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无言的捷报」
在完成巴纳利斯的扫荡作业之后，亚尔斯和露姬花了几天的时间回到了亚鲁法。蕾蒂发出的急报，应该已经把收复巴纳利斯的消息送回国内了。
这恐怕是亚鲁法近期斩获的最大战果。成功收复巴纳利斯，不只对蕾蒂的部队而言有重大意义，对军方来说也是一个重要的战略里程碑。
回到军方本部的亚尔斯和露姬，马上就和一支即将出发的魔法师大队擦身而过。他们当然是要前往魔物势力大幅减弱的巴纳利斯，在那块土地上建立起由人类主导的稳固支配体制。而另一方面大概也是要支援或替换蕾蒂部队的成员吧。
但一如往常的，几乎没有人向亚尔斯表现出纯粹的敬意。
哪怕只是在不打乱队伍的情况下，仓促地向亚尔斯敬个礼，在形式上都还能勉强说得过去；可是众人实际上几乎无视亚尔斯的存在，每个人都装出一副毫无反应的模样。
不，要说是「毫无反应」或许不太准确。在得知眼前的少年就是亚尔斯的瞬间，这群魔法师不是悄悄地转开视线，就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活像像泄了气的皮球。
说起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尽管亚尔斯展现出英雄式的活跃表现，可是他的存在和功绩太超乎常理，这些军方的常人实在无法热情地迎接他的归来。
姑且不论天真无邪的孩子，在清楚何谓一般常识的大人眼中看来，亚尔斯无疑就是个令人感到怪异且难以接近存在。或许这就是坚持单打独斗的亚尔斯必须付出的代价。
「也罢，如果他们如今才突然向我表示敬意，我反而会觉得很不舒服呐。而且这次任务的最大功臣，其实是硬拉着我去巴纳利斯的蕾蒂……那家伙的执着才是最关键的致胜原因。我不在乎其他人怎么看待我。」
「是啊。」
「露姬，你看起来好像很开心啊。看到我被其他人当成空气，是这么让你高兴的事情吗？你的性格很坏喔。」
「！？亚尔斯大人，您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啊！」
露姬立刻间不容发地如此吐槽。
然而，虽然露姬嘴巴上说出激烈的反驳，但是她的心情似乎没有受到影响，依然一副愉快的模样。
尽管亚尔斯对此感到有些狐疑，不过还是把思绪转到自己接下来该做的事情。
首先，虽说这次是以「协助者」的角色参与任务，但是战果和战斗的经过还是得自己报告。就算详细的报告书可以交给蕾蒂的部队负责制作，不过亚尔斯还是得向上面报告自己实际走访巴纳利斯所观察和感受到的种种。
这并不是强制的义务，只是如果能够把这些情报分享给全军将士，亚尔斯的个人经验和知识，就可以回馈到亚鲁法的所有魔法师身上。当然，如果有至关重要的情报，亚鲁法也理应会将其分享给其他国家。
抵达军方本部的亚尔斯和露姬，迅速地走进了各自的更衣室。
这是从外界归返时的例行程序，几乎已经是身体的下意识动作。两人只是理所当然似地执行所有行动。
此刻身在更衣室的亚尔斯，正蹙着眉头拿起一套崭新的军服。就算他在巴纳利斯的任务中所穿的那套制服已经残破到不得不直接丢弃，但是眼前的这套崭新军服，看起来不管穿得再久都不会有习惯的一天。
军队制服基本上是没有个性的标准化产物。虽然只要亚尔斯向工作人员说一声，他们或许就能立刻为他准备专用的衣服，但是这里毕竟已经不是外界。
因为不是为了和魔物战斗所穿，所以不会配合个人需求及喜好修改军服，在制作的时候也只会选用最常见的素材和布料；而这种枯燥无味的军服，穿起来简直和素色衬衫没什么两样。
因此，当亚尔斯从更衣室出来的时候，他刻意没有穿上那套军服的短外套。
相对于亚尔斯，露姬倒是把那套军服穿得极为合身──只是她穿着军服的模样大概是全军最娇小的吧。
「您穿起来很好看喔，亚尔斯大人。」
露姬应该只是反射性地说出惯例的感想，但是亚尔斯听了只觉得她在挖苦自己，实在高兴不起来。
「多谢你的称赞啊。」
无精打采地回应之后，亚尔斯解开颈部的扣子作为最低限度的反抗。亚尔斯向来不喜欢穿这种正式服装，愈是感觉自己受到拘束限制，他就愈是有忍不住发挥反骨精神的倾向。
「嗯，这种不拘小节的穿法也挺不错的呢！」
然而，露姬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亚尔斯的心思，只是笑咪咪地这么说道。
可是露姬的情绪为何会如此高昂呢？和她朝夕相处的亚尔斯，很明白她此刻的心情非常高兴，而且明显有点开心过头了。
现在回想起来，打从自己在归来的路途上提起那段「往事」之后，露姬看起来心情就一直是这么好。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讨厌提起过去的事情。）
真不晓得我那时候是中了什么邪──尽管亚尔斯感到懊恼不已，可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说到底，在那段无聊的往事之中，究竟哪里藏着能让露姬如此情绪高昂的要素？
就亚尔斯个人来说，自己的过去真的只是不值一提的往事，甚至连作为闲聊话题的价值都没有。
但是到头来，决定说出这段往事的还是亚尔斯自己。
于是，亚尔斯不再反复思考这个问题。他隐隐有股预感：若是在这个问题上太过钻牛角尖，反而会导致自己陷入不可自拔的泥沼之中。让露姬……不，让所有女性的内心世界，永远保持黑盒子般不为人知的状态，这肯定是最明智的做法。
在心情绝佳的露姬心中，自己究竟被描绘成了什么样的形象？不用说，绝对是施加了过度的美化和装饰的完美超人。她要是脱口说出「绝世英雄」之类的丢脸词汇，到时候会感到无地自容的反而是亚尔斯自己。
真要说起来，被别人品头论足这种事情，对亚尔斯来说就不是什么愉快的经验了，更别说对方是在学院和自己朝夕相处的露姬。如果露姬真的说出她对亚尔斯的看法，亚尔斯肯定会尴尬到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换句话说，继续深入这个话题，完全是百害而无一利。
