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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你要怎么样才能重新踏上旅途?)

  我带着那封邀请函,走在回家的路上。

  仔细一想,这应该是我与前辈最直接的一次对话了。

  以前我们还一起团练、一起演出时,也有过激烈的讨论,但我们两人单独的激烈对话,这应该是第一次。

  时代音乐祭,台湾三大独立音乐祭之一,也是所有独立音乐人最想登上的舞台。

  以前颠峰时期的我们,人气总是在被邀请的边缘。

  我不确定时代音乐祭的主办单位为什么会突然邀请我们,我们曾经红过一时,但也只有那首歌而已。

  再加上我们其实停止活动一段时间了,自从她不在以后。

  走着走着,我路过了家里附近的那间独立唱片行。我想也没想就走了进去,没想到却在这里撞见了叶雨渲。

  有着一头暖茶色短发的她,在陈列架间钻来钻去。她似乎对很多专辑都有兴趣,正一张一张地仔细观看着。

  自从那天拒绝她之后,在学校里我们就没有其他比较深入的对话了。

  只见叶雨渲正沉浸在音乐之中,我把信封放进书包,走到了另外一侧的陈列架,也开始挑选专辑。

  今天的心很烦躁,没过多久,我就发现自己根本听不下去什么音乐。

  于是,我点了一杯咖啡,坐到了圆桌旁。

  温暖的室内,老板正播放着古典轻音乐,营造出了悠闲清静的氛围。

  「咦?」一股熟悉的清香靠近,随后叶雨渲出现在我的视野中。她手上拿着牛皮纸袋,手拿一杯咖啡,走到圆桌边。

  她像是确认似地,弯了弯腰看着我。

  「这不是林天青同学吗?你也来这间店啊!」

  「嗯,刚好路过。」

  「这里的咖啡很好喝,逛起来也很舒服,而且老板精选的专辑很有品味,我很常来喔。」叶雨渲仿佛迫不及待分享自己宝物的小孩,率真的模样单纯无比。

  她把纸袋放到一旁,从中掏出一张专辑,小心地放在桌面上。她的手指轻轻划过封面,随后拿出手机。

  应该是要拍照上传ig吧。

  我瞥了一眼:「你刚刚买的?」

  「对呀,最近一直在练习我写的那首歌,好累,想听听其他音乐。」

  「伴奏呢?找到了?」

  「因为某人不敢帮我伴奏的关系,我打算请人录伴奏带。时代音乐祭预选赛的规模很大、很正式,不知道用伴奏带的人多不多。」

  「喔……」我发出「喔」的声音,点了点头。

  叶雨渲怎么学会偷偷酸人了呢?

