萝婕也有些惊讶地轻叫出声。

  「哎呀,露姬小姐也愿意帮忙吗?」

  「是的,当然前提是亚尔斯大人认为有必要的话。如果可以,请把我也列入【贵族仲裁】的参加者名单。」

  露姬一边说着一边打量亚尔斯的反应,而亚尔斯只是耸了耸肩作为回应。刚才榭路巴在讲解时,理应是局外人的露姬也跟着专心听讲,甚至不时认真地做笔记,因此亚尔斯多少预期到会有这样的发展。既然露姬本人有这个意愿,他也没有什么理由拒绝。

  面对这位意想不到的援军,忒丝菲娅不禁惊讶地瞪大眼睛;露姬则是瞥了她一眼,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

  「毕竟单凭忒丝菲娅同学一个人实在靠不住,因此以不拖亚尔斯大人的后腿为前提,可以的话我也想加入支援行列。而且,既然这是贵族社会的传统竞技,我肯定也能从中学到一些有用的东西吧。」

  「露、露姬~……!」

  忒丝菲娅眼眶湿润,一副马上就要抱上去的样子,露姬则是一脸不耐烦地挥手把她赶到一边去。看着两名少女的互动,芙萝婕面露欣慰的笑容。

  「这样啊,那么还请你务必助我们一臂之力。不,应该是我要郑重地请求你协助才对。有你的加入真的是一剂强心针呢。」

  话音方落,她就意味深长地看了亚尔斯一眼。这个耐人寻味的眼神,显然意味着芙萝婕其实早有预谋,除了亚尔斯以外,露姬被她列入参加者名单也只是迟早的事情。芙萝婕肯定早就知道露姬对亚尔斯抱有强烈的忠诚心,因此这位老谋深算的当家自然不可能不利用这件事。

  亚尔斯只能暗自在心中叹息一声,芙萝婕则是若无其事地继续道:

  「菲娅,你真是何其有幸,身边居然有这么多好朋友陪伴。那么,接下来就麻烦你带亚尔斯先生和露姬小姐去客房吧。你们如果想挤在你的房间一起睡也没关系喔。」

  「咦!?家里明明还有一大堆空房间,我们用不着几个人挤在一起睡吧……等一下,我们今天要在家里留宿吗?」

  忒丝菲娅惊慌失措地问道;亚尔斯和露姬也是一脸晴天霹雳。

  昨天通话时根本没有提到这件事,因此他们自然也没带换洗衣物过来。只听芙萝婕不容分说地打断忒丝菲娅的话,说道:

  「我身为斐培尔的当家,岂有不好好招待客人就放他们回去的道理呢?亚尔斯先生、露姬小姐,不好意思,就请你们把这当成是贵族的待客之道吧。毕竟七国亲善魔法大会的事情,我也还没好好向你们道谢呢。」

  芙萝婕表面上措词相当委婉客气,但是隐隐散发出一股不容拒绝的压力。卷进贵族之间的纷争,似乎就意味着避免不了这类繁文缛节的样子。

  而且就算亚尔斯想要回绝留宿一事,他接下来也还有「某件事情」需要请教芙萝婕的意见。总而言之,在这个时间点上,除了接受以外别无选择了。

  「我明白了。」

  尽管有种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亚尔斯最后还是认命地如此回答。芙萝婕闻言,顿时笑容满面地看向身旁的老管家。

  「那可真是太好了。看来今天的晚餐不会白准备了呢,榭路巴。」

  「是的,这真是令人欣喜的事情。因为忒丝菲娅大小姐难得带同学来家里做客,主蔚今天也拿出了十二万分的干劲呢。」

  榭路巴也微微一笑,接着补充道:

  「事实上,整座宅邸的仆人为了款待两位客人,从昨天开始就一路忙碌到现在呢。」

  在这对主仆完美的一搭一唱之下,亚尔斯一行人留宿斐培尔家一事,就这么理所当然地拍板定案了。眼看亚尔斯点头同意,芙萝婕立刻向忒丝菲娅吩咐:

  「菲娅,你带他们两个到房间去吧。」

  「……是。」

  既然事情已定,忒丝菲娅也无力反驳了,只能简短地点头回应。

  「不好意思,你们就跟我来吧。我带你们去房间。」

  就在亚尔斯准备跟着忒丝菲娅走出房间之际,芙萝婕忽然故作若无其事地向他抛出一个问题:

  「亚尔斯先生……利姆弗杰家也搅和进这次的事情是真的吗?」

  虽然声音听起来很冷静,但是芙萝婕好像在顾虑什么的样子,因此亚尔斯也不能无视她的问题。

  「您是指莉莉夏吗?」

  「没错,她是利姆弗杰家的幺女吧?她果然转入学院就读了呢。老实说,这一点也是我担心的地方。我从菲娅那里听说了,她主动在【贵族仲裁】里参了一脚对吧?」

  亚尔斯在学院会客室结束和艾尔一派的谈判之后,就立刻催促忒丝菲娅和斐培尔家取得联络。芙萝婕就是在那时听说了莉莉夏的事情吧。

  「正如您所言。说到底,这次的谈判之所以能够妥协,双方都同意以【贵族仲裁】作为解决方案,主动担任裁判一职的莉莉夏可说是功不可没。」

  因为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所以亚尔斯老实地交代了原委。

  「她的家族和普通贵族之间,完全是泾渭分明的关系喔。」

  就如忒丝菲娅以前说过的,利姆弗杰家分成好几个分家,其中最为纯正的本家血脉就是弗琉斯埃文家。而从忒丝菲娅讲述弗琉斯埃文家时的表情神态,亚尔斯就察觉到了这是一个被全体贵族敬而远之的家族,只是他无从知晓个中理由是什么。亚尔斯唯一能够想到的线索,就是艾尔在对莉莉夏进行言语攻击时,曾经暗示弗琉斯埃文家有着见不得光的一面。

  「说到底,她是值得信任的人吗?我认为让利姆弗杰家参与这件事,会带来相当巨大的风险。」

  只见芙萝婕面有难色地如此说道。她肯定是已经考虑到成功解决【贵族仲裁】之后的事情,才会忧心忡忡地说出这样的话。

  亚尔斯多少也能察觉得到,他们两家之间的关系恐怕好不到哪里去。

  「莉莉夏和菲娅的关系确实挺微妙的。不过,你们家族的恩怨纠葛和我无关。至少我本人的确有得到莉莉夏的帮助,而且她这个人挺有意思的。」

  「你对她的评价不是值得信任,而是『挺有意思』?」

  「对,说起来莉莉夏是在总督的命令之下,才进入学院就读以负责监视我的日常行动。然后,您也知道这次的风波不只关系到菲娅,同时也会直接影响到我的未来人生吧?既然如此,我不认为她会做出不利于总督及军方的行为。当然,这一切假设的前提在于;总督将莉莉夏牢牢地掌握在手里。」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即使无法完全信任她也没关系啰。」

  「当艾尔提议用【贵族仲裁】作为解决方案的时候,莉莉夏站在我们这边帮忙厘清了许多细节。她主动担任裁判的举动恐怕是出于个人意志,和她的家族没什么关系。毕竟她为了取得家里同意,现在似乎已经回去找当家直接交涉了。」

  事实上,除了上述原因外,亚尔斯还有另一个可用来判断的理由。那就是艾尔对莉莉夏所做的猛烈精神攻击。假如莉莉夏和威穆琉纳家真的有暗中勾结,艾尔对她采取这种态度根本没有好处可言。只不过现在也没必要提起这件事,因此亚尔斯还是决定暂时按下不表。

  芙萝婕一时没有说话,用手指抵着下巴做出沉思的动作。

  亚尔斯对莉莉夏所做的这番解读,基本上都是出于他的个人判断标准。然而,亚尔斯并不了解贵族社会的运作机制,那么他的判断究竟能够信任到什么程度呢?

  若是完全从斐培尔家的利益出发,并考量到潜在的风险问题,不让其他家族介入这次的事情,无疑是最为明智的做法。

  (而且不管莉莉夏本人是怎么想的,她背后的利姆弗杰家的动向也完全无法预测。毕竟威穆琉纳家的影响力绝对不容小觑,更别说宫中目前还出现了那样的『谣言』。)

  看着主人一脸凝重的表情,榭路巴静静地从旁添上新的红茶,让芙萝婕紧绷的思绪稍微缓和下来。

  在氤氲的热气和香气的薰陶之下,芙萝婕双眼微眯地拿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红茶后说道:

  「事到如今也不好更改已经决定的事。莉莉夏的事情我了解了,就等她那边传来消息吧。」

  这与其说是妥协,不如说如今除了等待以外也别无他法了,芙萝婕只能无奈地先把这个问题搁在一旁。在那之后,她又和亚尔斯闲话家常了几句,然后才面露微笑地用这么一句话作为结束。

  「那么,亚尔斯先生,我稍后会再请你过来。」

  ◇ ◇ ◇

  忒丝菲娅等人离开之后,会客室中只剩下榭路巴和芙萝婕两人,氛围顿时变得冷清空荡。

  尽管家里总是有许多仆人和客人,可是这种时刻都要维护家族的名声与地位、被祖传的家具和古老艺术品包围的生活,哪怕是身为当家的芙萝婕,偶尔也会感到沉重到喘不过气。

  这么一想,那道从外面吹进来的新鲜凉风,或许时常带领着忒丝菲娅,让她见识到更加广阔的世界。

  「芙萝婕夫人,您果然很在意吗?关于之前的那个谣言。」

  榭路巴语气郑重地开口,脸上带着忒丝菲娅他们从未见过的严肃神色。

  「是啊,毕竟愈是讨人厌的谣言,到最后愈有可能成真。」

  话一说完,芙萝婕就深深地叹了口气,仿佛要将心中的愁绪一口气吐出。虽说在亚尔斯的帮助之下,女儿终于表明自己的意志,独自决定了关乎人生的一件大事,但现在可不是能安心享用红茶的时候。