「唉～……」
「您有点累了呢，亚尔斯大人。」
「怎么可能不累。光是想到接下来的事情，我就已经觉得郁闷了。」
「您怎么了呢？」
只见露姬若无其事地窥探亚尔斯的表情，并且以循循善诱的口吻如此询问，仿佛想从亚尔斯口中问出他的烦心事。而且转过头并微微歪起脑袋的她，甚至还将身子稍稍前倾了一些，动作看起来有些造作。从她脸上的表情和恶作剧似的眼神来看，几乎可以确定这丫头在明知故问。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投降。拜托你别再摆出那副表情。你要是这样去见总督，那老头肯定会借此吐槽我。」
「这样不行吗？」
「因为对手是只老狐狸，我希望尽量不要在他面前暴露弱点。」
「您如果有什么烦心的事情，要不要试着找别人谈谈？」
露姬的语气简直像在说：你眼前就有一个最佳人选。
「……我也是有羞耻心的，事到如今可不会发无济于事的牢骚。」
「咦──」
露姬顿时不满地抗议了一声，仿佛小孩子在闹别扭似的。尽管这不是需要特地在军部进行的重要对话，可是如果一直闷不吭声，两人之间的气氛未免太尴尬，因此亚尔斯才刻意持续这种与平时无异的谈话。
而他之所以隐隐有种神经刺痛的感觉，果然是因为这里是军队中枢吧。光就这点来说，前阵子和忒丝菲娅及艾莉丝结伴前来的那一次，在心情上倒是轻松了许多。
亚尔斯明明也算是亚鲁法的军人，但是他只要一进到军方本部，就会不由自主地陷入如履薄冰的紧绷状态。
「好啦，玩笑话就到此为止吧。」
「……我可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喔。」
「咦？你这句话怎么好像有点火药味……？」
亚尔斯感到有些惊讶。他本来以为两人纯粹是在拌嘴打发时间，没想到露姬似乎意外地非常认真。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
「没有啦，我是在开玩笑没错。不过，假如您会因为这种小事就动摇，那您还有办法从容不迫地和总督交谈吗？」
「噢，你的嘴巴倒是很会说嘛。」
「三公分。」
露姬用视线瞥了瞥亚尔斯的脚边。
「您的步伐乱了三公分左右。」
「唔！」
亚尔斯自己完全没有察觉到这点，登时说不出下一句话。然而只要细想就会察觉，即使是心细如发的露姬，也不可能观察到如此枝微末节的小地方。
我只是想稍微捉弄您一下而已──面对露姬的淘气微笑，亚尔斯虽然多少有点不高兴，但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亚尔斯再次意识到一个事实：看来在这种日常的拌嘴对话里，谈话的主导权已经完全落到露姬手中了。
「辛苦你了。这次的任务应该挺棘手的吧？」
在办公室里等着的贝利克，劈头就向亚尔斯送上慰劳的话语。
贝利克的下巴留有以前没有的整齐胡须，也不晓得是什么时候蓄起来的。
「真是有趣的玩笑呢。不过这次的功劳全部算在蕾蒂头上就好。瞧您这副乐呵呵的模样，想必已经收到了详细的报告吧。」
因为亚尔斯才刚和驰援巴纳利斯的魔法师大队擦身而过，所以他不用特地确认也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附带一提，身为无双魔法师的亚尔斯，实质上只需要向总督贝利克一个人报告任务结果。不过贝利克和亚尔斯早已不是单纯的上司和下属的关系。说得直接一点，就是两人之间有着无法斩断的孽缘。
「这种时候本该举杯庆祝一番，但是我们可不能这么做呢。毕竟我也不能强迫还是学生的你喝酒嘛。」
贝利克的慰劳之言都只是说说而已，其实他心里根本不是这么想的，这点亚尔斯已经很习惯了。说到底，亚尔斯在贝利克的神色里，完全看不出他有高兴到想要举杯庆祝的意思。
不过，贝利克的思绪转换之快，也不是今天才开始的，所以亚尔斯也没打算对此抱怨什么。
毕竟站在贝利克的立场，必须不断考虑将来的事情，因此任何事情只要尘埃落定，在他眼中就会瞬间变成单纯的通过点，不会再被这件事情影响情绪。
这也证明了贝利克作为领导者有多么优秀。这次成功收复巴纳利斯的事情，在他心中顶多就像是在战棋游戏的棋盘上推进了一枚棋子吧。贝利克的目光总是看向遥远的未来。他甚至已经在思索消灭魔物之后的世界秩序，以及亚鲁法在那个时候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但是对亚尔斯来说，被贝利克当成棋盘上的棋子任意摆布，实在是不怎么愉快的事情。
「就算不端酒出来，也还是有其他方法可以表达感谢之意吧？有了，我想到了一个很合适的谢礼。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军方前些日子刚引进了……魔力资讯体的精密测定仪最先进的型号。」
「你的消息可真灵通呢。」
「据说这台最新型号，在解析魔法构成的【基础字符】和【佚失之咒《lost spell》】的时候，已经能够破译出最新的五十个文字。真的是相当优秀的仪器呢。所以说，请您弄一台给我，作为这次任务的报酬吧。」
「喂喂喂，军方的研究费可不是闹着玩的啊。更何况连军方也只有两台而已。」
贝利克会面有难色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相较于其他领域，用于魔法研究的最新精密仪器可说格外昂贵。
作为魔法大国，亚鲁法虽然在AWR的开发方面屈居于卢萨鲁卡之后，但是在魔力和魔法的相关研究上不会输给任何国家。不惜耗费巨资积极引进昂贵仪器的国家政策，是亚鲁法得以保持魔法大国地位的主要原因。然而，因为这些仪器实在太过昂贵，所以只有军方的专门机构有能力进行高规格的研究工作。
