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闹钟那粗鲁的电子音,硬生生地把因宿醉而头痛欲裂的我唤醒。
「……啊……」
虽然心情和身体状况都糟糕到了极点,但即便如此也要从床上爬起来,这才是一流的社畜。
把吵闹着的手机静音,用尽自己仅有的力气站起来,就像是踩着棉花般轻飘飘的,一阵头晕目眩。
「啊~……喝多了……」
看来昨晚在家喝酒是失败了。
我的记忆模糊得只能用推测来形容,看来确实是喝了很多。
喝了什么,喝了多少——即使想要回想起来,凭着现在仍然混浊的意识也没法做到。
嘛算了,我就此作罢,想着得先喝杯水,走出房间,走向厨房。
「早上好」
「啊~…………啊?」
在独居之家中不可能会听到的,早上的打招呼。
面对这多少有点太过自然的声音,我甚至都没办法惊讶,只能呆呆地看着声音的主人。
单手拿着马克杯,很不礼貌地坐在厨房的洗手盆上,这是三个月来已经完全熟悉的面孔,同时也是一副陌生的面孔。
她穿着带logo的t恤和短裤,打扮得很是随便,但从深领子里露出来的锁骨线条,和在洗手盆上露出的肉感的白色大腿,抓住了我的视线。
——为何。为什么。你这家伙。会在这里。
面对这个突然出现在我的日常生活中的,能够称之为是非日常象征的存在,我只能一个劲地混乱着,没法做出任何满足的反应。
「要喝杯咖啡吗?」
「……啊……」
我这就连回答都算不上的胡乱的自言自语,然而好像被她理解成了是「yes」
「来,拿好」
「…………」
不由自主地接过她递过来的马克杯。既然都接过来了,嘛,也还是得喝吧。
啜饮了一口缓缓冒着热气的黑色液体,口中扩散开来的热气和苦味发挥了确切的功效,给我带来了几分平静。
——对了。是这样啊。这家伙之所以会在这里。
昨晚那模糊不清的记忆,慢慢地被唤醒了——
※
「欢迎——」
后半句的光临,被我中途给咽下去了。
「杉浦啊」
这就是便利店员常有的,「想着要说欢迎光临但发现是员工然后作罢」。
「来得真早呢,早上好」
「早上好。店长,今天是你当班吗」
「不是,筱田那家伙突然发烧就休息了,我来替她的」
「这样啊,真是辛苦呢」
因为突然的缺勤而去处理排班也是负责人的工作之一。虽然也不是什么特别着急的事,但是需要请假的时候要尽可能地自己去找人代替,这是我们这里的规则,所以为了不让人敷衍了事,在表面上要表现出严厉的态度。
「筱田那家伙,得意忘形地跟男朋友唱卡拉ok唱了个通宵,所以才会把身体搞坏的」
他俩那因为一时的秘密兼职而变得恶劣起来的关系,现在已经完全恢复原状,过着你侬我侬的每一天。
「我用邮件告诉她,作为惩罚,这个月的工资就用盐跟梅子干代发了」
「实物支付!?」
对于平时很高冷的杉浦来说,这个反应有点夸张。但也并不让我意外。
员工之间大多都很害怕她,甚至有人在背地里叫她鬼军曹,但与她仔细交谈过后,意外地发现她是个会察言观色的孩子。作为证据,
「起码也得加上点砂糖啊?」
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会奉陪我那无聊的玩笑。
嗯。确实,只有盐跟梅子干的话也太咸了。
「——嗯?你不用那么急也行的」
尽管距离夜班的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但已经换好制服的杉浦动作迅速地从办公室里出来了。
虽然她一直都会很早就出来卖场这里,但今天却是比起以往都要更早。是不是在关心我呢。
「啊,没事的。我来帮你收银吧」
「明明不用的。你还真是认真呢」
结果两不相让,最终变成了两个人一起收银的形式。
我负责用扫描仪扫描商品,而杉浦则负责装袋。
「好像有种回到了新人时代的感觉」
杉浦微笑着呢喃道。我也同意地露出了笑容。
「杉浦你接受能力很强所以我教得也很舒服呢」
「没没没。只是按照你说的去做而已」
杉浦像是要筑起一道屏障那样,在面前挥舞着双手,一副谦虚的样子。如果能让除我之外的员工也见识一下这样的部分,应该就能摆脱鬼军曹的污名了。
「这个就很厉害了啊。教你十成就能做到十成的人,真的太少了」
「这,这样啊」
「嗯嗯,大部分人都是你教十成他只能做到四五成而已」
我并不是要奉承她才这么说的。把教过的工作按照教过的那样去做,这样的人才出乎意料地珍贵。
「杉浦你不在的时候,经常会有上夜班的人因为一些琐碎的事情就打电话给我,然后因此被叫出来。最近这种事情基本上消失了,真的多亏了杉浦你呢」
「这,这样啊。这样就太好了」
可能是不习惯被夸奖吧,杉浦的语气变得像是外国人一样生硬。不停地在意着眼镜的位置是不是歪了的样子明显地动摇着,与平常那干净利落的气氛的反差让人忍俊不禁。
「嘛,不管怎么说,能排班的人才是最好的」
「毕竟老话常说:比起一周两次的秀才,还是更想要一周五次的凡人呢」
「确实呢。到头来没法排班的话也没有意义了啊。所以无故缺勤的筱田的工资就决定是盐和梅子干了」
「砂糖呢」
「喝咖啡用的那种方糖就够了吧」
漂漂亮亮地收尾过后,时间也到了。于是把收银工作交给杉浦,下班。
「……那么」
如果是往常的话,应该是就这样直接回家的,但今天可不行。我瘫坐在椅背完全坏了的商务椅上,自然地弓着背,一边玩着手机,一边点开工作时就很在意的sns网页。
jk按摩小姐『步美』的推特账号。划到最新的一条推特那,上面是让我突然有点在意的自言自语。
今晚九点开始的预约,被取消了(哭)