  真的是学坏了。

  她把刚到手的专辑拍完照,再放回牛皮纸袋里。随后她捧起热咖啡,轻啜着。

  我本来以为在我拒绝她以后,我们的相处会比以前尴尬。但现在看起来还好,可能因为她是叶雨渲吧。

  「林天青同学,虽然你不帮我伴奏,但比赛那天还是要来喔。」

  「我会去的,放心。」能欣赏到叶雨渲的歌声,我肯定会去。

  「一言为定!」叶雨渲大方地露出微笑,拿出单边的耳机,挂在耳朵上。

  她在悠闲的气氛中,轻轻闭上眼。桌上,正放着她的笔记本。

  在她左半边垂落的碎发后方,能依稀看见修长的睫毛。当叶雨渲闭眼聆听音乐时,我想根本没有人愿意打扰她。

  柔软得让人不忍碰触。

  我的视线眺望向窗外,午后煦阳穿透了窗帘,在室内打上一层薄薄的光影。叶雨渲暖茶色的发丝,也被染上了淡淡的光彩,这让她的侧脸柔和得不可思议。

  她时而睁开眼,看着眼前的笔记本。

  静谧的轻音乐缓缓流淌。

  在这种时候,连说话都显得突兀。这份心里的暖意,我好想珍藏下来。我静静地眨了几下眼睛,对叶雨渲伸出了手。

  她先是困惑地望着我,那双眼眸里没有半点杂质。她眨眨眼,意会过来后,坦率地露出笑容。

  叶雨渲把另外一边的耳机递给了我。

  我戴上耳机,跟她一同踏入了音乐的王国。温暖甜美间透出青涩的女声,与带着感情的吉他,演奏出了对未来无限憧憬的美好。

  很好听的声音。

  叶雨渲最后选择使用了伴奏带,那也好,至少不会临场出错。

  我想起了包包里的那封信。

  时代音乐祭的邀请,前辈显然非常想参加。我知道那是我们以前乐团主唱的梦想,也是前辈跟我的梦想。

  但是,现在的我真的能带着吉他上台吗?

  我深深地怀疑着自己。

  当夕阳的暖橘色光芒映入室内后,叶雨渲猛然惊醒过来,迅速收起桌上的笔记本。

  「要走了?」

  「对呀,我们也待很晚了,今天本来没有想待这么久的。离预选赛只剩下七天,我要回家练习。」

  「嗯,那走吧。」我也站起身。

  与叶雨渲一同走出唱片行时,我与老板错身而过。

  他用带着莫名情绪的眼神,和蔼地看了我一眼。

  夕阳斜照,将我们的影子拖得很长。

  我们两个人的家在附近,回去的方向自然一样。走到家里附近的住宅区后,红砖路出现在眼前。

  那天,叶雨渲也是走到这一带后忽然唱起歌。正当我这么想时,一直默默走在旁边的她,仿佛回应着我的思绪,轻声地哼起了歌。

  不是她自己创作的歌曲,是往日余生的〈昨日之歌〉。

  旁若无人地唱了几段之后,她才停了下来,羞赧地揉着头发。

  「我实在太喜欢这首歌了。」

  「我知道。」

  「要是我原创的作品再修不好,我上台比赛就要选〈昨日之歌〉了。」叶雨渲黯淡地说道。

  「我一直有个问题。」

  「嗯?」叶雨渲稍稍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我。她的背后是无尽的灿烂夕阳。

  「你为什么想参加比赛?唔,应该说,你为什么写歌?是为了组乐团吗?」

  「当然啊,我想要有自己的乐团。」叶雨渲理所当然地说道,「这样才能实现我的梦想。」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线,夕阳与她暖茶色的短发相互掩映,几乎无法分辨。细碎的光影在她身后飞舞,秋风轻拂着我们,而我的眼神,始终离不开她。

  我已经好久没有听到,有人大声宣告梦想了。

  也已经好久没有看到,如此坚定不移、把梦想视为必须完成的事的人了。

  这是叶雨渲第一次以歌声以外的东西,吸引了我。

  我单手拎着包包,站在原地说道:「那你的梦想是什么?」

  「让我写的歌被更多人听到。」叶雨渲一定在心里想了很久,因此她说得很快、很仔细,「首先是组团,至少要有吉他手跟鼓手。然后慢慢创作作品,上传网路,去livehouse驻唱,累积人气。最后,从小的音乐节开始,一路登上最大的舞台。」

