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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回荡不已

  升上二年级后,因为我与春见都要考私立大学的第一类组,所以再次被分到同一班。虽说这是预料中的事,但分班结果出来后,我们还是去合作社买来四支冰棒,办了一场只属于我们两人的庆祝会(可想而知,我四种口味都只各吃了一口,剩下的全进了春见的肚子)。

  春假结束后的五月,我们交往的事传遍了整间学校,也因此引来春见的美女前女友——高野学姐与她朋友的不满,有一阵子她们甚至常来找我麻烦。但进入夏天后,三年级开始准备大考,我的身边很快就恢复以往的平静。同学们听到我们交往的消息,虽然大吃一惊,却也欣然接受,我想,这都得归功于春见的好人品。野崎和女朋友宫城也要考私立大学的第一类组,我因此和他们熟稔了起来。

  有了少数几个说话对象,我每天都忙得晕头转向,沉浸在幸福之中。

  春见为了篮球社的事简直忙坏了,除了周三和每月第三个周日,几乎每天都要练习。我们除了会在午休时间、星期三放学后见面,我执勤的日子他也会到图书室陪我。我们两个都喜欢看着对方的眼睛、牵着对方的手说话,所以很少传简讯,也不太讲电话。

  我从高二暑假开始补习,放寒假后,春见也加入同一家补习班。我和春见都想考东京的大学,第一志愿还是同校不同系,再加上那间学校并不好考,所以都拼了命地准备考试。他教我英文,我教他怎么背日本史,午休时间自是不在话下,就连假日也经常一起用功。前一阵子,我终于鼓起勇气到梦寐以求的连锁餐厅念书,无奈还是没办法静下心来,最后只好转移阵地到春见家。第一次去他家前,我紧张到魂不守舍,还因此被春见取笑。后来才发现我的紧张是多余的,他和祖父母、父母、一个姐姐再加上一对弟妹同住,大家人都很好,家庭生活快乐而和谐。春见房间的墙上贴了好几张洛杉矶海边的画,以及留学时和李的合照。每次去他家,我们都会在房里念上好几个小时的书,我偶尔还会留在他家吃晚饭,全心准备考试。

  我的世界就这么转呀,转呀。

  从和他漫步樱花树下的那一天起,我的生活就仿佛从草皮上滚落一般,倏忽即逝。高二的冬天,奶奶在过年前住进医院,不到一个月就过世了。

  奶奶过世后,我去了春见家一趟,在床上依偎着他哭泣。他将我整个人拥进怀中,摸我的头发安慰我,吻我,一直陪在我身边。

  升上三年级后我们依然同班。六月,高中篮球区域赛开打,春见以队长的身份带领本校篮球队第一次打入县赛。然而,却在首场比赛就惨遭淘汰。随着比赛的哨声响起,春见高中生活的重心也跟着结束了。

  老师常说「高三夏天是大考的致胜关键」——很快地,我们即将面临高中生活中最重要的暑假。

  春见私底下告诉我,他可能无法参加补习班的暑期集训。

  ***

  「——为什么?」

  我眨眼问道。午休时间,我们相约在花圃旁的楼梯,看他买papico过来,我就猜到他大概有事要跟我说。

  「因为我要去见一个想见的人。」

  春见低下头说。我坐在他旁边,凝视着他的侧脸。

  「去哪?」

  「洛杉矶。」

  「……是因为李之前寄来的那封信吗?」

  之前周末去春见家时,他正好收到李寄来的越洋信。春见迫不及待地将信拆开,然而读着读着,他却突然垮下脸来,看完信后还紧紧地抱住了我,所以我知道那封信一定是坏消息。

  ——要陪你说说话吗?

