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夫妻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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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理樱，理樱。」
「……咦？」
「咦你个头啊。怎么了，一直发呆。」
「抱歉，我有点心事。」
「精神点。因为今天——我们难得来拍一次夫妻照嘛。」
晴无奈地叹了口气，抬头望天。
就在我们的上方，初夏晴空万里，令人神清气爽。
自聚餐那天以来，已经过了一周。今天是星期六。
我跟晴稍微出个远门，来到自然公园。
这个景点不仅有烧烤聚会、钓鱼池，广场、运动设施，还有时髦的咖啡馆等，在情侣和家庭之中颇受欢迎。
晴似乎在打工地点拿了打折门票，以半价入场。
两个人在休息日像新婚夫妻一样约会——我们没做过这类事情。
今天来的目的，便是拍我们俩的照片。
『之前开聚餐的时候啊，浅贺先生对我说，让我给他看你的照片，你很为难，对吧？所以要想不让人怀疑，最好做一定的准备。现在的夫妻……尤其是我们这样的年轻一代，不留张照片下来，感觉更加奇怪。』
晴提议道。
的确，现在的年轻情侣跟夫妻，貌似动不动就留张照片。
怎么说呢……那照片，是我们两人的回忆。
我大学的朋友里，也有很多人跟自己的男朋友拍那种照片，然后发到网上。
另一方面，对于伪装结婚的我们而言，几乎没有照片是我们两个人一起拍的。
跟婚礼有关的照片数不胜数，但真的仅此而已。
……只是。
高中时期跟他交往时拍的照片，我倒保存得好好的。换了手机也要完完整整地转移数据。
当然，我是不可能说那种话的：
『我跟你交往时的照片？那……那种东西，我肯定全都删了。跟你分手之后，用不了多少秒我就删了，用不了多少秒啊。』
我对晴那么说道。于是，
『哦哦，是啊。那就是说，当时的照片全没了。反……反正我也没把我跟你的照片完完全全保存下来。』
他回答。
晴跟我不一样，他好像是真的把照片全删了。……哼，哼。我并没有受到什么打击啦。并没有……呜呜。
呃，就是那种感觉。
我并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来反对，所以就接受了晴的建议。
预计今天一整天都要在自然公园拍夫妻照。
那照片，一定要让看到的某个人心想：『真是对和睦的夫妻呀』。
目前，我们先要在公园里的广场上拍照——可是。
我无意中想到了其他事。
可能是因为，晴说过这儿的门票『是从打工那儿拿到的』吧。
我不禁想到了打工那儿的她——鹿野千百合。
我这一周冥思苦想的事情，现在又浮现在了脑海之中。
「哦……不过，要是身体不舒服就马上跟我说哦。」
「没……没事啦没事啦。我真的只是在发呆。」
面对操心过度的晴，我急忙挥手否认。
转换一下心情吧。
暂时忘掉鹿野小姐，表现得像往常一样吧。
难得出个远门，还是得切实达到目的的。
「我倒是指望晴了。你要是不把我拍得可爱点，我可不放过你。」
「好好好。」
我们现在广场的喷水池前拍了几张照。
突如其来的合影让我不禁感到为难。因此，我先让晴帮我拍了。即便我们是一对夫妻，也不能老是合影。不过这种单人照应该也是不可或缺的。
然而，效果并不乐观。
「……晴。」
「干……干嘛。」
「你……太不会拍照了。」
我看了他帮忙拍的几张照片，惊叹不已。
难得两个人一起出来干些有夫妻味的事情，所以就算照片拍得再差一点，我也想着开心给他看的……但实在是做不到。
质量低得超乎想象。
「真是的，这啥啊……。你是怎么搞的，能拍得这么烂？」
「别……别多嘴……」
「这抖得也太严重了……。这边手指都被拍完了……。这边就怪你这个拍的人，拍得我身材一点也不美观……。哎——呀，这样我不就只有半只眼睛了嘛……！太讨厌了。我这么优美的拍摄对象，居然能被你拍得这么烂！」