  「最大的舞台?」

  「时代音乐祭。」她又一次露出害羞的样子。

  不知所措的视线,在我的身上与远方来回。她知道我会跑音乐祭,也清楚我知道「时代音乐祭」所代表的含意。历史最悠久、规模最大的音乐祭,对独立音乐来说,是年度的盛典。

  「这个梦想……」跟我以前的乐团主唱一模一样。

  我呢喃着,细碎的声音被秋风吞没。夕阳在绽放出最后的光芒后,渐渐西沉至遥远的山脉之下。

  天色暗了。

  拎着包包的手,不意间抓得更紧了。我的内心涌起了复杂的情绪,凝重的思绪让我只能驻足原地。

  「走啦。」

  又是叶雨渲,像一只小巧可爱的松鼠般跳到我眼前。她想也没想,伸出手抓住我的手臂。

  这个单纯的动作,让我忍不住笑了,于是顺着她的牵引往前方走去。

  离时代音乐祭的校园预选赛剩下不到七天了。

  叶雨渲真的没有再来拜托我担任伴奏,这点我很欣赏。

  也可能是她善良的个性,不容许自己在看到别人露出挣扎的模样后,还继续拜托别人。

  时代音乐祭预选赛的话题在班上越来越火热。大家知道叶雨渲有报名后,纷纷说要去现场支持她。

  浮萍艺术大学的学生大多数对音乐、美术、影剧创作都很感兴趣。时代音乐祭是颇负盛名的音乐庆典,举办预选赛更是拥有多年历史,一直以来都很热络。

  我可以理解叶雨渲想参加预选赛的理由。<span id="chapter_last"></span>

  ,是一位大三的学姐。她的搭当,是吉他社的社长。

  还有另外一对在youtube上满有名气的双人组合。他们的歌我听过,留着鲍伯头的娇小女主唱,治愈人心的歌声十分耐听。

  这几天,叶雨渲明显变得比较紧张焦虑了。

  我在下课之后会安抚她,真的没有什么好紧张的,紧张的话只会表现得更不好。

  依照她的实力,能超常发挥的话,才有机会。

  但这句话我没有说出口。

  叶雨渲最近发现了一间学校的空教室,在遥远的教学大楼的最高楼层。那里几乎都是选修课的教室,下午第四节课之后,就不会有人了。

  她常常拉着我,去那里听她唱歌。

  伴着夕阳西落的暮色,说说听到的感受,建议她哪里需要修改,提出一点小小的经验谈。

  我没有带吉他。就算叶雨渲带了,我也不会帮她伴奏。

  不过,她还是每一天都带着吉他来。有时候,她会简单地为自己伴奏。听得出来,她的技巧还很青涩。

  这几天下来,我天天看着她背着吉他到处跑。

  叶雨渲的唱功很稳。不得不说,从小受过正规音乐教育的她很熟悉乐谱,聆听伴奏带的声音也没有问题。她可以一边尽情高歌,一边精准地配合伴奏的节奏。

  但我想,能参加时代音乐祭校园预选赛的歌手,都是实力非常强的人吧。所以比起技巧,音色本身才是决胜点。

  在预选赛开始的前几日,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染红了空荡荡的教室。

  散乱的课桌椅、沉积灰尘的柜子和干净的黑板,都被映照上一层柔和的光彩。还有那把被随意放置在桌上的木吉他。

  叶雨渲在口袋和书包翻找几分钟后,微微蹙眉。

  「林天青同学,我去刚刚最后一节上课的教室看一下,好像有东西掉在那里了。」

  「喔喔,好。」

  「我等等就回来,等我一下。」叶雨渲急急忙忙地从空旷的教室离开。她在走廊上奔跑的声音,连我都得一清二楚。

  不知道是掉了什么?

  没有什么事要做,我悠闲地坐在教室角落,滑着手机,等她回来。

  窗户被我们打开了,清凉的秋风从窗外透了进来,十分舒适。

  过了几分钟,百般无聊的我站了起来,在教室里走动着。刚巧,路过了叶雨渲放在桌上的吉他。

  吉他温润的光泽吸引着我。一如那天晚上,在她的家里。

  她应该还要一段时间吧。

  我这么想着,微微勾起嘴角,仅仅犹豫了一刹那,就拿起了她的吉他。

  以熟悉的姿势坐到靠窗的位子,调整椅子,背靠着墙面。此时,夕阳光芒尽数在我身后。

  我也没有多想,随意地弹奏着叶雨渲刚刚唱过的歌。这几天,这首歌我已经听过无数次了。从她最开始写的时候,听到她终于完成创作。

  现在那首歌——叶雨渲的原创歌曲,从一开始听到的朴实却欢乐的森林,变成了一座色彩缤纷、具有梦幻气息的森林。

  真的很美。

  曲子告了一个段落,但我手上的弹奏没有停下。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我顺从着自己的内心,随心所欲地弹奏起〈昨日之歌〉。

  那是我很熟悉的一首歌。

  指尖拨动着吉他的琴弦,心中不禁想起了前辈说过的话。

  ——林天青,其实我觉得你应该跟她继续合作弹奏音乐。她不是有在写歌吗?她也想成为音乐人吧?

