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败北游戏开始（game start）
从以前开始我就很讨厌现充这个词。
现实生活过得很充实——简而言之就是，现充。
虽然不知道这是谁想出来的词，总之我很讨厌。
我并不是像那些高喊着『现充去死吧』和『现充爆炸吧』的人那样，对现充的人抱有嫉妒和憎恶的感情。
简单来说，我是讨厌『现充』这个词。
为什么呢——因为现充这个词不能确切地表现出现充的状态。
现实生活很充实所以才是现充。
但是话说回来。
现实中的充实是什么？
现实中——现实世界里的充实与充足，到底是什么呢？
答案很简单。
『这种东西因人而异』。
幸福和成功的定义因人而异，『现实的充实』定义因人而异也是理所当然的。
尽管如此，
社会上所说的『现充』，却是指有很多朋友、有恋人，会享受BBQ和滑雪旅行等活动、SNS上有很多粉丝等等……我觉得大部分都会用这些千篇一律的形象来描述现充。
脱离一般现充形象的人——就会被蔑视为『非现充』或者『非现实』。
别开玩笑了。
因为没有恋人，朋友也很少，所以就被擅自断定是『现实生活不充实』的话，这样真让人受不了。
能阅读漫画和书本。
能观看电影和动漫。
能享受游戏和动画片。
这些行为也毫无疑问是『真实的』，如果本人能接受的话，我觉得这些都是非常棒的『现实的充实』行为。
朋友很少，没有女朋友，兴趣是呆在室内的一派……仅凭这些要素就断定这人是『非现实』的话，这跟断定——『女人的幸福就是找到好丈夫，然后组建家庭生养孩子。不能这样做的女人是不幸的』一样，我觉得这种视野是很狭隘的。
在这个应该尊重多元性的时代，只能从片面的角度来考虑人生充实的『现充』这个单词，作为用语来说太不合适了。可以说这是由根深蒂固的刻板价值观，以及为了协调而排除少数人的威压，所产生的不恰当的年轻人用语。
在这一点上——用『阳角』和『阴角』来区分就很不错。
虽然不是特别喜欢，但比起『现充』和『非现充』的区分，还是要更恰当的。
因为喜欢待在阳光下，所以是阳角。
因为喜欢待在阴暗里，所以是阴角。
嗯嗯，确实是很容易就能理解了。这在用词上是很适当的。仅仅用作口头上表达，感觉只是单纯的属性不同，没有那么强烈的优劣之分。当然，一般来讲，阳角的能力会压倒性地领先，但是没有像『现充』和『非现充』那样带有歧视性的偏见。
虽然无法忍受被擅自断定是『现实过得不充实』而被蔑视为『非现充』。但如果是『属性上是阴暗，所以属于阴角』这种程度的不同，倒也可以甘心接受——
「——不管怎么说，总是说些让人讨厌的话的总吉，最后也加入了有女朋友的现充行列。真是可笑啊！」
「……烦死了。」
朋友刻也开玩笑似的对我说道。我一边不服输地回了他一句，一边吸着乌冬面。
有了女朋友的第二天，现在是午休时间。
很多学生都涌向了二楼的食堂。
我和刻也两个人面向角落的桌子坐了下来。
「像你这样的人能交到女朋友就很让人吃惊了，没想到对方竟然是『四天王』之一。这不是相当厉害地摘下了高岭之花吗？」
刻也一边大口吃着炸猪排三文治，一边继续说着。
「白森霞学姐……真好啊。长得又漂亮，身材又高挑，胸又有料。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跟她交往啊。」
「……喂」
「哧哧。开玩笑的啦。对朋友的第一任女朋友出手还是不太适合的。」
我本来打算以自己的风格做出一副可怕的表情盯着他，但是这对刻也丝毫没有影响，他只是在开心地笑着。
下仓刻也。
跟我同年级的男生，从初中开始就是我的朋友了。
对于擅自成为少数精英的我来说，他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虽然现在在不同班级，但是对于在新班级里还交不到朋友的我来说，只有这家伙能一起吃午饭了。
他有着会让人联想到狼的锐利的眼神，还有带着讽刺的扭曲的嘴角。他个子高体格好，是个充满野性气息的帅哥。
刻也身材很高，虽然眼神严厉，但他的容貌长得很好。单从风格来说，看起来就像是待在学校上层群体的现充&阳角……但是怎么说好呢，刻也并不是那种类型。
在以前的学校班级里，他对学校就没什么兴趣。
从初中时代开始，他在学校就爱偷懒，经常去校外的LIVE HOUSE和HIPHOP社团，是会和比自己年长的女高中生交往的类型。高中入学后，他好像会跟社会人和大学生的姐姐们玩。
要说他是阳角也确实算是阳角，不过他是把重心放在校外社区的阳角类型。
虽说和我这种存在感薄弱的阴角相反也很好，但是在初中时代，上体育课和综合学习的时候，班上很多不合群的人经常会被强制组成一队，感觉我们那种缘分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我说你啊，是真的很喜欢那个学姐呢。你迷恋得我看着都为你感到羞耻了。」
「……不、不要说迷恋上了什么的。只是一般啊、一般……一般的……一般的喜欢而已……」
「哧哧。害羞了害羞了。」
我迷恋上白森学姐的事，已经告诉过刻也了。
不过，倒不是自己想他教我所以才找他商量……不知怎么的，是在我们谈话的过程中很轻易地就暴露了出来。
「啊，不管怎样说都是可喜可贺的事呢。虽然你没有跟我这个好朋友商量过就去告白了，确实让我有点难过，但看在结果是美好的份上就原谅你吧。」
「……嗯？」
「原来如此。在讲道理的人中算是性格乖僻、自我意识很强的总吉，是会鼓起勇气直接传达爱意的类型呢……。真是的……你啊，做得不错嘛。」
「不……等、等一下。」
正在用极为感动的表情称赞我的刻也，被我慌忙地制止了。