「……你以为你真的是个优美的拍摄对象啊。」
晴叹气道。
「没办法啊。我几乎不怎么拍照啊。」
「那你是为了什么拿着最新款手机的？」
「我又不是为了拍照才买最新款啊。」
啊？这样啊？
难道手机的一切不是拍照性能吗？
手机的真正价值，不就在于能否拍出那种发得到网上的照片吗？
「本来，你以前就不怎么注重拍照技术。每次都只讲『准备拍咯』。你那种有气无力的吆喝声，我听了都没心情再拍了。」
「没心情……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啊？」
「所以，我希望……你要让我更起劲一点啦。比如，说一些『不错哦』『真可爱』『再摆点这种姿势』这种话啊。」
「你以为我是写真摄影师啊……」
「你……你说谁的身体适合拍写真啊！」
「我一句话也没说啊！」
「唉……再说了，你是用手机的原生相机拍的，对吧？那不可能拍得好。你要用专门的拍照软件来拍。」
「呃，我又不太懂那方面。」
「……行了，你拿我的手机拍吧。」
我拿出手机，启动平常一直在用的拍照软件。
「接着我来拍。晴，你到那边去。」
「不，我就不用了。一个人拍也没用。」
「啊？为什么啊。那这样就只有我是一个人拍咯？」
「你一个人也能拍得好看，我的话就──」
「咦？」
「……不，不是，不是这样的！在情侣或者夫妻当中，让男方来拍女方兴奋的样子确实不错，但是，我意思是，感觉有点不对劲儿！不是在说你个人的事情啦！」
「我……我知道啦！」
唉，吓我一跳。
我还以为他急着表扬我。
「那你还拍我吗？我可以借你手机，不过你要是敢随便乱动——」
「不了……」
晴说。
他撇开脸，显得有些害羞：
「还是两个人，一起拍吧。」
「……咦？」
「今天就是为了这个才来的吧。」
「啊……是……是吗。确实是呀……嗯。」
两个人一起拍。
我一发觉，头脑便立马发烫。
我紧张不已，晴便慢慢地跟我拉近了距离。他表面上看起来很平静，但实际上害羞得满脸通红。
「先背对喷水池可以吗？」
「嗯……呃，我都借你手机了，晴，你就来帮我拍吧，好吗？自拍要手长才好拍。」
「知道了。」
我一直开着拍照软件，然后把手机借给晴。
晴伸出手，调出前置摄像头捕捉我们两人。
为了占满镜头——我们便自然而然地贴在了一起。
「……理樱，你再靠过来一点。」
「我……我知道啦。」
呜呜。
好……好难为情……！
想不到会贴得这么紧。自从我们开始同居以来，虽然有好多次比现在贴得更紧……但是，今天可不是在家里，而是在外面。
周围人山人海，却还是跟晴靠得这么近。
这让我非常害羞。
「这个姿势……把手放到肩膀上，会不会更好？」
「什么？」
「呃，你看……如果要拍一张有新婚夫妻味儿的照片，就需要这种技巧。」
「……哼……哼。你这么说，其实只是很想跟我来个合法的紧密接触吧？」
「不是。你要是那么不情愿就别拍了。」
「没，我开玩笑的啦。呃……早点做不就好了嘛。机会难得，要做就做，不然就没意义咯。」
于是，晴轻轻地搂住了我的肩。他用男人硕大的手温柔地——却还是出了一点力，把我搂了过来。
哇。哇啊啊……。
怎么办。心里要起波澜啦……！
「要拍咯。」
「嗯……」
「……咦……咦？」
「喂，你在干嘛？不是那边，是这边的……」
估计是因为用不惯拍照软件，晴在关键时刻犹豫不决。
因此……我们一直挨得紧紧的。
「真是的……快点啦。」
「抱……抱歉。」
「这个动作，要是被人看到了该怎么办啊……？」
「……没事啊。毕竟大家都在做类似的事情。」
「说是这么说……」
休息日的自然公园里，有很多家庭和情侣，还有很多人在拍照。我们是自拍，所以应该没人注意吧。
万一遇上了熟人，那可就相当难为情了……不过，这种情况下只是难为情就完了而已。
别人肯定只觉得，这是新婚夫妻在约会。
在大众看来，我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夫妻在休息日两个人一起拍照，一点问题也没有。顶多会有一些嫉妒或者嘲笑罢了。
这点小事对夫妻而言十分正常。
完全没问题。
我这么想。
因此——也没想到：