今天,自由来玩的客人也很少……
有人~~要来玩玩吗~~
我的心间突然产生了一抹罪恶感。那个被取消的预约,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
虽说原因是因为筱田那家伙缺勤了,但还是对不住明莉。
「现在过去也来不及了呢……」
樱女的营业时间是到晚上十一点。距离十一点就剩下一个小时了,光是去到那就已经结束了,虽然有点遗憾,但这周还是老老实实地放弃吧。
抱歉明莉,下周一定会去的。如此在心里道了个歉,我熄掉了手机的屏幕。
「……回家吧」。
换好衣服,离开办公室。在这之后就是一如既往的流程了。
为了节约成本,特意选择临近过期的便当,然后随便拿点下酒菜。三罐长罐啤酒,这是我晚上喝酒的标准。
「小票你要吗」
「不用了。谢谢。那店里就拜托你了」
和杉浦交接完,我离开了便利店踏上归途。
不过说是归途,但其实单程也只要走个三十秒就到了,所以也称不上是归途。一栋建在店铺正旁边的三层钢筋混凝土结构公寓,我住的房间就在这里。
这是一套房龄不到十年的2ldk。为了配合店的开张才搬过来的,选择的理由当然是离工作地点近。否则一个独居男性是不可能住在这种家庭向的房子里的。
按照一如既往的流程,只把一瓶啤酒放进冷藏室,剩下的都放进冷冻室。洗澡随便冲一下就简简单单地完事了,换上用作睡衣的运动衫,是时候享受晚酌了。
把啤酒和食物带进在家时基本上都会泡着的西式房间,赶紧来上一口。每次辛劳之后的啤酒为何会如此美味呢?还真是不可思议。
坐在店里那破烂无法相比的舒适的游戏椅上,打开电脑。多亏了固态硬盘,操作系统的启动速度很快,真是一个好时代啊。<span id="chapter_last"></span>
的大型电视完全变成了无用之物。
『呀啊啊!』
「呜哦……」
从桌上的扬声器里传出了实况者的尖叫。看来这次的视频是恐怖游戏的实况。
我自打懂事起就开始玩游戏了,自认为能算是个游戏迷,但恐怖游戏却属于不擅长的一类。像这样地看着别人玩就已经很开心了,但无论如何也不想自己去握住手柄。
说到最后玩过的恐怖游戏,那大概要追溯到二十年前了,某个至今也仍在出新的世界性人气系列僵尸游戏,是其中的第二部。我还记得因为朋友们都买了,所以不想被抛下,一心央求母亲给我买。
对当时的自己来说太过恐怖,最终还是没能通关,但如果是已经长大成人的现在又会怎样呢?据说近期会有重制作品发售,说不定在那里复仇一下也不错。
或者,和明莉一起玩也是一种选择。……不,不行。我的眼前浮现出那家伙嘲笑在害怕着的我的满脸笑容。
如果要带到去按摩的话,果然还是之前的赛车游戏比较好吧。虽然到现在为止,我已经被她打得落花流水了,但我一定要用过去的作品加以奉还。
我可是有着从小就开始打游戏,作为一名资深游戏玩家的傲气!
……但是,——
「——病入膏肓了……」
虽然没到一天到晚的地步,但最近的我,不知为何总是在想着明莉。
每周去按摩一次。这样一个月下来就是一笔不小的支出。不过,就算说了这么多,我也并没有迷上明莉,也不想和她交往。
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在,她作为异性都让我感觉很有魅力。但是,我并不想把这种魅力据为己有。
那一定是因为我不想改变现在的环境,所导致的对他人的排斥力。
对我而言,和明莉的关系,在好的意义上是相当安逸的。正因为夹在店铺和金钱之间,才能维持着这种单纯作为娱乐的割裂关系。
我突然想到。说不定沉迷风俗的男人的心情就是这样的。
虽然想要温暖,但也不想因为过度接触而被灼伤。对于那些胆小的人来说,夜晚的世界里或许有着最适合的温度。
「……咳」
我绞尽脑汁地找着各种借口,结果自然地就加快了喝酒的速度。虽然已经准备好了第二瓶啤酒,但果然也是喝得很快,里面的啤酒一下就见底了。
大概是想要买醉的那种心境吧。也许是没能见到明莉这件事,对自己的影响比想象中的还要强烈。
喝完啤酒之后选择了鸡尾酒。想要喝醉的时候混着喝是容易醉的。
就算会让明天的自己痛不欲生也好,我也想把如今眼前的郁闷给发泄出来。偶尔也是会有这种想要自暴自弃的夜晚。
※
脚步很是沉重。
走上坡度非常陡的破旧公寓的楼梯,比任何时候都要麻烦。
虽然姑且装有扶手,但那泛着红色铁锈的样子,让人怎么也不想依赖它。
我知道束缚着自己的脚铐是什么。是失望和徒劳感。
因为想着反正周五会有广巳先生的预约,所以推迟了去上班,结果失败了。得知预约被取消之后,慌慌张张地发了一条营业推特,但也还是没能成功,偏偏这个时候,自由来玩的客人也很少,结果就是『茶引』——没能赚到钱就结束了。
虽然我知道顾客的多少是看运气的,偶尔是会有这样的日子。但我还是无法接受在本应大赚一笔的星期五茶引的现实,不知不觉间,脑海中闪过了一种怨恨的念头。
可恶的广巳先生。明明这几个月来每周都会来指名,但放鸽子什么的对美人来说是不可饶恕的。你这样的话可是老主顾失格啊。
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呢?工作,还是私人上的呢——
「…………」
特意强调沉默的自己显得很苍白。呼哧呼哧地猛地吐出一口气,吹散自己身上那小丫头片子的部分。
广巳先生也许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正和别人风花雪月着呢。
所以那又怎么样?