「我没有告白哦。」
「……哈？没有？」
「是啊。」
「你骗人的吧……。难道说，是对方主动告白的吗？」
「也不是那样……呃呃呃，怎么说好呢，真的很难解释清楚——」
我简单地说明了昨天的经过。
被她看穿了自己的心意。
先试着交往看看？她这么跟我说了。
然后，我回答了『Yes』。
「…………那是什么情况啊？」
刚才为止的称赞模式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刻也目瞪口呆地盯着我。
「总吉，你啊……这也太丢人了吧。就像是被同情着才交往一样呢。」
「……烦、烦死了。」
「男人跟女人的交往，一开始的时候是最重要的吧？如果刚开始交往就是那副样子的话，今后不就会一直被对象踩在你头上了？」
「所以说啊，烦死了……」
我深呼吸，用一只手抱着头。
「我是明白的，就像是要死了一样，这么丢人的事……」
昨天的一系列经过——光是记起来就觉得屈辱得想死。
为什么会有那种丢人的感觉呢？
明明应该有更多的选择的。
「……说不定，是在戏弄我吧？」
我嘴里说出了自己的不安。
「当我开始得意忘形地装作她男朋友的一瞬间，『你被整蛊了！』她突然这么说，然后大声地笑话我……」
「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因为到处都有这种喜欢恶趣味、以戏弄丢人的家伙为乐趣的人呢。」
但是，刻也说道。
「白森学姐是会做这种无聊的事情的女人吗？」
「……不是。」
我觉得，她不会。
我相信，她不会。
虽然她动不动就拿我开玩笑，偶尔也会做一些不太好的事情，但是在恶作剧中践踏别人的心——她绝对不会这样做。
「那你就必须去相信了，你所迷恋的女人。」
刻也耸起肩膀，开玩笑似的说。
「无论怎么说『试试看』都好，多多少少没有一点好感是行不通的吧？说不定对方也意外地迷恋上你了呢？」
「……如何？」
那种事，我不可能知道。
倒不如说——我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更想知道答案。
白森霞是怎么看待黑矢总吉的——
「……我还是不敢相信，白森学姐居然喜欢我。她是有人气的美女类型……而我，是毫无长处的凡人。我不知道自己被对方喜欢的理由。」
「怎么说呢，你们一整年都一起待在同好会里面吧？在这期间，如果你一直暴露出喜欢你喜欢你的气场，对方也会意识到这一点吧？」
「谁、谁会一直暴露出喜欢你喜欢你的气场啊！」
「现在不就暴露出来了吗？」
「呜唔……」
「如果知道对方喜欢自己，就会突然开始在意对方，这是常有的事情。即使是像你这样迟钝的家伙，一旦知道自己迷恋上了她，也会产生作为男人的意识吧。」
那也是……确实，也不是说我不明白。
我大概也会是，如果得到了『那家伙喜欢你哦』这样的信息，就会露骨地意识到对方的存在吧。虽然很遗憾，但是我一点经验都没有。
我稍微能理解一点了，刻也继续说，「而且」，
「你也不是『毫无长处的凡人』吧。没有必要贬低自己到那种程度哦。不管怎么说，前职业——」
「…………」
「——啊，不好意思。」
「……没事。没关系哦。」
虽然不是故意的，但是真的失言了，刻也带着抱歉的表情向我道歉了，我轻轻地摇了摇头。
「现在已经没有那么严重的精神创伤了。所以不用那么在意也没关系。」
如果换作初中时代的话——如果是在初中三年级的时候。
也许只需要刚才的一句话，就能让我呼吸变得急促，说不定会抱着头和胸蹲在这个地方起不来了。
但是——已经没关系了。
我已经开始向前看了。
虽然有过几次回头看或低着头的时候，但向前看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呼，那就太好了，因为我还是有一点点担心你啊。毕竟初中毕业时候你的样子……老实说，我从来没见过你那个样子呢。」
表情里蒙上一片阴影，刻也说道。
「因为那件事，你初中三年级几乎都没有去上学，导致志愿学校的等级下降，高中的入学仪式上也有着要死了一般的眼神……我想你这家伙真的没问题吗？高中什么的马上就会将你退学了哦。」
「…………」
「但是，自从你跟美女学姐的关系变好了，你就突然变得精神起来，每天都兴致勃勃地去上课。真是的，害我白担心你了。」
「……我才没有这么单纯呢。」
「就是这么单纯哦。虽然你因为讨厌的事情而对人生感到绝望，但是如果有了喜欢的女生，人生就又会变得快乐起来吧？」
「…………」
我很懊恼自己没办法反驳。
虽然有很多地方我不能点头认可，但刻也说的未必是错的。
初中时代，我从某一件事开始对人生感到绝望，什么都变得很讨厌。按理说我会自暴自弃，就算考上了高中也应该不久就会被退学才对……
回过神来，这一年我竟然还拿了全勤奖。
奇怪了。
这样的话，我简直就像是因为有了迷恋的女生，一下子就振作了起来。
说起来我好像也没怎么消沉啊。
不，不是那样的。只简单说明概要的话虽然看上去很单纯，但其实是有很多深层次的原因啦。
比如在去年的文化祭就——
「哦，你看吧，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刻也指学生食堂门口的方向说道。
在那里，有两个漂亮的三年级学生——
「喂、那……那不是『四天王』里的其中两位吗？」
「哦哦，真的是啊！是『黑辣妹』和『人妻』酱啊！」
「好漂亮。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她们。」