  ——之后再跟你说。

  对话到此结束。那时我就知道,春见已默默下定决心,暗中策划着什么事情。

  他抬起脸来点点头。

  「以前在洛杉矶留学时,一个叫做艾瑞克的大叔很照顾我和李,他经常在海边作画。我房间里不是贴了好几张画吗?」

  「你是说海边的画吗?有夕阳跟冲浪的那些?」

  「对,那些就是他画的。我们是因为我跟他买画而认识的,他觉得自己跟我很投缘,时常来找我聊天。有一次,他邀请我跟李去他家玩,他家不是什么豪宅,但很酷。他还做饭招待我们,与我们分享一大堆趣事,说自己以前是个滞销歌手,现在则是个滞销画家。他们家到处堆满唱片、吉他、画具,净是些莫名其妙的东西。那次以后,我就成了他家的常客。」

  我将冰沙吸入口中,等待融化后的香甜滋味。金平糖、冰沙,看来我很喜欢不用咬就会自己溶化的东西。

  「李在信里说,艾瑞克得了绝症,医生说他顶多只能活到今年。我之后还要考试,只能趁暑假去看他了。」

  「嗯。」

  「我爸妈说,只要我期末考日本史考九十分以上就可以去。然后,刚才考卷不是发回来了吗?」

  「能去吗?」

  「我第一次……」春见微微一笑,「考了九十二分,勉强过关。」

  「你要去几天?」

  「五天左右吧。」

  「好。……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回国后,把集训的讲义借我影印。」

  「我不是在说这个。」

  我将papico的空包装丢进塑胶袋中,沉默了数秒。这时,春见突然紧紧握住我的右手,他的手掌和平常一样,大而温暖。

  「等我回来。」

  春见低声道。我吸了一口气,点点头。

  「……有机会跟我一起去吧,我想带你去好多地方,李也说想见见你。」

  「好啊,我也想去。」

  「我老姐现在靠自己打工的薪水,到处出国旅行,像是美国啦、台湾啦、意大利啦。我们上大学后,也打工存钱出国玩吧。」

  「你想找什么样的打工?」

  「还没想好耶,应该是烧肉店吧,因为可以烧肉吃到饱。」

  我们靠着脸笑了。今天他的笑容少了一份快乐,看着自己心爱的人难过,是多么哀伤的一件事啊。如果我可以一起去就好了,不是有机会再去,而是这个夏天就跟春见一起出发,在他难过的时候紧紧抱住他。

  我们就这么依偎着彼此,直到钟声响起才分开。走近校舍时,我们很有默契地放开彼此的手。这是我们在人多的地方的例行动作,但今天他的背影,却让我有些落寞。

  「春见。」

  「嗯?」他转过头来。

  「确定哪天出发要跟我说喔,我想去送行。」

  他笑着走向我,大手往我头上一放。

  「我好高兴,可是你要补习不是吗?」

  「不要紧的。」

  「……谢谢。」

  说完,春见再度牵起我的手,一起走到换鞋的地方。暑假前的学校令人格外心神不宁,我站在走廊上往操场看去,只见尘埃飞扬、不知什么时候画好的白线、司令台、夏季的蔚蓝天空。

  偶尔我也会感到害怕,如此幸福的高中生活,竟也不知不觉走到了尽头。随着大考的脚步越来越近,生活倏忽而逝,时间也变得越来越珍贵。之后的日子,我将在背书和小考中度过,喜忧参半地被送进考场,面临正式的入学考试。结束后,无论结果如何,这间学校都不再有我的容身之地。

  「诗织,你怎么了?」

  春见的声音把我从思绪中唤回现实,我回头看向他。

  「你会不会想一直当高中生?」

  他笑着摇摇头。

  「我因为留学的关系,已经是个留级生了。我们还那么年轻,就应该赶快毕业,到喜欢的地方与喜欢的人一起生活。」

  我眯起眼凝视着他,眼前的人依然活得如此自在,坚强而耀眼。

  「走啰。」他向我喊道,我赶紧趋步向前。

  别担心,春见就是我的容身之地。

  ***

  七月二十九日是春见启程的日子。那天我们起了个大早,坐了好久的电车才到达成田机场。下午五点多的飞机,我们提早四小时就到了。第一次到国际机场,我的心情有些紧张。机场里几乎都是拖着大型行李的外国人,让人有置身国外的错觉。他们不是跟春见差不多高,就是比春见更高大魁梧,金发碧眼,无论男女都穿着t恤和短裤,身上散发出香水味。

