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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若在银色的梦中相遇



  我的视频频道——现在也成了乐队的官方频道——上公开的邮箱里,每天都会收到大量邮件。

  其中大多是粉丝发来的声援,或是热烈地表达喜爱之情,但来自企业的要约   也不在少数。要不要合作,要不要在活动中出场,请让我们做制作人……要么条件太过分,要么乱提要求,明显不了解我们PNO。遇到这种邮件我特别想直接扔进回收站,但考虑到今后有可能打交道,还是要象征性回复一下。这种时候高中生的身份就很方便。由于学业繁忙——只要写上这种千篇一律的理由就能解决问题。

  写回信累得不行,我抬头看着自己房间的天花板心想:

  开始真心想找个经纪人了。

  比如回复这种邮件,还有活动的策划运营,另外还有视频的拍摄、制作、上传等等,除音乐外的所有事情都想完全扔给其他什么人去做。

  同样的事情之前我也想过好几次,但估计是因为和志贺崎伽耶这个名人一起演出,自圣诞节演出以来,商业方面的要约增加了几倍。随着知名度迅速提高,嗅到赚钱机会的家伙也大量出现。

  一切都麻烦得要死!

  之前伽耶的父亲劝我加入他的事务所来着?他的话可以当真吗?如果是同一家事务所,今后的活动好像在各种方面都很方便。但毕竟是正式的艺人事务所,估计会给我们提各种要求,不想去的活动也要被迫参加。到目前为止,所有采访或者拍摄之类的事情都被我们拒绝,但加入事务所以后可能就行不通了……

  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

  不想做的事就是不想做。

  回味着三岁小孩似的心情,我趴在合起来的笔记本电脑上。

  姐姐曾和我说过,偶尔把音乐忘了怎么样,但对我来说更想忘了一切音乐之外的事情。

  *

  三月初,录音棚排练结束后,朱音在回家的电车里提起这么件事:

  “小真琴,下次能不能陪我去见制作公司的人?”

  她是等凛子和诗月各自下车之后才开口,看来是不太想让另两个人听到。

  “制作公司?”

  “嗯。圣诞节演出的时候,在我们之后出场的组合,是他们的制作人。对方给了我名片。”

  她说着拿出名片给我看。

  Yasunaga Production股份有限公司。连我也知道,记得是业界最大规模的艺人事务所。执行董事、第二企划事业部负责人,三栖野冬弥。头衔非常不得了。看名片这人是部长吧?

  把名片翻过来,便看到密密麻麻的小字印着些眼熟的名字,估计都是所属于他们事务所的艺人。怎么说呢,非常像模像样。

  “之前就好几次联系过来,说想见面聊聊,每次我都拒绝了,但对方真的是不肯罢休。我实在是坚持不住了,感觉见次面听他说说也行吧。”

  “你说YASUPRO……呃,这方面我完全不了解……但记得他们事务所主打的不是音乐人,而是演员和偶像来着?”

  “对对,那个第二企划好像正是负责偶像的部门。”

  “等下,被他们找到就是说——”

  “嗯。诶嘿嘿。”

  朱音靠在车门和座椅靠背间的直角上,难为情地笑了。

  “他问我有没有兴趣。”

  朱音做偶像吗。

  我忍不住想象。意外的是脑海中很快浮现一副光景。本来我就亲眼看过她在舞台上沐浴聚光灯的模样,如果服装和发型换成轻飘飘亮闪闪的,那就完全是偶像了。

  唔唔……

  “……好像不怎么吃惊呀?”

  朱音说着,表情复杂。

  “嗯?吃惊——是没有啦,不怎么惊讶。因为朱音你的人气不是已经很高了吗?收到的粉丝声援也最多。”

  “那只不过是主唱站的位置最显眼啦。”

  总觉得像这样一直面露羞色的朱音很新鲜。

  “然后,呃,就是问你们三个要不要做偶像?凛子还有诗月?”

  “不是,只有我。”

  “哦?为什么呢?”

  “是不是因为小凛和小诗都不唱歌呀?”

  “……哦哦,原来如此。”

  的确,演出时没有她们两个的人声,而且毕竟是鼓和键盘这种位置固定的乐器,演奏时完全不会做华丽的舞台动作,更别提凛子对人态度那么冷淡。

  “一开始我也吓了一跳。不明白为什么是我。先不提唱歌,首先要长得可爱才行对吧?挖掘偶像的人不是该要找小凛或者小诗才对?”

  我歪头纳闷。

  “要说可爱,朱音你完全不输给她们吧。”

  闻此,朱音愣住了,然后睁大眼睛盯着我瞧。怎么了?刚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正当我心生不安时,只见朱音的脸越来越红,然后低下头不停拍打我的胸口。

  “干嘛啦,小真琴,突然说这话是犯规!让我有点心理准备嘛!”

  “准备什么?”