学校食堂里的一部分学生们开始骚动起来。我想他们大概是今年入学的一年级学生。通过肉眼确认了传说中的美少女，我也似乎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兴奋和感动。
两位美少女并没有在意周围人投来的羡慕的目光，而是买了餐券排在了配餐口的队伍里。
『美少女四天王』
『黑辣妹』——右京杏。
她跟绰号一样，是肤色偏黑的有辣妹气质的美少女。她有一头亮眼金发和褐色的皮肤。脸上化了漂亮的妆容，制服也松散地穿在她身上。
我们的高中姑且算是升学高中，但校规本身比较宽松是出了名的。所以不管是染头发还是穿走样的制服，只要不是太过分就不会被警告。
这种自由的校风很迎合学生的风格，所以是县内人气很高的高中。不过……跟我这种阴暗的性格却是致命的不合适，所以它并不是我的第一志愿。
闲话说到这里。
总之，因为校规比较宽松，即使是像那样以『真・辣妹』的姿态出现，也不会受到教职员的训导。
跟这样的『黑辣妹』一起排队的是——
同样是『四天王』之一的『人妻』——白森霞。
两个人都是美少女，但类型却大不相同。一边是辣妹风全开，一边是温和沉稳的姿态。
『四天王』是一个全体成员都各自拥有不同特征和美貌的少女们的集合，她们四个人关系非常好，经常会在一起行动。
不，说反了吧。
不正是因为她们四个人关系非常好，经常会在一起行动，所以周围的人才会用『美少女四天王』这种头脑不太好使似的名字来称呼她们吗——
「——很少见啊。小霞居然忘记带便当了。」
『黑辣妹』右京学姐用强硬的声音说道。从配餐口到这里虽然有一定距离，但是因为声音很大，所以勉强能听到。
「啊，今天有点睡过头了。没有时间做呢。」
「呼，所以你是又读了一本有点难懂的书吗？」
「啊，嗯，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吧。但是偶尔这样也不错。多亏这样，我才能和小杏一起在学校食堂吃午餐呢。」
「哈哈，你这小嘴真甜。那作为奖赏，我可以赐给你请我吃午餐的资格哦。」
「啊哈哈。我才——不要呢。」
两人有相当近的距离感，愉快地交谈着。两个美少女在调情的样子……嗯。怎么说呢，光是看着就觉得有点幸福。
我恍惚地想着这样的话，
「……啊。」
突然和白森学姐对视了。
她——微微一笑，轻轻地向我挥挥手。
这没什么。
这是很普通的事。
到现在为止，白森学姐在学校里看到我的时候也会跟我打招呼或者挥手。
我觉得『像我这样又土气又不起眼的人，如果和白森学姐关系很好的话，会被周围的人投来奇怪的眼光不是吗？』之类的想法太过自我意识过剩了。她对那种事毫不介意，在大家面前和我正常地接触。
对她来说，这是和平时一样的行动。
虽然这么说——
「总吉……你为什么要躲起来啊？」
「好、好啦，快帮我躲起来。」
「为什么啊？」
我一下子就躲在了刻也这个大块头身后。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做。
只是——不能看见。
一想到那么漂亮的人是我的女朋友……我的胸口就要爆炸，脑袋里一片空白，变得无可救药了。
「……喂，总吉。因为你的无视，白森学姐『我不是在挥手，只是在赶虫子而已，怎么了？』像这样的小剧场开始了哦。」
没想到给对方添了麻烦。
那是当然的。
明明挥了手却被对方无视还躲了起来。
啊啊，可恶。
我都在做些什么啊？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哧哧。你啊，前途多舛呢。」
带着讽刺的笑容，刻也隔着后背用胳膊肘稍微戳了我一下。
·
在我看来，交往这种行为是更进一步的不得了的事情。
在我看来，交往是一个更加戏剧化、梦幻般的奇迹。
在我看来，交往会更具有冲击性和戏剧性——在我看来，交往就像是表演和戏剧一样充满娱乐的气息。
例如，对于所有的恋爱喜剧作品来说，『交往』『交际』『成为情侣』这件事……怎么说呢，在我看来这是一个终点。
作为故事的终点，就是所谓的结局。
所谓○○结局。
主人公和女主角相遇，经历各种各样的事情，最终结合在一起，就像恋爱喜剧的王道结局一样。交往是谈话的终点，应该会出现宏大的高潮才对。
所以即使在现实中，在我看来，交往这种行为也一定是人生中的一件大事。
因此——我完全无法应对现在的状况。
没有戏剧性的告白和冲击性的剧情……像是在以跳跃的对话形式开始交往，我的内心和头脑完全跟不上变化——
「啊，来了来了。」
放学后。
我打开部室的门，白森学姐已经在里面了。
坐在折叠椅上读书的她，一看见我就合上了书，站起来走向我这边。
「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呢。毕竟……我被某人无视了啊～」
「…………」
呜唔。
果然她还是会耿耿于怀啊，对中午发生的事。
「就是因为黑矢君你躲了起来，我才会变得像是在对着没有人的地方微笑着空挥手，非常尴尬呢。」
「…………」
「啊～挥了手却被无视，我应该相当惹人厌吧？」
「不、不是的，那是因为……」
「嗯，那是因为？」
一边揪住我说的话不放，一边窥探着我的脸。太近了、靠得太近了啊！
「那是因为什么？」
「……对不起。」
「我不是想要你的道歉，我是在问你理由哦～」
白森学姐打从心底里愉快地询问我。如果我什么都不说的话——
「难道……你害羞了吗？」
被抢先回答了。
「虽然我还想着我已经是你女朋友了，可是我突然又意识到，你似乎还不能好好地正视我的脸呢？」
「……啧」
她运气真好，一下子就正中靶心。
但是，我不能轻易地承认这一点。
「不是的……。我是在意周围的人的看法。像我这样的人和学姐那样的名人相处得比一般人还好的话……会引来群众猜忌什么的也很麻烦。」
