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缘起缘灭第十四章 苦乐人生
第十四节苦乐人生
到了房屋交付的期限,邵金南终于凑够了六万元的尾款。付清给那个同事后,把已经腾空的屋子,仔细清扫干净。父女俩就搬了进来。
邵金南带着子淑,终于,在青云县城,有了自己的安身之所,有了父女俩的一席之地。安居稳定下来了。
房屋不大,近五十来个平米。但比较之前父女俩租借的那间小屋来说,新家无异于天堂。一则,虽然负债累累,但房间毕竟属于自己的,慢慢还帐,等把帐还清以后,这房屋就完全属于父女俩了。再则,与之前那个仅十多平米的狭小房间比起来,买下的房屋,实在是太好了。有两间卧室,有厨房,最关键的是,还有卫生间。
以前租借的房屋,屋里没有水管,没有卫生间,洗衣服,得到外面抬水,污水,也得抬到房间外面倒。要上厕所,得跑到楼下的公共厕所去。非常麻烦。现在,这一切困难,都迎刃而解,父女俩生活起来,方便多了。
子淑终于有了自己独立的房间,开心极了。洗澡,也不用再蹲在那个大大的塑料盆里了。在卫生间,把锌皮桶子里的水,用电烧热,调试好水温,站在卫生间就能沐浴。
邵金南给女儿洗澡的时候,特别小心,担心烫着子淑,调试水温的时候,他总是要用自己的手臂去试。手掌、手背,平时常常接触过冷过烫的水温,耐寒耐热的能力,与手臂不一样,比手臂强很多。孩子皮肤嫩,容易烫伤,得特别小心。
不知不觉间,子淑长大了不少。
有个周末,邵金南预备给子淑洗澡。调试好水温后,又忙着去把子淑干净的内衣内裤准备好,忙活了一阵,却不见女儿的身影。
“子淑,在哪儿呢,快点出来,爸爸忙得很,给你洗完澡后,我还得去趟办公室,有些文件需要处理,”邵金南以为子淑又在跟他玩“躲猫猫”。俏皮,是孩子的天性。
“爸爸,我在卫生间呐。”子淑的声音,从卫生间里传出来。
邵金南赶过去,却见卫生间的门关着。
“子淑,你要方便吗?”邵金南以为女儿要大小便,问道。
“不是。”
“那你快点开门,爸爸得抓紧时间给你洗澡,今天的事情多得很。”邵金南一想到一大堆的事情,还得自己去处理,变得有些烦躁起来。
卫生间的门打开了一条缝,子淑探出小小的脑袋来:“爸爸,我自己洗澡。”
“为什么?”邵金南有些惊异。
“因为我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子淑说完这话,就缩回脑袋,把卫生间的门关上了。
邵金南惊呆了。站在卫生间门口,半天没有挪动一步。
女儿已读小学二年级。不过也就才八岁。但她已经意识到,让爸爸给自己洗澡,不自在了,会害羞了。
邵金南不知道,那些父母幸福生活在一起的人,是怎样带孩子的。也许,像洗澡之类的事,女儿,都是妈妈帮忙吧,儿子,自然就是爸爸帮忙了。可是,子淑,自从梅素把她送到自己单位后,一直是邵金南单独带着。偶尔,到哥哥邵麟南家,应该是嫂子帮子淑洗的澡。
在卫生间门口呆站半天,邵金南才想起来,子淑个头太小,还够不到装热水的锌皮桶子,那她怎么拧得开花洒呢?
“子淑,你够不到花洒呀?怎么拧开水龙头呢?”
“爸爸,我抬了一个小凳子进来,站在凳子上,我就够得到水龙头了,拧得开花洒。”子淑自豪地回答邵金南。
从窗口往外看过去,街上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站在正对着卫生间房门的阳台上,听到卫生间里,子淑洗澡时淅淅沥沥的水声,邵金南思绪万千。一转眼,子淑就单独跟着自己,生活了三年多了。这期间,同住一个城市的梅素,竟然眼角都没瞅过子淑一眼,从来没有过问,也没来探望过子淑。
梅素的做法,让邵金南百思不得其解。如果说梅素是因为憎恨邵金南,而刻意回避着他,不想与他见面。那么,梅素也可以到学校去,避开邵金南,去探望自己的女儿呀。她这个当妈的,几年不见孩子,就一点也不会思念吗?这太有悖常情了。
难道,梅素异常憎恨、厌恶邵金南,竟然把这种情绪,这笔仇恨,放大、扩展到了女儿的身上,所以,连女儿也不想见了?可是,这实在是说不通啊。邵金南好歹算是读过一点书的人,古今中外,在自己阅读过的作品里,母性的光辉,历来是人性中最温情,最感人至深的一部分。即使那些被人强暴的妇女,迫不得已,生下了那个暴徒的子女,对着无辜的孩子,当母亲的,无论如何含辛茹苦,纵然饱受世俗的指责、白眼,也会把儿女拉扯大啊。
这梅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邵金南对她,越来越觉得陌生了。在邵金南的心目中,梅素不是一个残忍的人。可是,她对子淑的做法,还有什么行为,比她这种行为,更为残忍,更为不可理喻的呢?