  「宫中最近似乎确实暗潮汹涌的样子。」

  「这是元首大人真的准备采取行动的前兆吗?」

  「完全就是『女魔神』来袭呢。若是一个应对不当,连我们也会被卷进漩涡之中。」

  身为亚鲁法元首的希瑟妮娅,向来以青春貌美和足智多谋着称。正因如此,她不甘于只是扮演坐在王位上的花瓶女王,经常随心所欲地插手内政外交的问题。再加上她的出身血统和成长经历都无可挑剔,因此不管对方是多么有权有势的贵族或富人,希瑟妮娅都不会流露出胆怯退缩的情绪。

  所以芙萝婕才会用神话中大胆无畏、骄矜狂妄的「女魔神」,来比喻这位桀骜不驯的元首。

  「凡事还是小心为上。虽说只有零碎的资讯,但光是能够获得情报就该值得庆幸了呢……」

  「是啊,这大概是在对少数信得过的贵族,尽最低限度的礼数吧。」

  话虽如此,芙萝婕隐隐有种预感,若是太过相信这则谣言的内容,很可能因此栽了个大跟斗。现阶段很难判断这些撒下来的鱼饵是不是个假饵。

  况且,这些情报的来源非常暧昧不明。虽然据说是来自宫中的相关人士或军方的高层领导,但是榭路巴在四处调查之后,依旧没能找到确切的证据。

  「换作平常,我早就一笑置之、不再去理会这件事情了。可是这次就连你亲自出马,都没能查明情报到底是从哪里泄漏出来的呢。」

  「是的,说来惭愧。因为再往上追查就是『元首大人的脚下』,所以线索总是到那个地方就断了。我用尽所知的一切管道,最后都只能得到相同的结果。」

  正是因为这样,导致芙萝婕反而无法把这则谣言彻底赶出脑海。

  「唉~还真是祸不单行呢。」

  此刻正是考验芙萝婕是否为一名称职当家的时候。倘若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做出错误判断,即使是斐培尔家也很可能因此覆灭。

  然而,军部动荡不安并非最近才开始的事情。在军方的高层领导中,原本就夹杂着连贝利克都压不住、行为可疑的高等贵族,以及某些视法律如无物的高级将官。尽管如此,事态也还远远不到需要元首直接介入的地步。

  既然如此,希瑟妮娅是为了什么而展开行动呢?亚鲁法在七国之中,已经树立起足以匹配「魔法大国」之名的权势。在讨伐魔物的实绩和收复领土的面积上,于其他国家中也占据望尘莫及的地位,实质上已是一流的超级大国。

  「芙萝婕夫人,现阶段能够想到无数的可能性,要把它们全部纳入考量,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我明白。照理说来,这时候应该守着家族静观其变,等到风暴出现明显前兆再来采取行动。不过,这则谣言散发着一股讨厌的气息。但是谣言终究只是谣言,表面上别说有什么风吹草动了,宫中甚至是一副风平浪静的景象呢。」

  芙萝婕一边强忍着苦笑之意,一边吐露出内心杂乱的思绪。

  「我说榭路巴。」

  「是的,芙萝婕夫人。」

  「促使希瑟妮娅大人采取行动的导火线……有没有可能是某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贵族?」

  「虽然我实在很不愿意这么说,但是这的确是最有可能的原因。」

  「这件事情应该和『他』没有关系吧?」

  「您所说的『他』是指亚尔斯大人吧?在我看来,亚尔斯大人是那种不管对方多么权势滔天,都不会特别卑躬屈膝或曲意奉承的人物。」

  由于两人曾经正面交手,榭路巴自认对亚尔斯的真正实力深有体会。而在结合亚尔斯本人的言行举止后,榭路巴更是几乎可以百分之百断定:这名少年正是被亚鲁法官方严格保密起来、始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另一位无双魔法师。

  虽然亚尔斯特地纡尊降贵进入学院就读的理由依旧不明,但在奇妙的因缘际会下,主家的大小姐忒丝菲娅居然幸运地得到了这位无双魔法师的指导。榭路巴对亚尔斯自然只有满满的感激之情,不愿意随便把这名少年往坏的地方去想。

  「你放心。我只是在想有没有这个可能性而已,并不是真的认为他和这件事有关。不过,他刚才确实说了很耐人寻味的话吧?」

  听到芙萝婕这么说,榭路巴很有默契地领会到她想表达的意思。

  「的确,他方才确实说了自己有问题想要当面请教夫人。」

  「是啊。他究竟想要问我什么事情呢?」

  「哎呀,我这不中用的老骨头也想不透呢。但是,假如夫人您很在意的话,何不尽早解除这个疑惑?搞不好一问之下才发现,他只是要问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也说不定。」

  「说得也是,那么待会儿就尽快把他请过来吧。」

  话落,芙萝婕整个身体深陷进柔软舒适的沙发中。

  「真要说起来,宫中暗潮汹涌也不是最近才有的事。毕竟那位元首大人实在太过天纵英明,一直以来都不是那种坐得住的性子呢。」

  「呵呵呵,或许我们可以尝试直接去宫中打探一下状况。」

  「你这是打算去踩老虎尾巴吗?哪怕是你这样的高手,也没办法悄悄潜入那座宫殿吧?即使放眼整个生存区域,也没人能办到这种事情。只要那位探查魔法师还在元首大人身旁,任何可疑的动作就不可能逃得过她的眼睛。」

  「哎呀,的确是呢,您是在说琳涅大人吧?……不过,我的意思其实只是说,您可以久违地前去宫里向元首大人请安。」

  然而,听到榭路巴的这个提议,芙萝婕的表情依旧没有缓和下来。

  「这样子还是会有踩到老虎尾巴的风险吧?」

  「确实如此。」

  但是,无论希瑟妮娅是基于什么契机出手、具体又将采取怎样的行动,她和军队总督贝利克之间的关系应该都不会因此出现裂痕。至少就现阶段来说,贝利克和希瑟妮娅的确有着一致的利害关系。实际上,希瑟妮娅当初力挺贝利克坐上总督之位的决定,如今看来完全可说是高瞻远瞩的先见之明。

  「果然还是只能静观其变了呢。那就先按照你所说的办吧,等到他们安顿得差不多,就赶紧来听听亚尔斯先生想要问什么。」

  芙萝婕倏地从沙发上站起身,准备离开豪华的会客室,回到自己的书房。就在她即将走出房门的那一刻,又像是想起什么似地突然转过头来说道:

  「榭路巴,除了威穆琉纳家以外,麻烦你也暗中搜集一下宫殿内部的情报。无论是多么微不足道的消息都不要放过。」

  「遵命。」

  精明干练的老管家一如往常地弯腰行礼,目送着女主人在走廊上逐渐离去的背影。

  ◇ ◇ ◇

  先前他们坐车经过宅邸前方的广大庭园时,亚尔斯就觉得斐培尔家的占地大得离谱,但是令他吃惊的事情竟远远不只如此。

  实际走在这座宅邸里后,亚尔斯才发现这里是个完全超乎自己想像的世界。

  无论亚尔斯有再多的财富,他都不会有兴趣兴建如此规模庞大的豪宅。因此这种极具冲击的体验,对他来说相当新鲜。

  亚尔斯一边走在漫长的走廊上,一边饶富兴味地打量着周围。走廊两侧全是一道又一道的房门。这座宅邸究竟有多少个房间呢?

  看着亚尔斯好奇的模样,忒丝菲娅有些傻眼地说:

  「我家也没那么稀奇吧?」

  「不,我几乎不曾走访过贵族的宅邸,毕竟我向来对这些没什么兴趣。」

  「是喔?不过,这些房间目前都是没在使用的空房。我们家的仆人全都住在本馆旁边的别馆,住在这里的应该只有榭路巴和侍从长而已吧?」

  「还真是浪费空间呢。」

  露姬率直地说出感想。

  「大多数的贵族宅邸都是这个样子喔。毕竟在举办社交派对的时候,需要有足够的房间给客人使用。」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我真搞不懂你这句话是在讽刺还是真心佩服呢。」

  「不不不,有鉴于这次的风波,我认为自己也有必要了解一下贵族世界的事情。」

  「这样啊~那么,只要是我所知道的范围,我都会尽力解答疑惑的。」

  走在前面领着两人的忒丝菲娅,始终一副有些心神不宁的模样,即使在说话的期间,也不断地转过头来看向亚尔斯和露姬。每当她回过头时,独具个人特征的侧马尾就会跟着晃动一下,仿佛在体现她内心的情绪波动。

  过了一会儿后,忒丝菲娅突然停下脚步。

  「这里就是你的房间吗?这样正好,我们进去坐一下吧。我也有件事情想要问你。」

  「咦!这、这个,呃,那个、这样好像不太好?」

  这丫头真的很不擅长佯装平静呢──亚尔斯在内心如此吐槽。忒丝菲娅眼神游移,显然不想让人踏进自己的房间。背后的理由恐怕是……

  「忒丝菲娅同学,我们都很清楚你的房间乱成什么样子,事到如今你也没什么好难为情的吧。」

  「啊。」

  露姬立刻伸出手,毫不犹豫地扭动门把。就在房门发出「喀嚓」一声闷响的瞬间,亚尔斯出面制止了露姬的动作。

  「你要是真的不愿意,我们也不会勉强你的。」

  「……唔~唔嗯嗯嗯嗯嗯嗯嗯,好、好吧。可是这房间已经半年以上没使用了,我可以稍微整理一下里面的东西吗?等、等我一下就好!」

  话音方落,忒丝菲娅便灵巧地钻进露姬和房门之间,把脑袋从半开的门缝里探进去,闭上一只眼睛打量房里的情况。

  接着,她仿佛是嫌这样还不够般,只见忒丝菲娅弯下身子、蹶起屁股,将整个上半身挤进门缝里,想要看清楚房间更深处的情形。片刻过后,完全没意识到刚才的姿势有多么煽情的她,一边把脑袋从门缝里缩回来,一边安心地吁了口气。

