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囚 爱第四章 解 围
第四节解围
见到了戚小刚一面,杜秀琦的心里,踏实安稳了很多。没有见到丈夫以前,那些有关监狱的传闻,听得她心惊肉跳,什么犯人会被殴打啦,吃不饱饭啦,要干很重很辛苦的体力活啦。可丈夫那神情,听他说起监狱生活的那种口气,这些可怕的顾虑,一下子就全部给打消了。戚小刚的皮肤,看起来好像还要白一点了,人也稍微胖了一点点,看来,他在监狱里面,还远远没有在外面,呆在家里干农活的时候辛苦。
丈夫这里,不再需要她过分担心。现在,杜秀琦暗自担心的,就是她自己了。毕竟,一个女人,单独带着一个孩子,生活起来,可真的不轻松。
哥哥杜明就在竹林乡中心完小工作,离秀琦家不远,随时会来看望她们母女俩。秀琦明白,哥哥是不放心她,担心她遇到什么困难,随时出现,好及时予以帮助。
其实,杜秀琦反而担心哥哥。在老家渔坝的时候,哥哥嫌老家条件不好,不愿意在那个地方成家,怕永远把自己拴死在那样一个交通不便、偏僻落后的地方。调到渔坝以后,条件已经变好了。给哥哥提亲、做媒的人,着实不少,可哥哥眼光太高,总是看不上。当然,哥哥一表人才,有学问,又有一份稳定的好工作。要找个与哥哥般配的女人,可能也真的不容易。哥哥唯一的缺点,应该就是太穷了。一个月的工资,得照顾着整个大家庭。要照顾爸爸、妈妈,还要照顾她杜秀琦,这个时运不济的妹妹。
杜秀琦成家以后,原只望和丈夫戚小刚一起,勤扒苦挣,好好过自己的日子,自己家条件好一点以后,能多照顾点还在渔坝白天黑夜地辛苦的老爹老妈。从而给哥哥减轻一点负担。能够让哥哥早一点找个称心如意的媳妇,稳稳当当成个家。
人生的祸福,谁能够预料得到。戚小刚入狱以后,杜秀琦的这些梦想,突然全部破碎了。能够好好维持自己这个家,能够好好把女儿抚养长大,在她来说,就已经挺不容易的了,哪里还有余力,去照顾爹娘。
杜秀琦满肚子的苦水,无处倾吐。她的难处,只有她自己清楚明了。她不可能告诉自己的亲人,让他们为自己担惊受怕。她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生活为她酿就的这杯苦酒,自己无论如何,得硬着头皮,硬生生咽下。
从靖逸监狱回到靖逸城区,已经快到晚饭时间了。要赶回青云,时间已经来不及。杜秀琦只得带着女儿,再在靖逸城住上一晚。
秀琦一点饥饿感都没有,决定先找家合适的旅馆住下来再说。听说,车站附近的旅馆,既不卫生,价钱也贵,秀琦决定找个离车站不算太远,走上十多分钟的路就能赶到车站的那种旅馆住下来。
转悠了老半天,看了好几家,杜秀琦好不容易选定了一家。她觉得,这家旅馆价钱不算便宜,但好歹也还不算太贵,就二十元一晚。如果不带着女儿戚妙,她可舍不得住这种单间,直接开个大通铺的房间,有张床能睡一晚也就行了。可带着女儿,住那种大通铺的房间,孩子哭了闹了的,会影响别人休息,招人厌烦。
旅馆老板,是个六十来岁的男人,头发差不多全部白完了。可这个老头,一点也没有老年人的那种庄重感,嬉皮笑脸,惹人生厌。一双浑浊的眼睛,总是眯斜着,看人时,淫邪之气,浓烈弥漫。他还没开口,就露出一脸黏糊糊的笑意,让人看了极不舒服,就像冷不防被一条癞皮狗给舔了一口。
“你,就一个人?带着个孩子。”
老头那种暧昧的声音,那种肮脏龌龊的眼神,令杜秀琦胸闷,只觉得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她想转身走出这家旅馆,又觉得已经开口问询过了,毫无理由转身走人,实在是说不过去。
算了,出门在外,忍字当先。青天白日的,又是开着店面的老板,虽然让人厌恶,估量他也不敢怎么样。
“嗯,就我一个人,带着我女儿。”杜秀琦避开老头那舔来舔去的目光。冷声回答道。
老头磨磨蹭蹭、慢慢悠悠,好半天,才把杜秀琦的身份证登记好。要把身份证还给杜秀琦之前,又把杜秀琦的身份证,凑到眼前,仔仔细细地看,就好像杜秀琦的身份证,是伪造的一样。老头那油腻腻的鹰钩鼻,都快触到杜秀琦的身份证上去了。乍一看去,倒好像这老东西,在拿着杜秀琦的身份证,在亲吻似的。