  ——时间一久,你搞不好也就恢复正常了。

  有这么简单吗,前辈?

  现在的我,确实没办法为别人伴奏。美好的往日,成为了限制我的枷锁。身为独立乐团的吉他手,这样的我似乎早已失去了站上舞台的勇气。

  但为了能找回弹奏吉他的能力,我就要跟叶雨渲合作吗?

  把叶雨渲,当成她的替代品?

  不能。

  我截断思绪,精神从纷乱的思考中回归现实。

  就在这时,我才注意到,几乎被夕阳余晖淹没的教室里,一个女孩就这样站在门口。一头暖茶色的短发,丝毫不逊于夕阳的温暖灿烂。她垂落在左半边脸蛋的碎发,因为刚跑完步而显得散乱,小巧的脸蛋上透着些许樱红色。

  她一直在那里吗?

  那么,肯定听到我在弹奏吉他了吧?

  也听到了我弹奏着〈昨日之歌〉。

  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我依然抱着吉他,却不再弹奏。

  微妙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直到叶雨渲深深地吸了口气,踏进了教室之中,一路朝我走了过来。她边走边说着:「我之前就一直在怀疑了。」

  「嗯?」

  「不要装傻了,林天青同学。我开学的时候就觉得你很眼熟,好像在哪里看过你。但你一直否认你会弹吉他,我也就相信你了。」叶雨渲略感后悔地说着。

  「在我家弹吉他那天,我发现你弹奏得非常熟练,猜想你可能学了很久。结果却根本不只是这样。

  「姐姐那天第一次看到你,也说你很眼熟。哼,我猜她早就发现这件事了,只是居然没有跟我说!」

  糟糕。我想站起身逃跑。

  但最近越来越了解我的叶雨渲丝毫不给我任何机会,她小跑到我面前,甚至不给我站起来的空间。与我的距离极近,把我限制在靠窗的座位上。

  穿着衬衫与毛衣的她,尽管个子娇小,但已经足够阻挡我的去路。

  她换上了那空灵而富有吸引力的声线,轻声地说道:「你刚刚弹了〈昨日之歌〉,那种弹奏的感觉……一般人可能听不出来,但我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叶雨渲站在我面前,伸手抓住我的双臂,直直地盯着我,「你是不是……」

  「我……」我微微张开嘴巴,但她却不给我辩解的时间。

  「你是往日余生乐团的吉他手,〈昨日之歌〉的作词人——一炊烟吧!」

  发现再也隐瞒不下去,我只能垂下头,微微地叹口气。

  「好吧。」我有些无力地承认,「是,我是往日余生的吉他手。」

  独立乐团「往日余生」:

  主唱:余生。

  吉他手:一炊烟。

  鼓手:前辈。

  那是曾经写在我们频道上的简介。而在无数音乐祭上爆红、成功跨圈的〈昨日之歌〉,是我跟余生一起在咖啡馆,听着无数次雨落下的滴答声,在雨幕之间写出来的歌曲。

  我微微闭上眼睛,真想不到,我居然有必须承认这个身份的一天。

  叶雨渲听到后,咬住嘴唇,许久没有说话。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双手不安地抓着毛衣下摆。

  「你怎么了?」

  「我没想到你会隐瞒我这么久。林天青同学,我给你看我写的歌,问你怎么修改,拜托你听我唱歌,甚至到我家一起玩音乐……」叶雨渲松开抓住我的手,往后退了一步,「结果你居然一直在隐瞒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我终于站了起来。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我的身后,让我的表情隐没在阴影中。而从我身边流淌出的暖红色微光,点点映照在叶雨渲白皙的脸颊上,晕染出一抹别样的情绪。