还有另一件讽刺的事实，亚鲁法蓬勃兴盛的魔法研究风气，其实和军方过去的黑历史──各种不合法的研究项目和见不得光的秘密计划──脱不了关系。
「啊，差点忘了，我还有一个想要的谢礼……也请您顺便给我被军方指定为最高机密的【魔法大典】等级七的存取权限。」
听到这个漫天开价的要求，贝利克顿时露出错愕的表情。
所谓的【魔法大典】，是七国共有的魔法相关资料库。除了所有魔法的详细资讯以外，甚至还包含了具体的魔法式，魔法开发者的名字当然也载录其中。
然而【魔法大典】当然还是未能网罗世上的所有魔法，同时也没有完全对外公开资料库的内容。那些最为重要的关键部分，都处于被各国严加管理和隐匿起来的状态。
【魔法大典】设有不同层级的阅览权限，基本上是根据军中的排名和阶级来决定每个魔法师所能浏览的资料库内容。具体来说，就是各国都有自行设定的存取金钥，而「等级七」就相当于最高层级的阅览权限。
能够接触到这个层级的，只有被选中的极少数人。毕竟在这个层级的资料库里，包括了被指定为「禁忌」的那些魔法。这些诞生自不合法研究的「禁忌」，大多是拥有可怕杀伤力的魔法，其中甚至不乏仅对人类有效的杀戮用魔法，完全背离了人类研发魔法是为了对抗魔物的初衷。
而站在亚尔斯身后的露姬，尽管表面上连眉毛都没有挑一下，始终保持着直立不动的姿势，可是她的内心其实大为动摇。因为这种层级的高度机密，就连二位数魔法师都不清楚究竟是真是假，也就是说，这是一种近乎都市传说或阴谋论的神秘存在。
但是为了不在总督面前丢亚尔斯的脸，于是露姬努力压抑心中的动摇，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呃……不管怎么说，这个要求太强人所难了。无论你立下了多么大的功绩，不可能的事情就是不可能。」
另一方面，面有难色的贝利克在停顿片刻之后，便立刻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亚尔斯的要求。
「你如果想要这种权限，就想办法坐上我的位子吧。」
贝利克婉转地暗示着亚尔斯，只有总督拥有这样的阅览权限，也算是他对亚尔斯的让步了吧。
「可是我以前也阅览过第七级的资料库啊。」
「那只是我动用了自己的权限，把你想要查询的特定魔法的相关资讯发送给你而已。但你刚才提出的那个要求，可是相当于『让我自由存取军方最高机密资料库』的意思喔！」
露姬在旁边听着两人谈话，背上不由自主地冒出一层冷汗。因为她从贝利克的言谈之中，再次认知到亚尔斯所提出的要求究竟有多么胡来。
「哎，确实是您说的那样没错。我也知道自己在强人所难。」
「你这竹杠未免也敲得太过分了！我本来就在想你会顺势提出什么要求……真是的，你这小子实在教人无法掉以轻心啊。」
「总督您就是器量太狭小了，动不动就装出一副故弄玄虚的样子，不然就是是顾左右而言他。如果这样就足以胜任总督的职位，连蕾蒂那个单细胞动物都做得来吧。」
「别怪我没提醒你喔！这话要是传到蕾蒂的耳里，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用爆炎把你炸飞到九霄云外。」
「她在这次的任务里欠我一个大人情，所以不劳您为我担心。」
亚尔斯一脸云淡风清地回答道，贝利克终于死心地叹了口气。
「唉～真不知道你是被谁带坏了……算我输了。虽然我还是不可能给你完整的权限，但是我就破例再给你一次暂时性的许可吧。」
贝利克抚了抚下巴上的胡子，接着开口说道：
「……所以说，你打算查什么？」
身为无双魔法师的亚尔斯，确实是有资格提出这样的要求，但是最后同意他的要求的人是贝利克。这件事情要是不小心传出去，恐怕又会引来政敌穷追猛打。不过自己本来就不是什么圣人君子，如果有人想借题发挥，就随他们去吧。
「我有不少想查的东西。」
「喂喂喂，你饶了我吧。就算是为了做研究，也应该有个限度吧？」
「您说这种话适合吗？」
「什么意思？」
「蕾蒂的【M2─北极星】……为了完成这项魔法，您恐怕提供了参考资料给蕾蒂吧？也就是火系统里被指定为『禁忌』的那些魔法式。您以为我没有注意到这件事情吗？那好歹也是我参与了开发的魔法啊。」
「她用了这个魔法吗！？唔哇～我仿佛看到巴纳利斯的惨状了。」
事实上，巴纳利斯有一大片的区域完全化为了焦土。至少在表层泥土被彻底炸飞、火势一路延烧到地底深处的那一带，短期之内连半根草都长不出来了吧。只要看到那片千疮百孔的残破地面，就算不是贝利克大概也会当场昏厥过去，因此亚尔斯才会对此只字不提。
毕竟贝利克好歹算同意了自己的狮子大开口，亚尔斯因此决定不再得寸进尺。放松自己的姿势之后，他直接从重要的事情开始报告。
「那么我们就进入正题吧……首先是巴纳利斯出现了奇怪的魔法师。那家伙不仅和我们敌对，甚至试图妨碍我们执行任务。而且他的实力相当不俗，就连露姬差一点因为他的袭击丢了性命。」
「在巴纳利斯这种外界的深处？那家伙是何方神圣啊？」
贝利克一脸诧异地问道，于是亚尔斯向他简略地交代了那名「雪男」的事情。既然「雪男」能够操纵环境变化型的强力魔法，那么他显然是身手不凡的高阶魔法师。再加上他还利用当地的魔物妨碍他们执行任务，因此亚尔斯也只能当机立断，将他就地正法。
「蕾蒂派来报告的队员，刚才也提到了这件事情。据说理应已经断气的尸体，就这样凭空消失不见了。」
「……」
「难道是尸体自己走掉的吗？」
「您可真会说笑呢。」
「也是，这个假设确实太荒谬了……要不是还有其他同伙，要不就是我们之中出了内奸。无论如何，你是想说军方的情报很有可能外泄了吧？」
亚尔斯对这件事情并非毫无头绪。先前在学院和他进行了一场激战的伊莉依丝，就是将身体变换成类似液体的状态，完好如初地修复了身体的受损部位。虽然他不认为「雪男」也是如此，但是对方拥有超人异能的可能性确实不是零。当然，他刚才之所以保持沉默，是因为他并未向贝利克透露过伊莉依丝的详细情报。只是贝利克「尸体会走路」的无聊笑话，还是让他忍不住开口吐槽就是了。