  “啊——真是的,吓我一跳!遇到这种突然袭击心脏可受不了。”

  “我只不过怎么想就怎么说的……呃,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惹你生气了?”

  “怎么想就怎么说的……啊啊啊啊抱歉小真琴,能不能等一等,让我冷静一下,暂时还没法抬头看你,那个,生气是没有啦。”

  没生气就好……也不对。朱音一直弯着腰不肯看我,周围的乘客也在朝这边瞧,我开始担心了。

  正想朝她肩膀伸手时,朱音总算起身。

  那张笑脸仿佛火候过大快要融化的年糕,眼角冒出泪珠,脸颊和耳朵仍然通红。

  “最近都没尝到小真琴100%的味道,这下可算彻底满足了一回!”

  她好像很高兴。说没生气看来是真的。虽然不太懂是什么让她又哭又笑的。

  “那明天能不能也按这个劲头陪我去?事务所在目黑。”

  “是可以……不过为什么带我去?对方找的只有你吧,可以带别人去吗?”

  “让我一个女孩子自己去,小真琴你放心吗?”

  “咦……哦哦,嗯,这样啊……”

  假装星探欺骗年轻女孩,这种事经常听说。毕竟是大名鼎鼎的YASUPRO,而且是圣诞节演出的相关人士,应该不是假货,但还是不保证一定安全。

  “说是可以带朋友一起去,还告诉我联系所有人时都会这么说,可能是为了让对方放心吧。听说还有孩子是带父母过去。”

  “这样啊,不过带我去没问题吗?”

  “小真琴不是乐队队长嘛,我找不到理由拒绝的时候果断来一句就行了呀。说我要把精力放在PNO上。”

  “咦,已经打算拒绝了吗?”

  “当然了!这次是要见面聊一聊,让他们彻底放弃。我要上学,还有乐队,哪有时间做偶像。你想什么呢?觉得我去当偶像也没关系?”

  被她面对面问起这话,我不由得别开视线,看向车窗外朝后飘去的晚霞。

  刚才非常真实的想象让我有点想亲眼看到——这话当然不可能老实说出口。

  “哈哈,意思是想看我打扮成可爱的女孩?”

  结果被她一下子看透了。

  “偶尔吧。”

  “那明天久违地打扮成少女风格吧!小真琴会陪我的吧?”

  都说到这份上,我根本没法拒绝,结果就这样被她轻易诱导,定下来第二天和她一同去目黑。

  回到家,晚饭后洗过澡,打开YASUPRO的官方网站,看到上面放的照片里有连我也认识的知名演员。如果将来朱音也和他们一起被放上去,嗯……想象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这时,在最新消息的位置,我看到一条只听过标题的电影。

  是伽耶出演的电影。消息上写着“开始在Amazon Prime公开”。记得在电影院首映是去年的这会儿,过了一年已经开始在线上发布了吗。不,按最近的情况来看已经算晚的?

  回想起来,我只了解伽耶作为乐手的一面,于是决定看一看。

  主演是所属于YASUPRO的年轻女演员,现在人气正旺。电影似乎是气氛苦涩的爱情片。在海报上演职人员一览的第四段处小字写着志贺崎伽耶的名字,看起来不是什么主要角色,但认识的人出场肯定能立刻发现吧。不过这电影感觉挺无聊,不知道能不能坚持看到最后,看完伽耶出场的镜头就睡吧。

  我彻底想错了。

  电影根本不是讲什么苦涩的恋爱,而是部悬疑恐怖片,剧情是潜藏在日常生活中不可思议的神秘现象不断深化。而且伽耶很早就已经出场,我却没能立刻意识到。只有一个镜头给了伽耶脸部特写,我才总算发现,而且那是她的死亡场景,估计是最后一次出场了。

  伽耶是这么没存在感的女孩吗……?

  我立刻意识到不对,是她抹去了自己的存在感。毕竟扮演主角后辈的朋友,是配角中的配角,作用是渲染悬疑气氛。对剧情来说不可缺少,但直到死前都绝对不能引人注目。伽耶完美地扮演了自己的角色。

  回想起来,贝斯也一样。如果在乐曲响起时立刻让人联想到几根粗弦在嗡嗡振动,演奏就算不上成功,必须作为构成元素的一部分,恰当地融入曲中才算内行。

  ——演技也一样吧。

  在剧中死后,伽耶果然再也没有出场。

  我盯着结尾的滚动字幕,看到志贺崎伽耶的名字才放下心来。

  结果,还是看到了最后。

  我关上笔记本电脑倒在床上,却因窥见世界上不曾了解的深奥之处而感到心情激动,没能立刻睡着。

  如果朱音也加入YASUPRO,或许有一天会和伽耶一同出现在银幕上。由于刚看过的电影里出现了现实中熟悉的面孔,脑海浮现的光景格外清晰。

  感觉——如果是朱音,说不定会很顺利。

  那样一来,她就会离开,前往我无法触及的遥远世界……

  不对不对,她不是说要拒绝了吗,在这儿擅自妄想什么呢。我翻了个身,用被子裹住全身,硬是闭上眼睛。

  *

  第二天不是周末,但是有高三的毕业典礼,在校生放假。

  我和朱音约在车站见面。正如她昨天所说,露出膝盖的牛仔褶裙配上暖色的七分袖罩衫,少女魅力尽显无遗。

  “明明我这么努力了,小真琴为什么没打扮得可爱一点啊!?”

