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间奏·我听到一座森林)
周末无所事事。
美好的悠闲时光,让我能心安理得地耍废。
大学的生活终于进入了平静期。
或许,是因为那天在低音符酒吧经历了难忘的一夜,让对生活非常感性的叶雨渲获得了极大的创作灵感。加上我对她说「才刚刚结束,不要马上就想着下一次要去哪里」,所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就很少再来找我了。
叶雨渲正全心全力投入到时代音乐祭举办的校园预选赛中。
上课还是会遇见彼此,下课也还是会说再见。但闲聊减少了。大部分在学校的时间里,她都埋首于笔记本。偶尔,她会丢一段曲或一句歌词给我看,但也不是很在意我的回应。
厉害。
要是因我的三言两语就做了修改,那我对她身为音乐创作人的评价就会降低。相信自己的感性,倾听自己的声音,对她来说比什么都还重要。
要是写出来的歌,连自己都怀疑是否好听,那创作还有什么意义呢?
说到写词。我转动着手上的笔,好久没写了啊。
上一次写歌是什么时候呢?
坐在桌前的我空转着笔。以前我在写歌的时候,常常写到一半就会抱起吉他,试着旋律,试着哼唱。如今早已无法拿起吉他的我,也做不到这件事了。
但写歌真的好快乐啊。
我仍然忍不住去回想,坐在咖啡馆里,埋首在笔记本中的昨日。听着咖啡馆里的lo-fi jazz,听着窗外传来的雨滴的和声。
滴答滴答,一切都是那么地温暖醉人。
不过,现在的我不再是作词人了。
我单手托着下巴,聆听教室里的声音。老师念着简报,粉笔碰触黑板,同学们小声地讨论课题,书本被一次次地翻页。大学的生活啊,这样踏实而平淡的感受由心而生。
直到钟声响起,平凡的一天又过去了。
叶雨渲小声地跟我说了声「拜拜」,背起背包,拿着笔记本,一溜烟地离开教室。侧过头,我只看到她飘逸的暖茶色短发,随着她离开的身影轻轻晃动着。
不知不觉,我竟有点期待她完成那首歌。
收拾好包包,我也离开了教室。
秋天初临,走在平时回家的路上,明显感受到天气渐渐变凉了。不再像是盛夏时节,走在路上都会流汗,是我最喜欢的季节。
今天的心情十分愉快,我想想没什么事要做,之前买的cyrille aimee的专辑也听过好几次了。
这段时间,我的房间常常回荡着她的爵士,lo-fi jazz hop那充满颗粒感、节奏明显、没有歌词却富有情调的音乐不断循环着。
想再接触新的东西了。我这样想着,于是便往那间独立唱片行走去。
夜色降临之前,我推开了唱片行的门,温润的风铃声又一次传入耳中。
咦?风铃的声音好像变了?
我抬头一看,悬挂在门口木杆上的,是一串有着三只金鱼的木制风铃。第一次来的时候是玻璃风铃,第二次什么也没挂,今天则变成了木制的。
这间唱片行的老板越来越有意思了。
笑意从心底漾起,我像往常一样走进灯光柔和、空间宽敞的独立唱片行。
室内没有播放歌曲,而是流淌着在生命初萌的春日森林里录制的白噪音。干燥的空气透出淡淡果香,间距拉得很开的木制陈列架上,摆放着老板精心挑选的专辑。
整个空间给人的感觉,跟之前来的时候明显不一样了。
我来来回回绕了几遍。
这个时间,店里居然只有我一个人。
我不疾不徐地走过陈列架,有兴趣的专辑就拿起来端详。也试听了几张专辑,都还不错,可惜没有击中我。
能放在这里的专辑,早就不能以简单的好坏区分。能远度重洋、被放在这里的独立音乐专辑,都是完成度很高,创造性出色,客观评价极佳的作品。
差别只在于个人的喜好。
直到我走到靠近柜台的陈列架,看到一张以三个人坐在帆船上的照片作为封面的专辑。
两个白人,一个黑人。
干脆地展现态度,我喜欢。
我取下专辑,发现它有试听片,猜想老板应该很推荐这张。我拿起店里提供的耳罩式耳机,随手按下播放键。
短暂等待,播放机传来读取的底噪。
几秒后,一片蔚蓝的海洋在我眼前倏地出现。无声连绵向远方的海平面,澄澈的蓝成为我眼中的唯一色彩。仿佛站在夏日的海岸,正等着出海航行。
女主迷幻而松弛的唱腔骤然传来,整首歌不疾不徐地在海中漾开。
我仿佛跟着她,随着帆船一同航向远方。碧海蓝天,我们在帆船上唱着歌,喝着啤酒,与海豚相伴。
这段旅程竟是如此美好,让人几乎忘却了眼前的所有事物。
等我意识到自己正跟着音乐轻轻晃动时,才缓缓睁开双眼,而这首歌也刚好结束了。
天啊,这是什么乐团?