  春见的行李只有一个社团用的稍大运动提包。

  「李家什么都有,我还嫌这个包太大了呢,但碍于要带书去读,也只能带它了。」

  他说着说着便笑了。我出门很容易不小心带太多东西,所以很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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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他这种简洁的个性。我们先去餐厅吃饭,到星巴克买饮料,然后坐在窗边的沙发上看飞机。

  「机场真是个好地方,这里只有即将远行的人和远行归来的人。」

  「还有像我这种来送机的啊。」

  「哪种人最寂寞呢?」

  我看向浮在空中的飞机云。来到机场后,春见便不时说出令人难过的话。

  「我们交往以后,好像还没有五天没见面过对吧?」

  「是呀。」

  「仔细想想也真夸张,我们竟然这么常黏在一起。」

  老早就把冰咖啡喝光的他,将白色的吸管纸套卷在手指上玩。然后突然拿起我的右手,将纸套卷在我的无名指上。

  「你在做什么?」

  「你觉得我在做什么?」他低着头反问道。

  「恶作剧。」

  春见被我的回答惹得哈哈大笑。他忍住笑意,将吸管纸套塞进口袋,像在确认什么似的盯着我瞧,一副恶作剧成功的表情。见我歪着头一脸困惑,春见急忙笑着别过头。

  「如果你能跟我去就好了。」

  「别再说了,我也很想去。」

  「我会买礼物回来给你的,放心,不是奥斯卡小金人那种无谓的东西。」

  「奥斯卡小金人也挺好的啊。」

  「我已经想好要买什么了,为了感谢你至今对我的付出,是份大礼唷。」

  「为了感谢你今后对我的关照,我会帮你印好多好多的补习班讲义唷。」

  他靠在我身上笑了。

  「那就拜托你啰,我在飞机上会好好念书的,到那边也会。」

  见春见起身,我知道时间差不多了。看着他的背影,我不由得悲从中来。这时,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用大手牵起我的左手,我不禁有些难为情。

  「不用害羞,国际机场也算半个国外啊。」他看透了我的心思,「洛杉矶的海边更夸张喔,李跟艾咪光是走在路上都很咸湿,大方调情,完全不管我就在旁边。」

  「好像在演电影喔。」

  春见笑着点点头,随后停下脚步,拿出口袋中的机票,瞥了一眼出境关口。没有机票的我,就只能送到这里了。

  「你一个人回得去吗?」他打趣地问。

  「嗯。」我微笑。

  一个人走在那么大的机场,面对那么多的人,还要搭那么远的电车,说不怕是骗人的。但毕竟我也高三了,这点事情难不倒我。

  「谢谢你陪我来。」

  「不会,我也很高兴能来送你。」

  我们四目交接,我仰望着他,他俯视着我。一想到要被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不由得热泪盈眶。春见很快就发现我的眼泪,温柔地对我笑了笑。

  「等我回来。」

  「……我会等你回来的,你自己保重喔。」

  「嗯,我会用英文打电话给你,你也要用英文回我喔。」

  我破涕为笑。虽说是泪中带笑,但至少我笑出来了。

  「掰掰。」

  春见低声道,我用力点了点头。他转头走没几步,又突然转了回来,用没有提包包的左手将我拥进怀中。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不由得全身僵硬。他用力抱了我一下后才松开手。

  「……我走啰。」

  春见轻声说完露出腼腆的笑容,往出境关口走去。入关后,他转身向我举手示意,我也茫然地向他挥了挥手。

  之后——春见便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我用手捂着额头,闭上双眼片刻,才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开。不过短短五天而已,下周就能见面了,用不着那么难过吧。我不断闪避陌生的人群,在这广大的建筑物中失魂落魄地走着。刚才我与春见并肩而坐的沙发,此时已被两个拿着旅游书有说有笑的女生所占据。