有关梅素的疑问,不过只在邵金南的脑海里,一划而过,这些疑问,邵金南找不到答案,也不想继续寻找答案。他只是心疼,心疼子淑。女儿太懂事了。邵金南最担心的,就是唯恐自己能给女儿提供的条件,不够好,能给女儿提供的教育,不够好不够全面,让女儿在最关键的人生阶段,在最关键最起着决定性作用的成长时期,自己做得不到位,误了女儿的一生。
突然想到不久前采访过的一起案件,邵金南对梅素的做法,又似乎找到了答案。只不过,内心深处,邵金南不愿意,把梅素同那些犯罪嫌疑人相提并论,不愿意让这个昔日和自己一同生活过的女人,如此等而下之。
胡杰在侦办一起拐卖人口案件中,顺藤摸瓜,追根溯源,竟然发现,那被拐卖到外地,被他带人解救回来的孩子,贩卖他的,竟然就是他的父母亲,深挖犯罪后,发现这对贩卖自己亲生儿子的夫妻,作案不止一起,此前,他俩就生过两个孩子来卖。他们把自己生养的孩子,当成喂养的牲畜一样,卖到人贩子的手里,让自己的亲生骨肉,流落到不知性情善恶的人的手里,流落到不知地点好坏气候凉热的异域他乡。
向邵金南介绍这起案件的案情时,胡杰义愤填膺。邵金南也听得震惊、愤怒。两人都忍不住一起咒骂起这对夫妻来。
胡杰说:“更令人气愤的是,他们把贩卖亲生儿子的钱,买了水泥,把家里的泥土地皮,打成水泥地皮。那个家,烟熏火燎,到处看起来都是黑黢黢的,只有水泥地皮,白得特别扎眼。”
邵金南撰写新闻稿件时,特别写到夫妻俩将卖儿子的钱,买来水泥重修家里地皮的事,同时写道:这对夫妇,似乎从来没有意识到,那有如白骨一般的地皮,正是他们的儿子,那无辜的孩子,被他们当作牲畜一样贩卖掉的孩子,用卖身钱换来的水泥修建起来的,难道这对夫妻,他们就不害怕,在这样的房间,这样的地皮上,每走一步,都会听到孩子痛苦的呻吟和凄惨的控诉?
这段文字,以及邵金南咒骂这对毒蝎夫妇的话语,被报社编辑一字不删地刊登出来。可见,这对夫妇的恶行,真的是令人唾弃,惹得人神共愤,连报社编辑,都难以克制,因而打破客观的准则,保留了稿件中情绪化的语言。
在公安部门工作,接触到的人性阴暗面,会令很多人,闻所未闻。任你善良的人们,如何也想象不出来的恶行,世间,都会有人,公然施行。
与这对夫妇的下作行径相比,梅素到底要好得多。至少,她清楚,自己的女儿,是和其亲生父亲生活在一起。
有一次,邵金南带子淑到乡下一个亲戚家玩。看到这个亲戚家中,一只狗妈妈,生了好几只小狗。据那个亲戚说,那些小狗,绝大多数都被人认领了,还剩下一只,可以送给邵金南父女俩。
子淑一听,开心得欢呼起来。
邵金南本来嫌养狗麻烦,不愿领养。可见到子淑喜欢那小狗,只得勉为其难,把那小狗领回家来。想着自己经常加班加点工作,子淑一个人呆在家里,没人作陪,有了一条小狗,子淑也好歹有个伴。
子淑太小,不懂事。邵金南的难辛,子淑是不可能知道,也是无法理解的。
买房子欠下的钱,对邵金南来说,就是一笔巨款。搬到新家来以后,父母相继离世。除了哥哥邵麟南,邵金南更觉得孤苦无依。他又牢记父亲生前叮嘱自己的话,再难再苦,轻易不向兄嫂开口。
有一次,邵金南见放学回家的子淑,像哭过的样子,便追问她是怎么一回事。子淑嗫嚅半天,才说出了原因:“爸爸,早点钱已经没有了。我,我饿哭了。”
邵金南一听,心痛得难以言喻。感觉似乎快要窒息了。他恨不能,狠狠地猛抽自己几大个耳刮子。
因为邵金南的作息时间不规律,有时未必能接送子淑去学校。上学、放学,经常任由子淑独自来往。
子淑很听话,不会乱用钱,邵金南便为她准备好早点钱,由子淑每天自己取用。
邵金南太粗心了,女儿的早点钱没有了,他也公然没有发觉。更令他觉得自己特别窝囊的是,见女儿因为没有早点钱而饿得哭着回家,他也真的没有哪怕是一毛钱,能够从兜里掏得出来。
下午,又得想办法去借钱了。邵金南经常如此。甚至得借钱来还钱,得重新再向另外一个人借上一笔,把已经到归还日期还未偿还的钱还清,以此方式,延长自己还债的时间,保证自己那可怜的信誉,不至于因为拖延太久而惹人生厌。
有个同事结婚,送给邵金南请柬。按当时的习俗,邵金南至少得送五十元钱。可他一分钱也没有。接到请柬后,邵金南暗自发愁,到哪里去借这笔人亲(青云县方言,礼金的意思)呢?