「关于尸体消失的事情，目前完全毫无头绪。不过说起内奸的话，先前的古铎曼事件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形，到现在还是没查出当时的犯人对吧？」
「唔……」
贝利克的脸上露出苦涩的表情。
「关于那次的神秘事件，我认为那名『雪男』很有可能就是幕后黑手。因为他曾不经意地提到古铎曼的名字。然后，尽管这几乎全是我的主观推测……不过我想那名『雪男』的名字应该就是『伊诺贝』。」
「和古铎曼事件相关的那个名字！」
贝利克倏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没错。不用我说您也知道，古铎曼•巴冯格是先前策划第二魔法学院袭击事件，以及艾莉丝绑架事件的主谋者。」
「而在背后暗中支援古铎曼的人物，就是这个叫伊诺贝的家伙啊。」
贝利克蹙起眉头，再次坐回椅子上，抚弄起下巴的胡须。
值得一提的是，古铎曼在遭到逮捕之后，就被囚禁在理应只有军方高层知道的隔离室中，却很快就遭到不知名人士杀害。
虽然后来根据军方防盗系统的核心魔力资讯纪录，查明了进入隔离室的魔法师身分，但是不管是当事人还是同僚的证词，都清楚地证明了该名魔法师当时在外界执行任务。也就是说，这位嫌疑犯拥有完全的不在场证明。
基于魔力基因的认证系统，是当前最可靠的生物特征识别系统。因此到头来，没有人知道犯人究竟是怎么潜入隔离室的。因为即使军方内部有犯人的协助者，魔力的痕迹也是绝对不可能伪造的东西。
只有在两人的魔力基因完全相同的情况下，才有可能出现这种令人费解的现象。魔力资讯体会随着经验的累积而不断变化，而且就算是双胞胎也不会有完全相同的魔力基因，但是魔力认证系统在进行识别的时候，是以位于魔力资讯体最深处的【基础字符】作为判定的依据。这是终其一生都不会变化的东西，就像是每个人的专属编号一样，因此，整起事件变得更加扑朔迷离。结果古铎曼惨遭谋杀一事，至今仍然是连专家都想不出合理解释的神秘事件。
「事实上，我完全想不出那名男子是怎么抹杀古铎曼的，也不知道他是指派部下动手，或是有其他同伙存在。」
「如此说来，那名男子尸体消失的事实，就透露出相当重要的讯息了呢。」
「是啊，果然是某种集团势力吧。我和蕾蒂本来都认为只要把尸体带回来调查，应该可以弄清楚不少事情，结果……」
亚尔斯耸了耸肩。
「不过，就算那名男子还留有其他同伙，他们现在也都知道我这号人物的存在了，理论上应该不会轻举妄动。」
「嗯，毕竟古铎曼被谋杀的那一次，你和蕾蒂都不在军方本部这里。总而言之，关于那个神秘魔法师的相关情报，我会尽快向邻近各国进行确认──不过大概没办法直接正面询问就是了。」
「这样就足够了。」
亚尔斯点头赞同贝利克的处理方式。
这是为了以防万一的稳妥做法。因为若是公开「雪男」这位神秘魔法师的情报，反而有可能导致各国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毕竟「雪男」不仅一如其名，拥有操纵天气的能力，甚至还做出了疑似协助魔物的费解行动。即使目前尚未厘清「雪男」的动机，但是一旦知晓在自己的生存区域内，存在着这种居心叵测、想要「引寇入关」的人士，包含亚鲁法在内的七国全体民众，都将变得疑神疑鬼，甚至引发巨大的恐慌。
然而，人类和魔物联手合作，这种事情真的有可能实现吗？
照理来说，人类和魔物是势不两立的存在……而且就连双方使用的魔法，从本质上来说也是似是而非的东西。因为若是追本溯源，魔法原本是魔物所使用的异形之力，人类只不过是透过长期的研究，邯郸学步地掌握了这股力量的部分精髓，将其反过来打磨成对抗魔物的利刃而已。
和研究魔法的情况相同，人类对于魔物的理解其实相当有限。不过亚尔斯认为，如果人类对于魔物能够有更加深入的理解，或许确实有办法操控干涉魔物的意志行动。
（这么说起来，我当时触摸『木桩』所感受到的东西，假如那不仅仅是魔法，而是关于魔物这种存在的整体资讯，或许……）
亚尔斯在巴纳利斯和巨大飞蛾魔物【榭姆雅萨】交战的时候，曾经发生了这么一件事──他在触摸封装了广范围歼灭魔法【螺旋净化】的诡异木桩那瞬间，庞大的资讯和知识一口气涌进了他的脑海之中。
魔法的存在方式和魔物的存在样貌，两者之间仿佛有某种根本性的紧密连结……亚尔斯凭着直觉隐约捕捉到其中的联系。他强烈地感受到，这或许就是正确解答。
然而，这样的推论未免太异想天开了。于是亚尔斯摇了摇头，将思绪切往更现实的方向。但就在下一秒──
（……！）
某个与人类和魔物联手合作有关的行动，突然从亚尔斯的脑海中窜了出来。而提醒他想起这件事情的契机，正是刚才在谈话中提到的那名人物……也就是「古铎曼」的名字。
（古铎曼那家伙的研究主题，表面上是二极属性元素的相关研究，但是他作为最后王牌亮出的却是『魔物化』。难道说，『魔物化』才是古铎曼的真正研究主题吗……？）
魔物化、对魔物的理解、和魔物联手合作……亚尔斯可以感觉得到，那名「雪男」和古铎曼的真正关系，绝非只是单纯的资助者和被资助者而已。
尽管是几乎全凭直觉所做的推测，可是亚尔斯在想到这种可能性的瞬间，整个人的情绪莫名地昂扬亢奋了起来。
（就算是专精于此的我，对魔物的认识也不到那种程度。这样看来，敌人掌握的相关资讯比我还要详尽呐。）
虽说他们有着邪恶的才能和高水准的魔法技术，但是单凭古铎曼和那名「雪男」，仍然无法达到如此惊人的成果吧。不管敌人是何方神圣，基本上已经可以断定，他们在魔法技术和知识的造诣，甚至超越了目前各国的最高水准。
紧接着，曾经和「雪男」直接交手的露姬，也说出了她对那名男子的看法。
「目前可以确定，这名男子是相当高水准的冰系统魔法师。虽说是在负伤的状况下，但是蕾蒂大人麾下的菁英战将穆杰路先生，也完全不是这名男子的对手。」
「假如是这种级别的高手，应该马上就能查出他的底细……至少不是军属人员吧。」
并非所有使用魔法的人，都在军方的管辖之下。军方能够掌握的魔法师就只有军属人员而已。