「群众吗？你还是那么的自我意识过剩啊，黑矢君。谁都不会在意我们的哦。」
「……我的话可能是自我意识过剩了，但是学姐肯定是自我意识不足的那类。」
虽然谁都对我不感兴趣，但是对学姐感兴趣的人肯定有很多吧。
「嗯——算了，是怎样都没关系了。总而言之，黑矢君因为害羞所以躲了起来。」
「才、才不是那样！请不要随意对事实添油加醋！」
「好好好。」
白森学姐对我的辩解不在意地晾在一边，又坐回到折叠椅上。
总觉得，一下子就变得很累了。
我以为这一年里我已经习惯了她对我的捉弄……虽说是试着交往看看，但因为变成了情侣，感觉我的经验和耐性都被重置了。在一些不必要的地方都会觉得很羞耻，怎么说呢……我会变得害羞起来。
啊啊，真是可悲。
深深地吐了一口气之后，我也再次坐在了折叠椅上。
坐在白森学姐的正面——范围以外的地方，也就是斜前方的位置。
「唔……」
学姐皱了皱眉头，嗖地站起来挪动了位置。
坐在了我正对面的折叠椅上。
「……啧。」
我马上站起来，坐在了其他的椅子上。
但是她也马上站起来追着我换位置。
在那之后，又重复了三次这样的事情。
「为、为什么要追着我换位置？」
「因为黑矢君逃走了啊？为什么不在我正面坐下呢？」
「……我今天不想这样坐。我想要坐哪里是我的自由吧？」
「那我想要坐哪里也是我的自由吧？」
我们一边争论着，一边又站起来换位置坐下重复了三次。
「……啊哈哈哈。」
白森学姐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一点都不觉得好玩。
明明这边是拼命在克制羞耻。
「总觉得……好像回到一年前了呢。还记得吗？刚见面的时候，黑矢君完全没有坐在我的正面呢。」
「那、那是因为……」
当然记得了。
刚进这个同好会后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坐在学姐的正对面，只是坐在她斜前方的座位上。
理由……没什么很特别的。
因为我很害羞。
仅此而已。
本来我就是两个人坐在四人座以上的位置时，不会坐在对方正对面的类型。如果对方是美女学姐的话……要坐在正对面的难度就更高了。
「黑矢君……注意到了吗？」
白森学姐用令人怀念的声音说着，离开了座位，从书架的最下面拿出了一套翻转棋。
「我会提出要和黑矢君一起玩翻转棋的理由。」
「理由……？」
我们开始玩翻转棋的时间，确实是在我们互相认识了两周左右的时候。白森学姐从家里拿来翻转棋，说『一起来玩吧』。
从那以后，不管怎么说两个人一起玩的机会变多了。
「不就是学姐想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里骑在我头上吗……」
「……嚯。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啊。」
「啊，不是的……」
「好吧，确实也有那样想过。」
这不是有吗？！
那为什么一瞬间露出了意料之外的表情呢？
我白亏了为自己狭隘的想法而产生的罪恶感。
「虽然我本来就喜欢玩翻转棋，但我最喜欢的是——」
桌子上放好了两侧都备有黑白石子的绿色棋盘。
「——因为我想让黑矢君坐在我正面。」
白森学姐这么说道。
「……是那样的理由吗？」
「嗯，就是这样的理由。这样玩游戏的话，你就算不愿意也得坐在我正面啊。」
用恶作剧般的声音讲述的，是事到如今的真实情况。
——终于向前看了呢。
突然，我回想起这句话。
一年前。
我被她邀请一起玩翻转棋，拒绝不了只好接受了对局的我没办法地坐在了她的正对面位置，她好像等得有点心累了，说了这样的话。
当时我理解不了这句话的含义——一年过后，我终于理解了。
「总而言之，为了回到原点，我们再来下一盘吧。」
她一边在棋盘中间摆着四块石子，一边说道。
她都铺垫了这么多准备，现在已经不是可以拒绝的气氛了。
我只好死心，坐在她正对面的折叠椅子上。
我笨拙地抬起头看向正面——她两手托着腮帮子，非常开心地看着这边。好像在等着我跟她面对面。
「哼哼。很不妙了呢～要你从正面看着我，感觉怎么样？」
「……！」
啊啊，可恶。
这算是什么跟什么啊。
这张脸可爱得令人生气……！
「……赶紧开始吧。」
「好好好。」
用猜拳决定先手后手的顺序。
因为我赢了，所以我先放一块黑色的石子。
正式的规则是黑色方先行，但是我们玩的时候，不管先手后手，都要使用和名字有关的颜色，这是默认的规则。
「黑矢君。」
白森学姐一边放石子，一边说道。
「跟我交往这件事……有那么羞耻吗？」
「什么、」
「会害羞吗？」
「呜唔。」
「会紧张吗？」
「呃……啊……你、你在说什么呢？我没什么……」
「因为黑矢君的样子，明显变得很奇怪啊。」
与其说她是目瞪口呆，不如说是纯粹地觉得不可思议的样子。
「……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能交到女朋友，是会将至今为止的价值观全部推翻，左右今后人生标准的一件大事。」
作为抱持着美学和哲学的阴角。不嫉妒阳角，不诽谤阳角，对周围人要求做到静寂和漠不关心——本打算以这样的人设生活下去，但总觉得一瞬间全都崩坏掉了。
无论是价值观还是人设，全部推翻后就崩坏掉了。
是这场恋爱，这个非常不合理的游戏的缘故——
「呼呼。」
「学姐你好像不太在意。」
「嗯……。没那回事哦。我也相当紧张，很害羞哦。」
是吗？
虽然不怎么看得出来。
白森学姐和平时一样——总觉得有比平时更开心地在捉弄我，但只是我一个人慌张起来，我不由得产生一种空虚感。
「白、白森学姐。」
