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囚 爱第一章 探 监
第一节探监
背着孩子的杜秀琦刚一走进大厅，立即吸引住了大厅里面所有人的目光。虽然已经身为人母，可她就像山脊上的一株山茶花，依然那么明艳动人。
戚小刚入狱后，杜秀琦这还是头一次来探望丈夫。
戚小刚被法院判刑的时候，杜秀琦即将生产。现在，女儿戚妙都已经半岁了，戚小刚还从来没有见过自己女儿的模样。
大家对自己关注的目光，杜秀琦浑然不觉，她只顾想着自己的心事。
绝大多数人的目光，其实也不过就是被杜秀琦的“靓”，亮了那么一下，随即，也重新回到原本的状态中。
来到这种地方的人，都是前来探监的，等待着能够见到自己关在狱中的亲人。大家的心情，五味杂陈，很少有余力顾及他人，关心与自己无关的人和事。
其中有个叫黄玉斌的年轻人，呆在大厅中，正陷入一种沮丧的情绪中。
见到杜秀琦的一瞬间，他简直不敢相信，世间竟有这么好看的女人！他完全被惊呆了，被震慑住了，眼光，被一股完全不可抗拒的魔力，死死拽住，一直往杜秀琦那边拉，往杜秀琦的身上扯，往她那秀美的脸蛋上贴。
从这个女人的穿着，黄玉斌一眼就能看出，她是个农村人，而且，还是那种生活在山里的，落后的农村人。她穿着一套现在的年轻人很少会穿的那种姊妹妆，是天蓝色的，感觉土得掉渣。但是，正是这种土得掉渣的装束，让这个女人显得别具一格，一种原始的、古朴的、不加修饰的美，让她美得更加天然、纯净、真实。既不矫揉造作，也不搔首弄姿；既不故作清高，也不滥施媚态。
这样的女人，在现今这个众人都在竭力伪装，矫情掩饰的时代，已经是稀有物种了，快要濒临绝迹了。想不到，在这种地方，公然还能有幸看到。
看着杜秀琦背上有个孩子。看着杜秀琦背着孩子，手还不时往后，隔着背衫，轻轻抚拍孩子的动作，黄玉斌明白，这个玉雕水铸的女人，背上背着的，肯定是她的孩子。她已经为人妻，为人母了，意识到这一层，黄玉斌失落感陡增，沮丧的情绪更重了。
头一天中午，杜秀琦从竹林乡进城，到青云县客运站，买了一张靖逸市的车票。三百多公里的路，不算远，但路况不好，一路走走停停，到了靖逸市，已经是晚上了。
靖逸监狱离城还有三十来公里。
杜秀琦就在靖逸城，选了一家便宜的旅馆住下。今天一大早，她就背着女儿，直奔靖逸监狱。
监狱坐落在一个宽阔平坦的坝子中间，监狱旁边有一条河流，距离监狱不到两里地，就是一条乡街子。杜秀琦觉得，监狱这里的气候和地势，都和竹林乡自家院屋所在地极其相似。
这样也有个好处。杜秀琦想道，至少，丈夫戚小刚不会因为环境变化太大而不适应。
探视时间临近，站在等待探视的人们前列的杜秀琦，突然感觉到了背上孩子的异样，她还听到孩子用力哼哼的声音。
关键时刻，女儿戚妙拉便便了。
杜秀琦赶紧挤出人群，寻找到一个僻静的地方，把孩子揩擦干净。随后，拿出随身携带的水壶，倒了一大口水，含在嘴里，适当等一会，水变温和了，再吐出来，给孩子清洗屁屁。
给女儿戚妙换好干净的尿布以后，杜秀琦再次回到探视室门口。此前拥挤的人群，这时一个人影也不见了。他们都已经进入探视大厅。
半年不见，丈夫好像更结实一点了。
杜秀琦把孩子抱到胸前，让丈夫看个仔细。透过接见室的铁丝网，杜秀琦看到，丈夫激动得嘴唇颤抖：“娃娃，乖的吧？”
“还是算乖的。感冒过两次，我哥陪我带着去乡卫生院输了几次液，后来就好了。她就是夜里睡得不踏实，常常会惊醒，醒过来，要哭闹半天才睡。”杜秀琦看着丈夫，竭力忍住自己的心酸。
“你，一个人，要吃很多苦了。”戚小刚定定地看着妻子，眼里，露出少有的温柔。他是个不爱说话的男人，内向，寡言少语。