我和广巳先生的关系,说到底不过是以店铺和金钱为媒介建立起来的。不干涉彼此的私生活,这是寻花问柳中的不成文规定,按摩也是如此。
正是因为遵守规则,游戏才能作为游戏得以成立。jk按摩这款游戏的运营,必须依靠店铺和顾客双方的努力来维持。
游戏。对。游戏罢了。「jk按摩是能够感受美少女身体的体感游戏」。不知道什么时候听过这样的说法,还真是让他给说中了。
正因为彼此之间只给对方带来幻想世界那样的便利,游戏室里才会产生秩序。理想也好期待也罢,这些东西除去杂质之外就什么都不是了。
作为工作,作为游戏,能够分得清区别,才是最重要的。
就这样地用道理掩盖上心中的烦闷,用备用钥匙打开公寓的门。
“我回来了”并不会说这句话。因为我深知说了也是白说。
脱掉鞋子进到1dk的房间里,果不其然,同居的那个人戴着耳机沉浸在电视游戏的世界里。
用枪支相互攻击的游戏——是叫做fps来着。他貌似相当地入迷,最近不管是睡着还是醒着都在玩这个。
「——好恶心!你发你妈的呆呢废物!」
「……」
这突然的怒声让我吓得脊梁像是被鱼钩扯了一下那样一激灵。
没有比男人野蛮的怒吼更加刺耳的声音了。我迅速准备好换洗的衣服,像是冲进去一般走向浴室。
用花洒把水从头淋到脚,把水声以外的杂音从世界上抹去。
不过,只有刚开始的时候会感觉很舒服。和破破烂烂的公寓很相符的老式热水器马上发出声响,热水变成了温水。
于是我扭动温度旋钮,调高水温,结果机器一下子蔫了,让我左右为难。无可奈何。
蔫了的淋浴,为什么会让人如此的烦躁呢。
心存不满地结束了淋浴,想着用吹风机吹干头发地回到房间。但是,
「……还在玩」
同居人的游戏仍在继续。大概是注意到我回来了,刚才那样的怒吼已经没有了,但是每当被敌人打倒的时候,就会「啧」地咋一下舌,「什么垃圾队友」地嘴臭着。
对他那丝毫不成熟的样子视而不见,我开始准备做姗姗来迟的晚饭。话虽如此,也只是把出门时把事先做好的东西放到微波炉里热一下就行了,省时省力。
「……饭也没吃」
打开冰箱,里面还放着两个装有天津饭的保鲜盒。
我的饭量可没大到能轻轻松松地吃完两人份的东西。另一份是同居人的,但貌似是沉迷游戏就连饭都懒得吃。
战争游戏到底有那么好玩吗?
我吃着重新加热的天津饭,观察着同居人的侧脸。
同居人——姑且算是男朋友的同居对象永井达也,他有着外表上能称作是帅哥的容貌。
和他交往是在大概半年前。认识的契机是朋友介绍的,而提出交往的则是对方。
我也不是特别的颜控,他那粗鲁的言行举止我也并不喜欢,但是对于我在做按摩这件事,他说「这是你的自由」地认可了我。对这种宽容算是中意的我接受了他的表白。
不过我心知肚明,达也的那种部分,并不是『温柔』,也不是『理解』,只是『漠不关心』般浮于表面的东西罢了。
但是那个时候的我,过着流离失所的无根浮萍般的生活,所以对于「有家可归」这件事,我无可救药地着迷了。
反正也不是能白头偕老的对象。等到哪天能够自己出去租房为止,就先以寄宿的感觉同居吧。虽然是抱着这种程度的想法开始的共同生活,但从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大概半年,早已看到了界限。
「啊,好烦,这种队友玩你妈啊」
达也不停地骂骂咧咧着,把手柄和耳机都给粗鲁地扔了出去。看来终于是结束游戏了。
虽然他看起来很不高兴,但我今晚也没比他好到哪去,没有心思去关心他了。
「我说你啊,能不能别这么火里火气的了。这样下去又会被邻居投诉的」
「啊?管他干嘛啊。如果对于生活噪音啥都要来抱怨的话那什么都干不了了」<span id="chapter_last"></span>
。
「……这我不管你了但至少把饭吃了啊?」
并不是出于关心,而是想着把碗给一起洗了才劝他吃饭的,可我得到的却是意想不到的回答。
「我吃过了」
「哈?」
「我在外面吃过了」
「……哈?」
尽管我发出了焦躁的声音,但达也却丝毫没有露出不好意思的样子。
一定是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不好吧。这家伙对别人的共情能力是压倒性的迟钝。
「为什么?我不是说过我做好了吗」
「嗯」
嗯什么啊。
这算什么。就连借口都算不上啊。
「……那你明天记得吃掉」
和他在这一问一答也太蠢了,于是我不再追问。
即使语言相通,也有人是无法沟通的。遗憾的是,这个男人就属于这一类人。
「……等下,你别」
我正在洗用完的餐具,达也从背后抱住了我。就像一只发情的动物那样把腰贴在我身上。
「可以的吧」
「不可以。很烦啊,别这样」
我作为恐吓地把餐具往水槽里一敲,效果拔群,他松开了。
「心情真差啊。怎么了,来大姨妈了?」
「…………」
这个人不懂得体贴人也不是现在才开始的。我努力地把心放空,开始准备睡觉。
「来我这边嘛」
从床上传来了呼喊我的声音,我无视掉他钻进自己的被窝里。
「这还没到睡觉的时间吧」
钟里的短针已经转过了顶点。完完全全是睡觉的时间了。