当然，假如这名男子是军人，肯定会引发轩然大波。因为「雪男」的行为不仅违反了七国之间签订的协定，而且等于支援了为生存区域带来混乱的不法集团。只要处理上稍有差池，就连犯人所属的国家也会被贴上嫌疑的标签。
「这名男子的身高大约一百八十公分左右，身材高挑削瘦，留着一头红发，年龄约莫在三十五岁到四十岁之间。亚尔斯大人亲手砍下他的首级，我也亲眼见证了其死亡的事实。」
就在贝利克念念有词之时，露姬也在一旁以平淡的口吻继续进行报告。亚尔斯则是接着她的话说道：
「没错。除此之外，这名男子对于《费格尔四书》好像也知道些什么。」
这个事实似乎给贝利克带来了更大的冲击。只见他一边摩挲下巴的胡须，一边蹙起眉头说道：
「如此说来，就连【库拉玛】也有可能搅和其中。这下可难办了啊。」
「是啊。话虽如此，现阶段还无法下定论就是了。说到底，在古铎曼的那次事件中，并没有【库拉玛】在幕后干预的明确证据。」
「嗯。不过，假如这名男子真是【库拉玛】或其下游组织的成员，对我们来说反倒是件好事。到时候来个顺藤摸瓜，搞不好有机会把他们全部一网打尽。」
「感觉的确可以省下不少功夫呢。另外……」
听到亚尔斯还有话要说，贝利克脸上顿时浮现露骨的厌恶表情。
「喂喂喂，怎么还没完啊！？」
「我也觉得很遗憾。事实上，这次的敌人似乎掌握着我们不知道的情报──尤其是在魔法相关领域。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了：您是否知道有什么魔法，『能够在一定范围内操纵大面积地区的气象和天气』？又或是有什么『能够操控魔物』的魔法，抑或『能够抑制魔物的捕食本能，令其和人类并肩作战』的魔法？」
「哎，你说的这些魔法都太离谱了吧……如果是操纵天气的话，或许和气象操作系统有一定的关系？」
「巴纳利斯位于生存区域外的外界……而且那项魔法的效果范围大得惊人呐。不过关于操控魔物的魔法，我自己也完全没有头绪，因此我只是顺口问问您而已。总而言之，我想要确认一下这是怎么回事。不管怎么说，如果世上有我不晓得的魔法，那么多半就是被指定为『禁忌』的那些魔法了吧。」
「所以你刚才要求开放权限，是为了这件事情啊。」
贝利克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沉吟了半晌，接着以「或许」作为开场白，继续接话。
「或许是某个贵族世家的独门魔法……你觉得这个可能性大吗？」
「嗯，您要说的是家传魔法……也就是绝不透露给外人知晓的魔法式吧。」
例如忒丝菲娅出身的斐培尔家就是其中的典型。不仅限于亚鲁法，对各国军方来说，贵族子弟是优秀人才的重要来源，透过学院的悉心栽培，就能成为新的生力军。除了实际执行之际的些微差异和少数例外，基本上各个魔法大国都是按照这样的方式运作。因此军方和贵族之间，自然形成了鱼帮水、水帮鱼的互利共生关系。
更进一步来说，贵族不仅对军方具有相当的影响力，甚至还被允许独自开发魔法，并且拥有将其隐匿起来的权利──也就是只在家族之中传承的不传之秘。
忒丝菲娅的【冰柱巨剑】就是标准的家传魔法。这种家传魔法的传承，也可说是一种有别于学院的魔法师培育方式。
「姑且不说操控魔物的魔法，假如是冰系统魔法的话，确实是有可能操纵天气降下大雪没错。不过，就算是所谓的『不传之秘』，我觉得《魔法大全》里多少还是会记载相关资讯吧？」
「凡事都有例外。贵族并不是全都以亚鲁法的国家利益为最优先，我们这个国家才会到现在还是一盘散沙啊。从某种角度来说，这就是特权阶级之所以为特权阶级的缘故吧。」
贵族社会的封闭性，更是导致了这种事与愿违的结果。对亚尔斯来说，这种无奈的现状除了麻烦还是麻烦。
贝利克没理会亚尔斯一脸厌恶的表情，拉回正题说道：
「至于能够操控魔物的魔法，我实在是想不出什么眉目。毕竟如果真有这种魔法存在，只要反过来利用这种魔法，甚至有可能彻底终结人类和魔物之间的战争。不过，我姑且明白你想要存取权限的理由了。好吧，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感谢您的理解。那么，请您给我存取全系统禁忌指定魔法条目的暂时权限。我会大致浏览一遍的。」
「……我、我明白了，就只是暂时性的而已喔？」
尽管脸上露出了明显的为难之色，贝利克终究还是点头同意了亚尔斯的要求。
说到底，实际和「雪男」交手过的亚尔斯，曾经亲身领教了这名敌人的本领；再加上他在过去的研究之中，已经彻底掌握了【永冻结界】和【砂国世界】等完全改变现象的环境变化型魔法，因此他多少能够推测出那项魔法的构成要件。
基于这样的背景知识，这项从禁忌指定魔法条目中挖掘线索的工作，亚尔斯无疑是最适合的不二人选。
「唉～没办法。相对地，你可要向我据实报告喔。」
亚尔斯默默地点了点头。
然而，他心里已经隐约有种预感，觉得这项确认作业很有可能会以徒劳无功告终。虽然亚尔斯在总督面前是那样说的，但是他针对禁忌魔法其实已经独自展开研究，再加上过去浏览《魔法大全》的那次机会，也让他获得了一定的相关知识。
若是根据现有资讯来进行推论，那名「雪男」所掌握的神秘魔法，很有可能是总督所说的「贵族私自隐匿起来的魔法」，或是由对魔物魔法有深入研究、比亚尔斯更接近魔法本质的某人所创造的魔法。假如是后者的话……刚才所想到的「魔物化」或「和魔物联手合作」的概念，就显得更耐人寻味了。事实上，有一个最大的线索能够将这两条线串连起来。
「总督……」
注意到亚尔斯再次以敬称来称呼自己，肯定让贝利克心中涌出了更不祥的预感。只见他忍不住蹙起眉头，换上更严肃的表情看向亚尔斯。
「被视为世上最大奇书的《费格尔四书》的原本……您能够想办法找来给我吗？」
「如果是手抄本的话，我或许还能找给你，可是原本就真的难如登天了。假如这本书真的如传闻所说的只是本奇书，内容全是荒诞无稽的胡说八道，那么事情反而会变得简单许多。但倘若这本书确实如你所说，记载着关于魔法和魔物的重要关键情报的话，那么整件事情就会变得完全不一样了呢。而且，即使真的找到了原本，凭我们人类目前的研究水准，甚至有可能根本无法解读其中的内容。」
