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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受托之物

  一群飞鸟划过了被灰色乌云遮蔽的冬季天空,朝著远方飞去。

  在离开黑龙旗军营地后的第七天,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和同伴们抵达了王都席雷吉亚。这时的太阳刚通过中天不久。

  依照原订计画,他们应该会更早抵达才是,但在得知途中会经过的领地之主支持凡伦蒂娜后,他们便不得不多花些时日绕过该地。

  王都的城门全数敞开,而每一座城门的门口都被商人、工匠和旅行者们排成了人龙。只要国内政局稳定,就算是时值隆冬,也会有源源不绝的人们造访王都。堤格尔等人下了马,混入排队的人潮之中。

  「堤格尔,我的胡子应该没翘起来吧?」

  在他身后的葛斯伯露出了极其严肃的神情问道。他、堤格尔和达马德三人,用假胡子遮住了下半张脸充作变装。堤格尔笑著说:

  「放心,看起来就像是从你脸上长出来的胡子喔。」

  提议三人变装的是纳姆。几天前,他对堤格尔等人这么说过:

  「你们一直到不久前都还待在王都吧?那就最好把脸遮起来。」

  「光靠假胡子,真的有办法瞒过别人的眼睛吗?」

  纳姆对侧首不解的葛斯伯点了点头。

  「只要不会一眼认出你们就行了。你们这种变装的大外行要是伪装得过于讲究,反而容易被人识破。」

  由于纳姆的说法相当有理,堤格尔等人也就乖乖照办了。

  「——你看。」

  在离城门没多少距离的时候,纳姆指向城墙的上方。只见在中央画了由黑色和白色构成的圆形的蓝底旗,正与黑龙旗一同随风飘扬。那是奥斯特罗德的军旗。

  「真是的。看来快乐的旅行已经告一段落,终于要潜入敌地了呢。」

  葛斯伯大概是为了缓解紧张,刻意用调侃的口吻这么说道。堤格尔被逗得爆笑一声,一直默不作声的达马德也忍俊不禁,就连纳姆也露出了微笑。

  虽然四人不曾忘记拯救尤金的使命,但这确实是一趟愉快的旅行。堤格尔、葛斯伯和达马德都已经很习惯旅行了,而这对于没有做过长途旅行的纳姆来说,则是充满了学习的机会。

  他们策马奔驰,在经过的城镇或村落购取粮食,并收集情报;一旦在远处看见来路不明的军队或是盗匪集团,他们就会绕起远路;在碰上大群野兽时,他们落荒而逃;在没那么寒冷的夜里,他们则是轮班站哨,生火野营。他们也曾围著鱼汤火锅,聊些天南地北的话题,并不时以三种国家的腔调发出笑声。那是一场与胆战心惊四个字攀不上边的旅途。

  「我们走吧。」

  堤格尔将这几天的回忆收入心底,并这么说道。纳姆以熟练的口吻对站在城门的士兵们说明了一番后,四人没被卫兵特别怀疑,就这么往前迈步。

  一穿过城门,堤格尔等人登时被一股股热气和喧嚣声所包围。

  主街道的两侧路边并排著形形色色的摊贩,商人们正扯著嗓门热情拉客。摊位上垂挂著粗度有一人环抱大小的腌制猪肉,或是在垫了麻布的展示台上排放著装了橄榄油、辛香料、伏特加和葡萄酒的瓶子。也有摊贩兜售著面包、马铃薯签饼或果汁。

  吟游诗人们在空地演奏著三角琴或古斯里琴。也看得到以巧妙的手法操控著各色布匹进行舞蹈的少女,或是以十指操控细线,表演著人偶剧的男子。人们在摊贩购买食物饮品,并享受著表演和歌曲。

  「简直就是和平治世的缩影。」

  葛斯伯灵活地避开熙来攘往的主妇和儿童,以感慨的口吻这么说道。

  「王都的守护者是吗……」

  堤格尔嘟嚷起这个在旅途中多次听闻的词汇。这是人们对凡伦蒂娜和奥斯特罗德军所给出的评语。

  看到眼前的光景后,他忍不住怀疑起「击败凡伦蒂娜」这样的目标究竟是对是错。凡伦蒂娜的所作所为固然不可原谅,但她确实也表现出了一个优秀统治者应有的手腕。

  「怎么站著发呆啊?」

  被纳姆拍了一下肩膀后,堤格尔立即回过神来。

  「没事,就只是觉得这里挺热闹的。」

  听到这句话,路伯修的骑士似乎也听出了堤格尔的弦外之音。

  「待救出帕耳图伯爵后,就把一切交给他发落吧。我虽然和伯爵并不熟识,但他可是被先王陛下指名为继承人的人物,而且也信任著战姬大人和你。他应该会想出一个合理的解决方案吧。」

  「谢谢您。」

  堤格尔致谢道。纳姆说得没错。虽说要尤金为他们捅出的篓子善后,让堤格尔有些过意不去,但无论是身为外国人的堤格尔,还是有著战姬立场的艾莲等人,能做到的事情都是有限的。他们所能做的,就只是透过各种方式协助尤金,藉以减轻他的负担而已。

  在走到主街道中段一带的时候,达马德走到了队伍的前头。

  「看来没有人在跟踪我们。走吧。」

  首先要前往与达马德交情不错的墨吉涅商家,并透过对方寻找下塌处。由于王都已经落入凡伦蒂娜的手中,加上还不知道要花上几天时间营救尤金,是以最好避免随便挑间旅馆落脚的状况。

  堤格尔跟在达马德的身后,装作若无其事地聆听著人们闲聊的内容,随即听到了让他大吃一惊的消息。根据人们所说,那些异常现象之所以不再出现,都是因为卢斯兰王子日复一日地前往神殿,向神明献上祈愿的缘故。

  ——这也是凡伦蒂娜刻意发布的说法吗?

  他忍不住这么认为。在确定嘉奴隆已死、异常现象不再发生后,凡伦蒂娜确实是有可能刻意发布这样的说法;不过,这当然也有可能是仰慕卢斯兰的人,为异常现象不再发生找了些空穴来风的说法,并穿凿附会地做出这样的结论。

  「我们离开王都之前,确实有在神殿瞥见殿下的身影……但他看起来完全不是能向众神祈祷的模样啊。」

  葛斯伯似乎也听到了这段对话,这令他叹出了一口困惑的气息。由于他和堤格尔一起与嘉奴隆战斗过,所以也对这样的说词感到不以为然吧。

  「以殿下的个性来说,只要事后向他说明原委,他一定会好好聆听的。」

  堤格尔这么开口,像是在安慰这位被他视为兄长的青年。

  达马德毫无迷惘地穿梭在小路之间,而噪音也逐渐离他们远去。

  堤格尔牵著马,追在达马德的身后,并沉浸在思考之中。也许是亲眼目睹的王都现状和有规律的马蹄声,正在刺激他的心绪吧。

  ——凡伦蒂娜那时说过,她想让奥斯特罗德变得富庶。

  那是在与嘉奴隆交手前,他在王都与凡伦蒂娜对谈时说过的话。就堤格尔看来,凡伦蒂娜的确是真心诚意地说出了那番话。然而,他却也认为这话背后尚有玄机。

  听说凡伦蒂娜是以第一王子辅佐官的身分处理政务,不过,她恐怕已经笃定卢斯兰不可能再次康复了。当时她那极为理智的口吻,让堤格尔只能导出这样的想法。

  况且,凡伦蒂娜似乎不打算为尤金抹去那些加诸在他身上的罪嫌。如果她有那个打算,肯定能证明尤金的清白。

  只要卢斯兰卧病在床,尤金又遭到处决的话,王位就会无人入座。在她的盘算之中,究竟打算将谁推上那个位子呢?

  ——难道说,她打算亲自登上王座?

  在得出这样的结论时,堤格尔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也许是他想太多了。但若真是如此,那好几个疑点就说得通了。她打算为战姬分出上下位阶的构想,难道也是为了称王所预先埋下的伏笔吗?