极少人知道我们的真相，我居然会在这种休息日偶然碰上其中一人——
「——啊。晴先生，理樱小姐。」
说道。
晴终于按下快门，下一秒，一串声音把我们叫住了。
一看，那人竟是——鹿野千百合。
「鹿野小姐……」
「真巧。」
她带着明快的表情，对我们打了声招呼，但是看到我们的样子，便尴尬地笑了笑。
「二位……呃，看来是在享受约会呀。」
「呃……啊。」
我们发现了她视线里的想法，便急忙如弹开一般拉开了距离。
「不……不是这样的，鹿野小姐！这并不是我们俩喜欢才挨在一起的……我们只是无奈之下拍张照而已，或者说……」
「对对对。那个，你想嘛……以后我们也会用到这种照片的。」
由于是在外面，我们虽然无法光明正大地谈及伪装结婚，但还是极力辩解。
「啊哈哈。你们不用那么拼命辩解，我也知道啦。的确，之前聚餐的时候，你们好像因为没有照片，气氛一时变得非常尴尬。」
鹿野小姐苦笑着说道。
看起来是个观察力很好的人。
「真是辛苦二位了。」
她对我们表示理解，我却产生了一种难以言状的感觉。
「鹿野小姐……是一个人？」
「是的，我孤单一人来游玩了。」
她用开朗的声音回答了晴的疑问，稍显自虐。
「我在打工那边得了优惠券，才不知不觉地来了这儿。因为今天没什么要做的事情。」
说起来，晴也说过他在打工那儿得了优惠券。
原来如此。
巧合归巧合，但它的发生似乎也需要相应的条件。
「你们拍出好照片了吗？」
「不，还没。」
晴耸了耸肩。
「我不习惯拍照，耗了很长时间。」
「哦，晴先生，看来很不擅长拍照呀。」
「……别提了。」
「您貌似都会拿原生相机来拍女孩子吧。」
「……我……我不会再吃这种常见的亏了。」
晴被人看透了自己的失败，一下子慌了起来。
鹿野小姐偷偷笑了笑，然后，
「如果可以的话，我来帮忙拍，好吗？」
继续说道。
帮忙？
鹿野小姐来？
「如果要拍二位的照片，那就不只是自拍而已，我觉得，还要让别人来帮忙拍照，这样会更好。」
「……我们感激不尽，但是要让鹿野小姐那样陪我们……」
「我没问题啊，毕竟今天基本都有空。我也只是无意中来了这儿，并没什么事想做呀。」
「那……就拜托你了。理樱，可以吗？」
晴叫了我一声，我顿时说不出话。
「……嗯。鹿野小姐，谢谢你。」
我说道。
我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她。
不如说是应该感谢她。
尽管知道我们的秘密，却不威胁，也不说教，反而还帮助我们维持自己的秘密。
没有比这更令人感激的事情了。
甚至这种休息日都能陪着她，我真是感激不尽。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这么不安？
鹿野小姐参加到我们当中后，令人震惊的是，拍照居然顺利进行了下去。
她身为现在的女大学生，当然熟知手机的拍照方法。我觉得她拍得比我还要熟练。
喷水池前、广场、花卉钟前，还有运动设施。
还有可供两人食用的蛋筒冰淇淋，等等。
我们让她来当摄影师，于是在很多位置拍了照片。当然，只有第三者的照片，我反而会觉得很怪，所以我没有忘了跟晴两个人一起自拍。
鹿野小姐真的是个好女孩。
性格开朗，善于交际，但是礼节端正、谈吐文雅。
三个人在一起，非常开心。
简直能让我忘了内心一开始感受到的躁动——
「今天太谢谢你了，鹿野小姐。」
我们把所有景点游览完了之后。
我跟鹿野小姐两个人去了女厕所。我在里面洗着手，同时说道。
「多亏有你帮大忙了。」
「没有没有。我也很开心。」
「总得让我谢谢你嘛。对了。难得聚一次，晚餐要不要一起吃？算是回报你今天的帮助。这儿的咖啡店好像晚餐挺不错的。」
「不用不用。我会不好意思的。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鹿野小姐一直说客气话。
嗯嗯，真是个好女孩。
「这得感谢神明呀。幸好碰巧遇到鹿野小姐，照片才顺利拍了出来。假如没有遇到鹿野小姐，我都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我用手帕擦了擦手，对着镜子检查妆容，这时，