  「看来是没问题……话说回来,我们真的有必要躲在我的房间说话吗?」

  「不,并非一定要这么做,只是有点好奇而已。对了,就算有内裤掉在地板上,我也不会在意喔。」

  「本小姐会在意好不好!而且才没有内裤掉在地上咧!虽然我刚才说过有半年没使用这个房间,但是再怎么样都不会出现那种状况啦!」

  亚尔斯这番完全不懂少女心的发言,令忒丝菲娅气得面红耳赤地大声反驳起来。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银发少女若无其事地挪动脚步,挡在亚尔斯的视线和忒丝菲娅的臀部之间,然后跟着附和道:

  「我也觉得这是有可能出现的状况。」

  「你们到底把本小姐想成什么人了啊?我承认我在整理方面确实有点缺乏女子力,但是也没有夸张到那种程度好不好!」

  「既然如此,你就没必要拦着我们吧?」

  「……的、的确是这样没错啦。」

  或许是为了下定决心,忒丝菲娅先是刻意地清了清嗓子,这才不情不愿地开门说了声「请进」。

  至于走进房里的亚尔斯和露姬──

  「噢,真不愧是贵族大小姐的房间呢。」

  「有种细心布置的感觉呢。」

  两人说出了本质上几乎一模一样的感想。

  整个房间不仅宽敞明亮又富丽堂皇,在各式各样的家具中,那张附有顶盖的大型双人床,更是散发出格外强烈的存在感。不过因为房间足够宽敞的关系,即使摆放着一张大床,也不会有压迫到室内空间的感觉。亚尔斯之前实际见过艾莉丝和忒丝菲娅的宿舍房间,但是这间单人房的大小至少是那间房的三倍以上。

  房里还有一扇敞开的门,大概是为了通风才没关上。门内是一间衣帽间,里头的衣服以礼服居多,便服也都是典雅大方的款式。

  「意外地整洁干净呢。」

  听到露姬的这句嘟囔,亚尔斯立刻接着吐槽:

  「只是仆人有在勤快地打扫吧。」

  「呜……」

  大概是猜得正着吧,忒丝菲娅不由得闷哼一声。亚尔斯没去理会她的反应,自顾自地再次环顾起整个房间。

  仔细一看,除了众多的豪华家具以外,房里还摆设着琳琅满目的小物件,呈现出忒丝菲娅在这里度过的岁月。不管表面上整理得多么井然有序,有些东西还是无法被隐藏起来,它们会巨细靡遗地展现出房间主人的原本样貌。

  显然是从孩提时代就开始使用的陈旧书架和书桌;软毛已经有些塌陷下去的羊毛地毯;尺寸有点偏小的沙发;珍而重之地摆放在架子和床边桌上的大量绒布玩偶。

  亚尔斯直到这时才明白,莉莉夏稀奇地打量自己研究室时的心情。

  「这女孩是……艾莉丝啊。」

  亚尔斯拿起相框,脸上不由自主地扬起一抹微笑。出现在这张合照中的,是看起来比现在年幼一些的忒丝菲娅和艾莉丝。这大概是几年前拍的照片,艾莉丝和现在没什么不同,脸上挂着温和柔顺的表情;忒丝菲娅则是一副神气的模样,让人看了忍不住感到一阵好笑。

  「艾莉丝同学真是可爱呢……这应该是她十二、三岁的时候吧?」

  露姬从亚尔斯身旁探出头,两眼放光地这么说。她和亚尔斯一样,自幼便由军方抚养长大,因此别说是这种和儿时玩伴的合照,就连能够用来回忆的纪念品也没有半件。当初她搬进亚尔斯研究室的时候,只用一个手提包就装下了所有私人物品。装在那个小小手提包里的东西,就是露姬的全部家当。在她过去十几年的人生里,就只积累了这么一点东西而已。

  然而,这房间装满了她从未拥有的美好事物,露姬甚至有些为之炫目。

  「你这是什么意思啊?看起来可爱的就只有艾莉丝而已吗?」

  此时,刻意鼓起腮帮子的红发少女不满的抱怨声,硬生生将露姬从感伤的情绪中拉了出来。

  「虽然我不是很想承认这个事实,但是小时候的忒丝菲娅同学确实很可爱呢。」

  「咦,是吗~?等一下?所以你的意思是现在的我不可爱啰?」

  两名少女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转移到在场的最后一人──亚尔斯身上。亚尔斯只能给出一个不会得罪任何人的回答。

  「呃,不管是艾莉丝还是菲娅,看起来都非常可爱啊。特别是小时候的菲娅,眉头间没有皱纹呢。」

  「现在也没有好不好!」

  「不,在我们前来这里的路上,你明明都是一副愁眉深锁的模样啊。」

  抛下这么一句话后,亚尔斯再次看向忒丝菲娅和艾莉丝的儿时合照。接着,他忽然一脸认真地思索起一个问题:自己曾经有过如此天真无邪的时期吗?……然而,他马上就自我否定了这个疑问。

  答案明显是否定的。那个时期的自己,别说是屠杀魔物,甚至已经开始接手那些见不得光的任务。

  在迅速搜索一遍记忆之后,亚尔斯很快就确认了一件事实:自己完全没有这种能够作为纪念品的物件。过往的记忆就像是黑白相片般,早已褪去一切感情的色彩。

  「……看起来很开心呢。」

  亚尔斯下意识地脱口说出这句话。此刻的露姬已能痛切地理解到他内心的想法。然而,正因为她知晓了亚尔斯的过去,才明白这时候该说什么。因此……露姬轻轻微笑,选择了能够贴近亚尔斯心房的话语。

  「看起来真的很开心呢,亚尔斯大人。」

  两人之间一瞬间流动着亲密无间的静谧气氛。但就在这个时候,纳闷不已的红发少女插嘴打破了这般温馨的氛围。

  「喂,你们两个在那里干嘛啊?你们好奇怪喔。」

  「你才是最没资格说这种话的人啦。」

  亚尔斯这么说后,迅速地把相框放回原来的位置上,接着在忒丝菲娅的床边坐下。坐下去的瞬间,床垫立刻传来一阵轻微反弹的感觉,也不晓得里面是装了弹簧还是什么其他的素材。至于坐起来的舒适度,当然是无可挑剔。

  「拜托你不要若无其事地坐到人家床上啦。更何况你连大衣都没有脱下来耶。」

  「明明这房间也不是你在打扫,就别在那里啰哩啰嗦了。再说,你房间里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坐了吧?我只是想要赶快进入正题,才直接找个位置坐下的。」

  「不跟你吵了。所以说,你是要和我谈什么事情?啊,在这之前……」

  忒丝菲娅整个人背脊挺直,在沙发上正襟危坐后,脸颊泛红、态度忸怩地开口道:

  「那个……这、这次的事情真的很谢谢你们。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很可能演变成不可收拾的局面。不对,我自己一个人是绝对应付不来的。而且你们还特地跑来我家一趟……阿尔,我记得你对贵族没有半点好感吧?所以说……对不起。」

  忒丝菲娅一边用食指摆弄着头发,一边在脸上挤出有些生硬的笑容。看着这一幕的亚尔斯和露姬,都露出一副兴味索然的表情。

  「真搞不懂你这家伙是在道谢还是道歉呢。」

  露姬也接在亚尔斯的后面说道:

  「没错,你本就用不着道歉,只要打肿脸充胖子地说『我会拼命努力的』就好了。这样子我至少还可以揶揄你几句。」

  「啊、嗯……咦?」

  忒丝菲娅点头回应后,有些不解地歪起脑袋。这时,露姬有些坏心眼地咧起嘴角笑了起来。

  「还有,忒丝菲娅同学,丑话先说在前头,你难道以为亚尔斯大人是免费帮你的吗?」

  「喂!」

  听到露姬若无其事地说出这般轻率发言,亚尔斯忍不住开口制止她。

  「我确实有种遭受无妄之灾的感觉,但是对方本就打算拉拢我,因此早已做好全盘策划。不管我那时候有没有插手介入,最后的结果都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以最极端的想法推论,忒丝菲娅的婚约甚至可能只是对方找碴的借口,艾尔这一连串的动作恐怕都是为了收编亚尔斯而已。无论如何,先前的谈判之所以能达成最有利的协议,果然还是得归功于莉莉夏的存在。

  「总之,因为这个缘故,你也用不着跟我道歉。倒是你之后遇到莉莉夏那家伙的话,记得再跟她好好道谢啊。」

  「啊,这一点恕难从命!」

  只见忒丝菲娅立刻竖起双手挡在身前,仿佛是要制造一堵看不见的墙壁,用全身的肢体语言来表达坚决拒绝的意思。而她这般令人傻眼的强硬态度,显然是基于私人恩怨之类的情绪。就某种角度上而言,甚至可说是非常幼稚的表现。片刻过后,她本人似乎也察觉到这一点,语气有些尴尬地补上一句:

  「我说笑的啦,我会好好跟莉莉夏道谢的……不过在那之前,本小姐会先在决斗里把她打得满地找牙。」

  「唔哇~……」

  面对忒丝菲娅马上表现出来的小家子气,露姬不禁没好气地对她翻起白眼。

  「你那眼神是什么意思啊,露姬。本小姐稍微报复一下也不会怎样吧!而且我先前已经跟她道谢过一次了耶。先别说这些了啦,你要说的事情和这些没关系吧?」

  感到羞耻不已的忒丝菲娅迅速地转换话题。只要扯到莉莉夏,她似乎就无法坦率起来。虽然还不到死对头的程度,但是两人身为同年龄的贵族千金,心里都有着不愿意输给对方的想法,结果就导致了这种负面的竞争意识。无论是亚尔斯还是露姬,都无法理解这样的感情。

  不过,忒丝菲娅和莉莉夏水火不容的关系,确实不是现在需要关心的问题,因此亚尔斯立刻切入正题。

  「那么我先问一个问题。接下来的话题对你来说可能有点沉重,你可以接受吗?」

  「咦……嗯、嗯,如果有必要的话?」

  「我明白了。我想知道关于你父亲的事情,愈详细愈好。」

  「!……我爸爸已经过世很久了,而且他是在我懂事前就离世的。」

  那时候的忒丝菲娅年纪还小,记忆恐怕仍处于模糊不清的状态。令人意外的是,她马上就做出了回答。不过这个答案也早在亚尔斯的预料之中。

  「这样啊。所以说,你父亲果然是魔法师啰?」

  「嗯,我妈妈是这么跟我说的,而且据说爸爸是在外界遇难,只是我也不清楚详细情形。不过,爸爸虽说是魔法师,但排名好像不高的样子。因为斐培尔家的正统继承人是我妈妈,所以爸爸应该是招赘进来的女婿。」