太好听了吧。
我又遇到了一个以前没有接触过的独立乐团。我又一次按下播放键,贪婪地想再次追上她的脚步。
复古感、轻爵士和funk,曲风快速闪过我的脑海,迷人得让人忍不住跟着节奏点头。
弛放,轻松,惬意。
听着这首歌,我全身上下的肌肉与毛孔都再也没有任何压力。我忍不住赞叹,原来这就是最近越来越多人喜欢的曲风啊。
其实,这也是我以前最喜欢并尝试创作过的曲风。
chillout音乐。以弛放感为最大特色,包含了或轻快、或缓慢、让人自然放松的节奏。慵懒惬意,略带颓废。
最适合躺在沙发上,听着chillout音乐,在繁忙的生活中小憩片刻,舒缓情绪,进入平凡的一天中平静却又美妙氛围。
「哇……」我摘掉耳机,迫不及待翻转专辑,看向乐团的名称。
the marias。
本想用手机查一下这个乐团的资料,但想了几秒,还是决定先结账。
我拿着专辑走向柜台。
戴着灰黑色圆框眼镜的斯文老板,正坐在柜台里看着《夏洛克》,英国bbc版的神探。
他看到我走过来,缓缓按下暂停。
「哈啰,我要买这个。」
「你好,这次你买了……喔,这个独立乐团我也很推荐。」老板替专辑结了帐,「曲风很讨人喜欢吧?」
「是啊,至少我很喜欢。再给我一杯冰拿铁好了,不要糖。」
「好的,稍等。」
我拿着用牛皮纸袋包好的专辑,走到独立唱片行后方的座位区。找了张靠墙的圆桌,坐了下来。
the marias。
不急着回去的我,好奇地搜寻着乐团的资料,等待咖啡做好。
几分钟后,现煮咖啡的香气朝我靠近。
「来,小心喔。」老板在桌上放下一杯冰拿铁后,手里还拿着一杯冒着烟的咖啡。
我抬起头盯着老板,这是我第一次在柜台以外的地方凝视着他。
他的个子比我还高,可能有一百八十了。他留着看上去挺舒适的中短发,五官线条柔和,双眼一点也不锐利,是个气质稳重斯文的中年男子。
老板十分温和地开口聊道:「前几天我也有去低音符酒吧。」
「喔?」
「那天的驻唱在唱〈昨日之歌〉时,好多人都差点哭出来了。我有看到你,还有一个常来我们店里的女孩。」
「常来这里吗?」
「对啊。一个暖茶色短发、个子不高的女孩子。可能是高中生,或者是大学生吧。她很喜欢来这里听音乐,平常好像也有在写歌。」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暖茶色短发,在写歌,那就只能是叶雨渲了。
个子娇小,皮肤白皙,不仅外表看起来像高中生,内心更像是小孩一般天真而单纯。现在正为了参加时代音乐祭主办的校园预选赛,拼命准备中。
也是那个,会在骤雨间唱歌的女孩。
我回道:「嗯,我们是大学生,同班同学。」
「你们果然认识啊。」不知为何,老板一副果然如此地笑了,「在低音符酒吧里你们好像坐在一起,听得很入迷,我就没有打扰你们了。」<span id="chapter_last"></span>
名的歌了。怎么样,很好听吧?」
「现场听起来……那天的驻唱乐团,唱得太有感情了。」几乎打动了现场所有人,很厉害。
「好听就好。」老板呵呵地笑着,走回了柜台。
我在店里又坐了一下,喝完拿铁,才带上the marias的专辑离开独立唱片行。
夜幕降临,我清闲无比地走在台北街头。边想着晚餐要吃什么,边想着明天要干嘛,这种过于放松的日子,过久了还是很愉快的。
清风拂过街道,凉爽的风十分舒服。
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心情静如止水,毫无涟漪。
在那之后,时间继续不停向前流动着。
大学开学一段时间了,有些想认识同好的人与希望在校园里找到志同道合伙伴的同学,纷纷加入了社团。
我们大学的社团风气普通,很多人都参加了「放学回家社」,但整体社团的种类不少,我记得光是音乐相关的就有三四个。
浮萍艺术大学在音乐领域投入很多资源,不仅是时代音乐祭的固定合作对象,也有跟几个小型音乐节合作。
音乐相关的社团,很多人都是以找到自己的伙伴、成立自己的乐团为目标。
我也在社团时间逛了几个社团,但都没有加入。只是想感受一下一群人为了同一件事一起拼命的气氛。