  刹那间我有种走投无路的感觉,觉得自己在这里是个异类。

  ——这里只有即将远行的人和远行归来的人。

  我拿紧托特包,加快脚步往车站走去。结伴而来,独自而归。此时此刻,机场中最孤单寂寞的,非我莫属。

  ***

  春见走的隔天就是补习班的暑期集训。直到四天后的早晨,我才真正意识到男友不在身边。

  结束三天两夜的集训后,晚上回到家早已筋疲力尽,累得倒头就睡。早上睁开眼睛,看见家中的天花板,才恍然大悟集训已经结束了。起床打开窗帘,眺望万里无云的天空,突然想到春见还在美国。我回家了,但他还没回来。

  客厅里空无一人,爸妈都去工作了。奶奶去世后,妈妈就开始到便当店打工,每天忙到傍晚才回来。我一边吃着妈妈帮我准备的圆面包和生菜沙拉,一边心想,九点了,集训要开始上第一节课了。真不可思议,昨天的这个时候,我还在和一群陌生人一起念书呢。人其实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脆弱,即使被带到陌生的地方,也总有办法活下去。

  即便到哪都能活下去,但我还是想要留在这里,待在喜欢的人的身边。

  吃完早餐,我回到自己房间,动手整理集训期间拿到的一大堆讲义,打算等傍晚天气转凉后再拿到便利商店影印。在那之前我得念书,毕竟考生唯一的工作就是念书。

  ——十一点多,家里电话响了。

  那时我已将讲义整理好,在重解集训小考时写错的数学题目。因朋友通常都是打我的手机,所以我并没有去接。电话响了好久好久,好不容易挂断后,又立刻响了起来。我轻叹了一口气,放下笔往电话走去。

  「远野家您好。」

  「喂?」

  电话中传来带点口音的年轻男声,来电显示是一串未曾见过的号码,应该不是日本的电话。

  「李?」

  我的直觉告诉我是他。春见曾跟我说过,李会讲英日双语。

  「……诗织?」

  听到他小声地回问,我不禁微微一笑。

  「对,我是诗织,你好。」

  大概是因为春见经常跟我提起他的缘故吧,明明是第一次跟他说话,我却一点都不紧张。李在电话另一头短促地吸了口气。

  「你现在身边有人吗?」他的口气像是在自言自语。

  「……?没有耶。」

  我匪夷所思地回答。怪了,我还以为他会是更开朗的人。

  「oh, god!」(噢,天啊。)

  李突然改说英文,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远。

  ——what should i do? she''s not with anyone.should i tell her now? (我该怎么办?她说她现在身边没有人,我该告诉她吗?)

  他说得很快,但我还是听懂了一些。因为成天准备大考的关系,我反射性地将这句话在脑中翻译成日文。

  怎么了?

  手臂顿时起满了鸡皮疙瘩。

  李几乎是用吼的,可见事态相当严重。我紧紧握住话筒,因为如果不那样做,话筒一定会摔在地上。

  ——等我回来。

  我的脑中浮现春见当时的表情,四天前,他还在机场将我拥进怀中。不过短短的四天,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变故,怎么可能——

  「李?李?」

  我努力发出声音。李的英文越说越快,快到我已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好远——我这才意识到,春见离我好远,我也离他好远好远。

  喉咙深处不断颤抖着,我着急地大吼:「发生什么事了?春见发生什么事了!李……」

  「诗织?」李再度接起了电话。

  我低下头,想听又不敢听,想知道又不敢知道——

  「春、春见呢?」

  「诗织,抱歉。」

  「春见呢?叫春见来听……」

  「我办不到,诗织。」

  眼泪就这么湿了脸颊,我咬着唇,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洋介他死了,在海边溺死了。」