「……你明天还要上班不是吗」
作为自由职业者的达也有在兼职工作。平日去烤肉店,周末则是去当派遣员工。明天是周六,那么明天早上确实是有要去搬家的工作。
「啊,那个不用去了」
「怎么了?被取消了吗?」
派遣员工的工作会被突然取消也不算奇怪。但是,这次并非如此。
「不是,我把派遣员工这活辞掉了」
「……哈?」
当我问他为什么的时候,从达也嘴里听到的又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动机。
「周末果然很想打游戏不是吗。再加上人很多,不管哪个时间段都能马上匹配到人」
我怀疑着自己的耳朵。这个男人居然说要为了游戏把工作辞掉。
虽然有在兼职,但烤肉店的薪水也就那么一点。其实本来是由他一个人负责的,但因为缺勤太多,引起了店长的反感,所以被大幅度削减了班次。
所以才会开始去做派遣员工的工作,但现在要是辞了的话不就没法维持生活了吗。
但是达也似乎也有着自己的理由,我没问他他就自己开始了解释。
「我想当职业选手呢。现在,日本的fps竞技比赛超级火的。国内的职业队伍也遍地开花地开始成立了。我觉得我不参与进去可不行。」
「……所以呢?」
「虽然现在只是在业余队伍里面,不过听说不久就有职业队伍要通过试赛来招募队员了,我打算去试试。所以,为此我需要比以前更多的练习时间」
所以就没有时间去工作。是这么个道理啊。
这不是傻吗?我只有这样的感想。
「……我不管你有什么样的目标,你这期间的生活要怎么办?烤肉店那边的兼职就连十万都拿不到吧。还要还房租和车贷呢」
「车到山前必有路嘛?」
再怎么说也太过乐观了。我以为仅仅如此的达也的思考,没想到他却有着精确的打算。
「话说啊。明明我们是两个人一起住但房租全都让我来出不是很奇怪吗?咱们分摊吧」
「哈?你事到如今还跟我说这个?不是你自己说不用我付房租的吗」
我可不会容许你说半年前的事我忘了。我用强硬的口吻继续说着。
「我一开始就问过你吧?“要不我们分摊吧”。然后你怎么说的?你不是说“不想让女人出钱”吗?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不记得了吗?」
「…………」
一旦情况对自己不利就马上默不作声。想耍小孩子脾气的话至少也准备点说辞啊。
「……反正都是些脏钱吧」
他那像是自言自语般的一句话,我可没有听走耳。
「你什么意思」
被我气势汹汹地追问着,达也一边笑着,一边把烟卷起来。
「我问你什么意思啊」
「……哈」
达也不耐烦地叹了口气,慢慢地叼上一支烟,点着火。伴随着刺鼻气味的烟雾,他吐出了令人厌恶的话语。
「做女人真好啊。只要去卖身就能简简单单地赚到钱」
「哈?按摩又不是你想的那种工作」
「关我屁事,反正就和风俗差不多吧」
「…………」
这事我刚开始就知道了。他那并不是理解,只是单纯的漠不关心。
可是,为什么事到如今我还会对这个事实产生抵触呢?
我并不想装什么清纯小姑娘。我打从一开始没信任过他,甚至不觉得他背叛了我。
男人的宽容就像是一层薄薄的巧克力,大部分都是些廉价的东西,在肌肤寂寞的温热下,很容易就会融化掉。
甜蜜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总有一天,苦涩一定会从深处显现出来。
是吐出来,还是咽下去呢。
迄今为止都是咽下去的。
但是,为什么唯独今天,我却像是如鲠在喉一般呢。
「……脏钱?那又怎么样。那么靠着我赚来的脏钱过日子的你又是什么?围着脏东西转的苍蝇是吧?」
「哈」
他的视线充满敌意、气势汹汹。
虽然我很害怕,但不会逃避了。
总是半途而废的我,正因为不好好战斗才会受伤。
「话说能不能把烟掐了。不是说好不能在房间里抽烟吗」
「烦死了。这可不是你家啊。有意见就滚」
「这样」
唇枪舌剑。指的就是这样的对话吧。
反正我也觉得不过是时间问题,再犹豫不决地拖下去他有可能会变成小白脸赖着我。在这里一刀两断是明智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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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换好衣服,开始收拾东西的我,达也有点动摇地说着。
「诶,不是吧,你真的要走吗」
「…………」
「你等等。对不起,我说过头了。我错了」
虽然达也这么说着把烟也给掐了。
「!?咳——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穷,最后他还抽了一大口烟,然后咳嗽得很厉害。
「……不行啊」
听到他那像是怪鸟叫声一般的咳嗽声,让我的心情完全冷却了下来。
拖着装有最低限度物品的行李箱,我连道别都没有,就离开了家。
丝毫感觉不到依依不舍的我,难道真的是个薄情寡义之人吗?