就像以前的我们,也曾为了梦想而拼命努力着。
不知不觉间,萧瑟的仲秋悄悄来到。
学校里种植的花草树木开始渐渐枯黄,走在林木夹道的小路上,也能看见满地落叶了。
秋风改变了所有人的穿搭。
同学们的穿着打扮,从短袖、短裤、短裙等等还停留在夏天的衣服,开始变成更保暖的长袖、长裤与薄外套。
而叶雨渲依然专注地写着歌,看起来快写完了。
她越来越常找我说话,问我各种问题。
秋季线条柔和的浅色衬衫,成为了她最常穿的衣服。让我印象很深的,是一件无领口的圆领衬衫,很适合外表看似高中生般青涩的、单纯的她。
在某一天上课时,叶雨渲背了一把吉他跑进教室,差一点点就要迟到了。
她把吉他小心翼翼地放在教室后方,边喘气边趴在桌面上。娇小的身子剧烈起伏,看来她跑了一段很长的路。
我回头望了一眼她的吉他,有点好奇。
印象中,叶雨渲没有加入音乐相关社团,为什么要带吉他来学校?
而且,叶雨渲是主唱吧?
虽然有些乐团的主唱也会弹吉他,但叶雨渲也会吗?
太多疑问从心里浮起,一切的起因只因为她带了一把吉他。
真有趣。
即使还在上课,我还是忍不住小声地问道:「呐,叶雨渲。」
「呼……怎么了?」她依然很喘。
「你会弹吉他吗?」
「会一点点,就简单的伴奏,毕竟没人帮我伴奏。」
「喔?那你为什么要带吉他来?」
叶雨渲直起上半身,用手轻触胸口,毫不迟疑地说道:「今天我想去流行音乐社看一下,顺便问问时代音乐祭预选赛的事,他们说可以带吉他去玩一玩。」
「喔,我懂了。」
「说到这个,林天青同学。」
「嗯?」
「你放学有空吗?」
我微微一愣,下意识勾起嘴角,好久没听到这句话了。
自从那天在低音符酒吧过后,身为音乐创作人的叶雨渲,获得了大量的灵感与体验。她花了点时间消化那些感性,接着投入全部注意力,写下她心中的感动。
从夏末一路写到秋季,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音乐旅行。
我放下手上的笔,看向同样望着我的她。唔,也好久没有这样直直地凝视她澄澈的双眼了。
「你写完了?」
「差不多了。」
「不介意的话,可以给我看看吗?」我真心询问。
叶雨渲想也没想,从包包里拿出手帐,递给了我。
她已经不再喘气了。今天的她,穿着水洗的天蓝色衬衫,衣服表面看不到半点折痕,搭配褐色的七分裤,身上的颜色简单,却很柔软,一如她本人的风格。
她就像刚刚交作业给老师的学生,正紧张又期待地等着我的反馈。
我接过笔记本。很轻,有股淡淡的清香。
笔记本的第一页上,以她清秀的字迹写着一句话,我猜这就是她核心的创作理念。
——向着心之所向,追逐奔跑。
我开始阅读。
说起来,这是我第一次认真看叶雨渲谱写的歌。
从作曲、作词到编唱,都是她一个人倾力完成。每一个人的感性都不一样,这是世界上只有她才能写出的、独一无二的音乐。
我不知不觉走进了叶雨渲的音乐森林之中。
不是城堡,不是王国,而是清新自然的森林,那里有着一间热情待客的小木屋。
叶雨渲的性格,自然地透过音乐展现了出来。她敞开手臂,热情邀请所有人一起走进这座森林里。没有防人之心的她,以最纯粹的美好,欢迎着所有人。
在这座森林里,可以看到高耸的神木,也可以看到热带独有的矮树丛。花花草草还有各种蘑菇,在树下恣意生长。清澈得好似能看见溪底每一粒沙子的小溪,流水潺潺。偶尔,还会有几条鱼跃出水面。狐狸在树丛与草堆中奔跑,松鼠抓着坚果,在树木枝干间跳跃。小白兔傻傻地站在小木屋旁,举起头窥探着。
一座自然的森林,虽然万物和谐,但也不会一直保持平静。
野猪在森林里出没,当它们飞快地猛冲时,常常能撞倒行径路线上的所有东西。强势的存在感,惊醒了安逸的林鸟,它们骤然飞起,发出阵阵鸟鸣。
就像突如其来的强势音符。
这座森林是如此美丽动人。
终于,我从处处都是大自然生命的森林里,回到了大学的教室。
我愣住了。
叶雨渲的歌能让我愣住,这件事本身也让我非常意外。
这该怎么评价呢?我有点头痛。
接触音乐制作的时间很久了,所以单看歌词、作曲和编唱,我心里就能大致产生出实际演奏时的画面与声音。
这首歌好不好听?