  ***

  妈妈找到我时已是晚上七点,她下班回来三小时后。

  打开房间的灯,她惊呼了一声。

  「诗织,你在家怎么不应我一声呢?而且你为什么在奶奶房间?」

  我待在奶奶只剩下床垫的床上,转头看向门口的妈妈。

  「看你房间没人我还以为你出去了,但你手机没带出去,包包也在家里——你怎么了?在哭吗?」

  我摇摇晃晃地起身。妈妈看到我的脸,提高嗓门问道。

  「我没事。」

  我回答。

  「怎么会没事?你平常很少哭的,今天眼睛怎么那么肿?怎么啦?念书压力太大吗?」

  我摇摇头,感觉头痛欲裂。眼前的这个人每次都搞不清楚状况,我之所以不敢随便在人前哭,大概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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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她害的。

  「真的没事。」

  我沙哑道。妈妈向我走近了几步。

  「还死鸭子嘴硬,是因为课业压力,还是跟朋友吵架?」

  ——要我……

  要我怎么说?爸妈根本不知道春见的事,他们不知道春见是我喜欢的人,是我最深爱的人。妈妈一直以为我害怕男生,所以从没想过我会交男朋友。我的确害怕男生,也不只害怕男生,但我还是坠入了情网,因为对方是春见,除了爱上他我别无选择。我跟春见认识快两年了,妈妈却浑然不知,我不打算跟她提,也没有机会跟她说。而妈妈自己也没有发觉,见我沉浸在幸福之中,还以为我只是在学校交到志同道合的朋友。既然妈妈没发现,爸爸当然也不会知道。

  ——但奶奶知道。

  有天奶奶一脸顽皮地问我:「你是不是交男朋友了?」我羞红着脸没有回答,她笑着说,只要诗诗幸福就好了。奶奶……可是奶奶她走了。她去世的那一天,我哭着去找春见,他拥我入怀,一直陪在我身边。如今的我也伤痛欲绝,不知该如何是好,比奶奶去世那天更不知所措,但春见不在了,他已经不在了。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

  「——妈。」

  拜托不要离开我,不要再让任何人离开我。

  「我之后会跟你说,现在先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心口不一。妈妈犹疑了片刻,轻叹一口气。

  「好,那你之后再跟我说。但别太晚喔,我明天还要上班。」

  我点点头。妈妈没有关灯,也没有关门,就这么离开了。我吸了一口气,拿起床边的遥控器将灯关掉,随后倒在床上,缩着身子凝视黑暗,眼泪已然流干。

  ——你现在身边有人吗?

  我在心中回答李。——没有,一个都没有。

  ***

  「洛杉矶海滩悲歌——日籍高中生为救美国男孩当场溺毙」

  媒体对春见的死下了这样的标题。没想到一件那么复杂的事情,竟也可以浓缩成三言两语。那天春见在洛杉矶的沙滩上散步,看到一个男孩在海中垂死挣扎,二话不说就跳进海里。一切来得太快,没人来得及阻止他。他将男孩救上岩石后——有家新闻说他可能是因为刚救完人,一时安心而过于松懈——原本打算要上岸,却被卷进大浪之中。那名十二岁的男孩捡回了一条命,而春见则是在十分钟后,被李他们找来的救生队救起。虽然紧急做了心肺复苏术,最后仍回天乏术。

  媒体不知道是真认为春见是个英雄,还是只是想要趁机炒作,纷纷开始报导春见的英勇事迹。他们不知是从哪得到的消息,甚至追到了我家。那阵子,我每天都躲在祖母的床上。妈妈则显得不知所措,她没想到我会有男朋友,更没想到那个男生还是新闻连日报导的主角,所以一连几天都待在家里避风头,足不出户。

  爸爸回家后,远方传来他们吵架的模糊声音。——诗织什么时候交男朋友的?——你难道都没有发现吗?——诗织再这样不吃不喝下去,身体一定会垮掉的,她可是考生耶。我像个行尸走肉,毫无知觉,偶尔也会流眼泪,但过一阵子就会自己止住。这个躯壳哭也好,叫也好,我都无所谓。