  「嗯哼,那么你父亲的魔法系统是?」

  「呃~如果没记错的话,好像是风系统吧。应该不是冰系统。」

  「原来如此。」

  斐培尔家的当家不限定只能由男性来继承,想要站上家族最顶点者只需满足一项最重要的条件:习得代代相承的家传魔法中的最高级别魔法。由于忒丝菲娅的父亲早逝,芙萝婕除了这个女儿以外没有其他嫡系子女。换言之,幸亏忒丝菲娅的适性是冰系统,又具备成为继承人的潜力,芙萝婕才会对女儿如此严加锻炼。在先前的那场争执里,芙萝婕之所以同意忒丝菲娅继续留在学院就读,除了忒丝菲娅确实展现出自己的资质以外,上述背景应该也占了一部分原因。

  「那么,你父亲有其他使用冰系统的兄弟或徒弟吗?而且是那种能力极为优秀的高手?」

  「没有,我从没听说过这种人物存在。话说,你这样问是什么意思啊?干嘛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我爸爸的事情有什么重要的资讯吗?」

  「没什么。不好意思,我还没掌握到确实证据,现阶段没办法说什么。」

  「是吗?好吧,那我就不问了。」

  和忒丝菲娅交谈的过程中,亚尔斯在心里划掉了先前设想的其中一个可能性。亚尔斯在内心琢磨的事情,正是他在巴纳利斯遇上的神秘「雪男」的真实身分。那名红发魔法师不仅施展出广范围的环境变化型魔法,后来使出的剑型冰系统魔法的部分构成式,更是和亚尔斯为忒丝菲娅设计的【冰界冰冻刃】极为相似。

  虽然【冰界冰冻刃】是经亚尔斯修改后的招式,但是不难想见在斐培尔家的家传魔法之中,应该也有和【冰界冰冻刃】高度类似的魔法。具体来说,就是由【冰柱巨剑】进一步衍生而出的魔法。换言之,那名「雪男」有可能就是忒丝菲娅的父亲,或是和他有某种因缘的人物──只是如今看来,这个推测似乎太过牵强了。毕竟忒丝菲娅的父亲是风系统,就算她父亲真的有兄弟或徒弟,【冰柱巨剑】的「衍生型魔法」也不是随便就能学会的东西。

  然而,那名「雪男」无庸置疑是冰系统的一流高手。先前那种级别的广范围环境变化型魔法,理论上光是维持就会消耗掉庞大的魔力,但是「雪男」在施展这项魔法的期间,居然还能随手将露姬等人逼入绝境,甚至拥有足够的余力和亚尔斯正面交锋。

  即使是现在回想起来,亚尔斯也认为当场格杀对方的判断是正确的。

  亚尔斯回想着这段血腥的记忆,眼里随之流露出一抹寒光。或许是察觉到亚尔斯的异状,露姬在他身旁轻轻坐下,像是要缓和杀伐之气般提出另一个问题。

  「话说回来,忒丝菲娅同学,这种事情是只有贵族才会这么做吗?」

  「你说的这种事情是指什么?」

  「你刚才不是说你的父亲是招赘进来的女婿吗?也就是说,为了传承父母的系统,你们贵族对于……血统有特别的讲究是吗?」

  「?」

  在这类话题上莫名迟钝的忒丝菲娅,只是纳闷不解地歪起脑袋;露姬显然也不好意思把话说得太明白,尽管她试图用别种说法来表达,可是这种触及男女幽微情事的话题,让她愈是思索脸蛋就愈是羞红。亚尔斯实在看不下去,索性代替露姬说出了她想要表达的意思。

  「露姬想说的是,你们贵族会为了延续代代相承的系统而结婚,也就是为了传承父母的系统而生孩子啦。」

  「什么!?」

  听到这句话的忒丝菲娅顿时整个人抖了一下,连马尾也跟着剧烈地上下摇晃。

  只见她像是一条搁浅的鱼,惊讶得不断开阖嘴巴。亚尔斯看着忒丝菲娅惊慌的模样,代替她做出了带有推测成分的结论。

  「所以说,这种事情是视情况而定啰?虽说这只是我的猜想,不过你们斐培尔家的终极追求目标,应该是将千锤百炼的刀剑武艺和魔法技术融合在一起吧。只要看到家传魔法【冰柱巨剑】的型态,立刻就能明白这一点了。」

  正因如此,斐培尔的当家必须拥有冰系统的资质;历代当家更是肩负着守护家族传统和秘传的责任。

  「但是,太过要求当家的魔法适性,有时也会引发麻烦的问题,成为发生冲突的原因。这种规定实在过于陈腐,该说是完全跟不上时代吗?」

  「……你那种说法有点令人在意耶!?」

  听到亚尔斯这番不留情面的评语,忒丝菲娅忍不住噘起嘴巴反驳了一句。毕竟被亚尔斯批评为「陈腐」的家风,和忒丝菲娅引以为傲的出身家世,实质上是一体两面的关系。除此之外,她这个做女儿的也非常清楚,身为当家的母亲有多么辛苦,因此实在没办法听过就算了。

  「别在意用词这种小事,这样很麻烦啊。说到底,我并不是讨厌和贵族相关的所有事情。至少我是抱持着善意与你们斐培尔家接触──包括照顾某位不成材的大小姐在内。」

  「这、这种事情我当然知道啦!」

  夹在人情和义理之间的忒丝菲娅,最后只能无可奈何地咕哝了一声。亚尔斯则是挠了挠脑袋,一副「真是没办法」的表情继续说道:

  「好啦好啦。如果这样子会让大小姐不高兴的话,我可以修正我的说法。单就产出优秀魔法师这点来说,这确实称得上是相当合理的做法。」

  不同于魔力量,魔法系统是后天的产物,因此大多是伴随着身心的发展在幼年时期确立下来。因为这样的关系,血统之类的遗传要素也是有可能造成影响的变因。虽然存在着光与暗系统这样的二极属性元素例外,但是在统计学上已经证明了一件事:子女基本上会继承父母的魔法系统,或是和父母的魔法系统有高度的契合性。

  根据现有的学说理论,这主要是因为成长过程中的各种经验,都会化为魔力资讯积累在体内的魔力遗传基因之中。

  「果、果然是这样子呢!重视传统和血脉的做法,也是有一定的道理存在嘛。」

  忒丝菲娅一副深得我心的模样用力点了点头,但是旋即微微垂下眼睛说道:

  「不过,我也承认阿尔你所说的弊病确实存在。因为当家必须习得家传魔法的关系,斐培尔家在守护血脉这件事上格外不容易,即使是我妈妈那样的女强人也为此吃尽了苦头。最高级别的家传魔法,应该是非常难以学会的东西……我自己是这么猜想的啦……」

  忒丝菲娅的声音愈来愈小,因为有关「最高级别的家传魔法」,芙萝婕从来没有向她透露过只言片语。说起斐培尔家的招牌魔法,世人首先想到的大多是【冰柱巨剑】。但是忒丝菲娅如今也隐约察觉到,【冰柱巨剑】和真正的秘传魔法还有一大段距离。尽管【冰柱巨剑】也是家传魔法之一,而且还是高等级别的魔法,可是并没有被看作多么了不起的存在。毕竟就连忒丝菲娅都成功习得了这项魔法,很难想像这种程度就有资格继承当家之位。

  「虽然【冰界冰冻刃】是我开发出来的魔法,但是应该也在你们家传魔法的延长线上,也就是顺着类似的思路概念而生的产物。」

  「嗯~……如你所见,我妈妈是个十分严厉的人,所以就算我问她这些事情,她也完全不会向我透露半点口风。」

  忒丝菲娅这么说着,眉间又堆起深深的皱纹。看不下去的露姬忍不住从旁插嘴:

  「忒丝菲娅同学,虽然我不是很想这么说,但是你现在最好将心力专注在【贵族仲裁】上比较好吧。毕竟亚尔斯大人也有参与,我想照理说是不会有什么万一。当然,我也会助你一臂之力的。」

  「嗯、嗯,我也知道自己应该这么做……」

  「同时追逐两个目标,只会让自己愈来愈不安、情绪变得容易动摇。更何况你这个人本来就不擅长一心多用。因此你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决定自己究竟要做哪件事情,然后全力以赴地把它做到最好!」

  听完露姬这番斩钉截铁的建议,忒丝菲娅抬起原本垂下的眼眸,脸上一扫阴霾地浮现出笑容。

  「谢谢你,露姬。我明白了,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去努力的。」

  「就是要有这股气势!」

  两人对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这么看来,两名少女和刚认识的时候相比,距离已经拉近许多了。

  如今的忒丝菲娅,已经不会动不动就去踩到露姬的地雷;露姬则是像刚才那样,愈来愈了解忒丝菲娅的性格。

  与此同时,这也意味着以前眼里只有亚尔斯的露姬,内心逐渐有了些微的变化。当一个人真正发生变化的时候,当事人是很难察觉这一点的──亚尔斯又学到了一件事情。

  「你们能够意气相投当然是件好事,不过我目前关心的事情不仅是【贵族仲裁】而已。说白了,我真正关心的是其他事。总而言之,关于家传魔法和你父亲的事谈到这里就可以了。接下来就麻烦你带路,去我们的房间吧。」

  「嗯。」

  忒丝菲娅点了点头,于是在她房间进行的这场对话就此画上句点。

  在那之后,一行人又在宅邸里走了一小段距离,最后抵达的客房简直就像是高级旅馆,房间整洁到无可挑剔的程度。斐培尔家的仆人想必事前就已收到有客人要来访的指示。忒丝菲娅随即为亚尔斯和露姬说明房间的设施。