过了一小段时间,我居然还是没办法判断。
为什么?这不可能啊。
一边质问自己,我一边无语地阖上笔记本,递还给叶雨渲。
「如何?」她迫不及待地追问。
可以,这很叶雨渲。
我看着她焦急的眼神,有点为难。我不想说谎,更不想给出一个不负责任的评价。
如果是我认真听过的歌词创作,又是我所认识的、在音乐创作的路上努力的人,我想给出有意义的回答。
「让我想一下。」
想了想,好坏暂时无法判断,但我确实从歌里听到了一座森林的共鸣。
叶雨渲原先缩在胸口前的双手,平放在大腿上。我注意到了,她的双手正微微颤抖着。
「应该,算是好听。」
「林天青同学,我想听到你的真心话。」
「这就是我的真心话,不然我想这么久干嘛?」我略显无力地耸耸肩,坚定地回应她的视线,续道:「我听到了一座森林。」
叶雨渲瞪大双眼,小嘴微微张开,说不出话来。几秒后,她才露出满足的灿烂笑容。
这时,下课的钟声终于响起。
我听到了一座森林。
回到家之后,我细细回想着这句评价,却依然难以形容得更加明确。
虽然有一阵子没写了,但我也是写歌的人。坐在书桌前,我望着埋在书堆下的笔记本,视线一转,看向角落的吉他。好久没有弹奏的冲动了,上一次,还是在雨中听到叶雨渲唱歌的时候。
恍惚之间,繁杂的回忆就这样突然向我涌来,将我吞噬。
以前也有一个女孩问过我,她写的歌好不好听。
与稍微欠缺自信、个性柔软的叶雨渲不同,那个性格飒爽的女孩很有自信,甚至可以说是自傲。
但从来没有人会怀疑她的实力。
印象中,那是在一个秋天夜晚的事。
在白色衬衫外穿着线条极简的黑色风衣,搭配直纹短裙的她,悠悠哉哉地走在河堤边。
我们散步着,她忽然开口:「呐,林天青。」
「怎么了?」
「你觉得,我们写的歌如何?」
「我自己是觉得好听,别人怎么想,我就不确定了。」<span id="chapter_last"></span>
rsize黑色风衣的她,一边说着,一边动作俐落地跃上了眼前的台阶。
她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直直地看着我。
「我们会红。」
「我也想啊。」
「不,这种时候你只要安静听我说就好。」她认真地再说了一次,「那首歌完成之后,我们一定会红起来的。」
我也抬起头凝视着她。
「相信我。」她以极有磁性的声音宣告。
她的言语就像言灵似地,在我心中埋下了强大的希望与意念。身为制作音乐、玩着独立乐团的人,我当然希望更多人听到我们的作品。我们拼命唱出的歌,好想好想让更多人听到。
「喂,林天青。」
「嗯,怎么了?」
「我们真的做到淋漓尽致了吧?」
我沉默地思考着,淋漓尽致……吗?
「我们唱的歌,足以打动所有人了吗?」
「能不能我是不知道。」我稍作停顿,「但是我们绝对做到淋漓尽致了。」
「那就好。」她往前踏了几步,直起身子,侧过头看向我。
在夜色中,她灵动的双眸是黑夜里唯一的明亮。
重整思绪,回到现实。
我把注意力从笔记本上抽回,静静地叹了口气。
秋天的回忆、河堤边的身影和录音室响起的歌声,这些美好的事物我都还记得,色彩依旧鲜明。<span id="chapter_last"></span><span id="chapter_last"></span><span id="chapter_last"></span><span id="chapter_last"></span><span id="chapter_last"></span><span id="chapter_last"></span><span id="chapter_last"></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