  她抬起头,对着我轻声说道:「跟我道歉。」

  我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我就原谅你了。」

  「……对不起。」

  「只有这一次喔。」叶雨渲柔声说道。我的视线在夕日的余光中,看到了她泛红的眼角。

  我一定伤害到她了吧。

  性格单纯善良,从来不会去怀疑别人的叶雨渲,跟我真诚地往来,把自己的快乐悲伤完完全全摊开,毫无保留。

  但我却不断隐着瞒她。

  她可是「往日余生」的铁粉啊。明明我身为往日余生的吉他手,却用路人a的身份,跟她一起听着〈昨日之歌〉。

  「真的对不起。」我又说了一次。

  叶雨渲没有多作回应,而是在我旁边疲倦地坐下。她把头往后仰,靠在窗沿上。

  也对,她才刚刚从教室跑回来。

  过了一会儿,她恢复元气,重新看向我。隐藏在几缕碎发后方的眼睛,充满了好奇与不安。

  「呐,林天青。」

  「嗯?」

  「我就不问你关于余生的事了,你们没有发布官方消息的话,我就不问了。」

  「嗯。」我故作平静地回答,但心里如释重负。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余生的事,能不谈最好。

  「但你呢?」<span id="chapter_last"></span>

  坏了。

  那种鄙视,跟前段时间前辈看着我的表情很相似,是看到一个人整天找借口逃避的恨铁不成钢。

  叶雨渲酝酿了一会情绪,细声问道:「林天青,你是往日余生乐团的吉他手,那你为什么总是一副想要远离音乐和吉他的感觉?」

  「我没有……」有吗?

  「你不要再装傻了,诚实面对自己有这么难吗?」叶雨渲轻轻推了一下椅子。

  我下意识地转过头去。

  「哼,林天青你真的让人很火大。」叶雨渲瞪大双眼,脱掉了穿在外面的薄外套。

  她侧过上半身,伸出双手,白嫩的手掌就这样贴上了再次坐下的我的脸颊,把我的头固定在她眼前。她直直地注视着我,不让我的眼神逃离。

  清淡的柑橘香气息在空气间飘散着。

  我认识的叶雨渲从来没有这么强硬过。看来触及音乐的相关话题,又是发生自己朋友身上的事,确实能让她改变行事作风。

  她眼神坚定地对我说道:「我每次问你喜不喜欢弹吉他,你都装死。」

  我无法反驳。

  「上一次问你能不能在时代音乐祭的预选赛上帮我伴奏,你用很悲伤的表情说你不敢,就好像是我强迫你一样。」

  「我真的没办法。」我老实地说。

  「对,这就是我好奇的事。你是往日余生的一炊烟,有多少人喜欢听你弹的吉他,但为什么你会变成现在这样呢?」叶雨渲的双眼里透出纳闷,她的手不意间在我的头顶轻拍着。

  我沉默了几秒。看来,今天如果不说实话就走不了了呢。

  于是,我稍微往后退,离开了叶雨渲的双手。

  想要知道真相吗?

  那我就说给你听吧。

  我依然凝视着她,用沉稳中带点颤抖的声音说道:「因为,余生不在了。」

  她愣住了,眼里透出些许意外和惊讶。

  「有什么好意外的?余生的歌声是往日余生的灵魂,也是我拿起吉他的理由。她不在了以后,每次我想认真帮别人伴奏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想起往日的时光。」

  何其痛苦,何其难过。不是不想再拿起吉他,而是根本无力挣脱往日的束缚。一边挣扎着向前,一边又无法抗拒地怀念,两种感情撕扯着我,让我疲惫不堪。

  「想起往日……」

  「那些美好的回忆,会让我无法专注于主唱的声音。以前站在舞台上的、那些闪耀着光辉的记忆,一次次地影响着我,让我无力拿起吉他,为别人伴奏。」这也是我无法上台帮你伴奏的理由。

  眼角微微湿润,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崩溃的情绪。

  声音没有变化,话也说得十分坦然,但承载着回忆的言语却太过沉重,让人根本无法逃离。

  我站了起来,让自己沐浴在残存的夕晖之中。

  叶雨渲还是呆愣愣地看着我,却也跟着站了起来。对个性单纯的她来说,一时间大概也非常混乱吧。

  「可是林天青,那天在我家,你有帮我伴奏呢。」

  「对,因为我喜欢你的歌声。」自从那天在夏日细雨中听到你的歌声开始。

  好像,你一直是一个例外。

  「那你要怎么样才能再次拿起吉他,重新踏上音乐的旅途呢?」

  再次拿起吉他?重新踏上音乐的旅途?