  「门锁是内锁式的,虽然这个房间只摆着一张床,但是更里头还有另一个房间,露姬就睡里面吧。」

  「这么说来,艾莉丝以前也有来你家住过吧?那个时候是怎么安排的?」

  「怎么安排吗?艾莉丝一直都是在我房间和我一起睡啊……」

  「这样啊。那么,同样都是女性朋友,你偶尔也用这种方式来对待露姬吧。」

  「亚尔斯大人!?不必了,我和平常一样和亚尔斯大人睡同一间房就可以了,您不用为我这么费心。」

  见露姬一脸理所当然地这么说,忒丝菲娅不禁惊讶地瞪大一双眼睛。

  「咦!你们一直都是睡同一间房!?该、该不会连床都是睡同一张吧……」

  只见她震惊地捂着嘴巴,不断偷偷打量着两人的神色。

  「喂,别说那种会招来误解的话!我们是清白的,研究室里有用隔板围出隔间,我和露姬各有各的房间。话说,你明明知道这件事吧?」

  「的、的确是这样没错。附带一提,请你们待在我家时也要记得谨守男女分际喔。」

  忒丝菲娅抱起双臂,像是要掩饰难为情般向两人眨了眨眼。

  「那么,回到刚才来我房间过夜的话题,我当然很欢迎露姬过来陪我一起睡啰。毕竟我们都是女孩子,而且只有这个时候才有机会好好聊天嘛。」

  「呃,不是,我完全没在期待这样的机会耶。」

  尽管露姬不假思索地表示拒绝,忒丝菲娅却一副充耳不闻的模样。

  「好啦好啦~那么,露姬就来我的房间吧。」

  「啊,等一下,亚尔斯大人。」

  「对了,菲娅,我还有个小问题。既然斐培尔家是历史悠久的贵族,你们有远亲或亲戚之类的吗?」

  「嗯?亲戚什么的当然有啊。在生日宴会之类的活动上,会有很多不太认识的亲戚来打招呼。虽然其中许多人都不是贵族,但也算是斐培尔一族的成员。不过,平时几乎没在来往喔?」

  「没关系,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亚尔斯刻意不去提及被忒丝菲娅拖走的露姬,只是默默地目送两名少女离去。正如忒丝菲娅所说,要是她们能够趁这个机会增进情谊就太好了。

  这种和女性友人(?)彻夜畅聊的体验,对露姬来说肯定是第一次吧。虽然不可能像艾莉丝和忒丝菲娅那样如胶似漆,但是露姬应该也要有这种「普通少女」般的一面比较好。尽管这并不是什么父母心,不过亚尔斯有种自己做了善事的感觉,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

  「晚点见啰。」忒丝菲娅头也不回地向亚尔斯抛下了这么一句。

  重新环顾一遍室内后,亚尔斯把大衣挂到衣架上,然后直接仰倒在床铺上。就在他让脑袋和身体放松片刻后,房门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因为亚尔斯先前说过有事情想请教芙萝婕,所以他多少预料到会有人来请自己过去,并没有被这阵敲门声吓到。

  打开房门一看,出现在门后的不是仆人或女仆,而是身为管家的榭路巴。

  「亚尔斯大人,谈话的准备已经做好了。还请您随我移步。」

  「我知道了。」

  两人之间不需要多说什么,彼此的应答都相当言简意赅。

  在那之后,亚尔斯和榭路巴在宅邸里前进,脚步声回荡于廊上。

  经过不知几间房后,他们终于抵达了芙萝婕的书房。

  这里不愧是当家的书房,室内设计十分新颖,氛围却相当舒适。沉稳内敛的木纹墙壁和各种木制家具,营造出协调的统一感。整体空间以清淡雅致的色彩作为基调,每样东西都不会过于张扬自身的存在。

  空气中混杂着令人怀念的羊皮纸和墨水气味。忽然之间,一阵花香逗弄着亚尔斯的鼻腔……这股香气同样只是隐约的清香,在张扬和内敛之间取得了完美的平衡。

  「请进,亚尔斯先生。随意坐吧。」

  身为房间主人的芙萝婕•斐培尔,早已在房里等待亚尔斯大驾光临。在芙萝婕的劝坐之下,亚尔斯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那张椅子同样坐起来无比舒适,既不会太软也不会太硬。斐培尔家不愧是大贵族门第,这间书房的韵味实在令人叹为观止,和贝利克的办公室可说有着天壤之别。

  由于不久前才刚喝过红茶,亚尔斯用眼神向榭路巴示意不需要上茶给他。

  「……你很在意吗?」

  片刻过后,芙萝婕突然抛出这个问句,亚尔斯则毫不犹豫地承认了。就在这番问答的前一秒钟,亚尔斯的视线悄悄地停留在某样东西上。

  那是一把挂在墙上的宝刀。虽然刀身收在鞘里,但是从整体做工和散发的氛围来看,不难看出是一把大有来头的名刀。

  「那是AWR吗?」

  亚尔斯开门见山地提出问题,芙萝婕也毫不隐瞒地回答: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以AWR来说,算是未完成品吧。」

  「这样啊,这把刀有刀铭吗?」

  「……」

  「刀铭是秘密啊,这下子我忽然感兴趣了呢。我可以拿下来瞧瞧吗?」

  「这个要求同样只能请你见谅了,毕竟这把刀是家宝中的家宝。」

  「这样啊,真是遗憾。」

  亚尔斯停下起身的动作,重新坐回椅子上。芙萝婕见状,轻笑数声后说:

  「等这把刀传到菲娅手里,你想怎么瞧都随你高兴哦。」

  这句有些意味深长的话,显然是在拐弯抹角地暗示亚尔斯和忒丝菲娅「没有隔阂」的关系。然而,亚尔斯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直接把话题转到其他方向上,也不晓得他有没有听出芙萝婕话里的含意。

  「这把刀和菲娅平常用的爱刀非常相似呢。」

  「是啊,那把刀也是家宝之一,原本和这把刀一起挂在书房墙上,已经在斐培尔家传承好几代了。」

  「原来如此……」

  听到芙萝婕这么说,在AWR领域有着独到见解的亚尔斯,心头立刻涌起一个疑问。照理说来,AWR这种兵器不管是打造成刀还是其他造型,都是一开始就预设作为AWR来进行制作。因此在素材的选择上也不同于普通武器,不会使用原本用于锻造刀的玉钢,而是改用魔力良导体来从头打造。

  虽说普通材质同样能镌刻魔法式,但是就结果而言,这种不合适的素材往往会影响到魔法的显现。

  然而,从这一点上来说,亚尔斯眼前的这把刀似乎有着非常奇妙的构成。根据芙萝婕的说法,其当初是以打造一般武器「刀」为目标锻造而成,在那之后才被额外赋予了AWR的功能。可是,芙萝婕方才说过这把刀是「未完成品」,可见其不管是作为单纯的利刃还是AWR,都处于一种不上不下的尴尬位置。可说是完全蹭蹋了原本家宝的珍贵价值。

  「传承好几代……也就是说,有很多人使用过同一把AWR?」

  一般而言,AWR的性能愈高,就具备愈强的专用性。说得直白一点,就是魔法师在持续使用AWR的过程中,会逐渐把AWR调整为最适合自己的状态。

  这是因为每当使用者注入魔力,就等同于将个人数据伴随着魔力情报输入AWR。如此日积月累之后,AWR自然会渐渐「熟悉」使用者。

  换句话说,若是由复数人来使用同一把AWR,不仅会导致AWR的性能低下,注入AWR的魔力也会变得无法顺畅流动。这么看来,眼前这把历代当家使用过的名刀,虽然本身无疑是斐培尔家的家宝,但是从实用性来说几乎毫无价值可言。

  「难道是有什么特别的性质或结构?」

  亚尔斯不由得显露出对AWR天生的好奇心。就在他再次询问的时候,站在一旁待命的榭路巴发出了制止的声音。

  「亚尔斯大人……」

  尽管榭路巴的语气极度柔和自然,声音里却潜藏着严肃的告诫之意,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亚尔斯,心头也不禁猛然咯噔一下。这位老管家果然不是寻常人物──重新体认到这一点后,亚尔斯很干脆地主动表示歉意。

  「是我失礼了,我问得太过深入了呢。」

  芙萝婕露出一个宽大的笑容,向亚尔斯说道:

  「不,你用不着道歉。这把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机关。菲娅现在拿着的那把刀确实也是一把名刀,只是在她正式成为主人以前,那把刀都没有镌刻魔法式。」

  「也就是说,在那之前……」

  「没错,那把刀虽说是家宝,但只是普通的利刃,而且只镌刻基础的系统式,刻意让其保持在未完成的状态。菲娅的那把刀名为【诡惧人菊理】……无论是我还是前代当家,一开始都是使用那把刀。在寻得自己真正的AWR以前,用其来让身体习惯动作。这是我们斐培尔家的惯例做法。」

  亚尔斯也是第一次听说忒丝菲娅的AWR名字,听起来就像是人名。

  「嗯哼。」

  亚尔斯停顿半晌,没有说话。他过去从来不把贵族放在眼里,然而在造访斐培尔家之后,他有了全新的体认。

  那就是来自于整个家族经年累月的积淀,连宅邸本身都体现出的深厚岁月。一言以蔽之,就是充满了历史的风采。

  就如这间书房有股令人怀念放松的氛围,或许光是经历过漫长岁月的淬炼,就足以让事物展现出某种价值或意义──亚尔斯有这样的感觉。

  话虽如此,这并不代表亚尔斯从此对全体贵族改观,愿意容忍他们食古不化的傲慢和狭隘心胸。只不过,他这下子总算能够明白,普通百姓为什么会如此敬畏贵族的背后理由了。

  也不晓得芙萝婕是怎么解读亚尔斯的沉默,只见她脸上突然浮现笑容,开诚布公地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亚尔斯先生,因为今天的谈话对象是你,我就破例一次告诉你吧。这是菲娅也知道的事情,斐培尔家除了『当家』以外,其实还存在着另一种『继承人』。前者单纯是继承家督之位者,后者则是指继承技艺的传人。」