※
摇晃着只剩一半的格兰威特十二年的瓶身。把琥珀色的液体往玻璃杯里倒满,融化的冰块崩塌,发出像钟一样舒服的声音。
「哦……」
这像是广告一般的现象让我自然地笑了起来,“威士忌~哼哼哼?”甚至这样地唱了起来。
「……嗯?」
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振动着发出声响告知有来电。我看了一眼屏幕,号码是店里的固定电话。
「……有种不好的预感……」
在深夜从店里打来的电话就没有什么美好的回忆。但是作为店铺的管理者我又没法将其无视,喝得酩酊大醉的我用昏昏沉沉的意识接起了电话。
「你好你好」
『你好,辛苦了,我是杉浦』
「哦,怎么了?」
『在这种时候还打扰你不好意思啊。……那个,之前不是有个住低保房的人被我们禁止入内了吗』
「啊……」
低保房——正式名称是,免费低价住所。(注:此处的低保房区别于国内的低保房,是日本偏向于社会福利救济的住房)
姑且算是国家承认的,民间的福利居住设施……但是。
实际情况大多是将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从医院逃跑的精神疾病患者等无处可去的人集中起来,让他们接受生活保障,以生活费的名义收取保护费,从中获利,也就是所谓的『围屋』<span id="chapter_last"></span>
那家伙又来了?」
『是的,我都说了请您以后不要再来了,但他“我是来跟你聊天又不是来买东西的”说着一些意义不明的借口。一直来骚扰我,过了一段时间他就把目标转向了店里的女顾客,说要人家的联系方式之类的,一起出去玩之类的……』
「别在便利店里搭讪啊……」
『当然那位女顾客也拒绝了,结果他就突然生气了,有点束手无策了。客人想走也走不了……要怎么办才好呢……』
从电话的那边可以远远地听到男人的怒吼声。
这样的话还是报警比较好……但听杉浦那胆怯的声音,好像差不多要哭出来了,就这样交给她去处理也不是很好。
「……知道了,我现在就过去」
『真的抱歉,把你难得的休息时间给……』
「不不不,完全没事的,不用在意。……对了,先让那位女顾客在办公室里躲一躲吧」
『啊,好的,她现在就在办公室里了』
「这样。那我马上过去,你稍微等等」
『好的,不好意思,拜托你了』
「呜咦。……那么,怎么办呢?」
打完电话,我拿起手机站了起来,脚下像是踩着棉花一样差点儿摔倒。格兰威特喝起来太柔和了,不知不觉就喝多了。
我有预感……这次会醉到影响明天。
「……啊——!走了——!」
后悔也好,忧郁也罢,都被醉意和深夜的情绪搅得一干二净。像是为了给自己打气,我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东西,穿上一件合适的卫衣,朝店里走去。
「——你瞧不起我是吧!?啊!?」
在自动门的欢迎铃声响起的同时。男人嘶哑的声音震耳欲聋。
看了一眼,一个似曾相识的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伫立在收银台前。我努力地保持着冷静向他说道。
「晚上好。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啊?你他妈谁啊!」
「我是店长。你不记得我了吗?」
充满敌意、布满血丝的因为白内障而混浊的瞳孔,如临大敌一般地盯着我。
过了一会儿,男人似乎想起来了,以唾沫横飞的架势——倒不如说实际上就是在唾沫横飞地——吼了起来。
「喂!你妈没教过你怎么待人接物吗!?我可是客人啊!」
当你被我禁止入内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是客人了。
不过就算这么解释也说不通吧。从他口齿不清的语调和红彤彤的脸来看,恐怕已经醉得很厉害了。
「能借一步说话吗」
因为会打扰到其他的客人,就这样纠缠下去也不行。把地点移到了店外,我继续说着。
「那个,我之前告诉过你吧?你再来的话我们会很难办的」
「我又不是来买东西的!傻逼!」
「……那也不行。毕竟是禁止入内呢。虽然很抱歉,但能请你回去吗」
「烦死了!你瞧不起我是吧!?」
是的,我就是瞧不起你。我闭上了想要这么说的嘴,故意摆出一副倾听的姿态。
从经验上看,面对这种人的时候,绝对不能跟他一样地激动。一个劲儿地听他骂,直到对方满意为止。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法。
「我啊!可是社长啊!」「年收入一千万!」「有一百个部下!」「还有国营资格啊!」「我只要一通电话马上就有会有人来的」「马上就能把你这家店给搞垮!」「害怕了吗?哈哈!哈哈哈哈!」
重复着不管是谁听来都是谎言的话,穿着破破烂烂的运动服。
男人只伸出小拇指,用黄白色的指甲抠着鼻子,像是飘飘然般地又说了好一会儿。
「——别瞧不起人啊……你这家伙……你们看到了吗……操!」
过了一会,男人像是终于冷静了下来,咂了一下舌,匆匆离去了。
「…………」
目送着他那融入夜色中的寒酸背影,我忽然想到。
那个人在这之后。要去哪里呢?
这个夜晚、明天,以及之后的未来,他将如何度过呢?
围屋,可以说是被置于最底层的社会机构。
没有工作,又被自己的血亲抛弃,生活都无法自理的人,在这条道路上二选一的尽头,像他这样的人,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度过每一天的呢?
像是家畜一样被饲养在章鱼屋里生活的每一天。听说被剥削得很厉害,每月能剩下的生活费微乎其微。(注:章鱼屋是指那些日本战前苦工、劳工、战犯居住的非常狭小破旧的房子。)
我并不想同情他。反而对这种生活方式感到难以抑制的愤怒和惊讶。
月初,刚到生活保障费的汇款日,我们店里的酒类卖场就一定会有两种商品消失。
自营品牌的廉价罐装烧酒和一口就能喝完的纸盒清酒。这两个都是那些住在设施里的人为了一醉方休,会大量购入的。
他们得意洋洋地从小学生使用的运动品牌折叠钱包里取出万元钞票,专买各种嗜好品,我实在无法对他们笑脸相迎。用着税金为所欲为,一直在心里咒骂着收银员。
只是——对于他们那只能通过融化未来的可能性来生活的人生,也确实会感到莫名的悲伤。
没有人会因为想要堕落而堕落。应该是被什么绊倒了,或者是在什么地方摔了一跤,本应该还有着更加正当的生活方式。
即使原因的根源在于本人,用感情论来断定一切,也能算是正义吗?