  要是苏菲还在的话该有多好——堤格尔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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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著。若她在身边的话,就能结合既有的情报和她自身的推测,以肯定或否定的角度给予堤格尔有益的意见吧。

  忽然间,一股强烈的辛香料气味飘了过来,打断了堤格尔的思路。

  「到了。」

  达马德在一间店面前停下脚步,回过身子。这是一间两层楼高,占地算是相当宽广的武器店。店门口摆了一座木制的台子,上头陈列的武器除了刀身笔直的长剑之外,也有墨吉涅人常用的曲刃剑,也摆放著附有铁爪的金属手套和弓等等。

  达马德在以墨吉涅语跟看似老板的胖男人交谈一会儿后,便指著建筑物侧边的门对堤格尔等人说:

  「后门那边有马厩。等把马绑好后,就从那边的门进来。」

  堤格尔等人向老板低头致意后,随即绕到了建筑物的后方。这座不怎么大的马厩里没系著任何一匹马,看起来是空空如也;不过,在将四匹马都牵进去后,就立刻呈现马满为患的状态。堤格尔等人将行李拿下马背,并卸下马具,为马儿擦拭身体。

  在做完一连串的保养后,他们步出马厩,踏入建筑物之中。门里是一处看似兼作工作处和起居室的房间,地上铺设了墨吉涅制的地毯,桌椅等家具则是摆放其上。房间角落堆了几个木箱,有些箱子插著剑和枪等武器,也有些箱子放了用来研磨武器的工具。

  在房间正中央擦著桌子的中年女子露出笑容,对他们比了比楼梯。褐色的肌肤说明她流有墨吉涅的血统。她应该就是老板娘吧。

  二楼似乎是作为仓库之用。这里不止放了武器,连盔甲、盾牌和头盔等都有。

  在点亮白天花板垂挂下来的油灯后,堤格尔他们著手将武具搬到房间的角落,好不容易才空出了四人份的空间。

  就在他们席地而坐的时候,刚才的墨吉涅女性送餐来了。达马德也跟在她身边,手里的托盘端著和人数相符的陶杯。

  放在堤格尔等人面前的,是将融化的起司淋在煮过的马铃薯的料理。起司散发著诱人的香气,勾起堤格尔等人的食欲,加上他们在用过朴素的早餐后就没吃过任何东西,此时更是食指大动。达马德放下的陶杯也飘荡独特的香气。葛斯伯拿起陶杯嗅了嗅,对达马德问道:

  「这是什么饮料?」

  达马德列举了几种辛香料的名字,说是掺了这些东西的饮品。

  「在我国冬天较冷的日子,都会喝这个暖暖身子。」

  「我听说墨吉涅就算入冬,也还是很温暖啊?」

  纳姆盯著陶杯里浮现出来的花纹这么一说,达马德随即笑了笑。

  「也只是比布琉努和吉斯塔特暖上一些而已,一到冬天还是会冷的。」

  在向走下阶梯的女性道谢后,堤格尔等人啜起了饮品。热呼呼的饮品带著一股奇妙的辣味,让他们重重地吁了口气。

  众人接著尝起了马铃薯。马铃薯和加了盐巴提味的起司香气带著一股热流,在嘴里扩散开来;虽然为了不烫嘴,必须得小心翼翼地多嚼几下,但这样的滋味确实是超乎预期。不只是堤格尔,其他三人也看似满足地浮现出微笑。

  「这里位于王都的哪一带啊?」

  被堤格尔这么问起,达马德咬著马铃薯侧首。

  「我想想啊……大概位于王都约四、五百阿尔昔的东方吧。」

  王宫的四面八方都受到贵族诸侯的宅邸包围著。虽说住处离王宫愈近,对诸侯来说就更有面子,但这其实也有用于防卫的目的——一旦城墙遭到敌军攻破,这些宅邸就得作为守护王宫的护墙之用。若是考虑到这一点,那这间店铺距离王宫算得上是相当近。

  「只要走到这一带,抓个墨吉涅人间说『峡亚的店在哪』,他们就会告诉你了。」

  「谢谢你。还有感谢招待。」

  吃完马铃薯后,堤格尔和纳姆站起了身子。葛斯伯虽然也打算起身,却被纳姆伸手制止。

  「我和堤格尔去就好。你们两个就待在这里,或是以不至让人起疑的方式打探情报吧。要是能打听出黑龙旗军的动向,那可就帮大忙了。」

  堤格尔和纳姆离开了峡亚的店铺。两人都戴上兜帽拉低帽沿,并以外套裹住身子,而堤格尔还以假胡子遮住了下巴一带。

  艾莲交给他的纸条上写了三个名字,堤格尔在将这些名字牢记在心后,趁著昨天将纸条先烧掉了。他们打算在今天之内与这三人都见上一面。

  ◎

  就在堤格尔等人顺利潜入王都之际,人在王宫的凡伦蒂娜遥访了卢斯兰的寝室。是卢斯兰将她叫来的。

  「喔喔,你来了呀,蒂娜。」

  一看到凡伦蒂娜的脸,卢斯兰便笑著挥了挥手。三十八岁的王子躺在有蓬顶的豪华大床上头,坐起了身子。他的金发显得蓬乱,下颚胡乱生长的胡子也引人注目,但气色似乎比平时好上许多。

  卢斯兰的床边站著一名身穿绢服的少年。少年的发色是与卢斯兰相同的淡金色,眼睛的颜色也是跟他一样的蓝色。他的脸上没有浮现出可称作感情的气息,对于凡伦蒂娜的到来,也仅仅是瞥了一眼。

  ——米隆阁下人到哪儿去了?

  虽然为没看见侍从长的身影感到讶异,凡伦蒂娜还是走到了卢斯兰的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接著,她也同样对少年低头致意。

  「瓦雷利殿下,您近来可好?」

  名为瓦雷利的少年虽然抬起脸庞,对著凡伦蒂娜点了点头,但依然是一语不发。

  这名少年是卢斯兰的儿子。他虽然今年将满十岁,但不仅个子矮小,身材也相当消瘦,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上一、两岁。凡伦蒂娜也对这名少年略感同情。

  瓦雷利在两岁的时候失去双亲。他的母亲因病逝世,父亲则是染上心病。

  而祖父维克特王则是将瓦雷利关在王宫的其中一座房里。根据传闻,先王是害怕自己的孙子像儿子那般忽然染上心病,才会做出这样的处置。

  维克特王虽然让瓦雷利衣食无虑,也让他接受了基本程度的教育,但打从懂事时起,瓦雷利就一直是一个人生活的。

  瓦雷利看著卢斯兰的眼神,与其说是在看父亲,不如更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卢斯兰在对儿子露出略带寂寥的笑容后,随即以严肃的神情抬头看向凡伦蒂娜。

  「我之所以把你叫来,是有件事想拜托你帮忙。你愿意听我说吗?」

  「在下是殿下的臣子,还请您尽管吩咐。」

  对于身为第一王子辅佐官的凡伦蒂娜来说,她没有除此之外的回答。卢斯兰以温柔的眼神看著十岁的儿子,并开口说道:

  「我希望能把瓦雷利托付给你照顾。虽然这样的说法听起来有些卑鄙,但我已经没有其他能够信任的人了。」

  凡伦蒂娜低著头,双眼渗漏出浓浓的困惑之色。她忍不住抬起头来,对著卢斯兰连连眨了几下眼睛。对瓦雷利来说,父亲的话语似乎也让他感到意外,令少年来回地看向卢斯兰和凡伦蒂娜。

  「为什么——」

  她没把「要选择在下」这几个字说完,因为卢斯兰对她招了招手。凡伦蒂娜倾著身子,将耳朵凑向卢斯兰的嘴边。

  「米隆讨厌这个孩子。他把八年前的事怪罪在这孩子身上。」

  回荡在耳膜上头的细微话声,令凡伦蒂娜瞠大了眼睛。同时,她也明白了米隆不在场的理由——肯定是卢斯兰要他退席的吧。

  所谓八年前的事,指的是卢斯兰罹患心病的事件。从当年似乎就有各种传言众说纷纭,光是凡伦蒂娜调查到的,就有「由于妻子病逝而深受打击」、「被某人下了毒」一类的谣言,甚至连「遭到恶灵附身」的说法都有。

  凡伦蒂娜知道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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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事件的真相——那是维克特王的妹妹娜塔夏告诉她的。在早期阶段阻止谋反的维克特王,以「没有积极与自己站在同一阵线」为由,将猜疑的目光投向了卢斯兰、亲近的王族甚至是战姬们。而没能说服父王的的卢斯兰,最后决定服毒自清——这就是事情的全貌。

  这样的真相绝对不能公诸于世。自己的执迷不悟,害得儿子丧命的事实,会让维克特王的名誉毁于一旦。而原本被盯上的王族和战姬们肯定也会心生动荡,在最糟糕的状况下,甚至有可能成为下一次谋反的祸根。

  待凡伦蒂娜站直身子,卢斯兰先是咳了两、三声,这才露出虚弱的微笑,抬头仰望凡伦蒂娜。

  「麻烦你了。」

  「——遵命,请交给在下处理。」

  行了一礼的凡伦蒂娜,也只能这么回应卢斯兰了。

  离开卢斯兰的寝室后,凡伦蒂娜再次向瓦雷利行了一礼。

  「从今天起,就由我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照料殿下。在下会为您提供自由自在的舒适生活的。」