  芙萝婕巨细靡遗地娓娓道来,像是要替亚尔斯恶补贵族的各种规矩。

  「继承家督之位者必须拥有纯正的血统;而继承技艺的继承人,则是被称呼为『秘继者』。如你所说,这是十分古老的传统。照理来说,继承斐培尔姓氏之人除了血统以外,应该也要习得家传魔法成为秘继者,这才是最为理想的状态。不,正确来说,是难以实现的夙愿才对吧。」

  芙萝婕带着有些遗憾的笑容如此说道。

  看到她的这副神情,亚尔斯不禁狐疑地问:

  「……?芙萝婕女士,根据我先前从菲娅那里听来的内容,我本来以为您肯定身兼这两种身分。」

  「严格来说不太正确。我刚才也说过,斐培尔家对『秘继者』的资质要求和当家是完全不一样的。由于我并非秘继者,因此从正统意义上来说,我不能算是完全的继承人。老实说,我已经打算在我这一代放弃秘继者的传统了。」

  正是基于这样的原因,芙萝婕之前才会那样催促忒丝菲娅,要女儿尽快做好继承家督之位的准备。她太快就认定女儿没有成为秘继者的资质了。

  假如忒丝菲娅不是冰系统,芙萝婕很可能打从一开始就对她施行接任当家的英才教育──而不是将女儿培育为一名魔法师。

  芙萝婕缓缓将桌上的一张白纸翻过来,像是要以此说明般在上面描绘出线条。

  「在那些强力的家传魔法之中,有两个谱系能够达到堪称最终阶段的【完成型家传魔法】。【冰柱巨剑】就是属于其中一个谱系的家传魔法,无论哪个都是用来打好根基的初期阶段魔法。」

  随着学习阶段的逐步递进,使用者将逐渐掌握完成型所需的技术。无论是【冰柱巨剑】还是另一个谱系里的家传魔法……都只是初期魔法。皆扮演着垫脚石的角色,引导使用者走上通往完成型的道路。

  「所以说,真正意义上的正统继承人,其实是习得【完成型家传魔法】的人,也就是所谓的秘继者啰?」

  「…………」

  亚尔斯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室内顿时笼罩在沉重的空气之中。芙萝婕并没有因此感到不悦,只是聪颖的她立刻就听出了这个问题的言外之意。因为亚尔斯一语就道破了斐培尔家世代传承的秘密。

  芙萝婕先是停顿一拍,接着轻轻地吁了口长气,这才从正面目不转睛地看着亚尔斯问道:

  「你究竟察觉到什么程度了?」

  「……在改动菲娅的【冰柱巨剑】构成式时,我就隐约察觉到这件事了。既然您都这么问了,那就代表【冰界冰冻刃】确实非常接近正确答案了吧?毕竟这是在【冰柱巨剑】的基础上开发出来的魔法。」

  「!?……真是后生可畏呢。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的魔法师,不仅具备高超的战斗能力,甚至还能解析魔法构造、进而创造出衍生魔法,实在是教人羡慕不已。希望你也能运用这个才能,传授菲娅许多事情。」

  「我对于我的『猜想』是否正确更有兴趣。」

  亚尔斯毫不客气地如此说道,丝毫不给芙萝婕把话题转移到女儿身上的机会。芙萝婕见状,只能满脸苦笑地接着说下去。

  「……嗯,没错喔。你教导菲娅的那项魔法──【冰界冰冻刃】所指示的路线,的确是通往正确答案的道路。我可以感觉得出来,那项魔法就是【冰柱巨剑】的升华版本,而且明确地沿着下一阶段的路线在前进。不仅如此,为了更加配合那丫头的战斗风格,你还特地做了各种改良和调整吧。」

  「所以说,其中最为关键的要素,果然在于和施术者之间的相对位置座标呢。」

  亚尔斯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心里莫名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是啊。不过我必须补充一点,希望你别告诉菲娅这件事情。很遗憾地,姑且不论作为指挥官的本领,我在魔法师的才能上并没有太过受到上天眷顾。不瞒你说,即使是在现役时期,我也不认为自己有能力驾驭需要如此频繁调整座标的魔法。我刚才说过『我的资质不足以成为继承人』的理由就在于此。话说回来,你开发出来的这项魔法可真是有够乱来的,居然把肉体的动作和座标的移动直接连结起来。」

  「这是只有菲娅才做得到的事情喔。并非完全透过魔法,而是借由挥刀来进行连动,她的剑术基础在这里起了相当大的作用。」

  「是啊。毕竟能够努力不懈地去做一件事,或许才是菲娅身上最为优秀的才能。」

  芙萝婕先前之所以愿意收回成命,允许女儿踏上追求成为一流魔法师的道路,也是因为她在七国亲善魔法大会上,亲眼目睹了【冰界冰冻刃】这项魔法之故。当时的她立刻就意识到,这是一条通往「秘继者」的道路。

  尽管如此,【冰界冰冻刃】能够被成功开发出来,主要还是得归功于亚尔斯的知识和技术。从这层意义上来看,芙萝婕说自己「从未见过像亚尔斯这样的魔法师」,其实一点都不夸张。而且虽说女儿是接受他指导的学生,但是亚尔斯居然愿意为了一个小丫头动用这种力量,如此荒唐的做法简直就是在浪费才能。这名深不可测的少年身上,究竟还潜藏着多大的可能性和力量呢?

  芙萝婕半是傻眼地苦笑起来;亚尔斯则是郑重其事地提出一项请求。

  「还有,有件事情我希望能够得到您的同意。就是关于我要教导菲娅新魔法的事。」

  贵族在向子女传授魔法时,原则上都会遵循自己家族的传统做法。他先前教导忒丝菲娅【冰界冰冻刃】的时候并没有太过在意这种细节,但既然这次已经特地前来拜访当家,不如趁机确认一下应该比较妥当。以斐培尔家的家传魔法为契机,亚尔斯开始多少会去考虑到贵族的难处。从这一点来看,本次造访斐培尔家的行程似乎意外地是个不虚此行的决定。

  「这个……可是,这样真的好吗?」

  即使是芙萝婕,也无法立即给出答复。她询问的对象不是亚尔斯,而是站在一旁待命的榭路巴。老管家先是愉快地笑了笑,接着才回答主人的问题。

  「哎呀呀,真是败给亚尔斯大人了。以我的愚见,这件事情就交由亚尔斯大人来处理吧。毕竟他有着我等凡夫俗子难以企及的恢宏器量,也难怪他能完全不把威穆琉纳家的小鬼头放在眼里。」

  看着一脸乐呵呵的榭路巴,芙萝婕表示同意地点了点头,再次转向亚尔斯的方向后说:

  「按理说来,包含子女的魔法学习在内,这类家务事应当由我们自家人来处理,而且菲娅也应该靠自己开拓出道路才对。可是,这次的事情也直接关系到亚尔斯先生的未来。虽然这么做对你很过意不去,但是我也只能麻烦你了。真是的,身为三大贵族的当家之一,居然只能说出这种空话,连我自己都觉得有够窝囊。」

  斐培尔的当家一边说着,一边深深地低下头来。不单是口头上说说而已,原为军人的芙萝婕非常清楚一件事。在正常情况下,新魔法的开发是一项浩大的工程,需要汇集众多专家学者,耗费大量时间才能完成。假如是功能强大、泛用性高的魔法,开发的难度和成本更是会直线上升。

  然而,亚尔斯其实并不担心自己要在这上面花费多少心力。如果非要说的话,他担心的完全是另外一个问题。

  「您言重了,用不着这样低头拜托我,毕竟我并非要从头开始开发原创魔法。只是在我教导新魔法的过程中,菲娅可能从中得到某些提示,知晓关于最高阶的家传魔法一事。这样子没问题吗?」

  亚尔斯目前在脑海里构思的新魔法和【冰界冰冻刃】一样,都是在【冰柱巨剑】的基础之上进行改动。

  只不过,忒丝菲娅平时虽然那副德性,直觉却莫名地敏锐,才能和资质也确实相当优秀。而且不管怎么说,她都是斐培尔家的独生千金,自然非常熟悉自家招牌魔法的构筑理论和基础,因此很可能在新魔法里得到意想不到的启发。

  亚尔斯正是因为考虑到这层关系,才特地征询芙萝婕的同意。

  「当然没有问题。既然菲娅已经到达第二阶段,就几乎等同是习得家传魔法的其中之一。我完全没有妨碍她的意思。」

  「那就好。」

  亚尔斯登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就在他打算靠到椅背上喘口气的时候,芙萝婕紧接着说出口的话语,让他原本有些放松的表情再次绷紧。

  「菲娅的事情就先说到这里,让我们回到刚才的话题吧。所以说,关于我们斐培尔家的内情,你究竟想要了解到什么程度?你心里抱持的那些疑问,已经是连家族成员都未必有资格知晓的秘密。不过呢,亚尔斯先生,倘若你愿意冠上斐培尔的姓氏,我很乐意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

  芙萝婕说出最后一句话的同时,淡红色的嘴唇随之微微扬起。就在她确信亚尔斯这次肯定插翅难飞之际──

  「不必了。」

  亚尔斯斩钉截铁地拒绝了这个提议。

  「正如我之前所说,现阶段我完全不考虑那方面的事。况且,会被家传魔法的奥义诱惑的肤浅之人,绝对不是配得上斐培尔家大小姐的好对象。说到底,我和菲娅之间只有指导关系,她就像是我的一位学生而已。」

  面对亚尔斯毫无转圜余地的回答,芙萝婕只能微微耸了耸肩。

  「那孩子要是听到这个回答,真不知道会做何感想呢……好吧,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虽然榭路巴之前在报告里也有提到,不过现在看来真的是这样没错呢。你这个人在感情方面,简直就是个不通情理的木头人耶。」

  「您这句侮辱的话我就当作没听到吧,毕竟同样的话我已经听过很多遍了。」

  看着一本正经地如此说着的亚尔斯,芙萝婕不由得夸张地叹了口气。

  「也罢,我这个做母亲的只是忍不住多嘴一下,忘了我刚才说的话吧。不过,撇开家族责任不谈,如果你想和菲娅发展为恋爱关系,我这个做母亲的绝对不会有异议。希望你能够记住这一点。」

