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乱篇第二十四章 化蛊尸
陈旧的陋柜之后，意识濒临泯灭的村妇惊恐万分地看着踏入门内的身影，已然被暗褐色血痂半糊住的眼睛看不清来者是何人，只知绝不会是那些同自己一样对那些爬出坟头的蛊尸充满了恐惧的村民。
村妇的情况很不好，身上有多处被蛊尸啃咬所留下伤痕，还有几处深可见骨的创口仍在流着粘稠得几近凝固的暗色血液。暴露在外的肌肤透着带有死意的青灰，不少地方还像是腐化般肿胀溃烂。萎缩的双唇愈加无法遮盖住过度生长的尖长獠牙，双手的血肉也因指甲的延展而被剥夺了养分。
如此种种，一望即知，她曾不幸地被数只蛊尸围困加以啃噬，却又不知因为什么缘故使得她奇迹般地逃出生天。然而，即便侥幸逃得一命，被蛊尸撕咬之处却不可避免地染上了蛊毒，新生的尸蛊自伤口处孵育诞生，最终注定将被这些尸蛊侵占了身体，活活化作又一具新的“蛊尸”。
这些天来，被蛊尸啃咬之后异化作它们同类的例子已不鲜见。那些可怜人大多在绝望中痛苦又恐惧地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面目全非，最终又成为人人避趋的怪物。
这样的人，相较之那些体内的蛊虫逐渐复苏最终变为行尸的人，他们所面临的情况，要更加残忍和无解得多。
虽然，那些被子蛊操纵的行尸，最终也一定会成为“蛊尸”。但从一个活人被生生折磨致死，再成为与害死他们相同类的怪物，因为全身被尸蛊和蛊毒侵占，这样的过程，要更加难以纾解。
这时，少女察觉到了这边的状况，便也随着他走进了这间屋子。当她的视线触及这个既幸运地在蛊尸手下逃生，又不幸地经受着异化的痛苦的村妇，难言的悲痛和怜悯霎时盈满整个胸臆。
处于恐惧之中的村妇虽然正面临着莫大的痛苦，但仍旧忍受着畏惧密切地注意着周围的情况，当她发现这屋子中又出现了一道身影后，似乎显得更加惧怕了。
看着村妇那浑身战栗的样子，少女忙趋近几步，同时口中及时地向她解释着：“大娘，您不必害怕，我们不是那些怪物，我们俩都是正常人，是治病救人的医师。”
“医师？”
那村妇闻言一愣，似是在用她那被蛊虫侵占了大半的意识，极费力地理解着这个词的涵义。
几息过后，她终于像是想明白了什么，恐惧霎时如潮汐般褪去，接而涌上的是解脱般的无边喜意和欣慰。
“医仙……大人……救救……救救……”
或许是喜悦使她一下子放松了精神，原本咬牙死撑着的痛苦终于再难以忍受，千疮百孔的身体撑不住地倒了下来。
少女急忙想去扶她，奈何两人之间的距离有些远。所幸，在那村妇即将额触于地之前，他及时地托住了那个溃烂肿胀的身躯。
“救救我……我……”
满脸的污秽遮掩了她的表情，但言语之中似乎充满着获救的希冀，那双已是晦暗无神的眼睛也蕴着最后一丝微光，紧紧地盯向轻纱遮面的少女。
少女不由与他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无奈和歉然。
如果说，体内蛊虫尚未复苏的人，她还有法子封禁其命脉，以抑制异化的速度的话；那这些被蛊尸噬咬过后，活生生经受异化之苦的人，她目前还是没有半分抑制甚至缓解痛苦的方法。
他们所能做的，或许仅剩下在这个村妇受尽了折磨，彻底变成蛊尸的一员前，让她提前解脱。
“对不起……我们救不了你……”
少女悯然低眉，缓缓取出了药巾棉草，轻轻跪伏在村妇身畔，欲在替她结束痛苦前，为她整理好最后的仪容和体面。
“救救……医仙……大人……救救……我的……”
见两人俱是来到自己身边，那村妇却是更急切了一些，口中犹自念叨着什么，那双隐隐流出黑血的眼珠也移向了某个方向。
村妇的异状顿时引起了两人的注意，少女不禁黛眉微凝，立时俯身附耳在那村妇的嘴边，想要听清她没能吐尽的话。
“孩子……孩子……我的……孩子……呜呜呃啊……呃啊啊啊……”
“小心！”
他的目光一瞬不曾离开村妇的眼珠，当那对灰暗无神的眼珠蓦然闪过一道异芒时，他顿时心中一突，眼疾手快地将少女猛然拉离村妇的身边，同时移步疾退数丈。
“呜啊啊啊——！”
被蛊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村妇终于丧失了一切理智，霎时状若疯魔地向两人扑袭而来。
小屋狭窄，他正欲拉着少女一同离开这里，可手中握着的细腕却反而转了一转，探出葱指拉住他的手，不让他带着她一块儿离开。
不禁忧急地望向她，却不经意跌入了她那荡漾着阵阵波涟的眸子中，刹那失了神。
“这位大娘让我们救救她的孩子……”
少女略带鼻音的柔语很软，几乎让人足以溺死其中。
他的动作不由顿了一顿，终于在那村妇的攻击即将命中两人时回过了神，险险地避了开去。
“孩子？”
他不免大感意外，同时视线下意识地在屋子里环顾，找寻着可能藏匿下一个小小身影的地方。
“不可能，我先前已是看过了，这屋子里的东西所剩无几，几乎一览无余，怎么可能再藏下一个人？”
“可是大娘硬撑着等到我们出现，还念念不忘着要我们做的事，定然不会是假的。”
少女的目光也在逡巡，仔仔细细地勘探过每一寸墙面和土地。
他默然无言，虽口头否定，可心中亦不觉得她听到的乃是虚言。
“这地方不过方寸，一眼即知有无藏人之处，我们又该怎么找？”
两人一边避开村妇的攻击，一边快速地搜索了一遍又一遍，可依然是毫无进展。
少女看着村妇狰狞扑杀而来的景象，不禁回忆起她刚才的言语神态，终于灵光一闪，移目看向村妇先前一直盯着的方向。
“肯定就在这里，刚才大娘一直看着这个方向。”
少女精准地指向某处，他半抱着少女一径躲闪，抓空顺着她那莹润玉指所指的方向看去，却只见到一个缺了半边孤零零耷拉在地上的陶盆。
“你是说这个？”
他一闪身，抱着少女立在陶盆前，正欲翻开那几乎只足以容纳一个婴儿大小的破盆，身后的村妇却忽然像是暴走般厉声嘶吼着，比先前凶狠数倍地扑将上来。
匆匆避开其攻击，两人却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心中暗惊。
“看来确实是那里不错了。”
他低声呢喃了一句，没有想到，被尸蛊侵占了神智，这个村妇竟还能循着本能去保护自己孩子的藏身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