听到丈夫这句暖心润肠的话，杜秀琦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她赶紧低下头，把孩子抱举起来。装着在亲吻孩子的样子，把泪水在孩子的背衫上擦净。她不希望，自己的柔情和眼泪，增加丈夫的念想和牵挂。丈夫呆在里面，身不由己，她不希望，再增加丈夫额外的心理负担。
杜秀琦尽力调整好情绪，用平静的声音，安慰着丈夫说：“我没事。坐月子的时候，我妈从渔坝赶了过来，一直照顾着我，直到我满月，她才回家去。你知道，那个家里，也离不了她。我爸只知道下地干活，平常，连饭菜都不太会做。我妈不在家里，也担心家里那两头猪，会被我爸喂瘦了。娃娃这里，有我哥帮着照顾。熬过这几年就好了，你不要牵挂我们。关键是你，在里面，一定要听管教的话，再也不能随便发脾气。我听说，表现好的，能够减刑，提前释放。”杜秀琦把自己最想说的话，对丈夫说了出来。
她很担心，丈夫有点执拗，怕他在监狱里面，再与什么人起了争执，又不会忍让，再惹出什么事来，那就麻烦了。丈夫又是个闷葫芦，有什么心事，也不喜欢往外吐露，和戚小刚生活了差不多一年，她就象在暗夜里走路，没有灯光照明，全靠自己试探性地，摸索着往前走。一点一点地，了解丈夫的禀性。
听说，那个罪魁祸首，当初害得戚小刚进了牢房的黄强民，也关在这个监狱，杜秀琦很担心，丈夫会不会碰上他，两人会不会再起争执。他倒不担心丈夫对付不了那个干瘦老头，他是担心，丈夫见到那黄强民，会忍不住火气，再次出手。
这事，从最初的因缘算起来，倒也真的不能怪戚小刚。
在青云报社当编辑的杜文，是杜秀琦的堂哥，戚小刚的堂舅子，他的路子广，人脉宽，想法多。是他从中撺掇着，穿针引线，才让戚小刚和杜文，以及在竹林乡中心完小教书的老师、杜秀琦的亲哥杜明，三人合伙，在戚小刚家办了一个养殖海狸鼠的养殖场。
办养殖场，与邻居黄强民，本来毫无关系和瓜葛。是这个干瘦老头心肠不好，嫉妒心作祟，眼红戚小刚，屡次破坏、挑衅，最后，竟然趁着竹林河涨水的时候，把戚小刚挖沟引水到蓄水塘，用于养殖海狸鼠的水闸拔开，引来洪水，让上千只海狸鼠，被河水冲走大半。
戚小刚一怒之下，冲到黄强民家里，将黄强民打成重伤。
辛苦经营了好长时间的养殖场，血本无归，致富希望顿成泡影。戚小刚还因故意伤害，被判刑四年，锒铛入狱。
黄强民当然也没有好果子吃，他也同样因为破坏生产经营，被判刑两年。黄强民的做法，典型的是损人不利己。
戚小刚的做法，也同样有问题，当时，如果他不冲动，不要直接跑到黄强民家，质问黄强民，不要动手就开打。如果他能冷静、理智一点，直接跑到派出所报警，那么，他也不会落到今天这种地步。
然而，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杜秀琦总不能因此就责怪丈夫，责怪戚小刚，把自己拉入了一个难以脱身的泥潭，让自己苦苦挣扎，困顿不堪。
丈夫好像没有什么话好说，一双眼睛，满是暴涨的温情，只顾不断地在女儿戚妙和妻子杜秀琦的脸上，来回抚摩，怜惜疼爱。
“你在里面，吃得饱吧？”杜秀琦见到丈夫，就想问他一些自己一直以来都担心、顾虑的问题。
“吃得饱，不会饿着。”戚小刚回答道。他感觉得出来，自己的女人，对自己的那种体贴和关爱。
“你，在里面，不会挨打吧？”杜秀琦迟疑了一会，忍不住问道。她担心这话有损丈夫的面子，戚小刚虽然言稀语少，但是，大男子主义思想严重。
戚小刚与杜秀琦新婚不久，有一次，秀琦背了一背猪草，汗流浃背地进屋时，见戚小刚的一双鞋，竟被放到门槛脚，她便伸出一只脚，顺便拨拉了一下，把戚小刚的鞋，拨到一边，省得自己不小心踩到上面。杜秀琦的本意，是要等她放下背上的那一大背箩猪草，再来收捡丈夫的鞋子，把它归位到卧室床下去。
万万没有料到，秀琦伸脚拨拉丈夫鞋子，这么不经意的一个动作，竟然被站在屋里的丈夫，随手就甩了秀琦一个耳刮子。