  芙萝婕用认真的眼神看着亚尔斯,但是亚尔斯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句「我知道了」。

  「那么,这件事情就这样了。另外,容我提醒一句,您最好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因为我教给菲娅的魔法,很可能就是最高级别的完成型家传魔法,又或是非常类似的东西。」

  听到亚尔斯这么说,芙萝婕像是觉得荒谬似地笑了起来。

  「我们现在说的可是斐培尔家的家传魔法喔?哪怕是你这样的高强魔法师,也不可能刚好再现众多家传魔法的其中之一,更别说是创造出比它们更加强大的全新魔法。」

  「您的语气真是笃定呢。但我是那种别人愈是这么说,我就愈想挑战的性格。」

  「呵呵,真教人害怕呢。不过,假如我认为菲娅有能力习得最高级别的家传魔法,我当然早晚会找机会把这项魔法传授给她。但前提在于,她要能够坚持到那一天的到来。」

  亚尔斯看着芙萝婕的神情,内心暗自思忖起来。

  (她这是还没完全相信女儿的可能性吧。该说不愧是曾为名将暨魔鬼教官的人物吗?在下判断的时候无比谨慎,甚至可说是有些冷血无情啊。)

  实际上,芙萝婕和忒丝菲娅这对母女之间,确实有一段时期存在着巨大的鸿沟。忒丝菲娅之所以会觉得自己遭到母亲放弃,是因为芙萝婕曾经擅自认定女儿的资质有限,要求忒丝菲娅直接从学院退学的关系。

  而这一切都肇因于芙萝婕曾经亲眼目睹希丝缇在战场上的表现,也就是无双魔法师那宛如鬼神般的战斗姿态。这导致她意识到──不,是被迫意识到彼此之间的实力差距有多么悬殊。在那之后,芙萝婕对于女儿的魔法师前景再也不抱任何期望。这既是一个合理且冷静的判断,同时也决定了芙萝婕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

  或许正因为芙萝婕是这样一个人,所以即使是面对至亲骨肉的女儿,她也能冷静地拉开距离,对忒丝菲娅的资质做出客观的评价。

  反过来说,亚尔斯也觉得自己似乎逐渐能够理解,斐培尔家的家传魔法究竟有多么博大精深,又需要多么优秀的资质才有办法穷究奥妙之处。

  (不过,倘若是强大到这种地步的魔法,按照现今的标准来看,就算被归类为极致级魔法也不奇怪。这下子我真的感兴趣起来了,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呢。)

  尽管亚尔斯刚才设法避开了冠上斐培尔姓氏的话题,可是他现在确实有一件格外在意的事。

  说到底,亚尔斯之所以特地亲自造访斐培尔家,并不只是为了商讨【贵族仲裁】的相关事宜,他其实更想弄清楚这件事的答案。

  简而言之,亚尔斯想要找到关于在巴纳利斯相遇的那名「雪男」的相关线索。更具体来说,就是那名男子所使用的环境变化型高等级别魔法。

  关于这件事,贝利克已经暗示过这有可能是「贵族隐匿起来的魔法」。而斐培尔家正是以冰系统高手辈出着称的名门。

  考量这两项因素和可预见的麻烦之后,向来不擅长和贵族打交道的亚尔斯,不禁认为特地走访一趟斐培尔家确实值得。

  他不久前刚向忒丝菲娅打探过,但是并未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既然如此,就只能指望斐培尔的这位「当家」了。

  亚尔斯对大多数事情都漠不关心,但只要事关AWR或未知的魔法知识,就会发挥出求知若渴的积极性。

  那是自己不曾知晓的未知魔法。是基于某种独特构筑而成的魔法吗?还是借由庞大魔力而成立的魔法?又或者是需要根源性的资质和才能,甚至和【佚失之咒】有一定程度上的关系?

  亚尔斯愈是深入思考,内心就愈雀跃不已。姑且不论那人和斐培尔家有没有直接关系,若是能从这位当家口中套出家传魔法的机密情报,无庸置疑会成为一条极为有用的线索。

  (好啦,接下来该怎么进攻才好呢。)

  芙萝婕身为大贵族的当家,在隐藏心思这方面堪称无人能出其右。旁敲侧击的做法,显然不可能攻破这道城门;但若是贸然切入主题,芙萝婕恐怕又会提及入赘的话题,这样子根本就是挖洞给自己跳。

  思索片刻后,亚尔斯像是要重启话题般向芙萝婕如此说:

  「我们似乎有点离题了。既然您已经同意我教导菲娅新魔法,家传魔法的话题就先在此告一段落吧。接着请容我说明一下,我之所以会决定造访贵府的理由。我并不是为了和威穆琉纳家的纠纷以及【贵族仲裁】一事前来,而是因为另一件完全无关的事情……老实说,这件事情牵涉到我前阵子执行的『任务』。」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亚尔斯采取的是正面进攻的方式。

  他打算坦白交代自己参加巴纳利斯收复作战,并且在作战过程中遇上那名「雪男」的事情,从而请求芙萝婕提供一些有用的情报。照理说来,这些资讯应该都是军方机密,不过芙萝婕原本也是军人出身。正因如此,她肯定清楚自己透露的资讯有多么重要,而且也可以相信她会主动帮忙保守机密。

  果不其然,芙萝婕马上对这番意有所指的开场白做出了反应。

  「哎呀,是这样啊。需要我让榭路巴暂时回避一下吗?」

  「不,用不着这么做。榭路巴先生是一位沙场老将,我想请他一起留下来给点意见。」

  芙萝婕闻言,以眼神示意榭路巴留在原地待命之后,亚尔斯便开始说道:

  「巴纳利斯的收复作战已在前些日子成功达成。以芙萝婕女士消息灵通的程度,想必早已听说这则消息了吧?」

  「那当然。听说这次是由蕾蒂重掌指挥大权,她对巴纳利斯可真是执着呢。这样一来,人类又多了一个反攻外界的桥头堡,贝利克总督想必非常高兴。」

  亚尔斯一边轻轻点头,一边向芙萝婕送去意味深长的视线。正如他所预想的,光是这么一个眼神,对方就领会到了自己的含意。

  「哎呀,原来如此。你当时也在现场吧?」

  这句话其实并非问句,只是芙萝婕了然于心的一句自言自语。亚尔斯刻意回避了这个问题,自顾自地把话说下去。

  「这部分就任由您自行想像了。不过,即使是消息灵通的芙萝婕女士,恐怕也不知道这件事吧?事实上,亚鲁法的部队在巴纳利斯和敌对『势力』交战了。」

  「既然你强调是『势力』,就代表不是魔物啰……难道说对方也是人类?」

  不愧是头脑清晰的芙萝婕,单凭亚尔斯的只言片语就立刻猜到了背后的真相。亚尔斯一边心想「这样就省得说明了」,同时言简意赅地补充道:

  「是个厉害的高手,而且身上谜团重重。当然,我立刻就将他排除了。」

  芙萝婕的眼神顿时变得严峻。曾经执掌过大队级别部队的她,马上就理解到事态的严重性和异常性。

  「对方是他国魔法师的可能性……应该为零吧。」

  芙萝婕从亚尔斯的态度很快就领会到,他并不是因为过失而不小心杀死对方。看着芙萝婕的反应,亚尔斯一边点头一边补充情报。

  「由于对方采取了明确的敌对行为,我当场就砍下了他的脑袋,但是他的尸体在那之后却不知去向。我这么说并不是在含糊其词,请您照字面上的意思来解读。换句话说,尸体凭空消失了。」

  「……所以说,亚尔斯先生,你想要问我什么事情?」

  芙萝婕的语气相当严肃,令亚尔斯有种反被对方质问的感觉,但他毫不迟疑地回答:

  「对方真正的意图,恐怕是想阻止我们收复巴纳利斯。主犯只有一人,而且从现场状况来看,对方显然不是他国魔法师,也不是亚鲁法的相关人士,就连军方也无法确认他是何方神圣。唯一能够作为线索的,就只有对方所使用的魔法。那是一种即使身为无双魔法师的我,都不曾见过的未知魔法。」

  虽然接下来的谈话内容将会涉及贝利克交代过不得泄漏的情报,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也是不得已的选择。

  「我先前透过和总督交涉,自己进资料库做了一番调查,可是在禁忌指定魔法里没搜到相似的魔法。于是我想说,或许可以追查一下贵族家传魔法的这条线。」

  「那么,你为何偏偏挑中了斐培尔家的家传魔法?」

  「首先,对方使用的是冰系统魔法……其次则是我的直觉。」

  「居然只是因为直觉,真意外啊。」

  「该说是无巧不成书吗?我刚好就只认识几个贵族而已。」

  「可是,光凭你方才说的这些资讯,就算我有想到相似的秘传家传魔法,也没办法向你透露更多信息喔。希望你不要误会了,我个人也非常希望为你提供协助。毕竟包含这次的事情在内,我们斐培尔家已经受到你诸多照顾了。」

  芙萝婕的话语中蕴含明确的诚意和真挚之情,足以证明她不是在耍讨价还价的政治手段。因此亚尔斯在领会她的意思之后,以谦恭有礼的语气回应:

  「没什么,我能理解您的难处。我只是想说如果是芙萝婕女士,应该会掌握某些有用的情报。哪怕只是只言片语也好,能否请您透露一二给我?」

  「…………」

  面对亚尔斯的请求,芙萝婕以指抵唇,做出沉思的模样。就在这个时候,一名意外的人物突然从旁插嘴道:

  「芙萝婕夫人,请容我僭越一句,我也想这么请求您。这件事情恐怕会涉及您目前仍有互动往来的军方。」

  榭路巴毕恭毕敬地低头行了一礼。乍看之下,榭路巴似乎是站在亚尔斯这边帮忙说话,但是实际情形大概不是这么回事。

  在亚尔斯看来,这更像是事前安排好的桥段,只是按照预想剧本来走的必要演出。

  「这可真不像平常的你呢。」芙萝婕向榭路巴嘀咕一句后,脸上露出了考虑的神情,但是她的表情隐隐──介于若有若无之间──给人一种全是套好的感觉。

  姑且不论亚尔斯的这番推测是否正确──半晌过后,芙萝婕终于开口说道:

  「那么,亚尔斯先生,你看这样子如何?关于那名神秘敌人在巴纳利斯所使用的魔法,你推测那是我们斐培尔家的家传魔法的根据是什么?单从冰系统这点来说,理由实在不够充分;就算加上你的直觉判断,也还是站不住脚。你还有其他能够作为佐证的依据吗?能请你在这里直接把证据全部说出来吗?我能够透露多少信息给你,端视你能拿出的证据而定。」

  站在芙萝婕的立场,这已经是她能做的最大让步了吧。

  (真的很难对付呢。她这是打算反过来从我嘴里套出更多情报吗?)