  告别式在一周后举行。

  春见的父母亲自到洛杉矶办理各种手续,将春见接回了日本。我久违地穿上制服,久违地外出。爸妈依旧搞不清楚状况,但因为他们很注重礼节,还是决定陪我一起参加。

  「虽然为时已晚,但我们还是得跟对方父母打声招呼。」

  语毕,父亲对我露出沉痛的表情。

  丧礼上来了很多人,除了春见的家人、李、李的父母、野崎、宫城,还有米泽老师、班上同学、社团朋友,就连已经上大学的上一届学长姐,都来了几十个人。

  看着这些素未谋面的春见友人,我瞬间不知自己身处何地。现场啜泣声此起彼落,我没有哭,只是双眼无神地望着前方,任凭身体与心灵不断抽离。如果没了躯壳,也没了灵魂,我还剩下什么?肯定只剩下无关紧要的东西吧。

  灵堂前方挂着春见的照片。照片上的他身穿篮球社的红色队服,笑得好开心。无数的鲜花下则摆着他的棺木。

  我和爸妈一同起身,准备上前为春见上香,但走到棺木约三公尺前,我的双脚却突然无法动弹。

  那些原本远在天边的人事物,如今却硬生生地来到我的眼前。我好害怕,害怕得无法前进一步。爸爸发现异状,推了推我的背催促我往前走,但我做不到。

  「诗织,你怎么了?」

  他小声问道。会场里开始窃窃私语,我无法控制自己,只是抬头望着上方,那里没有天空,只有春见笑容满面的照片。

  我好想他。

  我好想见到他的笑容,好想好想——

  「诗织。」

  父亲低声唤道,一把拉住我向前走。被他这么一扯,我的脚终于能动了。我和在奶奶的灵堂上一样,为春见上了香,唯一不同的是我不敢瞻仰遗容,我没有勇气那么做。最后一次看到春见时,他还在笑,抱完我后腼腆地笑,我想将我俩的回忆停留在那一刻。

  上完香后,随之而来的是告别式。工作人员发给大家一人一朵白百合,所有的人在棺木前面排成一列,等着将花放入春见的棺木中。我依然没有勇气靠近棺木,我也好想为春见献花,棺盖一旦盖上,我就永远见不到他了,我好想正视他的脸,将花放在他身旁,但我做不到。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一旁握着拳,咬着唇直发抖。

  丧主致词结束后,在春见家人的好意之下,我和一脸无聊的爸妈坐上丧家特别租来的游览车,一同去了火葬场。我再也见不到春见了,而在这最后的最后,我竟然没有到棺木旁与他道别,这俨然是对春见的一种背叛。一想到此,就让我心痛万分,呼吸困难。

  ***

  在火葬场的等待期间,我借口要去洗手间,离开了家属休息室。里面除了我们和李两家人,其他都是春见的亲戚,而李的妈妈和春见的妈妈又情同姐妹,所以只有我们家显得格外突兀。

  在这些小事的堆积下,我觉得春见离我越来越远。

  我们曾经靠得那么近,三不五时就黏在一起,互相拥抱。

  然而,这些都是这两年内才发生的事。

  我只参与了春见两年的人生。

  在他过世后才意识到这件事情,对我而言是何等残忍。我所拥有的只有两年,而且将永远停在两年,再也无法增加。「——诗织。」

  突如其来的叫唤把我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是李。

  「你……怎么……」

  我抱膝坐在逃生梯上,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原本认为不会有人过来,没想到他竟会找到这里。

  李笑得淡然。

  「是春见跟我说的。他说,诗织总能找到孤寂的地方,然后在想寻找依靠时待在那里。」

  我咬了一下唇。李将黑色西装外套夹在腋下俯视着我,他和春见差不多高,样子看起来比照片上更加精悍,大概是瘦了一点的关系吧。

  「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正当我还在犹豫时,他已走到我的右方坐下。我将身子移向楼梯的最左方,虽然这样对他有些失礼,但当男生靠近我时,我还是会紧张。