连最低限度的普通都做不到的人,无论如何在这个世界上也是存在的。
「——哈」
在吐出一口气的同时,把思考也一同舍弃掉。说到底,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我只要做好我应该做的事情就可以了。也就是说,
「买瓶姜黄回去吧……(注:日本的一款解酒饮品)」
然后赶快喝完睡觉。这就是我现在最应该做的事。
「啊……店长」
回到店里,杉浦一副极其不安的表情等着我。
「对不起,让你特地过来一趟……」
「没事的。总之我把他赶走了,已经没事了」
「这样啊……太好了」
杉浦发自内心地吐出一口安心的气。
就算被当做是鬼军曹而让人生畏也好,这个时候的她果然也只是孤身一人的女孩子。被图谋不轨的家伙纠缠,害怕得蜷缩起来也是不可避免的吧。
「那我去跟客人说一声」
「啊,我去吧,杉浦你就不必费心了,安心工作吧」
「好的。啊……店长。你的衣服……」
衣服?随着杉浦的视线,我看向了自己的胸口——……不知为何,变得黏糊糊的。
看来在刚才的对话中。和骂声一起,唾沫也喷了我一身。
「呜哇——这也太恶心了……」
生理上的厌恶感让我迅速地脱掉了卫衣。
「啊!?」
可能是误会了以为我赤身裸体的,杉浦发出了可爱的悲鸣。
「哈哈,没事的。我有好好穿着打底的」
「嗯,嗯……」
我说了句抱歉,朝着收银台里面的办公室走去。
「晚上好~给您添麻烦了真的非常抱歉」
即使自己没有错,也要先道歉,这就是生意人的处世之道。已经完全习惯了的营业微笑也会自动浮现出来——
「音调好高!你工作的时候是这样子的啊?」
——我一下子愣住了。
“好好笑”地咯咯笑着,带着鼻音的动画声音。回想起来,虽然这初次见面之后的便装打扮有些违和感,但一直在近距离看着的那张脸是毋庸置疑的。
「……为什么你会在这啊」
我抱着开始隐隐作痛的头问道,而她的回答仿佛像是久等了一般。
「这个啊!你听我说!」
从女人说出『你听我说』时开始的故事,只会让我有不祥的预感。
遗憾的是,这种预感一语中的。
大致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头就更疼了。
※
对于时间的感觉,随着岁月的流逝,会发生相当大的变化。
在学生时代觉得很漫长的一节课四十五分钟,现在用排班的方式来度过的话,一不留神就已经结束了,感觉时间的流逝真的变快了。<span id="chapter_last"></span>
表,一脸焦躁地重复着「啊,才这个点啊」的表情。
想早点回家,一刻也不耽搁。越是这样想,焦虑就会越强烈,对时间的感觉就会钝化。不,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是变得敏感吧。不管怎么说,除了痛苦以外什么都没有。
虽然排班都被临时工填满了,但由于今晚是高中生搭档,所以还是有些不安。要是没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倒是还好,但考虑到今后的事情,白天的时间或许也应该要安排能代替自己的员工。
现在在员工中没有候选人,如果要录用的话,就只能通过招聘从外部录用……如果可以的话,这个想要尽量避免。
如果要录用员工的话,最理想的还是从打工的开始晋升。要是能有像杉浦这样值得信赖的自由职业者来应聘就好了——说曹操,曹操到。
「早上好」
夜班的负责人杉浦出勤了。明明距离交班时间还有三十分钟呢,她还是一如既往的认真。
「昨天给你添麻烦了」
「啊,没事的」
「在那之后,没事吧?你把她送回去了吧」
她是我熟人所以我把她送回去——昨晚的分别之际,我是这么告诉杉浦的。
虽然并没有说谎。但在隐瞒事实是千真万确的,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抹去自己的愧疚。
但是,在服务行业吃饭的人,隐藏自己的内心与人接触是拿手好戏了。
「嗯,没事了」
「这样啊,那就好。——……」
坐在旁边椅子上的杉浦好像想要说什么似的,扭扭捏捏的。
沉默的空气充斥在只有两个人的办公室里。打破气氛的,是稍微有些激动的声音。
「昨,昨天,店长你来的时候,我真的非常地安心」
看起来并没有在确认我的反应,杉浦连珠炮般地说了下去。
「那个人,无论我跟他说什么都只会怒吼……我,真的很害怕……可能已经有点哭出来了……」
「哈哈,这样啊。那在千钧一发之际赶到了真是太好了」
「抱歉……如果我能一个人做出应对就好了……」
「没事的没事的。男人的怒吼声什么的,对女孩子来说完全就等同于是暴力了嘛」
「嗯!真的!」
杉浦拼命点头表示同意。听说很多女性都对男人的怒吼声感到不适应,她好像也是这种类型。
「要是再发生这样的事情,到时候不要多顾虑,马上给我打电话」
「好的,谢谢你。——……」
杉浦又一次扭扭捏捏起来。
「……店长你——」
在犹豫过后,她说出了不得了的话。
「——看来能成为一个不错的爸爸」
「爸爸?」
爸爸。亲爹。父亲。我吗?
不不不,我还没到那岁数——不对,我已经到那岁数了吗……过完今年的生日就到三十岁了……。
我因为杉浦这意料之外的评价而动摇着——这是为什么呢。这样的话,做出评价的那个人不就更动摇了吗?