  还真像奸臣会说的对白啊——凡伦蒂娜虽然在内心露出自嘲的笑,但瓦雷利却是乖乖地说了句「我知道了」并点点头。

  「对了,我该怎么称呼阁下?那个……父亲大人似乎称阁下为蒂娜。」

  在要讲出「父亲大人」这四个字的时候,瓦雷利明显地结巴了一下。他看起来并非叫不惯这样的称谓,而是在犹豫是否该称呼卢斯兰为父亲的样子。

  「蒂娜是在下的昵称。若殿下喜欢的话,就请您这么称呼在下吧。」

  「那么,我就叫你蒂娜吧。虽然这么问有点突然,不过蒂娜扛在肩膀上的那个是什么东西?」

  瓦雷利那兴致勃勃的视线,正投向凡伦蒂娜扛在肩上的长柄巨镰。这是在进卢斯兰的寝室前置放在外头的她的龙具。

  「它是艾萨帝斯——同意让我当上战姬的龙具。由于相当锋利,还请您切勿触摸。」

  对答之间,两人开始一起在走廊上迈步。凡伦蒂娜打算先前往办公室再说。

  凡伦蒂娜虽然尽可能配合这位过于年轻的王子的步伐,不过瓦雷利总是以希罕的眼神看著天花板或墙壁,走起路来可说是奇慢无比。

  ——虽然迄今见过他的次数屈指可数……

  从绢服袖口探出来的手掌相当小,而且皮肤也相当白皙。

  ——但我早该有所怀疑的。

  米隆明明对维克特王和卢斯兰表现出尽忠至诚的态度,但却从未提及和瓦雷利有关的一切大小事,她早该对这一点起疑才是。

  不对,她确实有察觉到。但因为凡伦蒂娜本人对瓦雷利既不感兴趣也不愿关心,所以才没有去深究这回事。她原本以为,米隆应该会克尽侍从长的职责,好好照顾瓦雷利才对。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凡伦蒂娜边走边烦恼了起来。对她来说,瓦雷利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就凡伦蒂娜的盘算,待卢斯兰哪天死去后,应该就会让他发表放弃王位继承权的声明,并随便找个神殿安置他。毕竟她实在无法在这个十岁少年身上找到任何可以利用的价值。

  然而,既然受到了卢斯兰的托付,她就不能不当一回事了。就凡伦蒂娜个人来说,她也不愿在收到照顾孩童的命令后,对对象不闻不问。之所以会萌生这样的感情,大概也和瓦雷利是卢斯兰的儿子这点有关吧。

  不能把瓦雷利交给王宫的女官或侍女照顾——因为米隆是她们的顶头上司。而卢斯兰肯定也是明白这一点,才会特地把自己叫来一趟。

  她虽然想过向贵族诸侯调借侍女,但也可以想见一旦察觉照顾的对象是王子的嫡子,那些人就会毫不遮掩自己的贪婪,千方百计地讨王子欢心吧。是不是该把在王都自宅工作的那对侍者老夫妇叫来,让他们负责照料呢?

  这时,凡伦蒂娜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她停下脚步,将礼服的裙襬一甩,对瓦雷利露出了微笑。

  「在下想带殿下去某个地方,您愿意一起来吗?」

  瓦雷利先是一脸诧异地抬头望向凡伦蒂娜,接著用力地点了点头。凡伦蒂娜总觉得听见了细若蚊鸣的一声「好」。

  她调转方向,穿过漫长的走廊走下阶梯,再次在走廊上走了一会儿,接著拐过转角。最后,凡伦蒂娜终于在一间房前停下了脚步。

  「这里是?」

  凡伦蒂娜望著一脸困惑地询问的瓦雷利,露出微笑问道:

  「这里是书库。请容在下僭越,敢问殿下在读写文字方面可有不便之处?」

  「我想……应该没有吧。」

  虽然这样的回答听起来有些不可靠,但对于凡伦蒂娜来说已经够了。她推开门扉步入其中,瓦雷利的脸上登时窜过几丝紧张的神色。

  凡伦蒂娜点亮了油灯,驱走了室内的黑暗。映入视野之中的巨大书架和陈列其中的书本,让瓦雷利为之屏息。他之所以会握住凡伦蒂娜的礼服下襬,想必是因为内心抱持著少许恐惧所致吧。

  「殿下,请放心,这里没有任何可怕的东西,有的只有书本而已。」

  「书本……」

  瓦雷利愣愣地嘟嚷一句后,像是察觉了什么似地皱起脸庞。

  「我不喜欢上课。」

  「在下没有要您上课的意思。您可曾看过『艾芙兰与伊凡』?」

  对于凡伦蒂娜的提问,瓦雷利微微侧首问道:

  「艾芙兰?伊凡?我没见过他们啊?」

  黑发战姬不禁被逗得露出微笑。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犯过一样的错误,而她之所以能够记到今天,是因为娜塔夏和沛特罗夫——也就是卢斯兰,时不时会拿出这件往事来取笑她的关系。凡伦蒂娜换了个问法。

  「殿下可有阅读故事的爱好?」

  瓦雷利眨了好几下眼睛,在作势思考了一会儿后,这才用确认般的口吻回问道:

  「像是熊和狼沿著河川旅行的故事算吗?以前奶妈曾讲给我听过。」

  以童话来说,这在吉斯塔特国内算是相当知名的故事。

  熊和狼是很好的朋友,有一天,它们站在河边眺望上游,困惑起这条河川是从哪边流过来的,于是熊便提议一起出发查探。它们分食著抓来的鹿和鱼,也在试图采取蜂蜜之时被蜂群追著逃窜,并一路展开了旅行。当然,凡伦蒂娜也听过这个故事。

  「是的。在下指的就是这类故事。」

  凡伦蒂娜点点头后,十岁的王子就露出了既似为难、又似寂寞的神情。

  「我喜欢听奶妈说故事。她也和我说过大家一起拔好大好大的萝卜的故事。不过在我五岁的时候,她就不在我身边了……」

  原来如此——凡伦蒂娜暗自点了点头。她总觉得自己窥见了瓦雷利迄今人生的一小部分。虽说为了后续安排,她很想再多打听一点,但这时就是打破砂锅问到底,想必也不会得到良好的结果吧。

  「请您稍候片刻。」凡伦蒂娜这么回话后,走到了其中一座书架旁,看著布满视野的书背思索了起来。有哪些书的用字遣词比较没那么艰涩呢——

  ——感觉都把这边的气味遗忘多时了呢。

  她在意识的一隅思考起这些事来。虽说遭到禁足的时期,她曾耽溺在书海之中,但自从展开行动后,她就忙到连看书的时间都没有了。

  ——趁这个机会测试瓦雷利殿下,似乎也是个有趣的活动。

  『艾芙兰与伊凡』有相当多的版本。除了『艾芙兰与伊凡』之外,凡伦蒂娜又挑了两本书,拿到瓦雷利的面前。

  「恕我失礼,其实在下对殿下一无所知。」

  她将抱在手里的书本递到了瓦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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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利的手里。王子以双手抱住了这三本书。

  「为此,您愿意阅读这三本书吗?如果看到难以理解的部分,您大可先略过不看。待您阅毕,希望您能告诉我感想。」

  「我得在这里看吗?」

  「要移驾到殿下的房间阅读吗?」

  这么回应瓦雷利的问题后,王子随即摇了摇头。

  「我不怎么喜欢那个房间。」

  「那么,在下的办公室如何呢?但在下有职在身,也许不太有空回应您……」

  「就去你的办公室吧。」瓦雷利这么说道。

  两人离开了书库,朝著办公室迈出了步伐。

  这一天,凡伦蒂娜收到了两份报告书。

  其一是黑龙旗军和蛮族开战后的结果。听到总数不满五千的黑龙旗军击退蛮族的消息,让凡伦蒂娜皱起了眉头。

  凡伦蒂娜本来就期望让这两股势力爆发冲突,不过,虽然事情的发展如她所愿,她却无法对捎来的报告感到开心。据说黑龙旗军的损失不重,而原本遭到蛮族侵扰的西北部至北部中央一带的贵族们,也开始向彰显战姬之威的艾莲等人表现出合作的态度。

  当然,这样的结果也还在凡伦蒂娜的估算之中,但一旦化为现实,终究还是没办法让她高兴起来。

  由于东北部的诸侯很早就归顺于凡伦蒂娜,因此奥斯特罗德目前的情势还算稳定。不过,王都到奥斯特罗德之间的地区仍有可能会成为战场,似乎有加以预测的必要性。除此之外,她也得对西北部和北部中央的贵族们发动反制才行。

  ——只不过,有些地方让我很在意呢。

  凡伦蒂娜再次从头读起了报告书——那是她待在皮瓦的部下所撰写的。根据报告书的记载,站在士兵最前方的战姬们,每一位都在战场上表现得极为英勇,而且还弄坏了好几把武器。

  在战场上活跃的骑士,就是弄坏了超过一把的武器,也不是什么希罕的光景。当然,这类事迹难免会有加油添醋之嫌,但凡伦蒂娜也亲眼目睹过实际的场面。

  不过,就一般状况而言,以龙具为武器的战姬们,是不会遭遇这样的状况的。

  至于另一点,则是一段很有意思的叙述——这段被加上了「从黑龙旗军的士兵口中转述而来」的注解,讲述的是在开战前,战姬们似乎曾向士兵昭告龙具无法使用的消息。

  砍倒苏菲的光景再次浮现在凡伦蒂娜的脑海之中。她那时果然已经无法使用龙具了。

  凡伦蒂娜的嘴角虽然展露微笑,但很快就敛起脸庞,派遣几名部下前往皮瓦。这是个相当丰硕的收获——在她们无法使用龙具的这段期间,应该要尽可能地暗杀掉其中几人才对。不过,在实行计画之前,她希望能获得更为精确的情报。