「哎，总之就拜托您多加留意了。不过，既然那名『雪男』知道《费格尔四书》的事情，那么不管那些家伙是何方神圣，您最好先当作敌人或许也正在搜集这部奇书。这样一来，《费格尔四书》几乎就等同于【神之遗书】了。」
「居然说是【神之遗书】，你怎么又举这么夸张的例子啊？」
贝利克不禁苦笑了起来。
亚尔斯所说的【神之遗书】，指的是人类无从知晓也无从接触的宇宙资料库，也就是所谓的【阿卡西纪录】。而这也是亚尔斯在触摸【榭姆雅萨】制造出的木桩那一刻，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的词汇。
包含了魔法的根源在内，【阿卡西纪录】是直接体现了世界从开始到终结的绝对真理。当然，这样的绝对真理别说是否实际存在，真要追本溯源，已经完全属于神话传说的概念，简直是可疑至极的存在。说得更不客气一点，它就是在魔物这种超乎想像的怪物出现时，曾经在人类社会中轰动一时的众多妄想之一。尽管如此，许多社会的危险份子──诸如顶礼膜拜魔物的信奉者，又或高唱人类灭亡论的末世预言者，都会把【阿卡西纪录】作为他们主张的依据。
不过，就算不到【神之遗书】的等级，记载于《费格尔四书》上的那些内容，对全体人类来说肯定也会是重要的全新知识。
（那会是近乎【阿卡西纪录】的关键资讯吧……）
亚尔斯在心中呢喃。
被魔物夺走大量领土之后，如今人类在世上的栖身之处已极为有限。尽管勉强保留下了部分过往时代和文明的相关资讯，可是真的只是九牛一毛而已。
关于魔物当初现身于世的经过完全是一片空白，甚至连它们最初现身的地点在哪都没有纪录。
「好啦，你的报告我已经全部收到了。或许现在就是该把焦点暂时从外界转回内部的时候。」
贝利克重新在椅子上坐好并如此说道，将亚尔斯陷入沉思的意识拉回现实。
「还请军方认真对待巴纳利斯的整顿开发。要是又像库本多大陆那次一样，我可真的会咽不下这口气啊。」
亚尔斯过去所收复的库本多大陆，目前只是透过魔法地雷之类的陷阱装置，勉强维持住不被魔物入侵的状态，当地甚至没有专门负责的常驻部队。也就是说，亚尔斯拚上性命夺回的大片土地，就这样保持着空地状态被弃置不顾。就算是亚尔斯以外的其他人，也会忍不住怀疑高层当初派他去执行任务，是不是根本只是期待他在任务中失败身亡而已。
「库本多大陆的后续处理事宜，可不是我下达的指示啊。既然成功收复了巴纳利斯，亚鲁法的有效支配范围，很快就会延伸到库本多大陆了吧。」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不过，事到如今，这对亚尔斯来说已经无所谓了。
「话说回来，你要报告的就只有这些吗？看你们两个人的神情……好像还有其他收获的样子呢。」
贝利克换上一脸烦人的大叔表情，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向后头的露姬。
这句话仿佛成了切换的开关，现场的话题走向，立刻摆荡到和任务没什么关系的闲聊了。
这个问题仿佛正中露姬下怀，她大力点头说道：
「亚尔斯大人……将过去的事情告诉我了。」
贝利克登时露出略显惊讶的复杂表情……接着马上露出一笑，感慨万千地说「这样啊」。然后就把亚尔斯晾在一旁，自顾自地说起一大串冗长的往事。简直像是看到孙子终于长大成人，于是忍不住搬出珍藏的趣事和人分享的慈祥爷爷。
站在亚尔斯的立场，自然感到尴尬不已，他只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但是因为露姬莫名热衷地听贝利克讲古，所以他也不好直接插嘴打断。
就这样，亚尔斯度过了一段如坐针毡的漫长时间。「这小子当年真的是有够讨厌的，完全就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小鬼……」等到贝利克终于讲到一个段落，以缅怀的语气如此下结论的时候──
「已经可以了吧？我再不回学院可就要出问题了，再怎么说，我还是得顾及学分的事情。」
亚尔斯没有放过这个机会，立刻如此插嘴说道。
「一发现情况对自己不利就立刻找借口开溜，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啊，亚尔斯。也罢，看来你在学院过得挺开心的样子，这下我也放心了。」
面对贝利克的一脸坏笑，即使嘴硬如亚尔斯也放弃了反驳。
取而代之的是他毫不犹豫地转过身，沉默地朝房门迈开脚步。露姬也连忙跟在他的身后离去，在最后不忘恭敬地弯下腰行了一礼。
贝利克一边目送两人离开，一边喃喃地说
「要是这世界能够尽快不用依赖你的力量就好了。」
听到这句话的亚尔斯，陡然停下了脚步，倏地转过头来说道：
「您如果真的这么想的话……就应该凡事都斩草除根。」
贝利克顿时面露苦涩神色，仿佛被狠狠戳到痛处似的。
说到底，亚尔斯打一开始就认为应该要集结全力，以彻底根绝【库拉玛】这个犯罪组织为最优先事项。然而，在魔物的威胁始终没有远去的情况下，能够用以处理内部问题的战力相对有限，结果贝利克和其他军方高层，便不断地把这件事情延后、延后再延后。
「那么，我这次真的要告退了。」
留下这么一句话之后，亚尔斯便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他走在军方本部的长长走廊上，在内心自言自语起来。
（接下来就是回学院了，有种睽违已久的感觉呢……话说回来，贝利克那个臭老头，居然说我在学院似乎过得挺开心的样子？我到底哪里看起来像是过得开心啊？）
亚尔斯瞥了一眼紧跟在自己身后的露姬，发现她依旧是一副心情莫名愉快的模样，就只差没直接哼出小曲来。听贝利克说起那些陈年往事有这么令人开心吗？还是说，能够回到学院让露姬感到非常高兴？
（真是搞不懂这丫头呐……不过，贝利克说的倒也不算错，虽然学院也有一堆莫名其妙的事情，但是相较起来算是轻松许多吧。）