杜秀琦一阵阵恶心,可又无可奈何。她耐着性子,等候了大半天,才顺利办理了入住手续。
进了旅馆房间,杜秀琦松了一大口气。把孩子从背上放下来,喂饱奶水后,杜秀琦背着孩子,走出旅馆,在不远处一家小吃店,吃了一碗米线。
夜幕之下,五光十色、绚丽迷人的街灯,把这个陌生的城市映衬得格外美丽。
临街的门面,大大敞开着,店里是各色漂亮的衣服,各种各样的电器,还有富丽堂皇的珠宝店。
街上的车辆,川流不息,大家都很忙碌的样子。偶然遇到堵塞,停了下来,就会有性急的驾驶员,把头从驾驶位旁边的车窗,伸了出来,脖颈长长地尽力往前边够着,活像一头伸着脖颈吃草的长颈鹿。
街道两边的人行道上,三三两两的人群,搂肩揽腰的情侣,推着婴儿车的家长,欢笑着奔来跑去的孩子,慢慢吞吞、缓步行走的老人,以及贩卖各种地方特色小吃、水果的摊点,专门做小孩子生意、推着一辆装满各种各样玩具的小车,在人群中走来窜去的小贩,把这夜晚的街道,闹腾出了节日的气氛。
离入睡的时间还早,可杜秀琦没有心情,背着孩子去逛这个她不熟悉的城市。从小吃店出来以后,她直接回到了旅馆。
正要入睡时,陆续听到有其他客人入住的声音。走路时杂沓的脚步声;寻找房间号的喧闹声;行李箱拖在地板上发出的呻吟声;小孩子来回奔跑时,家长的斥责声;同行的旅伴聊着天,说到什么趣事时突然爆发出来的大笑声;年迈的老人咳嗽不停,嗽不出来,仿佛快要背过气去,半天才缓过劲,终于痛快地咯出一口粘痰,那种既令人揪心、又令人本能地产生一种生理上的厌恶感的可怕声音。诸声齐响,杂然并作。
没住过这种小旅馆,也许,你一辈子也料想不到,人世间,还有这样一种别有风味的去处。
那种来自生活底层的喧嚣;那种引车卖浆者流爱恨随心、喜怒缘情的本原生活状态;那种普通小老百姓,为生计而奔波,为亲人而劳碌,为丰衣足食的人生理想而算计、渴望、努力、拼搏、收获、失落,种种因缘聚会后显现出来的人生百态。生动、鲜活地编织出了红尘现世的一幅巨大莫名的“清明上河图”。
这家旅馆的隔音效果,实在是太差了,几乎能够听清楚隔壁房间客人卧床的呼吸声。仔细观看,那墙壁,原来根本不是墙。各个房间,多数是用层板隔出来的,再在层板上贴上酷似墙砖的壁纸。乍一看,还以为是墙壁。直到各种各样的声息,毫无遮拦地传进自己居住的小房间里,才会恍然明白,那“墙壁”的奥秘。
小旅馆这种龙蛇混杂的地方,九流三教,无所不有。半夜还在房间里喝酒划拳的,两口子又吵又打相互辱骂不休的,齁声震天有如响雷酣睡畅眠不管他人死活的,尖声**夸张矫情令人不忍卒闻却又意兴难平的,各种普通的或不堪的声音,不时就会响起。犹如江河湍流,波涛滚滚,不知疲乏,永不停息。
一夜,杜秀琦几乎都没有睡踏实。她非常后悔,自己七挑八选,竟然选到了这么一家旅馆。俗话说,人倒霉了,喝口凉水都塞牙,诸事不顺,就连随便挑间旅馆住宿,都会挑中这种破地方。
第二天早上,退房的时候,那个头发灰白的老头,磨磨叽叽半天以后,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对杜秀琦说:“你等一下,我要检查一下房间。”
杜秀琦还没反应过来,那个老头就屁颠屁颠地上楼去了。
老头从楼上下来,一脸神秘莫测的表情,向杜秀琦提了个莫名其妙的请求,要杜秀琦再多付五元钱的旅馆费用。
“昨天住店的时候,我已经问过了,二十元一晚,咋个又要多收五块钱?”杜秀琦觉得很奇怪。
“房间里的这个东西,是要付费的,只要一撕开,我们就不能再卖钱,不管用没用过,都只能算是使用过了。”老头子把手掌摊开,一个已经撕裂了包装袋的避孕套,赫然出现在杜秀琦面前。
杜秀琦背着孩子,本能地后退了一步,脸上火辣辣的,像被人一下子把自己的衣衫全部剥光了一样,又好像冷不防,被一个人,恶狠狠地扇了一大耳刮子。