  至于另一份报告,则是提及了南部有好几名诸侯举兵反叛的消息。

  他们以在维克特王驾崩后招致混乱为由,决定要弹劾卢斯兰和尤金身为次任国王的资格,

  并拥戴治理比叶卢卡之地的罗迪纳家千金——爱荻莱妲为下一任国王。

  爱荻莱妲乃是维克特王的长女薇若妮卡的女儿,拥有排行第四的王位继承权。若单纯就这一点来看的话,她确实是有争夺下一任国王宝座的资格。

  然而,她才十一岁而已。此外,她的父亲——罗迪纳家当家卡洛尔也因事故失明多年,目前是在妻女的扶持下,才得以治理比叶卢卡。

  这批反叛诸侯们的领导者,分别是吉诺瓦·切因贝尔和札基尔·艾芮克。两人都是爱荻莱妲的监护人。就形势而言,可以看做是少女遭到两人利用了。

  「立刻派遣使者前往她的所在地,请他们不要做出无谓的争斗。」

  凡伦蒂娜隐藏内心的想法,这么下达了指令。

  ——他们总算愿意行动了呀。

  爱荻莱妲的反叛,其实是凡伦蒂娜预先安排好的。她的目的,是藉此攻打尤金的领地——帕耳图。

  凡伦蒂娜不认为光是把尤金打入大牢就能一劳永逸。就像在谋杀伊尔达后歼灭了比多格修军那般,她认为尤金的领地帕耳图也需要经过一番战火的洗礼。毕竟若是凡伦蒂娜盼到了登基成为女王的那天,帕耳图肯定会成为首当其冲的反对者。

  凡伦蒂娜打算先让爱荻莱妲军与帕耳图的士兵相互消耗,再趁机出手将两军一网打尽。根据战局走向,她也可能和其中一军联手,等歼灭掉另一军后,再回头摧毁另一方。

  凡伦蒂娜向奥斯特罗德兵下令,要他们做好随时都能出征的准备。至于征战的方向是北是南,肯定会在几天之内明朗化。

  黑发战姬处理著政务,并过目报告书下达指示。这段期间,瓦雷利命人在办公室放了一张他专用的椅子,默默地读起搬来的书本。

  ◎

  在皮瓦近处设置的黑龙旗军营地之中,指挥官们正在召开作战会议。

  与蛮族的战争和战后处理已在昨日告一段落,他们也趁著今天早上做好了行军的准备,却因为迎接了某位诸侯的使者,打乱了众人的原订计画。士兵们停止拔营作业,在指挥官们决定好方针之前持续待命。

  接近中午之际,四名战姬和莉姆在艾莲的营帐齐聚一堂。放在众人面前的银杯,装的是米拉所泡的红茶。

  莉莎以藏不住困惑的神情开始说明:

  「一位克鲁堤斯家的远亲前来请愿,希望我们能出手保护比多格修。」

  自从朱利安,克鲁堤斯率领的比多格修军,被凡伦蒂娜的奥斯特罗德军打得溃不成军后,比多格修便接连爆发小规模的战争。这属于各家族之间的内斗,目的在于决定出克鲁堤斯家的新任当家。

  不过,也不是所有的亲戚都对当主之位虎视眈眈,有些人以傻眼的神情遥望著这场丑陋的内斗,也有些人希望能藉助外力摆平这一切。而这派人物的其中一员便造访了黑龙旗军,希望众人能伸出援手。

  「办不到吧。」

  艾莲以冷淡的口吻立刻回答,莉姆和艾莲也像是同意似地点了点头。

  「以我们目前的兵力,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协防其他的领地。况且比多格修更是北部名争一二的广大领地。可以想见战事会被拉长呢。」

  「我们的首要目的可是打倒凡伦蒂娜喔。我虽然不打算拿这个当藉口对北部的治安置之不理,但区区家族内斗,还是请他们自己负起责任好好收拾吧。」

  两人讲述的理由固然有道理,但莉莎的话还没说完。

  「你们先等一下,我还收到了另一个消息呢。」

  莉莎谈起了爱荻莱妲举兵反叛的话题——这是比多格修的使者捎来的讯息。尤金的妻子是已故伊尔达的妹妹,在这样的姻亲关系下,两地的领民们也会有所来往。由于相隔遥远,所以所谓的交流,差不多就是每隔一、两年送一次信件的程度。不过,比多格修的使者似乎透过这层关系,打探到了相关的消息。

  由于话题突然转向南部一带,艾莲等人不禁面面相觑。莉莎摊开了地图,补上了说明:

  「治理比叶卢卡的是罗迪纳家的卡洛尔,而他的女儿爱荻莱妲则是维克特王的长孙女。她的王位继承权仅次于卢斯兰殿下、瓦雷利殿下和卡洛尔阁下,排行第四。而她的年龄——则是十一岁。」

  「明显就是被拱上去的嘛。」

  米拉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侧眼看了艾莲一眼。

  艾莲的银发因愤怒而颤抖,此时的她正瞪视著地图。

  「他们的目标是帕耳图……想趁著尤金卿不在举兵入侵吗?这根本和盗匪没两样啊。」

  「就是知道他不在,才敢这样出兵吧。从动向来预测的话,八成会在攻陷帕耳图、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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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著士气如日中天之际,为讨伐卢斯兰殿下而接近王都吧。」

  对于米拉的发言,艾莲没有任何回应。她并不是没听见,而是睁亮了那对红宝石般的眸子,拚命思考著该如何救援帕耳图。莉莎对艾莲投以体谅的视线后,随即露出严肃神情环视众人。

  「能听听我个人的想法吗?」

  米拉、莉姆和一直沉默不语的奥尔嘉都点了点头。而思路遭到打断、皱起脸庞的艾莲似乎也想起目前正在进行作战会议,随即调整姿势准备聆听。

  莉莎凝视著被五人围绕的地图,像是在确认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似地轻抽了口气。接著她甩去迷惘,开口说道:

  「让我们把军队分开吧。我和奥尔嘉留下守护比多格修,艾莲和琉德米拉就率领莱德梅里兹军和奥尔米兹军,前往帕耳图进行救援吧。」

  「什……!」

  艾莲站起身子,险些大喊出声——却在异色双瞳的凝望下把话吞了回去。在提醒自己该把话听完后,艾莲再次坐了回去。

  米拉也差点站起身来,但看到了艾莲的反应后,随即改变主意乖乖坐定。

  艾莲尽可能以冷静的口吻向莉莎搭问:

  「我们的兵力已经不满五千了,却还要分头行动?你究竟有什么打算?」

  「好不容易来到这里了,你该不会是要我们放弃进攻奥斯特罗德,转而南下吧?」

  米拉也露出锐利的视线刺向莉莎。莉莎对两人回以微笑,接著以略带紧张的神情紧盯地图。

  「首先,让我们谈谈进攻奥斯特罗德这件事。在明白东北部诸侯几乎都支持凡伦蒂娜后,这样的计画实施起来就变得极为困难了。」

  艾莲和米拉不甘不愿地点了点头。

  接著,莉莎伸手指向地图上头的帕耳图。

  「对我们来说,帕耳图是个非守下不可的地区。就算我们拥戴尤金卿,但他的领地若是遭到战火吞噬,那就一点意义也没有了。我想堤格尔也会为此难过的。」

  「既然如此,不是更该将全军开向帕耳图吗?为什么要在比多格修分兵……」

  「重点就在这里。」

  听到米拉的意见,莉莎露出了昂扬笑容,那对异彩虹瞳之中也燃起了斗志之火。

  「要攻打奥斯特罗德相当困难,不过,我希望可以在这里保持著『一有破绽就会率兵攻打』的态势。比多格修不仅是北部首屈一指的广大领地,而距离奥斯特罗德不远这点,也非常适合当作这项作战的根据地呢。」

  「不过,若是不从比多格修出兵,反而会招致王都的奥斯特罗德军和东北部的诸侯联军攻打吧?」

  艾莲这么说完,莉莎随即摇了摇头,挪动抵在地图上的手指。

  「东北部的诸侯不会轻举妄动的——因为奥斯特罗德的南方有布列斯特呀。」

  被这么一提醒,艾莲登时睁大双眼紧盯地图。两手捧著银杯的奥尔嘉,也在这时露出了莫名得意的神情——布列斯特是她治理的公国。

  「奥尔嘉·塔姆与我一同驻守在比多格修——光是传开这样的消息,应该就能阻止东北部的诸侯,也能让奥斯特罗德无法出兵吧。毕竟要是他们打算一战,布列斯特的士兵肯定会为了营救这孩子北上驰援呢。」

  「你们大可期待援军的到来。我们对赶路的速度很有自信。」

  奥尔嘉露出微笑说道。布列斯特的主力乃是骑马之民,军中充斥著与奥尔嘉不分上下,甚或是技高一筹的驭马高手。

  莉莎各看了艾莲和米拉一眼,继续开口说道:

  「以那个凡伦蒂娜的个性来看,她是不可能在得知你们分头行动后,还敢把王都变成一座空城的。只要她没有带上全军,我们就有把握能在比多格修挡下攻势。而且我还能从路伯修叫来援军呢。」

  「原来如此。这么一来,凡伦蒂娜也没办法派出驻扎在王都的所有兵力收拾我们了,毕竟她还得警戒人在比多格修的你们两个。」

  艾莲接受了这个说法,用力地叹了口气。

  这是相当危险的策略,一旦稍有闪失,就可能会遭到各个击破。

  不过,帕耳图距离莱德梅里兹和奥尔米兹并不算太远。

  只要趁现在派快马送信给自己的公国,要他们派兵朝著帕耳图移动,而她和米拉则是在避免作战的状况下赶往帕耳图的话,就可能凑到足以和奥斯特罗德军一较高下的兵力。

  「——琉德米拉。」

  艾莲将整个身子转向了米拉,红宝石般的眸子闪耀著真挚的光芒。

  「我想守住帕耳图,所以打算赞成莉莎的提案。不过你——」

  「好啊。」

  米拉以有些粗暴的口气打断了艾莲的话语。蓝发战姬的目光,从收到出乎意料的回应而呆若木鸡的银发战姬身上移开,大声回嘴道:

  「我已经说过『好啊』了喔。不过——」

  米拉交抱双臂,脸颊泛起红晕,瞪向了艾莲。

  「你的军队可要先寄放在我这边。你就和莉姆亚莉夏两人先行前往帕耳图吧。你们得向尤金卿的家族们好好说明,尽可能多徵召些兵力啊。」

  在米拉说完时,艾莲忍不住用力握住了她的双手。

  「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好好办的!谢谢你,琉德米拉!」

  艾莲那对红宝石般的眸子闪耀著欣喜之色,而被连连道谢的米拉,则是有些不知所措地盯著艾莲瞧——包裹著米拉双手的那份暖意,也让她感到心痒难耐。

  ◎

  在抵达王都的第三天,堤格尔和纳姆与名为厄巴托夫的男子见了面。这是艾莲写在纸条上的三名人物之一。

  厄巴托夫指定与两人会面的地点,是名为『不须手套』的酒馆。这座酒馆位于王都东侧,以「店内暖和得不须戴上手套」为宣传。实际走访后,这座酒馆的墙壁确实十分厚实,而且只要额外付费就能使用包厢,所以生意相当兴隆。

  堤格尔等人在包厢里和厄巴托夫见了面。据说厄巴托夫今年将满四十岁,他有著中等身材,发线后退了不少的褐发和鹰勾鼻给人深刻的印象。他的表情显得有些僵硬,也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因为要洽谈的话题相当严肃的关系。

  在油灯的照明下,三人隔著桌子相对而坐。侍者在送来装满葡萄酒的青铜杯和盛了炒豆子的盘子后,随即退了出去。

  待房门关上,又过了数到五的时间后,堤格尔摘下了假胡子。这令厄巴托夫发出了惊呼声。

  「您不是布琉努的冯伦伯爵吗?突然没在王宫里看到您的身影,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呢……」

  「因为有些私人因素,所以在下离开了王都好一阵子。」

  堤格尔露出沉稳的笑容点头致意。为防万一,他们没在事前报出堤格尔的名号。「就算不报上堤格尔的名字,只要搬出尤金卿的名号,他至少会愿意听我们说话才对。」——纳姆是这么解释的。就算著眼点没错,但他能在短短三天内就让对方愿意找地方见面,这样的交涉手腕确实让人惊叹。

  ——在离开王都的前一天,我虽然有找上尤金卿说过来龙去脉……

  不过就堤格尔看来,厄巴托夫似乎是没收到相关消息。这也难怪,毕竟在堤格尔离开王都后的隔天,尤金就被打入了大牢,想必他也找不到机会与人商量吧。

  「厄巴托夫阁下,我有些事情想向您请教。尤金卿之所以沦为阶下囚,是因为有与他国勾结之嫌,但事实真是如此吗?」

  「您听闻此事后又能如何?」

  厄巴托夫面露疑色,抚著鹰勾鼻这么说道。

  「这是我国的事务。即便与贵国友好,我也不愿让他国从中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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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下希望能成为尤金卿的助力。如果尤金卿真是被蒙上了不白之冤关入大牢,那我说什么也想助他脱身。」

  堤格尔没有拐弯抹角,而是将自己的想法直率地说了出来。坐在他隔壁的纳姆之所以抽动著嘴角,不知是因为在强忍笑意,还是因紧张而抽搐——说不定两者皆有吧。

  厄巴托夫看向堤格尔的眼神,在这时锐利了几分。

  「您说要助他脱身,那脱身之后又有何打算?您难道打算洗清尤金卿的罪嫌吗……当然,我也认为那是莫须有的罪名。」

  「在下正有此意。」

  堤格尔接下厄巴托夫的视线,用力点了点头。

  「不只是在下而已。莱德梅里兹的战姬艾雷欧诺拉亦是如此。奥尔米兹、路伯修和布列斯特的战姬们也愿意帮忙。」

  「是那个叫黑龙旗军的军队吗……我听说他们在北部与蛮族打了一仗。」

  说到这里,厄巴托夫将视线落在青铜杯上头。在一阵短短的沉默后,他保持著凝视葡萄酒的姿势,以沉著的口吻问道:

  「我能明白我国战姬们愿意出手的理由。然而,为何连您也不惜展开行动?若是让尤金卿当上吉斯塔特之主,也许真的会对布琉努更为有利吧。然而,您已是英雄之身,若是出了什么变故,布琉努的损失便会难以估计。」

  「在下并非领布琉努之命而来,而是出于在下自身的意愿行动。」

  堤格尔先是这么回答,接著继续开口:

  「您说在下贵为英雄——但在下之所以有幸成为英雄,都是因为有艾蕾欧诺拉的协助。两年前,在下因战败而沦为俘虏时,是她助了我一臂之力,拜此之赐,在下才得以守住自己的领地。而今年亦是如此,虽说是受维克特王之命,但在与侵攻我国的外敌交手时,她也表现得尽心尽力。凡伦蒂娜虽然也在此事上出过力,但就个人而言,在下对于艾蕾欧诺拉有更为深厚的感激之情。」

  堤格尔轻轻吁了口气,在稍微犹豫了一下后,又这么出言补足:

  「况且,在下相当欣赏尤金卿的为人。就算那位大人会出于某些原因犯下罪行,那也绝对不可能是通敌之罪。」

  「正是如此。」

  厄巴托夫简短地表示同意,一鼓作气地握住青铜杯一饮而尽。

  「尤金卿若真是会勾结外敌的人,那也不会长年担任与布琉努往来的外交官了。就算——就算他有意变节,也绝对不会诉诸这样的手段!」

  也许是内心不满已久吧,在那之后近四分之一刻钟的时间里,厄巴托夫都以热情的口吻滔滔不绝地谈论著尤金的事。堤格尔和纳姆则是默默地聆听,并得知了厄巴托夫是被米隆以态度不佳为由解除职务,而被贬为一介杂工。艾莲所介绍的其他两人,似乎也有著相似的际遇。

  「——抱歉,我有些激动了。」

  话题告一段落后,厄巴托夫对堤格尔等人低头致歉,而两人则是表示不甚在意地摇了摇头。不如说,能得知厄巴托夫如今依然仰慕尤金这点,让堤格尔等人感到更为放心。

  「侍从长和奥斯特罗德的战姬大人,对尤金卿的处境有什么作为吗?」

  纳姆问道,而厄巴托夫则是摇了摇头。

  「两位都对这件事抱持著袖手旁观的态度。即使我请他们重新调查,也只会收到『无此必要』的回覆。老实说,我原本有些期待战姬阁下能有所作为,但果然还是太天真了。尤金卿如今已被视为叛国贼,王宫里也没有人敢提到他的名字。」

  堤格尔和纳姆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接著纳姆再次问道:

  「换句话说,现在的王宫之中没有与尤金卿同一阵线的人啰?」

  「就我看来,应该有不少人在内心对尤金卿感到同情吧,不过……」

  厄巴托夫面露沉痛之色,这么回答道。这时,堤格尔探出了身子。

  「厄巴托夫阁下,您愿意协助我们到什么地步?」

  「您说的『什么地步』是指……?」

  厄巴托夫抚著鹰勾鼻,露出了狐疑的神色凝视堤格尔。

  「就如在下刚才所说,我们打算协助尤金卿脱身,就算要潜入王宫也在所不惜。不过,在下目前既不知晓尤金卿身在王宫的何处,也得从现在开始思索潜入的方法。您愿意在这方面给予我们协助吗?」