  看到我T恤配夹克加牛仔裤的平凡穿扮,朱音发了火,真不讲道理。平时没人帮忙选衣服,我一直是这么穿的。

  不过朱音的坏心情没有持续太久。坐上电车,提到这周新出了很多优质专辑,她立刻兴致勃勃地回应,一起聊了起来。

  我们在JR目黑站下车,从西口出站,沿又窄又陡的坡道往下走,途中便看到一座形状扁平的五层小楼。靠近屋顶的墙上,嵌着一块写有“YASUPRO”七个字母的金属板子,反射出春天午后时分的阳光。按业界最大规模的制作公司来说,这办公楼显得有些小巧玲珑。

  朱音用门口的内线电话报上名字,过了五分钟左右,一个人影在玻璃门对面出现。

  “朱音小姐!真是麻烦您今天特地过来。”

  看到那个身穿奶油色西装的男子,我不禁因他的美貌打了个冷颤。光是打开的门走来的举止,便让人感到异样的姿色与香气。看到我,他微微睁大眼睛,破颜一笑。

  “真琴先生也一起来了呀!初次见面,我是三栖野,很高兴能见到您。”

  这名男性明明一举一动都像演戏一样装模作样,却丝毫不显得刻意,浑身上下笼罩在奇妙的气氛当中,仿佛唯独他周围的一切都发生在银幕当中。年龄也让人看不透。一眼看去好像是二十几岁,但模样莫名老成。

  我和朱音被带到YASUPRO的二楼。

  提起和艺人有关的事务所,我以前到访过位于青山的Naked Egg公司。这边同样是办公桌周围散乱地摞着宣传资料遮住视线,但人的数量和空气中的热量与Naked Egg截然不同。十几名员工各自接连不停地讲着电话:好的麻烦您了,非常感谢,哎呀这些是下个月开始一口气处理,没问题本人也说接下来是关键时期,我说你啊对方也有对方的情况,等等这我可不知道怎么昨天没早说?好的,好的,我知道了调整安排后马上——

  周围充满干劲十足的气氛,让人喘不过气来。

  “我一直想直接感受一下这种气氛!”

  朱音高兴地说道。

  “以前没见过艺人制作公司里面是什么样子。”

  “第一次来的是这儿吗?以前肯定收到过各种地方的联系,愿意选我们真是荣幸。”

  三栖野先生打心底高兴地笑着,带我们前往更里面的会议区。

  “被很多地方联系过吗?我都不太清楚。”

  朱音跟在三栖野先生身后走着,转头朝我问道。

  “哦哦,嗯,有好几家……虽然我都拒绝了。”

  我开始担心起来。

  出道做偶像的事,朱音是打算拒绝的吧?总觉得她好像很起劲?虽然之前多次拒绝,但如果是大名鼎鼎的YASUPRO那可以接受——要是对方以为我们是这个想法就麻烦了。

  来到会议区,三栖野先生再次向我低头致意,递来名片。咦?这和朱音给我看的名片不一样。职位相同,但名字是这么写的:

  “水野智也 (三栖野冬弥)”

  大概是察觉我的疑问,三栖野先生难为情地笑着说:

  “哦哦,三栖野是艺名。最近换了新名片,把本名一起写上了。”

  “咦,三栖野先生原来是艺人吗?”朱音睁圆了眼睛。

  “过去做过一阵子演员。”三栖野先生腼腆地说道。这副美貌加上气质,说曾经是艺人的确让人信服。

  “不过不适合自己,就转行做幕后工作了,但三栖野冬弥这个名字是总经理让我继续用下去。毕竟在这个业界,别管是经纪人的名字还是什么名字,能让人记住是非常重要的呀。”

  “啊,抱歉,我不熟悉娱乐圈,完全不知道。”朱音道。

  “没事没事,别在意!反正根本不出名,而且已经差不多二十年之前的事了。有时候和自己负责的孩子的父母见面,能听他们提起以前在电视上看过我,哎呀真是难为情。”

  果然他年龄已经不小了,估计有四十几岁。之前听说是偶像的制作人,本以为会态度会更加贪心,但实际见面发现他性格爽朗,让人愉快,再加上是这种美男子,就算朱音被说服也能理解。

  话说回来——

  从刚才朱音就一直笑呵呵地和三栖野聊这聊那,呃,她真的是来拒绝的吧?