亚尔斯在一阵苦笑过后，稍微加快了脚步，就此离开军方本部。
◇ ◇ ◇
（呼……看来这小子还没打算直接弃我们而去。）
等到房门关上、亚尔斯和露姬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后，贝利克立刻露出了和严厉面容截然相反的放心表情。
说句实在话，亚尔斯和贝利克并不是上司和下属的单纯关系。贝利克总是时刻记着这件事情：他们两人的关系是建立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之上，也就是亚尔斯隐隐觉得自己欠了贝利克一份恩情。
正因如此，假如贝利克仗恃着这一点恣意使唤亚尔斯，他们两人的关系显然早晚会出现裂痕。无论从才能或性格来说，亚尔斯都不是会一直被恩义束缚住手脚的人物。要让他同意接下被指派的任务，其实需要相当的政治交涉手腕，也就是贝利克必须连哄带骗地提供某些「甜头」给他才行。
亚尔斯先前在提出退役申请的时候，曾经表示他想要过全心追求喜爱事物的生活。面对短期之内这个梦想不可能实现的现状，他又是抱持着什么样的想法呢？如果换成以前的亚尔斯，就算是直接以行动表达不满、表示要抛下一切离开亚鲁法也完全不奇怪。
「呼～虽然这小子铁定不会承认，但是他真的得感谢忒丝菲娅和艾莉丝才行呢。我也真是老糊涂了，居然忘记交代他替我问候她们一声。」
就在贝利克想着也只能下次再说的时候，他的肩膀猛然哆嗦了一下。因为桌上的专用线路突然响起了来电的通知声。
迅速地确认来电者之后，贝利克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惊讶。
说真的，这位来电者是位稀客。尤其是对方上次主动来电联络，不知已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该选择有虚拟液晶萤幕的视讯通话，还是选择只有声音的音讯通话呢？贝利克在犹豫片刻之后按下了按键。
他最后选择的是音讯通话。
「你会打电话给我可真是难得呢，希丝缇理事长。」
『不好意思，突然来电打扰你，总督。』
希丝缇需要主动联络贝利克的时候，不会迂回地透过秘书转接，而是会省略繁杂的手续，直接拨打热线联系贝利克本人。
话说回来，这位「魔女」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富有磁性魅力。
「不，没关系。我这边也正好把事情处理到一个段落了。我大概猜得到你为什么要打电话给我。」
没错，光是隐隐察觉到希丝缇的来电目的，就让贝利克的口齿变得有些不灵活。假如希丝缇的目的真如自己所想，此刻的贝利克有着无法坦率回答的苦衷。
贝利克甚至感到有些庆幸，自己顺从直觉选音讯通话还真是对了。毕竟对方可是那位『魔女』，要是贝利克刚才选了视讯通话，希丝缇很有可能从他的表情嗅出一些端倪。贝利克光是听到希丝缇的声音，就能够想像出此刻浮现在这位『魔女』脸上的自信笑容。
相对于这样的贝利克，希丝缇则是一下子就切入了正题。
『我就单刀直入地问了──我想请教你关于莉莉夏•隆恩•铎•利姆弗杰•弗琉斯埃文同学的事情。』
「……我这边能够提供的资讯，应该已经全部交给你了。」
贝利克露出「果然来了」的苦涩表情，先给出了打官腔的回答。
只听话筒的另一端传来一道非常做作的叹息声。贝利克悄悄把力量集中到腹部位置，尽可能地不理会希丝缇刻意营造的沉重压力。
『贝利克，话不是这么说的吧？我的学院确实是秉持有教无类的原则，接受了莉莉夏同学的入学申请，并且将她视为普通的学生对待。当初你直接把亚尔斯扔来学院的时候，我也没说什么就让那小子入学……你别看我这样，我其实已经做出很多让步了喔！我可是冒着风险参与你的阴谋诡计耶。』
「居然说是阴谋诡计……拜托你至少说成是预防万一的保险措施好不好？」
虽然贝利克觉得自己在气势上已经输了一截，但他还是一边摩挲着下巴，一边试图做出最低限度的抵抗。除了维札斯特和少数几个人以外，贝利克在军部并没有太多能够打从心底信赖的对象。而在这些少数人物之中，希丝缇是极为贵重的存在。尽管她已经从军队退役，可是前无双魔法师的头衔加上第二魔法学院现任理事长的身分，让她在亚鲁法国内仍旧具有相当的影响力。
正因如此，针对先前在【学园祭】上发生的神秘人物袭击事件，贝利克并没有深入追究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意图，希丝缇和亚尔斯只报告了事件的部分面貌，而贝利克也已经察觉了这一点。尽管如此，他还是基于互信的原则，默许了希丝缇和亚尔斯的知情不报。
当然，部分原因也是因为贝利克先在亚尔斯那里碰了个软钉子……既然亚尔斯和希丝缇早已套好了话，那么不管自己如何逼问希丝缇，显然都会被她闪烁其词地回避掉。
听到贝利克的回答，希丝缇以有些无可奈何的语气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有难处，但是我也有责任在紧急时刻保护学生的安全。因此，关于莉莉夏同学的机密资讯，我认为你多少还是该吐露一些给我知道。反正就算你透露一点眉目给我，我基于尊重你的意图和目的，原则上也不会干涉啊。』
希丝缇不是以军方相关人士，而是站在学院理事长的立场，要求贝利克提供最低限度的情报。
贝利克也认为希丝缇的主张合情合理，因此他陷入了更加进退两难的境地。仿佛察觉了贝利克的内心想法，希丝缇立刻打蛇随棍上地继续补充道：
『贝利克，我们就别玩这种无聊的谍对谍游戏了吧？凭我们之间的交情，难道不能抛开这些利害得失的计算吗？』
贝利克非常清楚，希丝缇当年为何会主动奉还无双魔法师的头衔。她完全是为了替贝利克的秘密王牌──亦即亚尔斯铺好将来的道路。再加上贝利克坐上总督之位的过程中，也得到了希丝缇的大力支持，因此这份恩情的重量绝对不容小觑。
004