  厄巴托夫抿紧双唇,将视线投向喝空的青铜杯。不过,他就算内心萌生了纠结的念头,那肯定也只有很短的一瞬间。

  「好吧。」厄巴托夫露出爽朗的笑容点了点头。

  「虽然我无法直接提供援助,但就尽我所能地协助你们吧。」

  「这样好吗?若是遭人察觉,这回可不是被贬为杂工就能了事。」

  纳姆之所以这么问,是为了确认厄巴托夫的意志是否坚定。只要他有一丁点儿的迟疑,纳姆就打算放弃找他协助,并另寻拉拢的对象。

  「如果你们的行动顺利,那我就能回到尤金卿身边工作了。要是真出了什么状况,我也不打算住在王都,而是会搬到帕耳图去——请你们解救那位大人吧。」

  他的最后一句话饱含著纯粹的真诚。堤格尔和纳姆点了点头,开始讨论起实作所需的资讯。

  在厄巴托夫走出房间后,堤格尔和纳姆又待了一阵子——这是因为他们判断不要一同出入,而是该错开一些时间比较好。

  他们的桌上摆放著喝空的青铜杯,以及只吃掉一点点的炒豆子。就在堤格尔随手拿起几粒炒豆嚼了嚼时,纳姆唐突地开口问道:

  「你对我们的战姬大人有何看法?」

  堤格尔不禁转动脖子,凝视坐在身旁的纳姆。至于纳姆则是紧盯著放在桌上的青铜杯,没有将视线投向堤格尔。堤格尔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在这时又被催问一句:「你有何看法?」

  「……您是指伊莉莎维塔阁下吗?」

  堤格尔之所以刻意用疏远的方式这么称呼,主要是为了趁机整理自己的思绪。明明才经历过极为费神的密谈,为什么要突然谈这个话题不可?

  「你应该也知道,那位大人对你抱持著好感吧?」

  纳姆这么开口,却依旧没把目光投来。昏暗的灯光让烙印在他脸上的皱纹看起来更深了。

  堤格尔回了一句:「是的。」虽然时间不长,但他也曾在伊莉莎维塔的身边担任亲信过。在取回记忆并与之告别时,莉莎所露出的笑容也让他难以忘怀。

  不过,堤格尔是一直到了最近,才明确地意识到她的好意。在秋季造访吉斯塔特时,他与莉莎见了面,并聊了许多话题,那时才隐约察觉到有这么一回事。

  然而,当时的莉莎并不像米拉那般当面诉说过自己的心意,所以堤格尔也努力佯装不知。他已经有艾莲、蒂塔和蕾琪了,而米拉如今也是其中的一员,他总觉得以自身的状况来说,实在是没有对莉莎开口的立场。

  尽管如此,但堤格尔也不能全盘托出,于是他决定这么开口:

  「也许您会觉得我这么说很厚脸皮,但无论内心怀著什么样的答案,我都无法主动采取行动。除了我有自己的立场之外,她也得顾及自己的身分。」

  就台面上的立场来说,堤格尔的身分是布琉努的伯爵,而莉莎则是吉斯塔特的战姬,这点和艾莲是一样的。

  「这我很清楚。」

  纳姆拉开椅脚,将身子朝向堤格尔,凝视著他说道:

  「即使如此,我还是想拜托你。如果你不恨战姬大人的话,那无论是要接受还是拒绝这份好意,我都希望能由你来开口。」

  堤格尔这下也困惑了。不过,他看得出纳姆讲这段话是很严肃的,也从对方的表情之中感受到一股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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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纳姆先是轻叹了一口气,接著像是在展露内心的焦虑般,来回摸著自己脸上的皱纹。在隔了一小段沉默后,他才以像是死了心的口吻说道:

  「那位大人在政务和军务方面有著出众的才华,然而,虽然这么说相当冒犯,但她在恋爱方面可说是无知得一场糊涂。那位大人也经常找我们聊关于你的话题,但光是能和你说上两三句话,她就会表现得乐不可支。如果是十岁的孩子也就罢了,但她已经十九岁了啊。」

  由于想像得出那样的光景,堤格尔不得不拚命强忍想抽起脸颊的冲动。从纳姆那张苦涩的脸庞上,看得出近乎兄长或父亲的关爱之情。

  「由于战姬的立场特殊,就算超过二十岁才与男人结婚也并不奇怪,我国的前任战姬亦是如此。然而,明明心仪的男人就在身边,她不仅从来没有坦承过自己的心意,还说出『今天说话的次数比昨天还多,真是个好日子』之类的话,这让我感到很难受。」

  最后的那一句话,应该浓缩了纳姆内心的千头万绪吧。

  「所以,您是希望我……呃……向她表白吗……?」

  「我也没有要你在会合后马上这么做,毕竟你也需要时间整理心情吧——等事情大致告一段落再说就好。也许你会觉得这很麻烦,但若不由你主动开口,那无论结果是好是坏,那位大人都不会向前迈步吧,她就是这样的个性。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在你回布琉努之前给她个交代。」

  大概是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了吧,纳姆将手放在膝上,垂著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有好一段时间,堤格尔只能无言地看著纳姆的头顶,但他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回了句:「我明白了。」

  纳姆已经帮他找了台阶下,要他尽管选择接受或是拒绝。从纳姆的立场来说,他应该会用尽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堤格尔接受莉莎的好意才是。就算没办法一起共度人生,也会希望他起码能收下这份心意。然而,纳姆却没有这么做——堤格尔感觉得到,这既是他表达诚意的方式,也是基于友情才这么说的。

  「抱歉啊。」

  这时纳姆才抬起脸庞,这么开口说道:

  「我原本想在抵达王都前谈这件事的,但这毕竟不是能在葛斯伯或达马德面前能说的话题。结果就被我一路拖延,到了现在才提出来。」

  「既然都把我说动了,您可要见证这件事的收尾呀。」

  堤格尔以调侃的口吻这么一说,两人的笑声随即晃荡起房内的空气。

  ◎

  结束与厄巴托夫密谈的隔天夜里,堤格尔等四人正藏身在离王宫不远的小路之中。除了达马德之外的三人,身上都穿著随处可见的麻衣,并在上头套上盔甲、戴上头盔、手持长枪——他们正假扮成巡逻王宫的卫兵。

  白昼时分熙来攘往的街道,在入夜后却显得冷冷清清。毕竟到了晚上,基本上是不会有人来王宫办事的。

  即使如此,还是有些诸侯正开著小型宴会,也有人似乎还在忙于工作,所以仍有好几间宅邸显得灯火通明。不过,只要外头没传来太过夸张的骚动声,他们应该是不会走出宅邸的。

  厄巴托夫在昨天晚上分享了许多的情报。其中包括了尤金被囚禁在离宫地牢;而离宫为前前任国王所建,如今已弃置不用,所以看守人数也不多;以及离宫被庭园包围,易于潜入和脱逃的消息。

  「您知道的可真详细。」

  被堤格尔一脸钦佩地这么说,厄巴托夫随即笑著摇了摇头。

  「在尤金卿被关入牢里后,我曾被允许探监过一次。虽然不被允许交谈,但我还是见到了他的身姿。当时的他看起来气色相当不错……而在那天之后,我就经常在离宫一带闲晃,盘算著能否再次见面。」

  至于卫兵的武具,则是透过墨吉涅武器商人峡亚调度,卖给他们极为相像的装备。峡亚还说过「要是能给我四、五天的话,我就找认识的放款人弄些真货过来」,不过被面露苦笑的堤格尔一行人郑重地拒绝了。据他所言,有些穷困的卫兵会将武具拿去钱庄做抵押品,藉以借取金钱。

  ——话又说回来,想不到在订定计画之后,居然才隔一天就采取行动啊。

  堤格尔也曾担心过这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毕竟机会只有一次,所以应该更加谨慎行事才对。

  然而,他们并不清楚尤金能不能长保平安无事。据说他入狱至今,已经过了将近四十天的时间。米隆就不用说了,就连凡伦蒂娜也没有要释放他的意思。

  此外,他们虽然会时时确认是否有人暗中跟随,但厄巴托夫就不见得会这么做了。他有可能被米隆视为需要警戒的对象。

  况且,堤格尔等人也已经在王都待上四天了。要是被人察觉的话,他们就无暇去营救尤金,反而得以自身的安全为优先。

  基于这些理由,他们决定在今晚展开行动。

  月亮绽放著光芒,堤格尔等人仰望著群星闪烁的夜空,待在小路忍受寒风的吹拂,静静等待时机到来。在堤格尔的视线前方,有好几名卫兵间隔著相同的距离守在庭园四周。一旦到了他们换哨的时间,就是堤格尔等人动身的时刻。

  就是仅凭藉卫兵手持的火把火光,也看得出庭园被打理得井井有条。若是在天还亮的时刻造访,色彩缤纷的冬季花朵肯定能让人看得赏心悦目吧。

  在庭园遥远的另一侧,离宫正化为漆黑的影子矗立在黑夜之中。虽然从火把的火光可以看出该处也有人员看守,不过人数顶多就只有一至两人而已。

  在过了约莫半刻钟的时间,月亮爬到更高的位置时,几名卫兵便出现在庭园里头。他们已经做完交接,正准备站到分派好的位置上头。至于上一班看守的卫兵,如今则是打著呵欠或是伸著懒腰,慢慢地走离原处。