「——这不是碰巧喔。」
说道。
过了一会儿，鹿野小姐说道。
声调跟刚才有些不一样。
「那是我预谋的。」
「咦？」
我不解地回头看去。
鹿野小姐——刚才还保持着一副和蔼可亲的笑脸，现在已经消失了。
脸色严肃，目光坚定，直勾勾地盯着我。
「因为，我看到……晴先生拿到了在打工那儿发的优惠券。于是，我听到他和浅贺先生说『这周六我跟老婆去一下』……。所以，我今天才会来这儿。」
「…………」
「哎，我倒是没有听说过时间带是多久，而且这里还挺大的。我本以为很有可能再怎么找他们也见不到……所以在这种意义上，当然是碰巧。」
「为什么……」
这句『为什么』，如同条件反射一般脱口而出。
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对什么抱有疑问。
『为什么』——这个词语，仿佛是惊愕和疑惑的感情拼尽全力得出的产物。
我不知道鹿野小姐会怎样理解这句话。
但是，她的回答——给我带来更大的打击：
「我喜欢晴先生。」
鹿野小姐说道。
声音满是紧张，却无丝毫犹豫。
眼神能令人感受到她坚定不移的决心。她在此坚决说道。
「我在打工的地方和晴先生相遇之后，被他温柔、诚实的性格吸引住了，一直觉得他人很不错，心里想着，以后哪天能跟他交往该有多好啊。」
什么啊？
鹿野小姐在说什么啊？
她在对我说什么啊？
「可是，当我突然从晴先生那里收到他结婚的报告时……我很不甘心，也很难过。但我还是选择了祝福你们。这是个喜事，而且我觉得，我实在是不能违背道德夺走他的爱人。而且听说对方还是『玉木屋』的大小姐。」
鹿野小姐平淡地说道。
「哦，我可以切实感受到，有钱人的世界果然跟我们老百姓不一样呀……所以，我彻底放弃了。我亲眼所见的理樱小姐，是个很漂亮的人，人品也很不错。我想，跟这样的人做对手，哪可能赢得过呢？」
「不过。」
鹿野小姐继续说道，
注视着我，有如击穿瞳孔之势。
「二位——是伪装结婚。」
「……」
「不是真正的结婚。虽然名义上是结了婚，但二位的感受完全不相通。表面上关系很和睦，但二位实际上还是说『对对方没有任何意思』。还说自己已经彻底没感觉了。」
「…………」
「那么——我也可以不放弃吧。」
一步。
鹿野小姐只踏出一步，对我说道。
迈出一步，仿佛对我予以挑衅。
「我还是喜欢晴先生。」
重复。
重复自己的爱意。
我虽然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但还是觉得她在挑衅我。
我怎么样也说不出口的那句话，她居然能自信地脱口而出。那副模样显得优美庄严，反而让我悲痛不已。
「我一直喜欢他，也没关系吧。我想跟他交往，您不介意吧。我想夺走他，您更不在意吧。因为二位——可是伪装结婚呀。」
「…………」
汹涌气焰向我袭来，我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但屁股马上碰到了洗手台，这时我无路可退。
我下意识搂着胳膊，缠紧手指，想要在我和她之间设一层障壁。
「……我……我——」
就在这一秒。
这一秒，我发觉事态不对。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在这个时候。
刚才明明有几个时间点我该注意到。
肯定——是因为我有所依赖。
不知不觉之中形成了依赖。
我对鹿野小姐的宣言大吃一惊，为疑惑和恐惧所困，不安驱使我找寻精神支柱。我靠下意识收起来的手指，抚摸着『它』，想要确认所在。
确认我们爱的形状。
『它』拥有实际的形状，即便是假的，我也要做出确认。
但是。
我摸了摸左手无名指——却什么也没有。
『它』现在，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戒……戒指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