  为了谁呢?我不由得在心里苦笑。

  因为余生已经不在了啊。

  「等到我想的时候。」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挥了挥手,「叶雨渲,你快点练习啦。」

  「唔。」

  「你没有什么好问的了吧?想问的我都回答了。时代音乐祭的预选赛剩没几天,你先专注在自己身上,好吗?」

  「……好吧。」叶雨渲明显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最后只能抿了抿嘴唇,点点头。

  她抱走了我放在桌上的吉他,呵护般地抱在怀里。

  最后的夕阳也消逝无踪了。夜幕降临,我看向窗外,不见人影的校园中已然一片灰暗。

  我走了过去,打开了教室里的灯。

  叶雨渲终于开始练唱了。

  她明亮清透的歌声回荡在教室里。让人听起来十分舒服的空气感,飘逸而拿捏自如的中高音,如若薰风般干净且毫无杂质,一如她本人的模样。

  单纯得仿佛透着些许光亮。

  听她唱歌,就仿佛置身于十里春风之中,被温柔的气息所包覆着。

  没有人会不喜欢这样的歌声。

  我斜靠在教室的墙面,双手插在口袋里。叶雨渲的歌声,在我的耳边不停回响着。

  ——那你要怎么样才能再次拿起吉他,重新踏上音乐的旅途呢?