贝利克终于下定了决心。在刻意沉默片刻之后，他以严肃的语气开口说道：
「也不是什么利害得失的问题……而是这其中确实存在着风险。」
『贝利克，拜托你不要故弄玄虚好不好？』
「抱歉，我还是会感到犹豫不决啊，毕竟这是来自上头的旨意，我也无法完全置之不理。」
『！嗯哼～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这句拐弯抹角的话语，是贝利克现阶段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单凭这么一句话，心思聪敏的希丝缇肯定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对方是比贵为总督的贝利克更「上头」的存在……换句话说，贝利克是在暗示某个足以左右他总督地位的人物，迫使他采取了这样的行动。而在亚鲁法国内，只有一个人拥有总督的任命权和罢免权──那个人当然就是元首。因此贝利克的这句话，等于是明确地告知希丝缇：「这件事情其实是出于希瑟妮娅大人的指示。」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更希望你能够尽早告诉我，虽然目前看起来是不会出什么大乱子啦。』
「就是这么回事。你只要处理好理事长分内的工作，我想应该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我明白了。』
「……感激不尽。」
贝利克向看不到身影的通话对象低头道谢。
虽然也不是故意放任国内的危险份子不管，但是亚尔斯临走前留下的那句话是正确的。在【库拉玛】不断有可疑动作的情况下，果然必须尽快设法清除这个不安因素。为了达到目的，只要是能够利用的资源，都应该要毫不犹豫地利用。就连莉莉夏这名不单纯的女孩所背负的隐情，贝利克同样认为能够加以利用。因此他才会顺着希瑟妮娅的意思，把莉莉夏派遣到学院。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若没有抱持着这种程度的觉悟，根本没资格谈论要守护整个国家的安定。
『话说回来，你也差不多该把亚尔斯和露姬还给我了吧？学分方面的问题，我也快没办法帮他们敷衍过去了喔！真要说起来，我的学院才不是这么好混的地方，出席日数这么离谱的学生可是拿不到学分的。』
「唔……我会妥善处理的。」
贝利克很想大声反驳这并不全是军方的责任，但他最后还是强自按捺下来。希丝缇会把责任归咎到军方头上，说起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只是亚尔斯这次会参与巴纳利斯的收复作战，完全肇因于他和蕾蒂之间的私人约定。然而，从结果上来说，成功收复巴纳利斯也为军方带来了巨大的利益，因此贝利克也不好表示「亚尔斯这次会旷课和我们军方无关」。
不管怎么说，希丝缇终究是第二魔法学院的理事长，她的职责就是保护学生并且让他们平安毕业，因此她的主张完全合理。希丝缇没理会贝利克内心的挣扎，像是突然想起似地开口说道：
『对了，这么说起来……该不会你刚才说处理到一个段落的「事情」，其实也和亚尔斯有关系吧？』
「嗯，的确是。我才刚和那小子结束一场有些沉重的谈话。他离去之前，还留下了一句刺耳的忠告呢。」
贝利克非常刻意地用力叹了口气，像是在抱怨似地嘟囔。
哎呀呀，那可真是辛苦你了──尽管希丝缇如此附和，可是她的语气听起来不仅没有同情之意，甚至还伴随一阵窃笑。
贝利克感到自己的小把戏已被看穿，只好故意清了清喉咙，若无其事地转换到其他话题。
「话说回来……把亚尔斯那家伙送进学院的决定，看来果然是正确解答。」
『噢？你这种说法很令人好奇呢。』
「你知道吗？那小子居然主动向露姬提起那一天……也就是过去那场大侵攻中发生的往事。」
这是一路看着亚尔斯长大的贝利克才能感受到的改变。虽说他倾诉的对象是露姬，但是如果和以前的他相比，这果然是判若两人般的巨大变化。
『这样啊……』
相对于贝利克如同父母心般的欣慰语气，希丝缇的回应则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光是想起当时的事情，我就感到疲倦呢。不仅是对亚尔斯，对我来说，那一天也是个有点特别的日子。唉～』
在这道故作夸张的叹息声里，夹杂着几分郁闷的气息。虽然希丝缇当时已经从军队退役，但她还是不得不再次站上最前线。而讽刺的是，她在那一次的战役中，目睹了即使在现役时期也从未见过的惨重死伤。对于亲身经历过那场大侵攻的人们来说，这肯定是一段不太愿意回想起来的记忆。而且贝利克授意维札斯特组建起来的【特队】，更是在那场大侵攻中几近全军覆没，整支部队也就此解散了。
「的确是呢。总而言之，今后也拜托你多关照亚尔斯那小子了。」
正因为贝利克明白希丝缇的心思，所以他硬是用这句话强行结束了话题。
『既然如此，拜托你也跟亚尔斯说一声，叫他至少要尽到身为学生的本分。另外，贝利克，拜托你不要没事先问过我的意见，就擅自向亚尔斯做出学业上的优待或免除学分之类的约定行不行？』
「…………」
贝利克无可反驳。为了让亚尔斯答应自己的要求，贝利克确实和他做过好几次这样的「交易」。
而最后要为此买单的倒楣鬼，永远是身为学院理事长的希丝缇。贝利克当然非常清楚这个事实，但还是一不小心就开太多支票了。赫然意识到这一点的他，不由自主地出了一身冷汗。
「我以后会多加注意的。」贝利克只能勉强挤出这句话。
尽管刚才在亚尔斯面前始终保持着肃穆的神情，不过成功收复巴纳利斯的事实，或许还是让他不由得有些飘飘然。
贝利克心想至少表情不能露馅，再次绷紧了面容，恢复成平时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子脸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