  “三栖野先生您地位很高的吧?名片上写着董事呢。不过还同时做经纪人的工作呀。”

  “地位没那么高啦,毕竟是平头董事。我们公司把制作和经纪人的工作完全区分开,不过有个组合从出道起一直由我负责,唯独那边是我和总经理坚持要求继续做经纪人的。而且我个人也不适合做管理职位,果然还是更喜欢现场吧。比如舞台上的热量。”

  [译注:平头董事,日本特有的一种俗称,中文无此词。原文为“平取(ひらとり)”,是“平取缔役”的简称。在日本企业的高级管理职位中,地位最高的“副总经理”、“专务董事”和“常务董事”一般负责辅佐总经理负责全面运营工作以及日常管理工作,且这些职位的人常具有代表权,不具备这几种头衔的董事通常俗称“平取缔役”。]

  “我懂!我也特别喜欢舞台。”朱音说着朝我看了一下。“小真琴的话不演出也没问题吧,感觉一直窝在工作室做音乐就能满足。”

  “哦哦,嗯。其实组乐队之前差不多就是这样。”

  “是吗,但真琴先生已经很习惯舞台了吧。”

  三栖野先生隔着桌子微微朝我探过身子,两眼放光。

  “咦?不,还完全没习惯。”

  干嘛让我接话啊?我只不过是陪朱音来的。

  “虽然只在视频上看过,但站在朱音小姐这种天生的明星身边,而且是贝斯手,正常来说会被忽视。但真琴先生一直能保持存在感。本以为圣诞节演出的时候能和您聊聊,还挺期待来着……”

  “啊,哦,抱歉……”

  恭维我有什么用。

  “对了三栖野先生,小凛和小诗感觉做不了偶像,但小真琴怎么样?”

  身旁的朱音突然说这话,我瞪大了眼睛向她凝视。

  “真琴先生吗,嗯——”

  看吧,三栖野先生这不也为难该怎么回答吗!

  “制作方面非常难,但是有潜力。”

  “啥?呃,不是,用不着恭维我吧?”

  “不,不是恭维。最近出现了不少非常美丽的女装男性活跃在各行各业,但偶像方面至今还没有成功的前例。您们知道为什么吗?”

  “嗯嗯?这么一说还真是,为什么呢?”朱音皱起眉头。不是,你用不着考虑得这么认真。

  “有好几个原因。但在我看,来最大的障碍是声音。”

  三栖野先生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喉结。

  “所谓偶像,贩卖的是一种幻想,而女装男性这一幻想非常容易被打破,哪怕一瞬间让人感觉是男性就全完了。长相、体型以及举止总可以靠装扮解决,但嗓音很难调整。就算是虚拟艺人用的高性能变声器,也最多能处理说话声,想变换歌声就非常困难。目前的技术还无法实时创造出包括音高都很自然的女性歌声,这样一来,对偶像活动来说是致命的问题,因为最大的卖点便是现场演出。”

  原来如此,的确有道理,不过用得着这么认真地考察吗?算了,毕竟是他所处的行业,就当是理所当然吧。

  “不过,真琴先生能跨越这一障碍。”

  “啥!?”

  “原本音质就偏中性,而且高音部分的音域相当广,甚至能给朱音小姐配上方叠加和声。此外我有个推测,如果是误会还请见谅。您配下方叠加和声的时候,会改变音色来贴近朱音小姐的声音吧。”

  我屏住呼吸,认真打量三栖野先生的表情。

  “……啊,是的,呃,并不是误会。”

  知道他听得这么仔细,我内心相当忐忑。

  “如果和平常一样用偏低的声音唱,朱音的声音就太突出,我是有意换成相近的声音。”

  “是这样吗——?”朱音睁圆眼睛。“完全没发现。明明是给我配的和声,抱歉呀,每次都只觉得和声配得很舒服。”

  这种事能发现反而奇怪。三栖野这人,关注的地方不对劲。

  “就是说能靠自己发出少女的声音。唱功不必多说,长相也有保证,女装男性偶像面临的困难都已经解决了。除此之外就是考虑面向哪类观众群体,主打怎样的表演风格,但是很抱歉,我们公司在这方面没有经验,但在我看来不必炫奇,只要走正统路线——”

  “不对不对,那个,为什么还一本正经地往下说啊?”

  我伸出双手打断三栖野先生热情的论述,他这才猛地回过神来,一只手捂住嘴。

  “实在抱歉,自顾自说得太远了。”

  “不,呃,那个……”

  “真琴先生还没有成年,首先要征得您父母同意才行。”

  “本人的想法呢!?”我忍不住大喊,连声音都变了调。“那个,我可不做偶像啊?真的不做。今天只不过是陪朱音一起过来的。”

  三栖野先生一脸丧气地来回看了看我和朱音。

  “——这样啊。哎呀,真抱歉。朱音小姐自己不感兴趣,但带真琴先生过来,而且提到这些事,我还以为……”

  “我也是对三栖野先生认真的考察太感兴趣,忍不住听得入神。抱歉呀小真琴。”

  说真的你们饶了我吧!