我说了。
下定决心地说道。
「学姐你……为、为什么要跟我交往呢？」
「嗯？」
「不，所以，那……学姐你也、对我……你也喜欢我吗？」
鼓足勇气提出了问题——倒不如说是与勇气完全相反的，从不安和恐惧中提出了问题。
话说回来……这真是简单直接又土气啊。
哇！我都在说些什么？
男朋友向女朋友确认她是否喜欢自己。完全把自己的不安显露出来。直接暴露出自己对自己没有信心。可悲也该有个限度啊。
「……嗯～～？」
我一边按捺着怦怦直跳的心脏，一边等着回答。白森学姐把手放在下巴上，故意做出烦恼的动作后，
「不告诉你～」
她这么说了。脸上浮现出格外坏心眼的笑容。
「什么……为什么？」
「诶？因为……」
她又说道。
「因为困扰的黑矢君很可爱呢～」
「──啧！？」
混蛋……！
搞什么呀，这个人真是～～～～！？
「哼哼哼。啊，对了。不如这样吧。」
她一边说，一边俯视着棋盘。
我们彼此只是放置了三石左右，战况上也是刚开始。
「如果黑矢君在这次对局中获胜的话，我就告诉你。」
「真、真的吗？」
「嗯，真的。」
「……我明白了。」
我再次沉浸在向前进发的棋局里。
绝对不能输的战斗，现在终于开始了。
「太好啦！我赢了！」
「……混蛋！」
虽然有全力以赴去决胜负，但结果是我输了。
明明是绝对不能输的战斗，却很普通地就输掉了……。
「哼哼哼。真是遗憾啊～黑矢君。话虽这么说，但总觉得好像是你那边在自取灭亡。」
「呜……」
输了的原因是——我有绝对不能输的精神压力吧。
因为干劲太足，太自负了，没能发挥出本来的实力。
原本我和白森学姐的实力是势均力敌的。以最近的胜率来说，对方以六比四胜局占优。本来实力就稍有逊色，如果我发挥失常，输掉比赛也是理所当然了。
「那么，黑矢君，要开始惩罚游戏了哦。」
「啊……那、那是什么？我都没听说过。」
「我没有说呢。但是一般来说不都是那样的吗？胜负里只有你拥有特别待遇，这可不公平。」
「是、是呢……」
「哼哼哼。要做些什么好呢～？」
白森学姐看起来很开心地在思考着。
我则是处于等待法官审判的被告的心境。
判决马上就会下达。
「决定了。黑矢君要对我说十次『喜欢』。」
「哈、哈啊！？」
「不行吗？」
「肯、肯定不行吧！」
「这很简单吧？把平时想说的话说出来就好了。」
「平、平时想说的……～～！」
「我觉得这完全算不上什么惩罚。只是男朋友对女朋友说『喜欢』而已。」
「……我、我可是主张不廉价地出售自己言语的人。要是平时就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些话，总觉得语句里的分量会——」
「不行不行。不可以找借口。」
「……啧。」
「那么、请努力说出来吧～。好好说出来的话，会给你奖励的。」
「奖、奖励……」
在天使宣告的恶魔提案面前，我深深地陷入了纠葛。
「……我、我知道了啦。」
烦恼了十秒左右，最终我答应了。
反复深呼吸，让心跳平静下来，
「………………喜欢。」
我低着头嘟嘟囔囔地小声说。
对于我来说，即使是这样也已经用尽全力了，
「不行不行。好好看着我来说啊。」
裁判相当严格。
「可、可以了吧。不管看着哪里说，也没什么……」
「不行。」
白森学姐说道。
虽然嘴上是笑着，但是那双眼睛很认真，而且看上去有点不安地颤抖着。
「希望你好好看着我的眼睛说。」
「…………」
我已经没有选择的权利了。
是她的话——如果被世界上最喜欢的人那样要求的话，我就不能不回应。
我慢慢地抬起头来。
白森学姐一直盯着我看，我和那样的她目光完全相对了。虽然我反射性地移开了视线，但还是拼命忍耐着，继续对视。
「……喜、喜欢。」
我鼓起所有的勇气说了出来。
没有移开视线。
直勾勾地看着她。
她看着我——那同时，也是我在看着她。
在彼此的眼眸里互相映现，我们俩在互相凝视着。
「喜欢、喜欢、喜欢。」
只有两个字，但却是特别的两个字。
我觉得每次说这句话的时候，大脑就会一点一点地被溶化掉。平时裹着几层铠甲严守的心，渐渐地被剥离出来。
「喜欢、喜欢、喜欢。」
放学后——
在黄昏的活动室里，只有我和她两个人。
男生和女生在热情地凝视着对方的同时，男方说了好几次好几次爱的话语。
我已经忘记了原因。
我也不知道什么是什么了。
总有点在做梦的感觉。
声音也好、背景也好、一切都远去了，世界上此时此刻，只剩下我和她两个人——
尽管如此，只有心脏的声音特别的吵，声音里充满了热情。
「喜欢、喜欢、喜欢……说、说完了哦。」
在说完十次的瞬间，我的头脑顿时变得冷静下来，意识似乎又回到了现实。
「……哎呀、这可真是……有点不妙了。」
白森学姐双手捂着嘴，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她的脸被染成了红色，正烦恼地扭动着身体。
「嗯、很不妙呢……这么羞耻的事情，你还真做得出来啊～黑矢君。」
「什么！不是学姐你要我这样做的吗！」
「啊哈哈。是这样呢。嗯，谢谢款待。我非常满意。」
半开玩笑地告知我以后，白森学姐站了起来，把翻转棋收拾放回书架上原来的位置。然后拿起自己的书包，
「那么，今天差不多该回去了。」
她这么说了。
「诶……那、那个，奖、奖励呢？」
「嗯？」
「好好说出来的话，会给我奖励的……」
「咦……我说过这样的话吗？」
对于这个装傻的女人，我只能表示绝望了。
可恶，被打败了。还被捉弄了。
真是糟糕透了……。
总是被夺去了主导权，什么都掌握在对方的手心上。
这就是——恋爱所产生的弱点吗？
这是在恋爱游戏中败北的恋爱弱者应该接受的屈辱吗——
「……不用那么失望，明明没关系的。」