  我也不知道。

  这不是逃避也不是装死,而是发自内心地不知道路在何方。

  现在想这些还太早了。至少,等到叶雨渲在时代音乐祭的校园预选赛舞台上大放光彩之后,再想要怎么做吧。

  日子一天天过去。

  预选赛的前一天,叶雨渲在放学后,悄悄地站到了我的桌边。

  她背着单肩的侧背包,穿着白色一字领七分上衣,搭配湖水蓝的a字裙。脚上踩着一双小白鞋的她,看上去既俐落清爽,又带有青春的气息。

  「呐,林天青。」

  「怎么了?你不去练歌吗?」

  「明天就要比赛了,今天我想保护自己的声音。」

  「喔喔,也可以。」

  看着叶雨渲垂落在桌边的双手,正不明所以地轻捏着上衣的下摆,看来是又有话要说了。

  我收拾好包包后,也站了起来。

  她先是看了我一眼,纤细的手指将右半边耳畔稍显凌乱的发丝顺到耳后。

  「这几天一直麻烦你,我想说,真的很谢谢你。」

  「没事啦,小事。」

  「要是没有你的帮忙跟……反正就是陪在我身边,我可能早就撑不到现在了。真的很谢谢。」

  「我也听到很好听的歌,这就够了。」我平静地说。

  这句话让叶雨渲的脸微微红了。

  要不是当初听到你在骤雨之下歌唱,这之后的所有故事也都不会发生吧。

  我不会跟她走近,更不会被她认出来是往日余生的吉他手。有时候人生就是这么难以预测,我不禁想着。

  叶雨渲轻声开口:「我想去一个地方,跟我一起去好吗?」

  「你认真?」

  「嗯,在明天上台唱歌之前,我想去那个地方沉淀一下心情。」叶雨渲真诚地说。

  凝视着她的双眼,我想了想,不由得有点好奇是什么样的地方。她明天就要上台了,特意挑在今天去,一定是一个很有意义的地方吧。

  「可以,走吧。」

  「耶!」叶雨渲开心地蹦跳着走出教室。

  我跟叶雨渲走了一段路,路过了一所国小后,她熟练地钻进小巷里。

  这附近有几间传统的小卖部和文具行。

  我们走进了一间位于一楼的艺术教室。

  叶雨渲跟柜台的人打声招呼,便拉着我走向地下室。

  地下室很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直到叶雨渲掏出钥匙打开门,也打开了微弱的灯光。

  地下室似乎是艺术教室的仓库,有许多陈列架、画架还有没在使用的钢琴。

  空气略显浑浊,四处可见扬起的灰尘。

  我放缓了呼吸,跟着叶雨渲走向深处。

  在最深处,有一幅盖上了旧布的画正好端端地放在画架上。我伸手轻划过布料,日积月累的灰尘顿时堆积在我的指尖。

  「林天青,你后退一点。」

  「嗯。」

  说完,叶雨渲尽可能以最小动作拉开了画布。一瞬间,灰尘纷飞。我再往后退了几步,仍忍不住咳嗽。

  过了一段时间,等灰尘再次沉淀下来,叶雨渲站到画前,我也跟着走到她的身边。

  画里是夏天的乡村,有一个绑着马尾的小女孩,正抱着一颗小皮球,懒洋洋地躺在矮矮的砖瓦墙上。

  小女孩无忧无虑地看着夏日的天空。

  蓝天白云,青空万里。她单手抓着小皮球,另一只手则拎着一根西瓜冰。

  但仔细一看,这幅画……

  「这幅画没有画完呢。」我意外地说。

  「是啊。」叶雨渲细微而低落的声音传来。

  倒也不能说是低落,更像是一种感慨却不后悔的复杂情绪。

  我听出了她语气中隐含的落寞,于是不再提问。

  叶雨渲伸出手探向木制画架,小心翼翼地没有碰触到画纸与干涸已久的颜料。<span id="chapter_last"></span>

  ,我想来这间美术教室上课。」

  「那为什么不画了?」

  「有很多原因吧?像是没有毅力、没有天赋,或者只是把画画当成兴趣。现在想起来,就连当时的决定都有点记不清了。」叶雨渲收回手,「我只记得,我放弃了成为画家的梦想。」

  「嗯……现在你有另外的梦想了。」我隐约猜到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是为了鼓舞自己,也为了叮嘱自己。或许,也是为了顺便说给我听。

  叶雨渲侧过头看了我一眼,灵动的双眸一眨之后,露出苦笑。

  「对,现在的我正朝着独立音乐人的道路上前进,我已经很努力了吧?」她像是确认似地问道,声音里透出颤抖与不自信。

  已经很努力了吗?

  相比余生的慵懒颓废、任性练习,叶雨渲当然很努力了。

  她会为了接触新的东西,拜托我一起去音乐主题酒吧。一首歌,从夏天一直写到秋天,不断精雕细琢,使它变得更加完美。时时刻刻保持着感性,并以最单纯的心,迎接世界的洗礼。

  你当然很努力了。我坚定地点点头。

  叶雨渲的手指划过耳祭,顺势拨动了垂落左半边的碎发。

  她凝视着那幅画。

  「在放弃成为画家的梦想之后,我就没有再来这里了。」

  「嗯……」

  「这幅画被艺术教室的老师一直保留在这里。每次我遇到重大的挑战前,都会来这里看看这幅画。这幅画的存在,提醒着我不要再放弃了。要是继续放弃,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想在自己喜欢的东西上,坚持到底。」叶雨渲稍稍握紧了拳头,说话也变得更为坚定。

  如她所言,这幅画激励了她的斗志。

  我望着在夏日里开心地仰望蓝天白云、躺在红砖墙上的小女孩。叶雨渲的七岁,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

  过了几分钟,叶雨渲才把画布盖了回去。

  「你不找时间画完吗?」

  「为什么要画完?」

  「完成心里未竟之事,不也很好吗?」我补充道:「在你完成了下一个目标之后,或许可以考虑考虑。」

  「嗯,我会的。」

  「谢谢你带我来这里。」

  「嗯?你干嘛对我说谢谢啊……」叶雨渲慌乱地摆动着双手,「是我硬把你拉到这里陪我的,不用对我说谢谢啦。」<span id="chapter_last"></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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