  「你恨我吗?」

  这是李坐下后说的第一句话。

  我愕然看向他,他的表情非常严肃。

  「为什么?」

  「因为是我叫他来洛杉矶的,是我……」

  他的声音微微发抖,痛苦地皱起眉,没有再说下去。我从没责怪过他,所以不知该怎么反应,只是茫然看着他的侧脸。虽然和李是第一次见面,我却觉得好像与他认识很久了。

  ——我跟我妈妈朋友的儿子李变成好朋友,狼狈为奸干了无数件蠢事。

  我别过头。李努力忍住眼泪,用痛不欲生的表情对着我微笑。

  「……我有东西要给你。」

  他将手伸进口袋,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四方形盒子,上面绑着水蓝色的蝴蝶结。

  「这是洋介买给你的。」

  我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伸出右手接过盒子,深呼一口气,拆开蝴蝶结。一想到春见在绑这个蝴蝶结时还活着,就不由得双手颤抖。

  一枚戒指安稳立于盒中。

  那是一枚素面的银戒,微微的波浪造型,素雅而美丽。

  「春见笑着跟我说,他在机场帮你量戒围,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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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完全没发现。」

  ——你在做什么?

  ——你觉得我在做什么?

  「……对不起,竟是由我交给你。」

  我摇摇头,无言以对。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春见,喜欢到我不知道此时此刻该如何表达。用左手摸了摸戒指,手指传来冰凉的触感。那天,春见低着头将白色的吸管纸套卷在手指上玩,露出恶作剧成功后才有的笑容。

  ——我已经想好要买什么了,为了感谢你至今对我的付出,是份大礼唷。

  戒指的尺寸刚刚好。

  「这是一双对戒。我本想将洋介的戒指放进他的棺木,但他们说不行,只能放进骨灰坛。」

  李只有讲到几个特别的字汇时,才会出现不自然的口音。

  「诗织,洋介真的很喜欢你,他跟我说,他因为不好意思,所以还没跟你说过i love you。他用英文练习了千百次,打算在把戒指给你时,认真用日文跟你说爱你……然后告诉你,他会好好准备考试,跟你一起搬去东京同居。」

  ——我们还那么年轻,就应该赶快毕业,到喜欢的地方与喜欢的人一起生活。

  我像在祈祷着什么似的握住右手,将脸埋进双臂之间,回想春见过去的一举一动,以及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他总是为我俩的未来考虑,他曾说过,他喜欢我眺望远方的眼神,但其实,他比我看得更高更远,活得比我更加精彩。

  「李。」

  李不发一语地坐着,见我抬起头,才将身子转向我。

  「我没有勇气见他最后一面,我尽力了,但还是没办法。」

  「那有什么关系。」

  「你是说真的吗?」

  「……如果是我,我会希望另一半只记得我的笑容。诗织你有到机场送洋介,那样就够了不是吗?洋介才不会计较这种小事,诗织你应该最清楚才是啊。」

  李露出温柔的笑容。我仰望天空,随后低头看向右手的戒指。

  「可以让我一个人静一下吗?一下就好……」

  他的表情瞬间严肃起来,用眼神问我:「你确定吗?」

  「哭的时候有人陪比较好喔。」

  「如果不是自己一个人,我根本哭不出来。」

  李虽不情愿,却还是无奈地起身。这个人真是体贴,难怪春见会与他那么要好。他拿起挂在楼梯扶手上的外套,伸出被太阳晒得黝黑的手,把一个东西放在我的掌心。

  「he''s with you.」(他就在你身边。)