  “不过完全没提起正常作为男性偶像出道,真不简单,不愧是小真琴。”

  “咦?啊,不是,这——”

  我朝三栖野先生看了一眼,发现他面色非常惶恐。

  “的确。哎呀,实在抱歉。之前每次看到真琴先生穿女装的模样都太完美,结果只想到那个方向——而且我们公司以前没有过男性偶像的制作经验。”

  “用不着道歉!这件事到此结束!朱音也是!来这儿不是要说我的事情吧!?”

  “啊——对了对了,我是来正式拒绝的。”

  朱音两腿并拢,挺直后背,看着三栖野先生说:

  “所以三栖野先生,感谢您特意空出时间,但很抱歉我想专注在乐队上,而且对偶像活动没有太大兴趣。被您邀请我很荣幸,但是真的对不起。”

  她坐着用力低下头。

  三栖野先生为难地笑了。

  “别在意,我们才是,不肯罢休地联系了好几次,朱音小姐实在太有魅力,怎么也没法彻底死心。”

  一本正经地说出如此肉麻的台词却不让人扫兴,世上竟然真的存在这种男性。简直爽朗得让人害怕。

  “然后吧,呃。”

  朱音扭扭捏捏地眼神朝上看着他,继续说:

  “虽然这么说非常自私。偶像的事不提,小真琴的事也不提,可不可以……拜托您做我们乐队的经纪人?”

  我张大了嘴,朝朱音的侧脸看去。

  既然不打算接受邀请,为什么还特地到人家事务所跑一趟——没想到是为了这个。

  三栖野先生小心翼翼地让脸上的笑容少了一分明快,而后开口:

  “非常抱歉,这件事我做不到。”

  也难怪,这回答理所当然。朱音脸上也没有特别遗憾。三栖野先生冷静地继续说:

  “我们是娱乐界的制作公司,工作内容是销售艺人个人的魅力,或者说是以那个艺人为名的角色。如果说从手段来讲如何有效利用音乐,我们掌握的技术超过其他任何地方,但贩售音乐本身的知识却完全在能力范围之外。”

  这是谦虚吧,我心想。毕竟连朱音都没发现我唱歌时在细微调整音色,这个人却能看透。

  但,我立刻明白,他不是谦虚,而是坦诚。

  “PNO的音乐很特别,不能让我们这种门外汉随便接手,请交给更能胜任的人。”

  “……好的……对不起。……谢谢您的建议。”

  朱音老老实实地答道,丧气地垂下头。

  见她这副模样,三栖野先生微微翘起嘴角,补充了一句:

  “当然,我们在音乐业界有很多门路。和音乐制作人或者唱片公司有意无意地提一下还是没问题——”

  “太感谢了!”

  朱音猛地抬起头大声说道。

  “没错!今天过来就是期待这个!牵线搭桥!”

  我只觉得无地自容,用手捂住脸。你别说得这么直白……

  三栖野先生笑逐颜开,笑声也很优雅。

  “我也一样。为了搭上关系才不肯罢休地多次邀请朱音小姐。毕竟今后您说不定会改变想法,觉得试着做偶像也不错,我就不抱期待地等下去好了。所以也不必对我有太大期待。您们并不是说为了出道可以接受任何条件对吧?更何况PNO早已经开始参加商业活动了。”

  “是的。我们想随心所欲地玩自己喜欢的音乐,所以在找完全不干涉具体活动又愿意接手所有麻烦事的人。不够如果比较熟悉音乐业界就最好了,在这方面能帮上忙。”

  这一次,三栖野先生的笑容已经是忍不住的那种捧腹大笑,而我早已不敢直视他的脸。朱音脸皮这么厚实在抱歉……明明拒绝了邀请,却还让对方接受自己的任性请求……具体内容更是任性到极致。

  “要是找到那种人,我们都想招进公司来了呀。不过,我会找找看。”

  “抱歉啦!今天一直让你吃惊。”

  回家的路上,前往目黑站时朱音说道。

  “哎,真的,吃惊的事情一件接一件。”

  我疲惫地回答。

  “三栖野先生看起来非常能干,要是愿意做我们的经纪人不是棒极了?我是这么想的,才不抱希望地提了一下,结果果然不行,不过说不定能搭上什么门路吧。”

  “没想到你也在帮忙考虑经纪人的事情。”

  “总不能一直把乐队的杂活全都推给小真琴你呀。”

  “啊啊,嗯,也是。”

  “再就是单纯想看看偶像的事务所是什么样,还想听听娱乐圈的故事。对三栖野先生本人也非常有兴趣!比如为什么这种超级美男子会做经纪人,还有会不会和自己负责的女孩有故事之类的,想着这些心里可激动了!”

