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又一年
闻言桃夭不由抬手敲了敲他耷拉着的脑袋，唏嘘道：“你这小子，坏得很哪。”
雁妖少年颇不服气，“我这样有什么错？她移情别恋难道比她死了还让人难以接受么？她已然身死，魂魄飘飘渺渺消散在这天地之间，就连轮回都入不了。每当思及此处，我的心就好像被刀割着一样难受……”
话没说完，他已然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
妖与世间其他的生灵不同，他们的生命格外漫长，也不会轻易老去，但若因意外而死，便就此魂魄消散，再也没有重入轮回投胎转世的可能。
回想起那个单薄纤细的雁妖少女时常羞红脸的模样，桃夭沉重的叹了口气，往她曾经离去的方向撒下了一捧轻飘飘的粉色花瓣，算是祭奠她曾经鲜活的灵魂。
见雁妖少年哭得如此凄惨，桃夭也不好再对他说些扎心的话，便跟大槐树妖一起将他连哄带骗的送走了。
大雁依旧排成整齐的队形向温暖的南方飞去，它们展翅并足，歌声嘹亮，一如既往的充满着热情，和对生活的希望。
仿佛多一只或少一只雁，都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抱腿坐在树梢上，仰头目送一队大雁渐渐消失在秋日爽朗的天空中，桃夭觉得自己脖子都酸了，却还没想好劝解鲤鱼妖的说辞。
实话实说？怕那蠢货哭唧唧当场殉情。
接着雁妖少年的谎话来？怕伤害了他那颗幼小的少男之心，以后都不肯相信人间有真爱了怎么办？
重新胡编乱造个说法？就这点难了，怎么编呢？
桃夭想破了头都想不出如何是好，便只好放弃自己一个人解决这件事的念头，飞奔着寻大槐树妖去了。
老树妖仿佛年轻的时候也为情所困过，只见他拈着自己拿花白的长须，颇为语重心长且满面沧桑的道：“这件事好办，我们只需要做一件事，就是等。”
桃夭费解的眨了眨眼，“要等多久？”
“等他肚子饿了，再吃个顶饱，他就会把那些伤心伤肺的事情忘个大半。如此反复几次，也就差不离了。”
桃夭一拍脑瓜，觉得老树妖说得甚是，当年雁儿妖离去时，鲤鱼妖也是吃了顿饱饭，就将惆怅的心情全都填满了。
因着这顿饭是桃夭请的，也是他们相识这么多年以来桃夭第一次请他吃饭，鲤鱼妖在惆怅之下通了人情世故，投桃报李顺手将雁妖少年沉入塘底的红色鳞片送给了她。
桃夭默默地注视着有半个掌心大小的绯红鳞片，虽已然没了昔日闪烁的光泽，但质地通透如同玉石，想来这上面的灵力还未消散。
她心中暗道，幸好听了老爷子的话，没有用她的方式来暴力安慰他。
口中却道：“你真的舍得就这么送给我了？”
毕竟是定情信物，虽然已经物归原主，但再随意送人仿佛也不太好？
鲤鱼妖将脑袋扎在水里闷闷的道：“睹物思人，也是伤心伤肺。横竖也长不回身上了，便送给你，也算是见证了一场。”
“既然如此伤情，干脆你把小雁儿的羽毛也给我罢，说不定来年秋天时那少年还会再来，我也好叫他不至于空手而归……”
她话都没说完，便只见原本还半浮在池塘水面上的硕大鲤鱼不过扎了两个猛子，就彻底的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瞧，又一个口是心非的。
桃夭叹了口气，将鳞片放入一朵桃花里收好，转身却只见岸边的长廊下立着一个颀长的人影，青衫乌发，玉面星眸。
纵使见这人千万遍，可每一遍都能让桃夭猛然怔住，过足了眼瘾之后才在心底里咂摸一声，好一个俊俏无匹的小书生啊！
在凡人居住的龙宅里，所有小妖小怪都十分自觉的隐去身形，除非同类能看见他们，落在其他凡人眼中通通都是空气。
这是妖界心照不宣的一个铁律，除非想要作祟，不然也只能以人形现身。
过足了眼瘾，桃夭心满意足的化作一阵花香，钻进了书生的怀里。
自从她发现龙渊的怀里时常放着一个香囊，而至于那香囊之中的干花恰巧又是每年春天桃花正盛时他亲手放进去的，她就已然跃跃欲试了。
虽然老槐树妖时常告诫她，不许和凡人太过亲近，但这种话向来就是耳边风，早就被她抛到脑后去了。
妖怪附身凡人有伤天理，但依附在属于自己的东西上，却是理所应当。
直到龙渊转身离去了许久，沉入塘底的鲤鱼妖才敢慢悠悠的浮上水面，小心翼翼的探出了头。
这位托生在凡人躯壳里的大神，怎么跟特意来接那小桃花妖似的？
鲤鱼妖修炼多年也算颇有道行，积年累月与凡人相处下来他不仅深谙人性，而且颇有眼力见。
但这两者都不如他的直觉来得更猛烈，自从当年不长眼想吃豆丁龙渊之后，他的直觉就一直都在告诉他，那个瞧着文文弱弱的小书生，绝对不是凡品。
可依他的眼力也就只能看出这些了，再深层次的东西，绝对是他触碰不到的。
如此，他只能为自己的好朋友多多祈祷，可千万别**熏心对龙渊伸出魔爪，不然她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毕竟，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凡间之事向来令人捉摸不透，有人为权势抛妻弃子，也有人宁愿舍弃自己的性命也要保护爱人，有人视金钱为粪土，也有人视钱财如命。
修炼数百年的鲤鱼妖尚且看不透这些弯弯绕绕曲曲折折，又何况是才开蒙十来年又不太聪明的小桃花妖呢。
转眼又是一年春，当书生收拾行囊拜别父母要上京赶考时，桃夭正坐在桃花盛开的枝头随风晃荡着双腿，手里揪着一枝春色，口中嘟嘟囔囔念念有词，“去，不去……去，不去……去，不去……”
老树妖新长绿叶的枝条慢悠悠的抽了过去，将她手中的花瓣全部吹散，学着她的语调瓮声瓮气的道：“人妖殊途，回头是岸……人妖殊途，回头是岸……回头是岸……”
鲤鱼妖也从旁边冒出头来，循循善诱道：“你就听老爷子的劝吧，此一去若那书生落榜了也就罢了，不过明年这个时候他也就回来了。但若他高中了，不管是几榜，只要在皇帝老儿面前一露面，势必会被招做驸马，如此，便只好盼着皇帝没女儿了。”