  那是一枚银戒,和我现在戴着的设计非常相似,只是尺寸比我的大很多。我抬头看向李。

  「我先回休息室,等等再来叫你。」

  他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出走廊。我握着春见的戒指,低下头。

  ——他就在你身边。

  李说得没错,因为此时此刻的我已泪流满面。我在春见身边不断嚎啕哭泣,直到李来叫我,告诉我火葬结束了,春见的身体成了一堆白骨。

  ***

  ——阿静默默地听我说完,从头到尾都没有插话。

  我不知道他到底了解了多少。

  五年前我遇见春见,和他坠入情网,然后在三年前的夏天永远失去了他。他在遥远的洛杉矶海边溺水,成了没有机会长大的少年——简单来说就是这样,就像那天我看到的新闻标题,要多简短就有多简短。

  「……除了他,我不会喜欢上任何人。」

  我摸着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说道。

  「我说完了。」

  「……你房里的那些信,」阿静终于开口,「是李寄来的吗?」

  「对。」

  ——我会写信给你。

  离别时,李这么跟我说。

  ——我不会写日文,所以会写英文信给你。

  ——为什么……

  ——因为洋介希望你幸福。

  「他大概是出于担心吧。虽然我们后来再也没见过面,但一直保持通信,也因此成了好朋友。」

  「……诗织。」

  阿静透过眼镜,用黑色的眼眸注视着我。他的眼神充满了责备,表情透露出心痛,那让我感到难过。无论他接下来打算说什么,我都不想听。

  「希望你幸福的,不只你那死去的恋人。」

  「……」

  「何况你现在一点都不幸福。」

  「我很幸福。」

  「你总是活得那么孤单,拒人于千里之外。像这样把自己的心封闭起来,不断眷恋一个已不在世上的人,根本就不是幸福。」

  「——凭什么。」

  为什么大家说的都千篇一律。

  向前看,忘记过去,开创另一段恋情。

  「你凭什么定义我的幸福?」

  「我没有定义你的幸福,那是因为我眼里只有你,所以我知道。」

  「为什么大家都……」我颤抖着说道,「为什么大家都不准我喜欢他!」

  他是我的初恋,是我最爱的人,我想永远陪在他的身边,不愿这份感情灰飞烟灭。

  就只是这样而已。我从来没麻烦过别人什么,只是自己一个人眺望天空,向星星许愿,坚守心中的信念,这样有什么不对?

  「诗织,我喜欢你——我别无所求,只希望你能露出幸福的笑容。」

  ——我想看见你的笑容。

  我抬头望向夜空,我好想他,真的好想他,我只不过一心想要见到春见,有什么好值得难过的?

  ——我已经想好要买什么了,为了感谢你至今对我的付出,是份大礼唷。

  ——等我回来。

  他在机场对我说的一字一句,至今仍在我心中回荡不已。

  当时我回答他,我会等你回来。

  所以,所以,所以——

  「……已经很晚了,我要回去了。」

  「诗织。」

  「阿静,你应该另寻新欢,跟别的女孩去过幸福快乐的日子,而不是在这里纠缠我。」

  阿静眯起眼,微微低下头——我知道我伤到他了,那令我感到难过。

  为什么他会喜欢上我这种人?

  他既不多话又体贴善良,身边还有一个对他情有独钟的可爱女孩。我都已经拒绝他了,为什么他还不放弃呢?我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心意,所以被告白时感到非常震惊。在那之后我不断在伤害他,可是阿静还是一直陪在我身边。他何必对我那么好,我希望他能过得快乐,和其他女生一起追求幸福。

  「阿静,别再管我了……我只想与你维持现在的关系。谢谢你的蛋糕。」

  阿静抬起头,看似有话想说,但我不等他开口就转身跑开。他也没有要追上来的意思,我就这么一路跑进公寓大厅,在电梯前调整呼吸。

  屋里黑漆漆的,这里是我独自生活的地方,只属于我一人的天地。

  ——他说,诗织总能找到孤寂的地方,然后在想寻找依靠时待在那里。

  东京是个孤寂的地方,这样的地方,对我来说再适合不过了。

  <hr>注1 固力果(glico)出的吸吮式冰沙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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