  朱音的语气和脚步都非常快活。

  “嗯。那么漂亮的男人,我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他说原来是演员。”

  我拿出手机搜索“三栖野冬弥”,立刻查到了大量结果,一张张美到让人毛骨悚然的青年照片出现在屏幕上。有电影的宣传材料,还有采访报道等等,很多都是过去的老照片,图像模糊。由于是二十年前,发型和服装透着时代的差别,但可怕的是长相和皮肤的光泽和刚才亲眼所见的真人几乎没多大差别。

  “真让人怀疑他是吸血鬼……”

  走在身旁的朱音探头看着我的手机嘟囔道。我听了点头。

  维基百科上也有词条,于是我查看他出演的作品一览。

  “数量相当多,不过完全没当过主演呀。无论电影还是电视剧,哪部都没听过。他自己说不出名,原来那种气质的演员都火不起来吗……”

  “估计娱乐圈里全都是吸血鬼吧,吸血鬼算是及格线。”

  朱音说着嘿嘿地笑了。

  “但多亏三栖野先生转行到幕后,我才能认识他呀!虽然这么说不合适,但对我来说是不错的缘分,还能听到不少有意思的事,要不下次问问他演员时代的事?”

  “啊——……还打算见面吗?”

  这时我们正等待交通灯变绿,朱音愣了一下,朝我的脸看过来。

  “……当然,还会见啊。他都说要问问音乐业界的人,而且还说有其他事也随时联系。”

  那是客套话——不对,如果擅自断定是表面功夫,对三栖野先生很没礼貌。

  “我和三栖野先生见面,有什么为难的地方?不会是觉得我可能真的考虑做偶像吧?绝对不可能呀?和粉丝打交道之类的我可做不来,太累了,我想专心玩音乐。”

  “我是觉得绝对不可能,但实际见面聊过之后,那个……他人那么好,会说话又体贴人,朱音你好像也挺高兴的,多见几次之后,怎么说呢,就担心会不会被他拿花言巧语说服。”

  怎么越说越觉得害臊得要死?为什么啊?

  朱音的眼神变得像是发现了小鸟的猫,使劲把脸凑过来。

  “说白了就是担心我会不会被他哄骗?小真琴你担心这个?”

  “哄骗——嗯……是不是概括得太随便了……”

  不完全对,但也差不多。毕竟是那种不得了的美男子,朱音也是女孩子,目前已经对他相当有好感。

  “啊呀——小真琴竟然担心我这个!是不是可以拜托妈妈今晚点寿司了。”

  有什么可庆祝的?

  交通灯变成绿色,朱音立刻朝车站方向跑去,我也连忙快步跟上。

  进站后穿过中央检票机,来到站台时我才总算追上。

  朱音猛地转过身,带着灿烂的笑容说:

  “不过不用担心!别看我这样,但用情很专一的!其他男人再怎么美貌也不会动心啦!”

  “……诶?……唔,嗯。”

  我只能呆愣地回应。

  我明白,对音乐用情专一是吧。竟然有点担心她会被帅哥哄着转去做偶像,我真是太傻了。抱歉怀疑你。——明明只要这么说就好了,可不知为什么没能开口。

  总觉得,在朱音笑脸的背后,藏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明明知道有什么东西潜藏在幽深澄澈的水底,可水面反射的阳光太过耀眼,只能屏住呼吸眯起眼睛——就是这样的心情。

  很快,朱音的笑容如幻影般淡化消散,随后列车滑进站台,在她背后缓缓停下。

  回去的车厢很空,我和朱音并肩坐在座椅的一头。

  “今天谢谢啦,小真琴。”

  朱音伸了个懒腰说道。

  “虽然也想和三栖野先生聊聊,但最主要的还是想和你说说话。”

  “诶,我?为什么?”

  “最近都没两个人单独说话嘛。”

  “嗯?嗯,也是。有什么要说的吗?乐队的事?还是有什么烦恼?抱歉我没注意到。”

  “不是有事才说而是想和你说话!为什么不明白呢!”

  “啊,是,抱歉。”

  ……她为什么生气?

  “以前我在铁桥下面咪呜咪呜地哭的时候,是被小真琴发现然后收留的吧?不好好照顾我可不行喔。”

  “自称是弃猫,拿的吉他可不便宜。”

  这时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便问道:

  “对了,以前我还没玩电脑音乐,刚开始弹吉他的时候经常去那片河滩练习,你也是吗?”

  “嗯,初中时常去。毕竟不去上学,一直待在家里也觉得过意不去。说不定初中时好几次和你擦肩而过呢。”

  “我是在比铁桥更上游的水泥那边练。啊对了,自行车道有小转弯的地方,每到傍晚是不是总有个转呼啦圈的大叔?”

  “没错没错!一次转五六个!他身材特别好,动作又灵活,在附近挺出名的!”