一个老师要评职称,得写一篇论文,还得保证这篇论文能在报纸上刊登得出来。有人向这位老师推荐邵金南。邵金南便帮了这个老师的忙,论文写好后,在报纸发刊发出来了。
那个老师很高兴,请邵金南吃饭。席间,非要让邵金南开酒。有种酒,一打开酒瓶外面的包装纸盒,里面就会有个小红包。这是商家的一种促销手段。一般来说,那小红包里,会装着一元、两元钱,最不济的,也会有五角。
邵金南推辞半天,推辞不了。只得开酒。那小红包,按照惯例,自然也就归他所有。邵金南心想,这小红包,哪怕有五角在里面,也挺不错的,至少,可以买个红包来。再向谁借五十元,这喜酒,就可以无忧无虑去吃了。
回到家,邵金南打开红包一看,竟然有五十元,而且是崭新的。邵金南高兴得跳了起来,忙着告诉子淑,子淑也欢喜得直跳。邵金南赶紧到书架上,抽出书来,到处乱翻。为了给自己制造点意外之喜,邵金南手边宽裕的时候,会放点零钱夹在某本书里,实在没钱时,便去翻书,可得到一点零钱。
从书中翻到零钱后,买红包的五角钱也有了。吃喜酒的这个难题,就此得以彻底解决。
从乡下亲戚家领回来的小狗。极其乖巧。也极其干净。邵金南只培训了几次,它要大小便的时候,便能自觉跑到卫生间去解决。虽然不能准确解决在便槽里,但比随地大小便,干净多了。
初领到家时,要从沙发上下到地板上,它也下不来,只哼哼着,要人帮忙。没过多久,却能跳跃自如。
邵金南和子淑,有空暇的时候,会带着小狗去逛公园,在公园里的草坪上坐一坐。有一次,父女俩带着小狗,正坐在草坪上聊天。却见小狗突然紧张起来,邵金南正在奇怪,就见到一个巨大的狗的身影,正向他们这边靠拢过来。越靠越近,大狗的身影,把灯光遮住,小狗完全是在它的阴影里了。
惊悚回头,身后,过来了一条巨大的狼狗,龇着嘴,露出锋利的牙齿,似乎是要袭击邵金南家的这条小狗。
邵金南正在惊惶失措的时候,那狗,被它的主人,及时拉回身边。父女俩虚惊了一场。但也不敢在公园草坪里久呆了,拉着小狗。落荒而逃。
就像迎风而长似的,很快,小狗便长成大狗了。
给它洗澡时,只要把它往盆里一放,它就总是要拼命挣扎,仿佛会要了它的狗命似的。
子淑观看邵金南给狗洗澡,永远都乐此不疲,还要发表点评论:“爸爸,这狗可真奇怪,洗澡也不用脱衣服。”
狗挣扎得太厉害,把一个塑料盆给蹬破、弄坏了。邵金南心疼那盆被狗弄坏,有些恼羞成怒。子淑却笑得直不起腰来,觉得这狗瞪圆眼睛,弓起脊背,拼死拒绝进入水盆里的样子,实在是太滑稽了。
生活的乐趣,就在这清苦的生活中,脉脉生发出来。
年关将近,乡下一位亲戚,送了一只鸡给邵金南。邵金南把鸡养在阳台上,打算过年那天再宰杀。不料,被一条链子拴在阳台上的狗,却吃了兴奋剂一般,随时对着那只本就紧张不安的公鸡,作出猛扑状,耸颈露牙,恐吓着那只可怜的公鸡。
阳台上变得格外热闹起来,随时能听到那只公鸡逃命时飞腾起来的惊叫声。子淑一方面觉得有趣,一方面又不时冲到阳台上,为那只公鸡打抱不平,指着狗鼻子训斥一番。那狗,便低头俯首,装模作样认错,安静一小会,很快,又故态复萌。
本想让鸡多养几天,变得更加壮实一点。照此下去,在狗的胁迫下成天惊惶奔逃,不断跳跃,这鸡,肯定不肥反瘦。邵金南只得把鸡宰了,放在冰箱里,存着过年时吃。
鸡狗之间的这出闹剧,被子淑写成一篇生动有趣的文章,名为《鸡飞狗跳》。邵金南试着把子淑的稿件投给报社,竟然刊登了出来,还得到十多块钱的稿费。
子淑首次发表文章,就获得成功。让父女俩都喜出望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