旅馆门厅里的几个沙发上,坐了好几个人,有一对夫妇,一对小情侣,还有一个年轻男人。听到老头的话,他们都很注意地听着。那个年轻男人,眉头皱着,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老人家,你不要乱说话。我一个人,带着个孩子,咋个会用得着,你,你这个东西。”杜秀琦又羞又恼,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起来。眼泪都快急出来了。
“那我可管不着。客人在房间里,要干什么,干了些什么,我咋个知道,我总不能去偷听偷看吧。”老头子理直气壮的样子,一脸的老不正经,令人作呕。“再说了,这么长的夜晚,我总不能一直把眼睛长睁着,牢牢守住这个店门。我这是二十四小时不关门的地方,万一半夜三更的,有人钻了进来,我老眼昏花,迷迷糊糊,昏昏沉沉的,没有看见,也很正常。”
老头子越说,声音越大,还夸张地把手摊开,让那个已经撕破了包装的避孕套,显得愈发醒目。
大概为自己刚才的一番说词而得意,老头子把干枯的身子,往后仰起,让自己那双死鱼眼睛,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杜秀琦。老头子虽然个头不高,但他惯于卖弄,随便说句话,比个手势,都像在舞台上表演一般。
老头子的这些话,分明暗指杜秀琦,在夜半三更的时候,把男人招进了自己房屋。这是一种无耻的诋毁,也是一种莫大的羞辱。杜秀琦很少遇到过这种无中生有,平地起波澜的事,一时差愤交加,气得说不出话来。
“等我来看看。”坐在沙发上那个年轻人,猛然站起身来,大步走到杜秀琦身边,再迈前半步,抵拢柜台,凑到柜台后的老头子跟前。“你把这包装袋打开一点点,我来看看,是用过,还是没有?”
老头子一脸得意,遇到了知音一般,利索地把那个避孕套从包装袋里取了出来,摊在手掌心上。
“老板,你的意思是,这个套子是用过了的?”年轻人冲老板问道。
“你什么意思?”旅馆老板这才听出年轻人话风不对。“用过不用过关我什么事,我只管它撕开没撕开过。”老头子很狡猾,没有正面回答年轻人的问话。
“撕开又不用,那撕开这东西干什么?”年轻人声音略微大了一些,“如果说,这位女客人,带着的孩子大一点,有个三岁五岁。不懂事的孩子,对什么东西都好奇,把这个套子撕开,还情有可原,说得过去。可大家看看,这位当母亲的,背上这个孩子,一看就是个婴儿,根本不会动手。那么,老板,你说,是谁撕开这个套子的?”年轻人说到“母亲”这两个字,说得特别重。显然,他是想强调,杜秀琦,背着孩子的这个漂亮妇人,是个母亲。
一个单身母亲,背着个婴儿住旅馆。旅馆老板之前那种委琐的指责和淫邪的暗示,明显站不住脚,荒唐而可恶。
“谁撕开套子的,我咋个认得。”老板慌不择言,回应着年轻人的质问。
“你自己是老板,你都说不认得是哪个人撕开的,凭什么要赖在这个年轻母亲的头上?”年轻人理直气壮,一双炯炯发光的眼睛,愤怒地盯着老板。
“你是什么人,你凭什么来管闲事?我管她要钱,与你有何相干?”旅馆老板理屈词穷,泼皮无赖的样子,瞬间表露无遗。
“我是什么人,告诉你,我叫黄玉斌,黄金的“黄”,美玉的“玉”,文武斌的“斌”。告诉了你,还怕你把我吃了不成。我昨晚也住你家这里,登记簿上就有我的信息。俗话说,大路不平旁人铲,你无端诬陷好人,我就看不惯,我就要承头来管一管。”黄玉斌回头看了一眼旅馆内越来越多围观的客人,提高声音说:“要不这样,请今天在场的客人,都来作个证。我们马上打电话给公安局报警,让警察出面,来做个科学鉴定,看看这个套子上面,有没有这个年轻母亲的指纹?看看上面都有什么人的指纹?看看究间是谁,才是撕开这个套子的人?如果上面有这个女客人的指纹,我按一千倍的价值偿还你。如果没有呢?你如此侮辱人,如何来赔偿?”
旅馆老板,一下子蔫了:“遇到你这种胡搅蛮缠的人,我才懒得理你,白白耽误了我的工夫。”一边说,一边推开柜台后的一道房门,落荒而走,躲进了柜台后的那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