  因为这已超出贝利克要求保密的范围,亚尔斯这下子也不得不深思熟虑起来。在讨价还价的功夫上,对方明显技高一筹。那么自己究竟该不该和芙萝婕做这笔交易?

  这种话中有话的贵族说话方式,实在是怎么都习惯不了啊──亚尔斯在内心如此嘀咕的同时,不禁冒出「真希望莉莉夏在场」的想法。不过他如果一直使唤莉莉夏,总觉得不用多久就会遭到惨烈的报应。

  「唉,我明白了。」

  到头来,亚尔斯选择了有些窝囊的应对方式。与其在讨价还价的过程中不小心着了对方的道,倒不如直接开诚布公地用情报来交换情报。

  在那之后,亚尔斯尽可能地向芙萝婕说明了详细状况。

  首先是他自己亲眼确认到的情报,也就是那名「雪男」的长相、性别、身高、年龄等外貌信息。接着针对尸体消失的诡异状况,罗列出他目前想得到的可能性。

  除了「另有同伴存在」这种最基本的假设以外,还包括了一些有点不切实际的猜测,诸如心理诡计或假死之类的特殊手段。

  尽管亚尔斯说出了他想得到的所有可能性,可是在缺乏关键证据的情况下,这些猜想终究无法脱离推测的范围。而且最后别说是芙萝婕,就连榭路巴也未能给出什么有用的意见,亚尔斯只能再次把话题拉回到「雪男」所使用的魔法上。

  「除了最令人费解的那项魔法以外,那名神秘男子其实还使出了另一项魔法……具体来说,就是随心所欲地操纵冰剑在空中飞舞的魔法。而那把冰剑的造型和菲娅的【冰柱巨剑】感觉极为相似。不仅如此,从透过身体动作来输出座标这点来看,这项魔法和【冰界冰冻刃】也有颇为相似之处。上述这些就是我之所以联想到斐培尔家的理由。」

  「原来如此。不过,在这之中最为关键的,果然还是将巴纳利斯化为冰天雪地的环境变化型魔法吧?」

  「没错。而且根据我的推断,那些冰雪似乎具有某种相当特殊的性质,不仅会在一定程度上干扰其他魔法的施展,施术者还能透过地面的积雪感知有人在使用魔法。」

  亚尔斯近乎毫无保留地将所知情报全盘托出,不过他还是刻意隐瞒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雪男」疑似和魔物携手合作一事。原本互为天敌的人类和魔物,居然合作无间地展开作战行动,这真的是有可能在现实中发生的事情吗?不管怎么说,这都不是能够贸然说出来的信息。

  「…………」

  只见芙萝婕神情严峻地陷入沉思,足足沉默了将近一分钟的时间。最后,她终于开口向亚尔斯说道:

  「我明白了,谢谢你提供如此详细的情报。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希望你千万不要泄漏出去。亚尔斯先生,我就破例一次告诉你吧。在斐培尔家的家传魔法里,确实有类似你刚才所说的那项魔法。」

  「!……那是什么样的魔法?」

  亚尔斯的眉毛不禁抖动了一下,对芙萝婕投以窥探其脸色的目光。

  「在我正式开口之前,请你先向我立下承诺,保证你绝对不会泄漏给第三者知道。当然,也包括菲娅在内。」

  「我明白了,这一点我们是彼此彼此。毕竟我也向您透露了许多涉及军方机密的情报。」

  芙萝婕沉默地点了点头,然后再次开口:

  「准确来说,这是前前代当家曾经习得的魔法,其名为【桎梏冻羊《garb sheep》】。」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先前在禁忌指定魔法名单上见过的名字。可是就算只记载了魔法名称,这整件事情也非常古怪。)

  倘若只是【冰柱巨剑】这种级别倒还好说,但是最高级别的家传魔法堪称是不传之秘。贝利克也曾经说过,这类魔法不会被收录在【魔法大典】之中。

  「这就奇怪了。如果是这个名称的魔法,我曾经在刚才提到的禁忌指定魔法名单上见过。为什么这项魔法会被记载在【魔法大典】中呢?而且偏偏还是以禁忌魔法的形式被收录进去。」

  「没错,正常情况下,为了保持自家的优势地位,贵族都会把家传魔法隐藏起来。别说是魔法式或内容概要,就连通用名称都不会给别人知道。但是反过来说……作为某种交换条件,贵族偶尔也会主动释出部分情报给【魔法大典】。」

  芙萝婕刻意用意味深长的语气说道。

  「原来如此。虽然我实在很难理解贵族社会的这种运作逻辑就是了。」

  「你会难以理解也是正常的。斐培尔家能有今天的地位和权力,有一部分就是透过和总督或元首进行这种讨价还价而来的。只是说句老实话,在斐培尔家的历代成员里,就只有一个人曾经习得【桎梏冻羊《garb sheep》】。而且,即便他习得了这般强大的魔法,最后依旧没有因此被承认为『秘继者』。」

  「…………」

  「是习得方法太难?还是支付的代价太大?又或者是效果过于强大?……我现在只能告诉你,这项魔法在某方面存在问题。总而言之,虽然【桎梏冻羊】具备探查魔法的性质,但它是潜藏着『更多可能性』的魔法。根据过去留下来的纪录所示,当这项魔法完全发挥出潜力的时候,甚至有能力间接性地摧毁成千上百人的大部队。」

  「真想见识一下它的魔法式呢。虽然我也可以再去查阅一次禁忌指定魔法条目,但很遗憾的是【魔法大典】里没有记载它的魔法式。」

  「是啊。亚尔斯先生,我想【桎梏冻羊】的名称,多半已经从禁忌指定魔法的条目里消失了。因为这应该就是当初的交易内容。」

  亚尔斯忍不住蹙起眉头,脑袋飞速运转起来,尝试解读芙萝婕这句话的意思。所谓的「消失」,应该是指【魔法大典】的禁忌指定魔法条目里,已经再也看不到【桎梏冻羊】的存在了。这恐怕是斐培尔家和贝利克之间的约定。既然如此,为什么亚尔斯前些日子查询【魔法大典】的时候,【桎梏冻羊】的情报还会出现在禁忌指定魔法条目里?而且还是以只留有魔法名称的不自然形式。

  (难道我被贝利克摆了一道?他早就料想到我会沿着【桎梏冻羊】这条线索,找上斐培尔家吗?不,这未免太穿凿附会了。总而言之,这下子可以确定【桎梏冻羊】真的从【魔法大典】里消失了。)

  亚尔斯的心头不禁涌起一股凉意,自己简直就像是完全被贝利克牵着鼻子走。

  「好啦,如果你想要继续深入这个话题,就需要拿更多的东西来交易啰?」

  「是吗?既然如此,我们就此打住吧。非常感谢您提供的协助。」

  亚尔斯先是道了声谢,接着耸了耸肩说道:

  「要是继续深入下去,好像会再也无法回头的样子。」

  老实说,面对这位难以应付的当家,亚尔斯实在不想欠下太大的人情。

  尤其是刚才的入赘话题,尽管芙萝婕看起来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可是天晓得她什么时候又会再度展开攻势。芙萝婕这个人似乎莫名地固执,只要是她已经决定的事,无论如何都会设法达成目标。芙萝婕毕竟是曾经被誉为【三巨头】之一的大人物,在耍花招、设圈套上的造诣,显然不会输给希丝缇那个超级老狐狸。

  不过,除了上述原因以外,其实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就是了。

  「哎呀,是这样吗?」

  芙萝婕有些语带遗憾地咕哝了一句;亚尔斯则是面露苦笑地从椅子上站起身。与此同时,榭路巴悄无声息地走上前来,用极度优雅的动作打开房门,做好送亚尔斯出门的准备。

  「榭路巴先生也是,非常感谢你的帮忙,让我得到了许多有用的情报。」

  「不会不会,该说谢谢的人是我才对。亚尔斯大人多次向大小姐伸出援手,还请让我为您略尽绵薄之力。」

  见白发苍苍的老管家再次深深鞠躬,亚尔斯轻轻点头作为回应。

  「今天的谈话非常愉快。下次再找机会慢慢聊吧,亚尔斯先生。」

  「……好的。」

  听着芙萝婕从背后传来的声音,亚尔斯只是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随即行色匆匆地走出了这位当家的书房。

  (真是够了。要是继续待在那个房间里,天晓得会被她糊里糊涂地套出多少情报。)

  老实说,亚尔斯再次感到一阵筋疲力尽。他一边走在光可鉴人的走廊上,一边轻轻地揉了揉自己的脖子,听着脚下的步伐发出格外清晰的回音。

  「不愧是一手守护了整个家族的女当家,真的是名符其实的女中豪杰呢。」

  超人一等的才干和灵活无比的头脑,外加曾被人奉为魔鬼教官的严厉。对于拥有这么一位母亲的忒丝菲娅,亚尔斯只能由衷地表示同情之意。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忒丝菲娅总是会从母亲身上感受到压力。

  (不过,要说现在的菲娅那丫头能否继承这位女强人母亲的衣钵,答案显然是不可能啊。大概只要三天,家族就会走向衰败吧。)

  亚尔斯的脑海中,浮现出忒丝菲娅被露姬的利嘴说得无法招架的慌乱表情,嘴角不禁往上扬起。

  「好啦,回到房间后真的得稍微休息一下了。」

  距离安排给自己的客房还有一大段路。亚尔斯无精打采地驼着背,缓缓地走在漫长的走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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