  「走吧。」

  葛斯伯虽然这么说,但却被堤格尔以「再等数到三十的时间吧」为由制止了。他在嘴里慢慢地数到了三十。明明空气极为寒冷,他的额头上却浮现出汗水。而之所以感觉盔甲莫名沉重,大概是因为还穿不惯吧。

  堤格尔做了一次深呼吸。他将冰冷的夜气吸入肺中,呼出炽热气息。

  「走吧。」他对葛斯伯和纳姆说道,至于达马德则是在这里等待三人回来。虽说确实有必要安排人手把风,也必须确保退路,但最重要的一点是,让墨吉涅人扮卫兵的话,说什么都会被人识破的。

  「要平安无事地回来啊。」

  在收下达马德的话语后,堤格尔等人朝著庭园迈出了步伐。当然,他们很快就被卫兵发现,并被喊住了。

  「你们是哪个单位的?」

  「我们要去离宫的地下换哨。」

  纳姆以光明磊落的态度报上了部队名和自己的名字——这也是厄巴托夫在今天一路调查到下午的成果。卫兵们点了点头,像是要他们继续前进似地退到一旁。

  「话又说回来——」

  就在堤格尔即将通过之际,忽然又受人攀谈,让他不禁僵住了肩膀。

  「怎么了……?」

  「部队长说,最近似乎有些不知好歹的家伙,会拿武具去抵押换钱啊。据说最近会做装备清查,你们也在交接的时候提一下吧。」

  「知道了,我会带话的。」

  对方的口气不怎么严肃,而是像在闲话家常,是以堤格尔也耸了耸肩回应。对话就此结束,堤格尔等人走入了庭园之中。在走离卫兵们十余步的时候,他们才松了口气。

  在那之后,一行人又过上了两批卫兵,但全都被纳姆以自然的态度打发掉了。那些卫兵也没有特别起疑,就这么信步离去。

  ——要是状况不对的话

  (本章未完)

  ,就得杀了他们才行。

  这样的念头,让堤格尔的内心变得湿冷起来。不过,青年紧闭双唇,暗自要自己振作起来。这里虽非战场,却也是敌方的地盘。若不痛下杀手,他们就会遭到逮捕,而尤金也会无法获救。他必须避免让事态演变到那一步。

  过了一阵子,堤格尔等人抵达了目的地——离宫的前方。他们看著矗立在眼前的黑影,冒出了「比想像得还要小上许多」的感想。建筑物的细部雕饰几乎都隐没在黑暗之中。

  离宫的入口仅有正门一处,看守的卫兵也只有一人。门扉的两旁挂著火把,照亮了周遭一带,而两侧还各设置了一座经过精心修整过的大型花坛。

  卫兵头戴头盔、身穿盔甲、手中持枪。他看到堤格尔等人后,虽然问了一句:「你们是哪个单位的?」,却没有露出警戒的神色。这回由堤格尔报上了冒名顶替的部队名和姓名。

  「老实说,是上面要我们把关在牢里的男子带出去的。我是觉得在这种时间搞这一套有点奇怪啦……」

  「原来如此,看来总算是要处决了吗?」

  「不、那个,我也没收到详细的说明。」

  堤格尔之所以表现得略微结巴,是因为听到了令他为之一惊的词汇。而趁著卫兵分神之际,纳姆以行云流水的动作绕到了卫兵身后,将手上的长枪扔到了花坛上头,接著抽出了短剑。纳姆迅速按住了卫兵的嘴巴,并以另一只手握持的短剑撕裂了他的喉咙。

  这些动作只发生在一瞬之间,卫兵看起来似乎还没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事。他的身躯重重地向前一倾,被葛斯伯及时托住了。要是让他倒地发出噪音,那就大事不妙了。

  在纳姆把风的这段期间,堤格尔和葛斯伯抱起变成尸体的卫兵,将他藏到了花坛旁边。如此一来,在短时间内应该就不会被发现了吧。虽说还有血腥味的问题,但他们对这一点束手无策,因此就不管了。在搜过卫兵的身体后,他们取出了钥匙。

  堤格尔打开了离宫的正门,朝著里头踏出脚步。

  眼前虽然是一片宽广的空间,但却连一个像样的摆设品都没有,显得空空如也。也许是为了看守之用,墙上挂了两支点著的火把,对著无人的大厅投以朦胧的光芒。而其中一支火把同时照亮了通往地下的阶梯入口。

  「明明都将尤金卿收监了,这里的警戒也太薄弱了吧?」

  堤格尔压低声音说出他感到在意之处,纳姆则是回答道:

  「也许在获得代理统治者的地位后,尤金卿就变得毫无用处了吧。也可能是基于某些理由,所以就算放跑了他也不会构成阻碍。」

  「那还不如早点释放他,这样我们也乐得轻松啊。」

  葛斯伯叹息道。在堤格尔的带头下,三人走下了阶梯。

  地下室相当狭隘。眼前是一条狭窄的走道,左侧是一整面的墙壁,至于右侧则是以铁栅门隔出了一间间牢房。在每座牢房之间,都插著一支火把照明。

  在这里看守的,就只有位于走道尽头的两名卫兵而已。在火把的照明之下,他们的盔甲正反射出淡灰色的光芒。

  走道的宽度仅能勉强让两名成人并肩而行。纳姆以光明磊落的态度领著两人走在前方,对著面露讶异之色的卫兵们说道:

  「侍从长阁下有令,要将尤金带出牢房。」

  「侍从长阁下吗?他有何用意?」

  其中一名卫兵以略带惊讶的口吻开口。在纳姆说明之前,另一名卫兵便以傻眼的口吻接话道:

  「应该是又想好好痛骂一番吧。他之前就曾经只为了做这件事,特地跑到这里一趟呢。战姬大人——第一王子辅佐官阁下可有什么吩咐?」

  卫兵的后半句话是对堤格尔等人说的。纳姆一时之间想不出合适的应对,只得嘴上嚷著「她是怎么说来著」,露出了作势思考的模样回头望向堤格尔。堤格尔慎重地挑选了用字遣词,开口说道:

  「好像是要我们看住他,别让他有可疑之举。」

  这只是堤格尔擅自推测,认为凡伦蒂娜应该不会对尤金做出超乎必要的危害,并以此为基础胡诌的话语,不过两名卫兵似乎不疑有他。一名卫兵走到铁栅门前,打开了巨大的锁头,接著对牢房里喊了声「出来」。

  在间隔一阵短短的沉默后,一名男子自牢房里现身了。那是尤金。

  在火把的照明下,可以看出他的脸庞明显消瘦下来,头发和胡子也蓬乱无比。他身上穿的是麻制衣服,双手被木枷铐住,双脚也被绑上了脚镖。脚镖的炼子极短,看起来不容易拔腿跑步。鞋子似乎也遭到没收,目前的他光著两只脚。

  即使憔悴至此,尤金也没有对卫兵展露出惧怕的神情,而是打直了背脊伫立著。由于他乍看之下并无外伤,让堤格尔暗自松了口气。

  堤格尔和葛斯伯一左一右地抱住了尤金的手臂。此时的尤金比外观还要轻上许多,让堤格尔再次萌生了不安的念头。

  「那我们就此——」就在堤格尔正要迈步之际,卫兵叫住了他。

  「这么说来,我还没问你是哪个单位的啊。」

  纳姆走上前来开口欲答,却被卫兵伸手制止。他将目光投向堤格尔,眼里透露出猜忌的神色。

  「就由你来回答吧。」

  堤格尔按捺住急远膨胀的不安,报上了冒名顶替的部队名和姓名。卫兵的脸色微微一沉,向前踏了一步。

  「你的口音真古怪,是哪边出身的?」

  这令堤格尔为之语塞。没能立即回答的反应,更是加深了卫兵的疑惑。就在卫兵架起长枪的瞬间,堤格尔也几乎同时扔下了长枪放开尤金,蹬地向前冲去。卫兵刺出的枪尖削过了堤格尔的左臂,而堤格尔则是抽出了藏在腰间的短剑。

  下一瞬间,在卫兵还没来得及出声吶喊之前,鲜血便在黑暗之中四下喷溅。卫兵搞错了先后顺序——他应该在刺出长枪前先大喊出声才对。

  纳姆冲向了另一名卫兵。卫兵挥出自己的长枪,打落纳姆即将刺出的长枪。然而,纳姆是刻意引诱他这么出手的。

  纳姆迅速欺近距离,朝著卫兵的脸孔毫不留情地砸出一拳。眼下最为重要的,就是不让他们发出声音来。卫兵流著鼻血,嘴里迸出了呻吟和唾液。纳姆拔出短剑,以一只手封住了卫兵的嘴巴,并将短剑的刀刃没入他的喉咙。卫兵临死前的惨叫并没有传到外面去。