我被这悲惨的事实打击着，一直低垂着头坐着。白森学姐静静地接近了我。
然后把嘴凑到我耳边——说。
「我也最喜欢黑矢君你了。」
「～～～～！？」
我的脑和心，一瞬间就被击沉了。
甜得像融化了一样的声音，耳边热热的呼吸，轻轻地放在肩上的手传来的体温……每一个都能被夸以一击必杀的破坏力，全力地来击杀我。
带有完全过度了的杀伤威力。
我的身和心，一瞬间都染上了她的颜色——
「什、什……」
「哼哼。这就是奖励。怎么样？开心吗？」
「……」
「啊哈哈。那么，早点回去吧。我先走了！」
刚一说完，她就离开了活动室。
我……我站不起来了。腰好像没了似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倒在了前面，趴在了桌子上。
「……啊啊啊、呜啊啊啊……」
不成语言的声音从口中喊出来。
理解不了。
莫名其妙地，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填满胸口的这份感情，不知道是屈辱还是幸福。
她的声音、言语和呼吸，紧紧地贴在我耳朵上不肯离开——
「最喜欢我，吗……」
就这么简单地告诉了我。
我带着拼死一般的心情说出了『喜欢』，她却非常容易就说出了『最喜欢我』，而且只是这样就已经把我的心思扰乱了。
「真是敌不过她啊，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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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森学姐是坐电车上学的，我则是骑自行车上学。
因此在同好会活动结束后，我们两个人一起走去停车场是常有的事情。
虽然有担心过两个人一起在校内走的话可能会产生什么流言……不知道算是幸运还是不幸，并没有流言产生。
大概是因为，即使走在一起也看不出正在交往吧。
『白森霞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了……啊啊，是同好会的学弟啊。她很会照顾人，所以也会和那种不受欢迎的阴角搞好关系吧。』
诸如此类。
可以预想到周围的人是这么认为的。
啊啊，已经习惯了。不管周围的人怎么看我都无所谓。反正谁都对我没兴趣，我这边也是随他们的便吧……有这种想法的我应该是进入了一种顿悟的境界。
因为实际上开始交往了，所以我又有了经验值重置的感觉。我变得非常在意周围的视线。越是想普通地做，就越不明白普通该怎么做。咦？我平时，是怎样和白森学姐走在一起的呢？稍微往前走过了一点吗？是不是应该稍微减速跟在她身后？或者说走在她侧面才对？
「话说回来。」
到了停车场附近，白森学姐开口了。
对于即将迷失自己的我毫不在意，总感觉她在用感伤的声音对我说。
「黑矢君的阅读速度很快呢。」
「呃……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没什么。只是无意中会留意到这个。黑矢君，每次我借给你的书，你都会马上去读的吧？借出去的第二天就看完了，然后跟我说些感想什么的。从跟你相遇开始，就一直是……」
「……是啊，我的主张是尽快读完借来的书，然后将书还给借书的人。」
「难道。」
白森学姐说着。
一边偷偷看着这边的脸，一边笑着开玩笑。
「你是想吸引我的注意吗？」
「什么……」
「你想着早点读完的话，我对你的好感度也许会上升？」
「……才不是。请不要误会了。我本来就是奉行这种主张的人。不管是从谁那里借来的书，我都会在一天内读完然后还回去。」
我一边叹气地说，一边解开了自己自行车的锁。
「真是的，这次倒是你的自我意识过剩了。确实，我是对白森学姐……呃，怎么说呢，从以前开始就抱有好感，但是如果因为这样，就以为我的世界全部都以你为中心转动了——」
「……是吗？」
于是乎，她露出了寂寞的表情。
虽然她有在微笑，但她的表情却强烈地流露出自嘲和沮丧的神色。
「啊哈哈……好羞耻啊。我有点会错意了。」
「白森学姐……」
「我啊，还是很开心的哦。黑矢君马上就把我借的书给读完了。我觉得很有趣的书，你马上就读完了，然后能一起讨论有趣的地方。对于喜欢书的人来说，没有比这更开心的事了。」
那种心情——我也痛切地明白。
借出去的书，经安利的书，对方马上就去阅读。
没有比这更高兴的事了。
因为——很多时候，对方都不会去读。
「因为黑矢君也是很重视书的人，所以我觉得你会注重还书的速度以及对书的感想……但是，我也抱有过一丝期待，认为你这么做是对我有感情……。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会很开心的……哈哈。对不起，我好像有点自以为是了。」
「…………」
「那么……我要回去了。拜拜。」
「等、等一下！」
眼看着她就要哭出来想离开的样子，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连忙叫了她一声。
白森学姐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对、对不起……我说谎了。其实……正如白森学姐所说的那样。」
她背对着我，听我挤出了自己的真心话。
「主张这些……其实没有。本来我朋友就很少，也不怎么借书……。早早读完的都是从学姐那里借来的书……即使有其他堆积起来的书也要优先读完……呃，怎么说呢……对于我来说，只想到了这种能吸引学姐注意的方法了……」
可以跟憧憬的学姐借书。