  “是是,穿的运动衫紧绷绷的。”

  “另外经常看到有个姐姐牵着五只西伯利亚哈士奇散步,可爱是可爱,但感觉挺辛苦的。”

  “啊,那个我也见过一回。到了六点左右有移动面包店开车过来——”

  一时间,我们入神地聊起了在河滩的经历。

  以前都没怎么注意过,但家离得近就有很多共同话题。比如常去的店,常走的路。虽然初中不在同一所学校但学区相邻,所以各种参观和活动的地点都一样。此外,我们还在意料之外的地方发现了共同的熟人。小学时我和朱音去过同一家英语会话培训班,不过我只去了不到一年。据说是英国出生的老师俨然一副贵妇人模样,却经常接连说些糟糕的笑话,是个有意思的人,课外时说话很有趣。如果我再去久一些,说不定能在圣诞聚会或者什么活动上认识朱音。

  在山手线坐过半圈期间,我们一直漫无边际地聊着这些小事。回想起来,我甚至不记得自己上次花这么长时间聊音乐以外的事情是什么时候了,而且对方还是乐队的成员。

  [译注:山手线为环状线路,按固定方向往复行进,运行模式分为“外环”(顺时针方向)与“内环”(逆时针方向),两种模式运行一周所需的时间均为60分钟左右。]

  就算是我——也不只有音乐,至今有过种种经历,呼吸过各种空气,接触过各种事物,之前只不过视野太狭窄而已。

  在池袋站下车时,对话像中途换气般自然地中断。

  换乘下行方向的电车后,乘客数量一下子减少,横在我和朱音间的沉默不可思议地显得温暾。斜阳照进车厢,在坐席和地板上打碎,变成一串菱形的光斑。

  很快我们就要到站。

  这段奇妙又短暂的旅途即将结束,自己也不太清楚有没有目的和收获,不过一个简单的周末就要过去。

  收获——大概有一点吧。比起见到三栖野先生,更让我高兴的是知道朱音连乐队的杂务都放在心上。

  乐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得再多学会依靠别人,否则恐怕早晚要做不下去。

  “要是能永远持续下去就好了。”

  朱音忽然说道。

  在她注视的车窗外,屋顶、街道树、阴云密布的天空混杂在一起,变成色调暧昧的细密条纹,不断向后延续。

  “总觉得,现在这样子能永远持续下去就好了。”

  朱音的话语轻轻倚上我的思绪,流向窗外,渐渐远去。

  “但应该不现实吧。小真琴你呢,不会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

  “诶?……哦哦……嗯。”

  “就算独自一人也完全没问题。如果发现亮闪闪的东西,便会立刻冲过去。啊哈哈,原来小真琴比我更像猫吗。”

  “不,这么说——好像也不是不对……?像拓斗先生的曲子,还有音乐节时的管弦乐伴奏,都是我擅自决定来着。嗯,应该多和乐队一起商量才——”

  “不是乐队的事啦。”

  朱音轻声笑了。

  “不过,到头来也算是乐队的事吧。毕竟是小真琴你嘛,我也是这个样子。还有PNO,要是都能永远持续下去就好了。”

  说到这儿,朱音闭上嘴,突然伸出双手拿起我的右手,确认似地摩挲一根根手指,又翻过去用指尖描过手背上的筋脉与血管,我莫名感到心跳加速。

  “肯定总有一天会结束呀。”

  朱音注视着我的指甲。也许是因为阳光打下的角度,她的侧脸显得非常阴郁。

  “……朱音?说什么呢,怎么会——”

  “我待过的很多乐队都散了,所以什么事都容易往不好的方向想。不过呢,人都是这样,早晚会离开的。”

  这,或许就像地球自转的速度在不断下降,或者几十亿年后月亮会落到地面上来一样,都是无可置疑的事实,但也不是十几岁的少女该惦记的事情。

  “我呢,这一年里一直很幸福。终于找到能认真起来的乐队,开始上学,也交到了重要的朋友,偶尔就不敢相信——会不会有一天早上醒来,发现一切都是梦,其实自己依然不去上学,校服连一次都没穿过,每天慢吞吞吃完早饭以后,去处仍然只有那座铁桥下面。有时我会想到这些。”

  说完,朱音垂下头。沉默将我笼罩,四周凉飕飕的。

  必须说点什么才行。

  没事的。

  一切都是现实。

  我们不会离开。

  心里想到些肤浅的话语,却像糖衣般在舌尖融化消失。

  于是我放弃这些话,吐露出苦涩却又毫无掩饰的心情。

  “……我也会想同样的事。”

  脸颊上感到朱音的视线。在玻璃车窗另一边,架线柱的阴影以固定的节奏横穿过视野,仿佛钢琴卷帘上的一条条小节线。

  “原本我一直独自一人,时不时做出曲子传到网上,也不知道谁会来听。后来运气太好才变成现在这样,但如今在自己的屋子里做音乐时,偶尔会忽然怀疑,一切会不会都只是个梦……之类的。”