  堤格尔和纳姆小心翼翼地让两具尸体躺倒在地。堤格尔低声说了句「对不起」,纳姆则是心平气和地回了句「别放在心上」。狭窄的通道里登时充斥著血与死亡的臭味。

  被葛斯伯扶著身子的尤金虽然没有出声喊叫,但对于眼前上演的光景,他似乎还是藏不住内心的惊愕。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尤金卿,您没事真是太好了。是我——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堤格尔摘下头盔,让尤金看清自己的脸。虽然假胡子还没摘下,但应该认得出来才是。堤格尔之所以挤出笑容,是为了传达自己对他平安无事所感受到的喜悦。尤金虽然睁大了双眼,但很快就恢复冷静。

  「你们会以这种方式来救我,就代表目前什么事情都还没解决对吧?」

  「是的。我晚点会向您说明,现在赶路要紧。」

  在堤格尔与尤金短暂交谈的这段期间,纳姆已经从尸体上摸出了一串钥匙,并打开了木枷和脚镣。

  「我们会以押解的形式带您离开,请您忍耐到离开王宫为止。」

  如果尤金身体还算健康的话,三人原本还打算让尤金穿上头盔和盔甲伪装卫兵,但葛斯伯才刚松手,尤金就立刻呈现出脚步虚浮的模样,看到这样的光景,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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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只能放弃这个方案了。

  堤格尔和葛斯伯左右搀扶著尤金,并由纳姆打头阵。

  四人走出了离宫。尤金仰望夜空,叹了一口气。

  「原来现在是晚上啊……我好久没看过天空了。」

  在黑暗笼罩之下,四人迈步于庭园之中。就在走到庭园中央一带的时候,纳姆停下了脚步。只见疑似是石像物体的阴影处,冒出了一团看似油灯的火光。

  堤格尔等人提高了警觉。那不是火把——这也代表那人并非卫兵。

  「在那边的是谁呀?」

  提著油灯的那人出声唤道,朝著这里走了过来。要是在这时逃跑的话,只怕会勾起对方的怀疑,进而高声吶喊。若要让对方安静下来,得再拉近一些距离才行。

  纳姆退了一步——这是为了用三人的身子遮住尤金。如果尤金被人发现,他们打算编个理由说明自己正在押解途中,但能不被察觉到的话自然是再好不过。

  光源逐渐靠了过来,在认出提著油灯的人影后,堤格尔不禁暗自抽了口气。

  那人竟然是侍从长米隆。

  纳姆表现出平静的模样,报上了冒名顶替的部队名和姓名。

  「在下目前在这一带进行巡逻。」

  「天气这么冷,真是辛苦你们了啊。感谢你们如此尽忠职守。」

  米隆脸上没有露出一丝疑惑,他像个慈祥和蔼的老爷爷般露出沉稳的笑容,向堤格尔等人笑著搭话。眼前的米隆是堤格尔所熟悉的那名老人,在卢斯兰身体仍健康的时候,他总是以这样的态度待人接物。

  「光是有幸得到您的赞美,对我等来说就是感激之至……」

  纳姆估量著自己和米隆之间的距离,以不显得可疑的动作答谢。只要能把他挟为人质,要逃出王宫应该也会容易许多吧。

  然而,就在下一瞬间,纳姆的这项计画却无声无息地遭到摧毁。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两名卫兵朝著他们走了过来。由于众人将注意力都投注在米隆身上,是以察觉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其中一名卫兵看著堤格尔等人,讶异地开口说道:

  「你们几个是谁啊?」

  一道紧张的气息窜过了堤格尔等人的背脊。他们一时之间有些拿不定主意——是该强行动粗、将米隆挟为人质?还是该抱著尤金拔腿就跑?

  还是该让堤格尔和葛斯伯牵制卫兵,使纳姆趁这段时间压制米隆?有办法顺利成功吗?在最糟糕的情况下,米隆可能会从他们手里逃脱,并叫来援军封锁退路。卫兵手中的长枪枪尖反射著油灯的火光,发出了不祥的光芒。

  堤格尔、纳姆和葛斯伯交换了视线,一齐点了点头。

  三人将尤金置在原地,一口气与卫兵们拉近距离——他们打算先瘫痪持有武器的对象。在解决卫兵后若还能抓住米隆,就将他挟为人质,若状况不允许,就放著他不管,展开逃亡。他们就此决定了行动方针。

  堤格尔使枪的本事虽与外行人无异,但仍是完成了牵制的目的。在卫兵向左闪避之际,葛斯伯迅速送出了手上长枪。卫兵的喉咙遭到贯穿,手中的长枪落地,身子也重重一晃,瘫倒在地。纳姆也在这段期间收拾了另一名卫兵。

  这时,尤金的身边没有任何人。就连距离最近的堤格尔,也是以背对他的姿势离了两、三步之远。

  「尤金……?」

  米隆愣愣地低喃道。他的双眼看的并非卫兵们的打斗,而是尤金。一直到刚刚为止,尤金的身影都被堤格尔等人遮住,因此米隆浑然未觉。

  如今,两人之间再也没有任何遮蔽物。

  「尤金!你这混蛋!」

  米隆的脸孔因愤怒而扭曲起来。老侍从长在瞬间掌握了状况——眼前的卫兵们是冒牌货,他们是来协助尤金逃狱的。

  米隆拋下油灯,露出了凶神恶煞般的神情扑向尤金。堤格尔一行人完全没料到米隆会采取这样的行动。

  尤金虽然试图闪避,但长期的狱中生活让他的动作迟钝许多。他没能躲过朝著自己冲来的米隆,两人随即纠缠并摔倒在地。

  堤格尔和葛斯伯急忙赶到两人身边,但米隆的行动却比他们更快了一步——掉在地上的油灯火光映出了浅灰色的刀刃反光,尤金正痛苦地发出呻吟。堤格尔等人将米隆从尤金身上扯开,用力将米隆甩向地面。

  然后两人看见了——尤金的左侧腹被染成了一片深红,也看见米隆手上握著一把染血的短剑。

  堤格尔等人从未想过米隆身上会配戴武器。虽然他们无从得知,但那是维克特王过去赐给米隆的驱魔短剑,而米隆平时虽然不会配戴武器或凶器,却会随身携带这件驱邪物。

  「尤金卿……」

  堤格尔抱起了尤金。在这段期间,米隆所穿的衣服也不断地被流出的鲜血侵蚀,并化为血珠打湿了地面。堤格尔著急地割断自己的袖子,弄成长状布条捆住了尤金的侧腹——但这道伤口似乎相当深,缠上去的布也很快就被鲜血染红了。

  然而,堤格尔目前也没办法为他做更多了。他背起了尤金,葛斯伯和纳姆虽然环顾四周,但米隆的身影已经融入黑暗之中,脱离了两人的掌握。如今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找米隆了——因为远处的几支火把似乎已经察觉了异状,正朝著这儿逼近。

  「尤金卿,非常抱歉,请您稍微忍耐一下。」

  对于只讲得出这种话的自己,堤格尔忍不住感到一阵气恼。

  「这不是……你的错……」

  尤金猛喘著气,顶著一张苍白的脸孔回应。

  在纳姆的带头下,堤格尔等人在黑暗之中奔跑了起来。当有卫兵阻挡在前,纳姆和葛斯伯就会挥舞长枪将之打倒。三人没停下脚步,向著前方狂奔。

  即使脱离了王宫腹地,三人还是又跑了好一阵子。葛斯伯忽然察觉有人追在身后而举起长枪,不过在发现来者是达马德后,他便将长枪放了下来。

  「已经变成一场大骚动了,不太妙啊。」

  达马德看著被堤格尔背在身后的尤金这么说道。他加快脚步,走到了纳姆的面前。

  五人走进小路,连续拐了好几个弯后,钻进了一处更窄的巷弄之中,但达马德却在中途停了下来——他在前方巷口看到了手持火把的人影。人影虽然还没察觉他们的存在,却没有要离开此地的样子。

  「搞不好连峡亚那儿也回不去了。」

  满头大汗的达马德叫苦道。到了这个时候,堤格尔才察觉自己没戴头盔,似乎是掉落在路上了。纳姆和葛斯伯不知何时也脱去了头盔和盔甲。

  「要是消息传到城墙,那就没戏唱了。就算想找地方躲,也会被地毯式搜索抓出来。」

  纳姆也沉吟了一声。堤格尔忍不住看向自己的左手。

  是不是该将黑弓唤至手边,动用它的力量呢?只要能破坏城墙或城门,就可以抢匹马逃走了。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到还能有什么办法逃脱。

  「去南……」

  这时,被背在堤格尔背上的尤金以嘶哑的声音开了口:

  「去南门的……哨所……」

  堤格尔一行人面面相觑。他们摸不透尤金的想法,不过,尤金对王都明瞭的程度远在纳姆之上,况且现在已经没时间踌躇了。全员在这时再次卸下不需要的东西,并将尤金的伤口绑得更紧。

  堤格尔和纳姆将尤金扛上肩,达马德和葛斯伯则是分别带路和殿后。纳姆和达马德发出指示,让众人走在小路和暗道之中,过不多时,五人便抵达了南门的哨所。

  哨所旁边看得到卫兵的身影,但除此之外就没有别人的气息。在城墙上看守的奥斯特罗德兵,似乎也还没有将注意力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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