对于像我这样的人来说——仅此而已就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
因为太高兴了，所以自然而然地早早读完了……说实话，我也有这种打算。
对于喜欢书的人来说，安利的书能被早点读到是真的会很开心。
所以，如果早点读完的话，学姐对我的好感度也会稍微提高一些吧，抱着这样淡淡的期待。
我觉得这是相当拐弯抹角的表现。
无法直接传达自己想法的胆小鬼，过于迂回的恋爱战略——
「所以，那个……学姐说的话，的确是说中了……」
「──诶。」
在说话的过程中，白森学姐突然发出了兴奋的声音回头看我。
「果然是这样啊！」
是不是有点过了，这么灿烂的笑容。
这是对猎物落入圈套而感到高兴，满脸得意的笑容。
「这样啊～果然黑矢君是为了吸引我才那么拼命的吗？」
「……诶、什么……」
「哼哼。真是可爱啊～黑矢君。」
「……所以你是在欺骗我吗！？」
「欺骗这种说法真难听啊。我只是稍微露出了有点悲伤的表情而已？」
「这就算是欺骗了啊！」
「一开始是黑矢君你先说谎的哦。明明老实承认就好了，却假装没有。」
「……啧！」
我被打败了。
完全中了她的圈套。
被寂寞的自嘲所欺骗，把羞耻的真心话全部说了出来。
「不小心不行哟～黑矢君。女人都是骗子。这种程度就被欺骗了，你的修行还不够啊～」
「……我、我要回去了！」
为了避开想用指尖戳自己脸颊的学姐，我拉开了距离，跨上了自行车。然后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在丑态百出之前，我要迅速逃跑。
在我背后，传来了伴随着愉快笑声的声音。
「明天见～黑矢君。」
「──！？……～～！？……好的，明天见！」
明明应该生气的，明明应该很不甘心的，明明是屈辱的，却在这里说「明天见」的我，真是恋爱的败者。
·
这是大约一年前的事了。
从一年级升到二年级，在期待着自己担任代表的同好会有新成员加入之后，过了一个月左右的时候——
「啊，对不起，白森同学。那本书我还没有读完。」
放学后的教室。
我试着向班上借了我的书的朋友说了几句催促还书的话，她是这样回复我的。
「这样啊。嗯，没关系。只是稍微确认一下而已。」
虽然已经借出去两个星期——记不太清了。
这样的真心话并没有表现在我的表情上，而是给人留下了亲切的笑容。
跟她——说实话，相处得并不是那么亲近。
从二年级开始我们就是同班同学，因为座位很近所以首先跟她聊了起来。随着谈话的进展不知不觉中就把书借给了她。不，我觉得跟她的亲密度还没有到可以借书的程度……虽然心里很郁闷，但还是会察言观色然后借给了她。
在那之后——两周里音讯全无。
「白森同学，真的很抱歉。最近，我有点忙。」
确实是很忙呢。要去卡拉OK，要去时髦的咖啡店，被老师留到放学后在教室里批评。刚才你和别人说的话我全都听到了呢。
虽然心情愈发郁闷……但我的态度没有表现出来。
「嗯嗯，没关系。有空再看也可以。」
不看的话就别看了，快点还给我吧……像这样隐瞒了真心话，我察言观色地说着一些无伤大雅的话。
如果因为一本书就生气的话，安稳的氛围就会被破坏掉。
交流——沟通能力。
这是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非常重要的能力，看来我这方面好像比别人要强一点。并不是在自夸，而是客观地这么认为。
善于社交。
会察言观色。
待人很好。
从以前开始我就经常被这样说，自己也总觉得是这样。
即使是初次见面的对象也能和对方保持良好的关系，即使是初次进入的人际圈也能很快适应。也许是因为从以前开始个子就很高，外表看起来很成熟，我从小学时代开始就一直在班级里处于『可靠的姐姐』的立场。
跟对方交流的时候，我总能猜到对方所想要的回答，以及想让我说出的话。「啊，这个人，并不是想要解决烦恼，只是希望得到共鸣」之类的，我会有这样的感觉。
所以我会——察言观色。
要无伤大雅。
不要起风浪。
带着和蔼可亲的笑容和人设来处理各种情景。
如果能在各种各样的情景中回应到对方的要求，我在人际圈中与人相处就会变得更圆滑，我的好感度也会上升。
察言观色这种行为说极端点——我觉得是在不同场合下扮演所要求的『自己』。就是找到适合对方的『自己』，然后根据状况的不同进行分配，再分别扮演。
当然——扮演并不是一件痛苦的事。
大家都能露出笑容的话我就很开心了，我不会为了发表自己的主张而去破坏气氛。和亲密的朋友在一起很开心，即使是不怎么亲近的人，我只要能适当地和他们一起笑笑就好了。
扮演对方喜欢的『自己』，我不认为是坏事。
只是。
有时——会有被无可奈何的空虚所折磨的瞬间。
拼命地察言观色，扮演情景所要求的自己，「啊。在这种情况下，白森霞这个人设必须说些搞笑的话来活跃周围的气氛」，被这样的使命感驱使着——如果反复做着那样的事情，明明跟很多人在一起却会感到孤独。
偶尔会很累。
有时候比起在人群中察言观色，更想一个人读书——
「——啊。小霞。」
我在走廊上往楼梯口方向走着，被一个认识的女孩子搭讪了。
「小咪，有什么事吗？」
她是我去年同班的同学。虽然不在一个小团体所以很少一起玩，但我们平时相处得还不错。
「小霞，今天接下来有安排吗？」
「嗯，我今天打算直接回家读书。」
「太好了！那现在一起去卡拉OK吧？」
「…………」
「虽然是跟班里的同学一起去，但是总感觉里面没有关系很好的同学……如果小霞也在的话我会很开心的。对小霞来说，就算有很多不认识的同学也没关系吧？」
「…………」
咦？