「店,店店店,店长你不打算,结婚吗?」
「结婚?结婚吗……确实没想过呢……」
在有没有结婚的打算这个问题之前,迄今为止我都没有好好地去想过有关结婚的事情。
「我觉得店长你一定会是个重视家庭的好爸爸」
「哈哈……谁知道呢」
「绝对会是的——啊!我可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意思哦!?」
「奇怪的意思?」
「不是……那个……怎么说呢……」
含糊不清的杉浦。不久,她脱口而出的那句夹杂着痛苦的话语——对我来说,是一次意想不到的突然袭击。
「对我来说,店长你比起像是爸爸,更加像是我的哥哥那样的感觉」
「…………」
「因为我是家中的长女,所以很憧憬有哥哥姐姐。如果店长是我哥哥的话,一定会是个值得依靠的好哥哥呢——」
「抱歉」
我打断了聊天,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啊,好,好的。辛苦了……」
“辛苦了”。我也同样地回了一句,迅速离开了办公室。
既不去找即将过期的便当,也不去买成为每日习惯的啤酒,就这样一溜烟地回家了。
抱歉,杉浦。我真的没在撒谎。
今天,唯独今日,我真的有无论如何都要优先处理的事情。那就是——
「欢迎回家~」
要如何处置这个旁若无人般地出来迎接我的家伙。
※
「你还没吃晚饭吧?我差不多做好了,你先去洗个澡吧」
「哈?不是,我说你——」
「嘛嘛。有话等下再说嘛,好不好?」
微微一笑,手里拿着的筷子像是梆子那样嘎吱嘎吱地响着(注:一种传统的打击乐器)。她转身回到厨房的背影,让人看不出她那被深不可闻的妖艳气息包裹的作为按摩小姐气质。
棉布材质的卫衣和同样材质的短裤。虽然这身打扮没什么特别的,但因为没看惯她私下里的样子,多少也还是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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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
对她言听计从固然是有点不爽,但就算反抗也是无济于事。
不过想到她多少还算是乖乖地待在家里这件事,我松了一口气,准备好换洗的衣服,朝浴室走去。
「……?」
在一如既往的例行公事,准备清爽一下的时候,我突然发现。
浴池里放着满满的热水。
虽然浴池里放满热水是理所当然的,但对于平时冲个澡就完事的我来说,这虽然还不至于到非日常的地步,但也足以让我感到新奇。
「…………」
明明这是自己的家,却有一种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让我怎样也无法释怀。明明我又没拜托她去做这些事,“你干嘛这么自作主张的”,我的脑子里闪过一种扭曲的想法。
不过就这样走出去的话,总觉得有点不合情理,“嘛就稍微泡一会”,于是我跨过浴池,试着把身子沉入浴池里。
「……哈啊」
发出了和刚才截然不同的叹息声。有多久没泡过澡了呢……出乎意料地还不坏。
「……嗯?」
双手捧起热水洗了把脸,有什么东西缠在了手指上。
头发。长长的发亮的头发,不用想都知道是从谁的头上掉下来的。
她先泡过了吗?——呀,不过这也没啥。——不不不,果然不是很好。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洗澡之类的问题,而是那家伙待在这个家里本身。
现在可不是悠闲泡澡的时候。被一根头发提醒了的我,伸直弯曲的膝盖,从浴缸里站了起来。
然后麻利地擦了擦身子,换上睡衣回到室内。
「好快,你有好好泡吗?」
用像是我妈那样的反应来迎接我。
不置可否,我只能摆出一副阴郁的表情。
但是站在厨房里的明莉并没有特别在意,而是把手里的餐具随手递了过来。
「来,拿着,端过去」
我反射性地接了过来。只是为买而买的,已经布满灰尘的木制汤碗里,浑浊的茶色液体冒着热气。
好像是,味噌汤。被切成半月形的洋葱的厚度,以及到处都是形状松散的不整齐的豆腐,都在强调这不是速食,而是亲手制作的。
「你在这发什么呆呢?快点端过去啊」
「啊?啊……」
在她的催促之下,我不情愿地动了起来。平时作为餐桌使用的都是西式房间的电脑桌,但明莉却把饭菜放在了客厅的矮桌上,,不得已只好移到那边。
把屁股坐到地毯上也是久违了。我看了一眼桌子,除了自己端来的味噌汤,还有撒着切好的沙拉鸡肉的沙拉,和放着煎鸡蛋的炒面。
「哈~,肚子饿了呢。来来来,开吃吧」
「不是,等等,那个——」
「我开动了」
明莉双手合十打断了我的话,就像是第一次亲手做沙拉的人那样,以和自己那小嘴不相称的豪爽的吃相咀嚼着蔬菜。
「沙拉鸡肉还真是方便呢~只要放了它进去沙拉就会变得特别地容易入口。在便利店里应该也很好卖吧?」<span id="chapter_last"></span>
选择用它来代替饭团、三明治等所谓的one hand商品(注:one hand商品是指不用弄脏手就能吃的方便的食物)。
因为单价高,保质期也比较长,对店家来说是可以赚钱的商品——这种深奥的东西根本无所谓。
应该还有其他的东西想说。但是,饭凉了也太可惜了,所以还是先动筷子吧。
「……这个调味还真是不可思议啊」
我喝了一口味噌汤,做出了直率的感想。
不可思议的意思绝对不是说不好吃。就像是第一次喝外国的矿泉水时的那种违和感。
违和感的本体是甜味。甜到让人难以无视。
不仅仅是味噌的甜,还有洋葱的甜,甚至还有一点酸酸的独特的甜味,感觉比起和食更像是中华料理——?
「是不是因为放了醋呢?」
我毫不拐弯抹角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一语中的,这确实是醋的甜味。
「我之前在电视上看到有介绍过。然后就模仿着做了一下,结果马上就迷上了呢。啊,难道说你不喜欢醋吗?」
「嗯——……」
再喝一口,浓郁的味道虽然有点腻,但如果把汤汁作为一种配菜来看的话,倒也还是可以接受的。
「呀,这也是一种选择呢。和洋葱也挺搭的」
「诶嘿嘿,对吧——?」
「再增加一些食材的种类和量的话就好了。只喝汤的话,醋的主张就太过强烈了,有点腻。放点胡萝卜、青椒、红薯之类的也不错」
「诶,评价这么详细反而有点恶心……」
“真是失礼啊!”虽然我是这么想的,但也许是有点恶心,反省一下。
不过没办法吧……出于职业的关系,无论如何我都会给新商品打分。不对,这也不是商品啊。
「那,下次我就做成那样吧」
嗯——地点头同意,但我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慢着,下次是什么意思」
「下次就是下次哦」
「……那啥,你是想要在这长住吗?」
「是的?」
听到她这若无其事的宣言,我一下说不出话来。