  或许,不该说是运气。

  不属于我自身的那部分力量太过强大,让我不由得以为只是自己运气好,但那终究是其他人的力量。或许,应该称为缘分吧。

  人与人的联系循环往复,于是我与朱音这个理想的歌手相识。像做梦一样。如果永远不会醒来就好了。但只要是在梦里起飞,总会飞舞到高空,扯断想象力的丝线,从梦中惊醒。既然如此,一开始就不该起飞,不如老老实实待在地面。一旦有了翅膀,我们便抑制不住飞翔的心情。

  这时,视野被什么东西遮住。

  是朱音的手心。

  不知不觉中,她的脸已经近在眼前。她猛地斜过身子,把脸凑了过来。看到那双眼中盈满不可思议的色彩,我几乎喘不上气来。

  朱音倏地伸手,抚上我的脸颊——

  然后突然用拇指和食指捏着我脸上的肉拧了起来。

  “横横横横横——”

  嘴角被她拽着,我发出了怪声。

  “你,你汗什呃呢?”

  朱音在很近的眼前咧嘴笑了。

  “是确认没做梦!”

  这办法够老套的。

  朱音手指上的触感和体温,的确无比真实。

  “来嘛,小真琴也掐一下我的脸蛋。互相帮助。”

  为什么啊,自己掐去。虽然想这么说,但嘴上没法顺利出声,而且如果不动手,感觉要一直被她掐着不放。我轻轻抬起手,捏住朱音左边的脸颊。

  她的笑脸变得像一块煮过头化掉的年糕。

  “嘿嘿嘿。感觉怪怪的。”

  这话我还想说呢。

  话说我们在电车里干什么呢?肩并肩四目相对,捏着对方的脸蛋,冷静下来一想羞耻得要命啊?其他乘客都不住地往这边瞄。朱音好像也终于意识到有多难为情,满脸通红地放开手,双膝并拢把脸转回正面。

  之后尽管明白不是做梦,我们还是感到不真实,只是一言不发地数着列车踏过铁轨的节奏,度过下车前剩下的时间。窗外,向晚的天空正愈发昏暗。我的脸颊和指尖依旧留有朱音微热的温度,轻声呢喃着什么。

  我忽然觉得,要是还要很久才下车就好了。

  明明朱音就在身边,却没有响起任何音乐。这段时间轻飘飘的,不带轮廓或是重量,却莫名让我愉快。

  但车内的广播无情地告知站名,列车在站台摩擦着车身停下。

  我们从座位上起身。

  “要是小真琴家也住六丁目就好了。”

  走过检票机时,朱音忽然说着先穿过自动检票机,小跑到车站的走廊,我用眼神追着那个背影。

  她家在六丁目,我家在二丁目,两家之间夹着车站,方向相反。

  “那样就能一起再多走一会儿。”

  朱音转过身来笑着说。和以往不同,我竟能坦率地迎上她的视线。

  “……也行啊,我送你到家。”

  “诶?不过天还不太黑,而且没多远。”

  朱音一脸吃惊,从出站口朝天上望去,表情还挺认真的。的确,太阳还挺高。

  “不是说这个,我也想再多和你待一会儿。”

  “哎呦。”

  朱音的脸红了起来。

  我也是,刚才说什么呢。不过毕竟是真实的心情,又没有别的说法。话虽如此,倒也不是有什么特别想和她说的。

  “小真琴你,别这样啦。”

  朱音两手到处乱扇,像聚在火边的飞蛾。

  “别看我这样,今天可是一直很紧张的!好久没和你两人独处,而且音乐以外的事情聊了那么久,小真琴成分已经吸收得够多再多来的话要装不下了!能不能把这份温柔留到下次什么时候不然太可惜了!拜拜!”

  朱音飞快说了一连串莫名其妙的话,然后硬是道别后调转脚跟,转眼间从出站口跑远。

  她这是干嘛……?

  等到看不见朱音的身影,我也垂下肩膀,朝反方向的出站口走去。

  可是朱音从视野中消失后,我意外地发现,自己也在紧张,肩膀和胳膊都僵住了。和女孩子单独出门,而且竟完全没聊音乐的事情,这或许让我下意识感觉到精神上的负担。如果真的送朱音回家,说不定在看到宫藤家宅第时精神便迎来极限,不受控制地唱起井上阳水之类的。

  我们之间有音乐真是太好了。就算下次有类似的机会,还是和以往一样,聊音乐的话题吧。

  只要有音乐,哪怕活到一百岁时我和朱音仍然在一块儿,也不会因为找不到话题而尴尬。

  在向阳的廊台用煮豆做茶点,聊着弹拨片泛音(Pinch Harmonics)磨没了指甲,或是今年格莱美奖的面孔。想象那时我们颤颤巍巍又满脸皱纹的模样,我只能苦笑,却又觉得幸福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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