秀琦被打懵了！
她忘了放下背上的背箩，就那样淌着汗，背着一背箩沉重的猪草，惊讶、愤怒、屈辱地看着丈夫。自己不会是嫁了个神经病人吧？这毫没来由的发火，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到底是哪股水发了？
“你一个婆娘家，对自己的老公，就不懂得尊重一点？”戚小刚满脸怒容，恶声恶气地责骂着莫名所以、屈辱愤怒的新婚妻子。“我的鞋子，你咋个能够踢来踢去的？你没有长手吗？手被猪咬了吗？老公是老婆的一层天，这个道理，你懂不懂？”
三锤打不出两个屁的丈夫，那天，公然连珠炮般，冲着秀琦责骂个不停。
秀琦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何遭到殴打。
戚小刚说的这些道理，这些臭规矩。杜秀琦听说过。但是，那是老辈人的规矩，是秀琦的爷爷、奶奶那一辈人，需要遵循的一些准则。在自己家里，即便爸爸、妈妈，也已经早就不在意这些套路了。因为，这实在是太无聊，太没意思了。
女人清洗过的衣裤，不能凉在高处，凉在有其他人可能会从下面走过去的地方，这会被认为是对他人的一种侮辱行为。也不能凉在桃树李树这些果子树上，也会被认为是一种亵渎行为，还会被认为，凉过女人衣裤的果树，来年、以后，都不会再结丰硕的果子，因为，沾了女人霉气了。女人清洗后凉干的衣裤，也不能让男人去收捡，这也是一种轻慢行为。
这些，秀琦是明白的。可是，她没有想到，自己生活在现代，还得遵守这些毫无道理的老规矩。按理说，竹林乡比老家武隆乡渔坝村，应该更为开化，更为现代。这里，离青云县城更近。地点比渔坝好，出产更富饶，生活在这里的人，应该不会那么老封建。
戚小刚那一耳光，把杜秀琦从甜蜜的新婚生活，打回了冷硬的现实。燕尔新婚产生的浪漫情愫，瞬间消失殆尽。正如寒冬的冷风，吹落枝头的黄叶，夫妻间的生气和活力，全部枯萎了，掉落了。
从那一刻起，秀琦明白了一个道理。她，不过是按照古规常道，嫁了一个男人，过着该过的生活。如此而已。
戚小刚听到妻子担心自己在监狱里会挨打，有些愠怒地看了妻子一眼，觉得这种问题，根本不值得回答。他的眼神，已经替他向妻子给出了答案：你以为你的丈夫，会那么窝囊，那么弱小，那么任人欺凌？
杜秀琦明白，自己问了一句不该问的话。她放了心，看来，丈夫是不会挨打、受人欺凌的，可是，她又有点担心，担心丈夫会受不了气，动手打人。
“管你爱不爱听，我还是有句话要对你说。你在里面，要忍得住气，俗话说，忍得一时之气，免却百日之灾。反正人家也不敢欺负你，你自己，也不能随随便便，就先动手。”秀琦一边叮嘱丈夫，一边低下眼皮，不去看丈夫的神情，她知道，这话，戚小刚不喜欢听。可是，这也正是她所担心的，她不能不说，叮嘱过后，她才能安下心来。
丈夫没有吭声，秀琦接着自顾自地往下说：“来看你之前，我打听过了，说不能随便带东西，带了，也送不进来。我就凑了一百元钱，到时候，交给管教，你在里面，要用钱的时候，也有点周转。”
“我在这里面，用不着什么钱。”戚小刚显得有些着急，他试图阻止妻子：“这钱你带回去，你们娘儿俩要用钱的地方多得很，不用留给我。”
话虽这么说，戚小刚却明白，妻子是不会听她的。杜秀琦看起来温顺，脾气好，从来不会发火。但是，她却很坚韧，属于绵里藏针那种，她决计要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即便雷电就在她的脚前暴吼，扯着令人心惊胆寒的火闪，也阻止不住，她做自己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