「广巳先生你完全不会自己做饭吧?你的冰箱就像是展示品一样空荡荡的。明明是这么难得的大尺寸,还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呢。嘛,今后我会好好利用起来的,还请放心」
虽然明莉一脸“别看我这样我做菜还是很拿手的”的样子骄傲地说着,但我却只能感到不安。
「不是不是,不不不。你为什么自顾自地就决定了啊,很奇怪啊」
和同居的男朋友大吵一架之后分手了,哭着央求我说没有其他地方能去了,我才不得已地让她住一晚的。就连这个判断都是在酩酊大醉的状态下贸然做出的……同居?再怎么说也有点太离谱了。
「都这个时间了,虽然我不想马上就赶你出去……但是到了明天就请你离开」
「诶~~~为什么嘛~~~」
「还为什么……怎么想都很奇怪罢。明明都没有在交往却一起住什么的……」
「那蕉往布久星了吗?」
虽然嘴里叼着煎鸡蛋时的发音是口齿不清的齿擦音,但意思已经完全传达到了。
「倒不如说,我反而有个疑问」
咀嚼完了煎鸡蛋,明莉一副倒不如是我错了的样子,舌锋锐利地继续说着。
「广巳先生你喜欢我的对吧?所以才会每个星期都去樱女的对吧?那样的话不是应该高兴才对吗?一般来说。这可是自己想要的女人主动给你投怀送抱哦?站在男人的角度上看,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吧?」
「…………」
被她戳到这个部分,那我确实无言以对。花了那么多的钱和时间泡在那里,就算被人认为是别有用心也是没办法的。
但是——
「——我会去按摩说到底只是为了喘口气而已。抱着恋爱目的之类的,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即使我在切入点上这么断言,明莉非但没有接受,反而更加怀疑地皱起了眉头。
「不是,那更加意义不明了啊。只是为了喘口气而每次都要花差不多一万块以上?也完全不点那些色色的服务。很奇怪啊」
「……偶尔也会有这样的客人吧」
「虽然有是有。但就算是纯粹的顾客也好,到头来脑子里不也还是图谋不轨的吗?因为希望不用去店铺,而是以个人层面交往,所以才会用不点那种服务的方式来展现自己的诚意不是吗?难道说广巳先生你不是这种人?」
「……不是」
「那这样的话你不点色情服务这件事不就自相矛盾了吗?我很久以前就一直有个疑问了,广巳先生你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目的来按摩的?我一点都看不出来,所以超级~~~消化不良的」
「…………」
我去按摩的目的。
扪心自问,能想到的主要有三个理由。
其一——为了给每天往返于家和职场之间的无聊日子提供刺激和滋润。
其二——在三十岁这个分水岭般的年龄面前,我感到了一种莫名的不安,想要一个冲动性的逃避方式。
然后其三则是——
「——……目的什么的是因人而异的吧」
故意地切断思考,用生硬的语言打断谈话的流向。
结果我选择的,只是为了应付这种场面的怯懦的隐瞒。
「说到底,也没必要特地去选择这种和自己年龄差这么多的人吧」
「就算这么说不也就差了十岁而已嘛?轻轻松松~!」
「……就算是这样,和自己不喜欢的男人住在一起你不会觉得很讨厌吗」
「完全不会哦?倒不如说,我还挺喜欢广巳先生的呢?」
说得过于自然反而显得虚伪。或者说,没有说服力。对明莉来说,比起「好恶」,「有无」一定才是选择男人时优先考虑的因素吧。
虽然我也不觉得有人故意对我示好有什么不好的,但我也不是那种只是因为这样就会被人纠缠不清的好搞定的男人。再给她说一声“no”。
「总之不行就是不行」
「求你了~一年,一年就可以了!就差一点点了啊~」
我“什么意思”地问道,明莉回答说。
「现在稍微有点情况,我也没有存款所以没办法。但是等我成年了就打算一个人住的了(注:此处的成年指的是二十岁)」
「……所以在那之前,想要在我家生活?」
「就是这样~?」
「就是个什么这样啊……」
再怎么说这样的生活方式也太轻浮了。
「没地方可去的话就回老家啊。你老家是这附近的吧?」
「这个不行」
像是打断我一般做出的否定,虽然声调平和但听起来却格外的富有感情。
去追问理由,也一定很不知分寸吧。
「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吧~。话说你家,一个人住未免也太大了点!那间和室完全没用过对吧?都积满灰尘了。那间房间就给我吧!」
「给你……」
「我会好好做家务的——而且。我也会给你满满的除此之外的『照顾』哦?」
「我说你啊……」
我也没纯洁到听不懂明莉说的是什么。
看着她那抬眸望眼般挑逗的眼神,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不是说了吗?我没有想要恋爱的念头」
「我可没说让你强行和我交往哦?只是肉体关系也完全可以的」
「……你认真的吗」
「当然」
「……抱歉。我可不是那么没有节操的男人」
“还真是洁身自好啊”虽然明莉不满地如此说着,但站在我的立场上,反倒是觉得她太奔放了。
从她那行云流水的言行举止来看,应该是一直都以这种方式生活着的吧。而且今后也会以同样的方式生活下去吧。
我并不想否定这种生活方式。她应该也清楚这个社会并没有马马虎虎到可以只靠漂亮话来过日子。更不用说是孤身一人的女孩子。
如果有必要的话,男人什么的再怎么利用都可以。但是,明莉是否知道,这是伴随着巨大风险的做法呢?
任何地方,都会有一些渣到无可救药的男人。把女人当作物品来对待,堪称鬼畜的家伙,在这世上确实有这样的人存在。<span id="chapter_last"></span>
,它们注定要由『运气』这一绝对的叙事者来讲述。
这么一想,果然对我来说明莉的生活方式,无论如何都是危险的走钢丝。
「…………哈啊」
因为再怎么说也太过危险了,所以想要伸出援手,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你说就一年,具体是到什么时候」
「明年四月」
现在是五月中旬……那就是大概十一个月后吗。
「诶,你问这个,难道说?难不成?」
「……有言在先,我没有想和你同居的意思。只是借一个房间给你住而已」
勉勉强强地这么说着,明莉的表情一下子喜笑颜开。
「好耶!谢谢你,广巳先生!」
虽然眉开眼笑的明莉心情非常好,但与此同时,我的心情却很复杂。
到昨天为止,两人的关系还只是按摩小姐和客人的关系,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我只能觉得这是命运的恶作剧,只有无奈的叹息不断加深。
聊得太过投入,把已经完全变温了的炒面送进嘴里。非常正统的酱汁味道。和味噌汤不一样,是很正常的味道,说实话我松了一口气。<span id="chapter_last"></span><span id="chapter_last"></span><span id="chapter_last"></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