明明我是有安排的。我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计划，那就是直接回家读书。那件事，我认为我有好好传达出去的。
为什么会被认为『读书=有空』呢？
啊……。
但是，也没办法啊。
把小说和漫画当作『为了消磨时间而阅读的东西』的人跟为了小说和漫画而『腾出时间』的人之间，有着永远无法相互理解的鸿沟。
在社会的氛围中……以『今天想读书』为由拒绝别人的邀请，总觉得有点NG。即使是真心想这么说，也很有可能会被认为『诶？为什么要委婉地拒绝呢？不想去的话就明确拒绝吧』。
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在自己喜欢的时间进行阅读的优势，在这种情况下反而成为劣势。『什么时候都能看，今天不看也没关系』，容易被对方这么认为。
不，我就是想今天看。
读书也是分有心情去读和没心情去读的啊。
「太好了。小霞也来的话，我就放心了。」
小咪安心地微笑着。
看来已经是不可以拒绝的氛围了。没办法。也许是我比较奇怪，所以这里还是让步吧。比起朋友的邀请却优先去阅读自己想看的书，从社会上来讲这一定是不好的事情。
像往常一样察言观色，我带着笑容欣然答应邀请——那一瞬间。
「──白森学姐。」
是呼唤我的声音。
回头一看，站在那里的是小一岁的学弟，我们文学同好会光荣的副代表——黑矢总吉。
「不好意思，打断了你们的讲话。没关系吗？」
「黑矢君，怎么了？」
「其实……是同好会的事。我被横沟老师叫了过去。」
横沟老师是文学同好会的顾问老师。虽说是顾问，但同好会的顾问基本上都是挂名的。除非有事，否则他一般都不会出现。
「他让我把学姐也叫过去，没问题吗？」
「啊。原来是这样。谢谢你特意前来告知我。」
在向黑矢君道谢之后，我回头对着小咪双手合十。
「对不起，小咪。好像遇到了一点事情。」
「啊……好像是啊。我知道了。那下次再约你吧。」
「嗯，下次再约。」
说完道别后，小咪挥着手离开了。
「……但是很少见啊。横沟老师居然会因为同好会的事情叫我。黑矢君，横沟老师有跟你说是什么事吗？」
我一问，黑矢就转移了视线。
他一边挠着头，
「……对不起，我撒谎了。」
一边尴尬地告诉我。
「呃……啊？撒、撒谎？」
「是的，全都是假的。横沟老师并没有叫我。」
「为、为什么要撒谎……？」
「那是因为，呃——白森学姐，我觉得你可能不想去卡拉OK吧？」
「…………」
我惊讶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我稍微听到了一部分对话。」
「……我、我在脸上表露出来了吗？我散发出不想去的气场了吗？」
「没有，看起来是很普通地在笑着……只是。」
黑矢君说。
「因为想读书而被当做闲人看待，如果换作我的话，我会很生气的。」
「…………」
「我不是因为有空才看书，而是因为想读才看的。即使要抽空也会想去读，明明是这样才去看的……尽管如此，却有『书什么时候都能看吧？』像这样自以为是的说法，真的会让人感到很生气。哪怕说一句『本来你有安排的，却还让你来陪我，真的很不好意思』也好啊——」
「…………」
「……啊，呃……话说回来，我擅自做了这些事真的很抱歉。如果你想去卡拉OK的话，现在去也可以——」
「……没关系。」
也许是我不出声的原因吧，黑矢君着急地向我道歉，但是我轻轻地摇了摇头。
「正如你所察觉的，其实我不太想去。」
「……那真是太好了」
黑矢君松了一口气。
「感觉有点对不起小咪了。因为就像是在骗她一样。」
「呃……啊，对不起。」
「啊哈哈。是呢，我会在心里向她道歉的。」
看到一脸困扰的黑矢君，我不知不觉间露出了笑容。
「呃……啊！对了。白森学姐，还有这个。」
在寻找话题的短暂沉默后，黑矢君把手伸进书包，从里面拿出一册文库本。
那是我借给他的书。
借的时间是——昨天放学后。
「已经读完了所以还给你。」
「诶？已、已经读完了吗？」
这次借出去的书虽然是文库本，但却是超过五百页的大作。
本来以为阅读要花上一周左右，没想到他第二天就还书了。
「太厉害了，黑矢君。你读得真快啊！」
「……没什么。」
黑矢淡淡地说。
「我的主张是尽快读完借来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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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为什么，一边回忆着一年前的事情，一边凝视着远去的自行车和背影。
「……哼哼。」
不禁露出了笑容。
原来是这样啊。
果然因为是我借的书，所以黑矢君才会尽快去读的吗？
从那时候开始，就一直为我着想。
尽管如此，还是害羞地说了『主张是尽快读完借来的书』之类的话。
态度冷淡，举止粗鲁——
「…………」
我用双手捂住了脸。
哎呀！糟了糟了。怎么脸上也烫着。如果不用手捂住的话，可能会变成独自一人发笑的可疑人物。
虽然我擅长创造笑容——相反要抑制的话反而有点不擅长。
太幸福了，很难抑制住不经意间浮现的笑容。
「——只想到了这种能吸引学姐注意的方法了，吗……」
我想起了他的话。
对自己评价过低、过于自谦的话——
「……黑矢君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完全不知道。
什么也不懂。
你把我的心搅乱了多少，黏糊糊地把它融化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